晋王素承隆恩,燕王却受寡恩.如今今上下令两王相较.是否燕王重获圣心,或是晋王已失圣心。一时达官贵胄纷纷猜测.更愿看两王相争一较高下。毕竟晋王骑射技艺堪称精妙.虽比不上唐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却也是当世少有;而燕王少承名将指点.在军中磨砺近二十年,其实力不可小窥。两王若同场竟技.实为一场激列赛事.难得一见,众人自当捧场。

时向正午,秋日金晖在天地之间洒上璀璨金光。

一支鲜衣怒马的铁骑卫雄姿昂然的如雁而出.随之速分两列.凛然站立东西两面,二者相距约为两丈。

号角骤停,鼓声突起。

东西锦帐末端,一红一黑两匹神驹骏马并缰驶出。

东为尊,枣红骏马上,朱棡蓝袍蟒服。西为次.黑亮神驹上.朱棣绣金黑袍。

两马齐头并进,至东罚铁骑卫首端.勒缰立马。

鼓声渐停,低沉的号角嗡嗡而响.竞赛开始。

百步之外,五个葫芦并排悬挂,葫芦中贮有鸟雀.竞射者各得箭羽五只.轮流以箭行射之,射中鸟雀多者获胜。

鸟雀只露尖尖头颅,需射者视小如大.视微如著.方可至射箭的准确性:又要射者有足够的臂力.且拥有精良的弓矢.才能事倍功半;二者双管齐下,若要一箭射中实属不易。

如此考较箭术高低,如何不引得众人侧目。只风东面席上一片沸腾,西面席间屏息紧张遥望。

仪华亦然,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住.目光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今日的朱棣,不像平常一样简衣服饰,而是一袭精工细绣的齐膝长衣,下身裤子紧窄,腰束郭洛带.用带钩,穿革靴:头束高冠.愈发显得他气宇轩昂。

这时,左右各出两名内侍.双手奉上弓箭。

朱棡得意环视四周一眼,看见朱棣时讥讽一笑.然后神色猛然一收.纵马上前一步,拉弓搭箭,弓如满月.松手弦响.箭似流星.葫芦晃动箭却未落!

全场瞬时寂静,稍顿,惊呼声遍响。同一时.朱棣如法炮制,箭气破空,葫芦亦动箭却未落!

一箭毕,朱棡手中箭离弦。一箭后、朱棣又射一发。如此往复迅疾,须臾之间,双方五只利箭射完.箭无虚发.一箭未落!

哄——又一波惊呼跌响,全场欢声雷动,纷纷激动喝彩。

朱元璋震惊一瞬,望向朱棣的眼中闪过奇异精光。随即亦激动起身,一脸骄傲的看向场中意气风发的两个儿子.朗朗大笑三声.“好!”

朱棡却不同朱元璋大喜过望.他从初始的愕然中清醒.脸上却又神特变化莫测,只盯着朱棣的目光仍带惊栏诧.唇抿成线.抖动着胡须.硬是说不出一个字。

朱棣神色如常,心下却是快意淋漓.只对着朱棡仅微微一竿.恭敬的抱拳道:“三哥,愚弟技艺鄙陋.让您见笑了。”声音刻意压低.用仅两人能听见的话说。

朱棡怒极反笑,笑容中隐有肃杀之气:“鄙陋?四弟未免妄自菲薄,你一身射术可是让愚兄大开眼界。果真应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说话间,阅示成绩的礼官远远走来复命.朱棡突然笑了.眉宇间掠过一丝得色,语气却陡然一转.道:“不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四弟能射中已是不易,至于精淮…呵呵…”不再说干去.朱棡翻身下马,向御帐走去。

朱棣亦笑,笑容却不及扩大.突然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射来.他立刻灌注精神,似不经意的往东面一瞟.第二锦帐内的那目光已不在.收回目光时倒是让他遇上第三锦帐徐增寿崇拜而躲闪的目光.不由心头微微起疑,旋即便翻身下马朝御帐而去。

场中男人们的较量未终,西面锦帐内女人们已起了新一轮较量。

“以前不知道,原来燕王骑射功夫如此了得.比起晋王一点不差。”一命妇掩嘴故意做耳语说.声音却让周边人听见。

另一人附和道:“皇上尚武,燕王骑射这般精湛.难怪皇上一改早些年的…”

