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启微有皲裂的双层,一字一句缓慢又坚定的说:“三个月前,我的丈夫在这里起兵。‘靖难’,向他的追随者,誓死捍卫燕王府,坚守北平城的将士们誓师。今天,他带着这批铁血男儿远征,得不只留下我们一群老人、女人还有孩子,从而引来了南兵十万大军!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是世人认为的弱者——女人,就将北平拱手让人!”

说到这里,仪华忽然抬起头,然望着灰蒙蒙地天空一笑,随即含笑地看着阶下众将士的妻子,语气很轻地说,又似很重地说,她道:“因为,我们是军人的妻子,我们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作为军人的妻子,就要让他们在外打仗的时候无后顾之忧,在他们凯旋而归的时候有一个安稳的家。现在南军要占去这个地方,要在他们回来的时候,杀他们而一个措手不及,让我们成为孤儿寡母!”

一句“孤儿寡母”在阶下千余妇人,起了不小的骚动。

仪华视若未见,只是叙叙地说道:“此时此刻,我不是燕王妃,只是一个军人的妻子,一个要在丈夫不在的时候,为他守住家的一个女人。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南军就要从丽正门攻进来了,我要上亲上战场守住城门,若你们中有愿意和我同去守城的,就捡起脚下的兵器护甲随我去,不愿意的,我也绝不勉强!”

一语说完,仪华拾阶而下。

勒着僵绳而立的李进忠,立时躬身道:“王妃。”

仪华不语,猩红大氅一挥,利落地翻身上马。

与此之时,沉寂了片刻的阶下忽然爆发出一声声女子的呼声。

“王妃,妾身丈夫是一个百户,跟着燕王十几年了,这涣也随军去了大宁,我…总之,我要和王妃一起去守城。”

“我丈夫虽然这是个小军头,可那也是军人,我是他妻子,当然也要去守城。”

“我丈夫什么也不是,就一小兵,可去年我孩子得了暑疾,朝廷没人管,是王妃救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跟你去!”

一时间,冰天雪地的露天场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我也去”地呼声。

仪华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眼眶不禁一湿,她强忍住那抹酸涩,低头对李进忠说了一句“立刻让府中侍人运石块到城墙这来。”即转头看向穿着护甲的众将士妻子,扬声道:“我三个孩子正在九门各处,我先走一步。”

语毕,仪华反手扬鞭,马惊痛长嘶一声,扬踢跃出。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仪华纵马驰骋。

长发逆风飞扬,红氅猎猎于风,雪花迷蒙人眼,双手冻得生疼。

仪华却丝毫感受不到这一切,她只是不停的扬鞭催马,不顾阻力她的是风是雪,也不顾双眼眸得一阵涩疼,前行!

远远地,激战正烈的丽正门出现在前方,喊着“杀”、喊着“冲”、喊着“砍”…各种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仪华闭着眼摇了摇头,挥去眼前大片大片的鲜红,甩去耳畔一声一声惨叫,继而她猝然睁眼,猛勒僵绳,马双腿刹住,瞬间停下。

“王妃!”一名满脸血渍认不清面貌的将士,惊愕地站在上城楼的第一个阶梯上。

仪华翻身下马,几步赶上登城门地阶梯,转头向将士点头一笑:“辛苦你了!”说完,她手持佩剑,快步登上城门,只留下将士依旧愕然地看着那抹红色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然而,让那将士更惊讶随后而至——数百名身穿护甲的妇人向过涌来,在她们身后又有一名又一名王府内侍押着石块跟随。

彼时,仪华已登上战火激烈的城墙之上,看着地上一具具北平男儿的尸体,还有那倒下了又咬牙爬起,用自己最后一分力量阻止攀上云梯、意图越城而入的南军。

泪水,在这一刻模糊了双眼,她以冻得麻木的手揩干脸颊的泪水,“铿”一声拔开手中的剑,冲到搭着云梯的墙门,对着一个刚爬上半个身躯的南军直刺胸口一剑然后决绝拔出。

血,滚烫地鲜血随着拔剑的一霎,喷涌而出。

仪华似没感觉到溅在身上的鲜血,她只看着那名不可思议瞪大瞳孔的南军,伸手抵在他的胸口一推,看着他带着云梯一起落下城门。

“母妃!”这时,两声纷杂不一的惊呼来自身后。

仪华转头,是一身狼狈的朱高炽与一身血渍的朱高煦。

朱高炽看着仪华身上的血渍,眼眶不禁一红:“母妃,儿臣无能!”

朱高煦好面子,直认为好男儿不当哭,他连忙昂起脖子,望着天空飘着的大雪,火气十足道:“母妃!他们人多,儿子最后就是守不住城门,拼上最后一口气也要多杀他们一个!”