“…看来燕王是要得重用了!”另一人一句总结道。

嘀嘀咕咕的议论猜测从命妇席蔓延.到了仪华所坐的帐中。

挨着仪华坐在她下首的皇六子楚王朱桢嫡妃.楚王妃越过她看了一眼晋王妃,侧身对仪华笑道:“四嫂.四哥的射术当真让人惊叹.比起三哥不遑多让。真不知道这次比试.三哥还能像以往一样博得头彩吗?”顿了顿,抿唇一笑:“估计是悬了。”

话音未落,晋王妃猛然转头.脸色难看.语气不善.道,“哦.我倒不知道六弟妹何时这么厉害.礼官们还没量出输赢.皇上也还没做判断,你就看出来了?!”说罢.心中怒气难消,只看着楚王妃冷笑:不过几年前朱桢参与平叛蛮族.在几个兄弟中成了第一个带兵打仗的,在皇上面前有了几分颜面.就敢装腔作势!

“你——”话语端住。竟拿皇上做话来僵她.楚王妃恨得直咬牙.偏偏又无法找话反驳,一张银盘似的圆脸气的绯红。

只越过仪华.四目相交.噼里啪啦仿若火半激迸。

仪华低下头,捧起白釉五彩茶盏.朱唇轻衔杯沿.浅浅的抿了一口.抿去唇间一缕讽意。

意气之争,浪费口舌。

心中断下八字,仪华垂下眸光.茶盏离唇.却是不放.只望着茶盏里的茶叶,浮浮沉沉,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到御帐台上.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喝声:“晋王五发五中.三箭中额红。燕王五发五中——”吐出一口气.猛地一吸气.声音骤然拨高.“五箭中额红!”

话毕一瞬,左右惊呼,声震旌旗。

仪华心中一紧,果然如此!

第173章 争锋

自洪武十八年,北平官员勾结户部侍郎吞盗官粮一案,朱元璋龙颜震怒,朱棣遭受池鱼之殃。

这几年下来,朱棣低调行事,忍受兵权被限,到洪武二十年蓝玉出师北元、调离北平,形势方才好转。

从去年下半年至今年上半年,整整一年时间里,先趁朱元璋北顾漠北,无暇大明境内之事,迅速轮换收用藩国文官吏使:再取蓝玉调离时机事机,汲汲专营军中事务,培养自方人马。

如今羽翼渐丰,岂能再受漠视?

今年捕鱼儿海大捷,九王奉诏进京朝见,便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之机,朱棣又岂会放过?

潜伏四年之久,准备四年之时,或者更长更久的年月,为得就是有朝一日一鸣惊人,获圣宠得重视。

常言“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

,而费时费心费力如此久,朱株自不会输在第一步___ 区区射技较量!今日之事,不过意料之中,却无一丝料中之喜。

仪华捧着茶盏的十指微微颤抖,低垂的睫毛亦微微颤抖,覆住睁中不明的思潮翻涌。

“四嫂,您听见没?

竟然是五箭中额红!中额红啊!”

楚王妃激动的大叫,瞥见晋王妃难看至极的脸色,她眼中熠熠发光,侧首紧抓住仪华的手扬着声道:“我一直以为三哥敌皇子藩王中骑射第一,才不枉皇上如此倚重,原来四哥比起三哥还略胜一筹!四哥真是天赋异禀!”

说到后来,楚王妃情绪愈发激动,涂着丹蔻的双手不觉陷入仪华白皙的手腕。

手腕上柔嫩的肌肤,不堪粗心对待,手上不禁一个颤动,茶盏险些落地而碎。

仪华秀眉轻颦,不着痕迹的抽回发红的手腕,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搁,指腹按在细腕处轻轻揉捏。

楚王妃粗心哪有发现,仍一个劲儿的追问道:“四嫂您说是不是啊?

四哥他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 仪华揉捏的手指一滞,无端想起朱棣粗粝的手指,以及掌心下那层薄薄的死茧。

朱棣,他从不是天赋异禀,如今一身精湛的骑射,是他多年来不论酷暑寒冬,从不间断的勤练所获,一次次拉弓射箭,一次次反复射之,直至箭链发发入靶方休!而朱棡少负盛名,只是少年时的几年学射,却有如此精湛射技。

这般,若说起天赋异禀之人,晋王朱棡才是! “恩.'