这就是她的两个儿子!

虽然贵为龙子皇孙,一个幼受欺辱,一个少历磨难。

是她,这个作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他们,可今天她却要为她们感到骄傲!

仪华再一次抬手揩去脸上的泪水,交握住两兄弟的手定定地道:“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即使我们只有不足一万的兵力,也一定会守住北平,等着你们的父王归来!”

话音方落,一个膀臂腰圆的四十来岁的妇人,抱着一块大石率先登上城墙,朝身后高声大喊:

“姐妹们!你们快些,南军快杀上来了,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入城!”长长的回音还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清晨回荡,妇人已将怀中大石朝着攀爬的南军狠很砸下。

紧跟着,一名又一名怀抱石块的妇人冲上城墙,红着眼向攀爬的南军砸石。

转瞬之间,声声惨叫随着风,飘入北平城,飘入每家每户。

仪华双手攀在城墙上,俯瞰着城门下连片的旌旗,数之不尽的南军,她默默的闭上眼睛:朱棣,我一定为你守住北平,守住这帝王霸业的基石!

第二百六十六章 唯一(下)

北平城下南军发动了一次又一次进攻.而燕军将士的妻子也一次又一次向敌人投掷石块,终是抵挡住了南军攻势强劲的进攻。如此之下.当南军为此不得不停下进攻的时候,这批身穿护甲守卫城门的女人们,在风雪漂凛的城墙上呐喊欢呼。

她们的声音是那样欢快而明亮,感染了北平城一城的百姓们。

北平城的百姓纷纷打开了紧闭的门户.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不约而同地奔至九门各门之下.与城校上守卫城门的妇人们,或是称之为女英雄的她们一起欢呼.一起呐喊。

这一天,整个北平城不但被大雪覆盖.也被无尽的胜利喜悦所淹没。

然而,李景隆十万大军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猝败而撤军:在三日后的一晚.当他们成功攻占了通州之后,又再次向北平九门发起了进攻。

一时间,漆黑的寒冬深夜.战火烧了半边天,箭羽如蝗飞上城

“咻咻”地箭矢声,刀剑“锤锤”相抵声.男人的凄厉惨叫声.女人的尖锐惊呼声,响作一团。

忽然,一道亮光划破夜空.一枚箭矢直直射来,对着仪华的红氅翻卷的后背。

“母妃!”一声断喝,朱高煦扑到全然不知的仪华。

同一时,无数的箭雨飞来.母子二人的前面一名拿着石块的妇人来不及转身,微胖的身躯巳安然倒地。

“不!”仪华放声尖叫.手脚并用的爬到妇人面前,吃力的扶起妇人.泪如雨下:“你醒醒.不要…”

妇人奄奄一息地待在仪华臂间,费了半天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见泪水连连的仪华.她扯了扯嘴角绽出一抹微笑.然后什么也没说,就永远地闭上了眼晴。

“不一一”仪华紧紧抱住妇人.不顾妇人身上的血渍乌迹,埋头痛哭。

朱高煦跪在地上望天良久,低下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晴,犹显润润地湿意:他深吸了口气,以膝跪地上前,扶住情绪似要崩溃的仪华:“母妃,此地不宜久留,儿臣先让侍卫护送你下去。”

久久地,仪华没有作回应,朱高煦焦急不已。

蓦地,仪华站起,目光四望。

城楼上杀戮无数.白雪覆盖的地上,鲜红的血迹到处可见.男人女人的尸体遍地。

她发紫的双唇不受控制的颤抖.不知是因为触目所及的震动.还是寒冷地天气冻成这样。

朱高煦被仪华面无表情地样子吓住,他记忆深处母亲总是温柔的向他笑,慢声细语地叫他“熙儿”,这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母亲:可是此时此刻母亲赤红的双目.冷冰冰地神情,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绘的害怕。

“母妃!别看了.儿臣带你下去!”朱高煦一剑挡开射来的飞箭,上前一把紧紧抵拽住仪华。

仪华仰头.借着熊熊燃烧的战火看向朱高煦.继而展颜一笑.那笑容不像一位三十岁的妇人.更像一个初及笄的少女一样简单而明媚:“大宁离北平并不很远.你父王知道北平有危,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话一停,仪华目光看向雪地上的妇人的尸骸,神情有些迷茫:“听见了吗?是孩子寻不见母亲的哭声。他们成了孤儿.他们的父母是为了北平城,为了我们燕王府而战,我们不能让他们这样白白牺牲。我们要坚强的活下去.活的比谁都好,照顾他们留下的孩子!”