这些仪华自不会相告,遂只含糊的应了一声便罢。

楚王妃对仪华的意见并不重视,只是需要一个附和的人而已,听见仪华吱应了一声,正要接着说什么,忽然猛抓住仪华的手腕,凑耳低叫:“四嫂,您快看!四哥往这边看了!”

这时一场烈风吹过,锦帐旌旗随风招摇不定,耳鬓碎发也吹得乱了,却不用手拨开眼前发丝,只是侧眸,避开飒飒秋风,目光顺势落在明黄耀眼处,一个似松苍劲的挺拔身影。

那道身影,背众人而立,身上黑袍绣金的光泽,在阳光下折射出轮轮垂光,明晃晃地让人无法直比。

仪华眨了眨眼,欲避开耀目的强光,却发现眼睛移不开一分一毫,只能与一道熟悉的目光凝胶一起。

远远地,朱棣刚硬的面庞逆了阳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但他双目如电,灼灼明亮的仿若阳光也失色。

这一刻,仪华想,朱棣心里是骄傲的,神情亦是骄傲,才会有堪比骄阳的夺目眸光。

相隔一丈之外的凝视,不待一念转过,一眼之交已过,朱棣巳转身阔步上前。

在转身的刹那,仪华似乎看见他嘴角扬起满意的弧线,她不禁一阵恍惚与迷感:方才那须臾的对视,她确定是朱棣有心为之,可这十余日同床异梦的相处,他为何对她满意一笑,又或这只是她看错而疑惑未解,场中又爆发一轮欢呼。

仪华定下心,不去想今日朱棣射技场上意气风发,只一边淡淡含笑的接受周边轴娌姑嫂的捧贺之词,一边望向御帐。

御帐之内,朱棣正双膝跪地,从朱元璋手里接过御弓金箭。

仪毕,朱棣将弓箭起身,朱元璋回龙椅坐下,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听凉国公(蓝玉)说起你在行宴射上,骑射本领了得,朕本还当他言不属实,没想到…”

摇头将了将胡须,心情大好道:“哈哈,是联小看你了,你在北平磨砺了这些年,也该能独当一面,给你下面的幼弟带个头!”

话音未尽,御帐内气氛陡然一凝。

立于一旁的朱棡反应最大,早在听见“独当一面”

时脸色大变,额头青筋暴凸,狭长的细目中阵阵怒火,想同以往一样立马进言,又想到上次派人行刺一事,巳让朱元障对他不满,万不能再面前草率行事。

一念转过,朱棡迅速敛去怒容,不敢流露出一星一点不满,反而笑着附和道:“父皇,四弟明年已届而立之年,当自立于世…”

只说到这,朱棡已说不下去。

他到底是跋扈惯得人,心里又本来气朱棣竞赛获胜,又可能即将独揽北平民、军、政大权,打破他作为诸位藩王实力之最的情形,当下便忍不住讥讽道:“倒也真是自立于世,四弟这还不到而立之年,骑射巳有大成,可愚兄到现在才知道,就连父皇也是从凉国公那知道的.'

听罢,朱棣心中冷笑,他素来不屑朱棡来朱元璋僵他,此时自然更不会理,一脸平静谦虚道:“三哥谬赞,此次多亏三哥承受,而愚弟不过是侥幸险胜.'

侥幸险胜?

五发全中额红,还是侥幸险胜?

分明是用来讥讽他!朱棡脸膛渐涨起紫红,箭袖下双拳紧握,眼看就要争锋相对,只听朱元璋抢先一步,道:“老四,你去开箭击锣吧,朕还等看你们场下围猎.'

“儿臣遵旨.'

先时,他心中亦是巨震,却唯恐流露出来,一直小心遏制情绪波动。

这会儿能暂离御帐,朱棣自是愿意,立刻便领旨而去。

说罢,转身即走。

朱元璋眯眼望着阳光下朱棣离去的背影,忽而转头,看向下昔个日特赐于蓝玉的坐席,笑道:“前两年,让你去冀州、燕山等营,可是让老四跟你学了不少,如今看倒是能出山了,晚些宫宴上,朕可得让他给你敬酒啊.'