最后一个宇的尾音消失在咆哮的风中.眼里最后的一滴泪珠也滑入雪里融化。

仪华看向担忧望着自己的儿子,肃声下命道:“他们十万之众,我们不过区区近万人,力敌不行,我们就智取!”

朱高煦听着仪华驾定的话语,眼睛一亮,急声问道:“母妃可是有办法了?”

仪华一边快速下城墙一边向跟在身旁的亲子.道:“天寒地冻,深夜尤甚。现在我们石块将用尽,那我们就取水倾城泼下,一可让南军受冻,一可让城墙城下结冰,他们再想上城门也没那么容易。”

朱高煦三步并两,一下跳下最后几阶石阶,声音里透着兴奋道: “母妃!儿臣明白了,立刻让各门都照这样做!丽正门.就由母妃您先守着了!”说着话,人己驾马风快地消失在雪夜里。

仪华默默地看着儿子日渐高大的身影消失,她转身,即刻召集城楼下所有人取井水。

不过一刻.将士妻子、王府侍人、受伤无法再战的将士,他们手提水桶,如一条长龙的列队般角条不紊地向城楼上输送水桶。水,冰冷彻骨的井水,就一桶桶地倾例下城。

天寒地冻,泼下去的水,很快地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搭在城墙上的云梯顺滑而下。

本巳冷得瑟瑟发抖的有军,在通身淋了一冰冷的水,个个皆冻得抖如筛糠.再无战斗之力。

“母妃!”正在这个时候.城楼下忽然响起了朱高煦的声音。

仪华忙放下手中的水桶,跑到向城内的城墙边,肿冻得通红的双手.抓在城墙焦急俯嗽。

骑在高头骏马上的朱高煦,一眼看见仪华红色的身影,连忙向她招手道:“母妃,攻势最厉的三座城墙已经停下进攻了!还有,城里的百姓他们一一”

朱高煦洪亮地声音还在风中飘荡,仪华已经看见城中的百姓怀抱着块块瓦砾而来。

朱棣!

你看见了没?

你庇护了二十年的北平城百姓,他们在以自己力量守卫着北平城!

仪华看着百姓们以瓦砾反击南军,她心中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的丈夫,想告诉他,他的臣民怎样保卫北平,保护他们的家!

万众一心的力量是强大的,李景隆也为他刻薄寡思付出了代价,随着南军一连数十人的冻死.军心动摇的南军被抵挡住了所有进攻。

旬日之后,取得宁王兵马的燕王率军赶回北平,穿过离北平城四十里巳冻成冰的白河,引李景隆派一万大军迎击。不料却是中计,一万南军刚行至白河中央,坚硬冻冰的河突然断裂,南军顷刻间溺死甚众。一战不费一兵一卒歼灭敌人近万,李景隆惊恐,丢下正守在北平城下的南军.连夜拔营而逃。

彼时临近黎明,面对探报前禀“李景隆逃跑,请求示下。”朱棣良久不语,只是望着北方烧着滚滚黑烟的地方,沉声道:“立刻回北平!” 天.渐渐地亮了。

一声低沉的号角,响彻北平九座城门。

倚靠在城桂阶梯上的假寐的仪华,立刻睁开双眼,猛然站起: “南军,又要攻城了,大家全速备战!”

一声令下,众人紧神备战,城楼却陡然传来一声欢呼:“援军来了!王爷回来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唯一(终)

朱棣!

他回来了?!

一瞬间,仪华顿感天旋地转,恍惚只觉是她听错——这几乎是坚守城门半月以来,每一天都要出现的幻觉。

但城墙外南军丢枪弃甲逃跑的声音,城墙内百姓们高喊“燕王”的声音,再明确不过得告诉她——是朱棣,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仪华猛然转身,顾不及城楼阶梯间的路滑,她一路跌跌撞撞登上城门。

从城楼俯瞰,城下一切尽收眼底。

“李”字旗杆断裂在地,南军有奋力抗战者,却更多是仓惶而逃。

“燕”字旌旗迎迎烈风,燕军将士气势如虹,奋力杀敌不计其数。

轰隆隆——

战况渐激,两方战鼓越敲越急,声如雷鸣, 这一时刻,只见一匹黑色俊马之上,一个逆着晨光的高大身影,俯身接弓。

然后,张弓,搭箭,拉弦,“铮”一声松弦。

三箭齐发,三箭齐中,直指南军击鼓之人。

一箭左手穿腕,一箭右手穿臂,一箭横穿胸膛。

那击鼓之人没想到有七八名同袍在身后庇护,他还会同一刹那连中三箭,他想转头看一看是谁向他射击,却来不及任何一个动作已颓然倒地,永远也不会知他死于谁的三箭之下。

与此之时,随着击鼓之人倒地,南军战鼓骤然消声,南军作战顿时大乱。

“来人!”仪华猝然转身,目光从那披着玄色绣金蟠龙大氅的高大身影移开,看向城楼上的众将士凛声下令道:“援军已到,即刻开城门,与援军里外夹击敌人!”