蓝玉魁梧的身躯一僵,扭头望向朱元璋,双唇动了动,一宇未说,帐外已响起一声锣鸣,他循声看去__原来朱棣一箭射入,金锣应声坠地。

第174章 醉了

明初尚武之风甚浓,朝官贵胄大多热衷骑射。

今日围猎竞技虽以九 王为主,众人依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至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才纷纷 勒僵而回。

骑射场之争,历来必有输赢,在众人只参与的情况下,九王 少不得一番龙争虎斗。

不过结果与住年无异,晋王虽射术败于燕王,围 猎却稳居第一,而众人以为的黑马燕王,也不过屈居第三,位于楚王之 晚上宫宴,作为主持射典的燕王,围猎斩获第一的晋王,二人自然 风光无限,俨然成了凯旋而归的蓝玉以外,另受众人追捧的对象。

犹 是燕王,雌伏多年,如今皇思渐浓,朝官贵胄多与结交,宴席上纷纷 举杯相邀,敬酒攀谈。

酒过三巡,终于酒阑人散。

走出金碧辉煌的皇宫,仪华深吸了口冷空气,一缕深秋微凉的夜风 吸进胸腔,身上卷缩的毛孔舒服的向外伸展,带走一身来自喧闹浮华殿 中的热气。

月亮升的很高了,皎皎一抹月光,淡淡的笼罩宫门。

宫门下块块三 尺见方的石砖银光灿灿,如镜光亮,映显出一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 身影。

“王爷,您慢点走,仔细脚下…”

身后是内侍独有的嗓音略带焦 急的絮叼。

仪华转身,凝目一看,一时愣然。

朱棣竟然脚步虚软,要侍人搀扶,才能勉强一步步走出宫门。

今日席上应酬不过,仪华不免多饮醇酒,至酒意上脑忙暂避偏 殿,见席罢人散,她才到了皇宫后门外等候朱棣回府,没想到他酒量不 小却也酩酊大醉,这是过往六年不曾见过的。

“王爷,您慢一点!”

见朱棣脚立不住,高大的身躯让小内侍已扶 不住,仪华低叫了一声,赶紧疾步上前去扶,又朝立在马车旁的李进忠 吩咐:“王爷醉了,你一一”

一宇粹然断在喉间,身上猛加剧的庞大身 躯,满身浓重的酒气,让仪华下意识的偏开头,原本扶他的手也变成了 推拒。

朱棣浑浊泛红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虞,咕哝了着喊道:“本王没醉, 谁说本王醉了?'

说时,一乎挥开小内侍,大半个身体全压在了仪华的 身上。

仪华肩上一重,脚下一个踉跄,两人双双向一边晃了几步,方堪堪 立住。

一干随行的内侍看得心惊胆颤,连忙低呼着上来帮扶,朱棣却像身 后长了眼睛,忽然大声道:“本王没醉,谁都不许扶!”

侍人闻声止步,莫敢上前。

仪华一时气结,骤然抬头,忍不住反诘一句,就被朱棣突然放大的 脸庞一惊。

他一脸潮红,喷出的鼻息,都带浓浓的酒热之气,说出的 话,也犹待酒肉臭气:“王妃,本王没醉,本王还清醒的很!”

仪华没有答言,只有喝醉者才会说他没醉。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关切的女音,略略焦急道:“王妃,燕王他没 事吧?'

一听声音,仪华眉头轻蹙了一下,待艰难回身时,脸上却是淡淡 的笑容,摇头道:“没事,不过王爷多喝了几杯,回去用些醒酒汤就没 事了,大嫂你勿担心.'

常氏目光扫了一圈儿四周,见侍人焦急的立在一旁,倒是仪华吃 力的扶著,又想起先前老远听见一个声音喊着本王没醉,当下便估摸朱 棣正在闹酒,于是笑道:“二弟、三弟不胜滴力早就先回府了,您大哥 却是没有醉。

臣妾看燕王是有些醉了,不如让您大哥扶燕王上马车 吧.'

朱棣与徐辉祖一直未请利益牵扯,也无政敌不和一说,可二人却 似乎一直不对盘,只是一殿为臣,又是姻亲关系,面上倒也过得去。

仪华正犹豫不决,常氏已唤了徐辉祖帮忙。

徐辉祖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朱棣,简洁有力的吐出一宇“好”

,便举 过朱株一只臂膀捞过肩胄。

顿时,仪华肩上一轻,不由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向徐辉祖感激一 笑,道:“有劳大哥.'

徐辉祖沉默点头,扶着朱棣向树下的马车走去。

仪华不知道朱棣此时想些什么,只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压在徐辉祖肩 上,两人从后看上去仿若亲密无间的朋友。

她默默的想,也许朱棣真的醉了。

临到马车下,徐辉祖暗中扣住朱棣手腕,声音低沉道:“王爷您 醉了,可得走稳!”

“放手!”

朱棣怒喝一声,右手一甩,脚下却倒退三步,“嘭”

地 一声撞上车厢外壁。

“王爷!”

众人惊呼一声,仪华忙上前扶住。

朱棣这次没再挥开扶他的人,脸上却有厌色浮现,看着满前的徐增 寿,口气不善:“本王说了没醉,何须你多管闲事…来扶.'

徐辉祖负手站立,面上依然带着淡笑,却是笑中隐含薄怒。

仪华、常氏却是惊惶不小,徐辉祖朝廷重臣,深受朱元璋重要,就 连太子朱标都多有相遇,何时受过他人的不敬。

仪华心中暗暗着急,恐朱棣醉话有失,好在朱棣一言过后,忽而转了话题另道:“…王妃,夫荣妻贵,你嫁于本王多年,今日本王箭无虚发,也是为你争了体面…你可是满意?”

话音落下,仪华跌落在马车上,后背重重靠上车壁,不禁吃痛一声,方始抬头,下一瞬迎上朱棣灼亮的黑眸。

眸光湛湛,澄如皎月,哪有醉酒人半分的浑浊?!

仪华靠着车壁,盯着咫尺间凝望她的人,怔怔道:“王爷,您没醉?”

车厢里尚没点灯,只有半敞的车帘,有淡白的光斜斜照入。车帘随风摇曳,光亮忽明忽暗,而他的神色亦晦暗不清。可是他一双眸子清湛雪亮,她能清楚的看见他眼底的认真与等待。

仪华忽然呼吸滞住,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话,更不知是否该相信他的话——今日射场争锋,为的是她!

“没醉?本王当然没醉!”正神思起伏,渐渐沉溺于他眸子的漩涡,朱棣突然高声一喊,然后不雅的打了一声酒嗝,“咚”的一下栽倒在仪华的身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听到朱棣陡然又拔高的声音,常氏探头往马车上一看,轻咦道:“王妃,王爷他…?”

仪华回过神,忙吃力的推开压在自己身土的朱棣,示意李进忠将他扶在棉毯上躺下,方坐起身朝车外探身,看着立在车下的徐辉祖夫妇,摇头笑道:“没事,车里还有人伺候呢。”

一言未完,只听李进忠唉哟一声,旋即又是朱棣醉言醉语,吼道:“滚下去,本王没醉!”

“王妃,王爷他…小的我…”李进忠一脸愁眉苦涩的望着仪华,断续道。

“王爷让你下去,就下去吧。坐后面的马车跟来就是。”只觉场面尴尬,仪华极快的吩咐了李进忠下车,便向讪汕然一笑:“时辰不早了,先行离开。”

言毕,车帘一放,坐进马车。

车轮辘辘的转动,三辆马车在重重卫护下,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远远地,朱棣得意的笑声,“箭无虚发”的猖枉笑语,似乎还在宫门外久久排徊。

依旧长身玉立的徐辉祖,望着渐渐远去的车辆,深深的笑意一直从冷峻的唇角,蔓延开来。

夜深人静,了无人烟的街道上,冷月寒光灿灿,一辆梯踏梯踏行驶的马车内,却因昏黄黄的宫灯照耀,一室融融暖意。

朱棣静静地仰在仪华的腿上,双目阖闭,呼吸沉稳,似乎陷入了安恬的睡梦。可即使在睡梦中,那一刀一划仿若刀琢斧削般的眉目依然严肃的皱着,薄薄的双唇也紧紧抿着,在他刚硬的面庞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松懈。

仪华久久的凝望着他的睡颜,眉宇间渐渐浮起一丝忧色。

她有多久没这样看他了?似乎是从离开北平的那一日。可不过短短七个月的光景,他眉间的褶皱深了,脸上的神情也月发冷峻了…

这样看着,仪华不禁心生怨怼,很想他摇醒,问一问:难道在一方做过闲散的富贵王爷还不够?非要拼过大权在握,成为诸王中的翘楚,劳心又劳肺?这是何苦来哉!

然而她终究没这样做,只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以柔嫩的指腹轻轻抚着他眉心那道褶皱,动作轻柔,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