“属下颌命!”众将士领命而去,訇然大开城门,高举刀戟冲入战场。

杀伐骤起,血染大地,尸横遍野。

冬日清晨浓雾散去,东方升起一轮旭日,普照雪色苍茫大地。

围城半月的十万大军败北逃亡,浴血奋战半月的军民欢呼:“燕王!燕王!燕王!”

仪华依旧城楼俯瞰,城下三军刀戟高举,齐齐欢声“燕王”不歇。

亲眼所见此情此景,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却莫名地又泪盈于睫,仪华伸手蒙眼笑了笑。

笑,无声无息。

她却忽闻一道抑制不住似激动又似羞赦的笑声,在身旁响起:“王妃,妾身…看见我家…这么久妾身都没收拾过自个儿,他看着会嫌弃不?王妃,您看我脸擦干净没?”

断续的话语源源传入耳内,仪华愕然地拾头,入眼之处是一个约双十年华的少妇,正一边往脸上抹雪一边看着她询问。

“王妃,怎么了?可是妾身脸上越抹越脏了?”见仪华诧异的看着自己,少妇摸着脸迭声问道。

仪华灿烂一笑,侧身挖起城墙上的白雪,一下敷在脸上,瞬时让雪刺激的浑身一颤,她却转头向身旁的少妇朗声大笑:“洗净脸上的血渍,就应该去迎接凯旋归来的丈夫!”说时转身由捧起一堆儿白雪,快步奔跑下城楼。

城楼下欢呼的民众,一眼认出奔下城门的红色身影,他们纷纷停止了欢呼,为红色的身影让开了道路。

没有王妃出行严整的仪队,也没有美衣华服的点缀,仪华身披残破的猩红大氅,只有她一人一步地走出城门。

一出城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脚下所踏之地尽是残肢伏尸,阿鼻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这半月来,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也早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因而,她以为面对地上蔽野的尸骸,她会无所畏惧,却仍有来自心底深处的抗拒。

仪华屏住呼吸,尽量不去着四周一眼,只是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黑马之上的身影,一步一步向那个身影走进。

三军的欢呼渐渐消声,高举的刀戟缓缓放下,只静静地看着那抹红色身影。

红色身影走近了,她在唯一还骑在马匹上的人前驻足,然后仰头眯起眼,专注地看着马上之人。

一眼之后,她后退一步,在那方寸没有残尸的雪地上,向马匹上的人跪下,道:“臣妾与城中守将四千,众燕军妻室三千,王府侍人一千,城中百姓二千,共计一万人抵南军十万众十七日,终不负王爷所托,不枉正义之师名!”话顿,起身再匍匐道:“燕王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其心——清君侧!”

轻柔而坚定的声音顺着风,远远地传至燕、宁“靖难”之师,须臾的沉默后,三军再次刀戟高举,万声齐呼:“清君侧!”

一时间,城下十里之内,遍响“清君侧”。

一声声直震人心的呼声中,朱棣翻身下马,双手颤抖的扶起仪华。

仪华顺势而起,沾着些许污血的脸颊一分一分地落入朱棣的眼中。

朱棣的眼睛深邃而专注,只映着眼前红色的身影,仿佛天地之间唯有眼中的一抹红。

仪华轻声一笑,目光沉静而温柔的看着朱棣,莞尔一语道:“如此看着臣妾,王爷是不认识您的妻子了吗?”

闻言,朱棣沉沉地笑了,握着仪华的手上前一步,尔后转身并肩而立,低头看向仪华,眼底一片温柔:“阿姝,大好河山唯你我共赴。”话音一落,他目中柔情尽消,只望眼前三军将士,右手拔出腰间佩剑直指苍天:“新年之后,出北平,挥师南下,清君侧!”

轰隆震天撼地的呼声间,一黑一红相掩的大氅下,是一男一女两只手的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第二百六十八章 帝后(上)

三年后

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个酷暑的盛夏里。

燕军历经无数次生死之战后,在这个烈日中天的夏日,三军将士兵临京城。

京城金川门前,与燕军大战四年的李景隆,下令打开城门,迎降燕王入城。

在战火后的滚滚浓烟中,燕王率军迤逦进这座曾最为金光耀眼的城池,而今已成了一座断壁残垣的空城应天。

与烈火呼啸中的金陵皇宫,遥遥相望地京师城楼上,绣“燕”字大旗猎猎招展。

一个从金陵皇宫驾马赶来的披战甲的男子,登上城楼,在“燕”旗下默然遥望皇宫的高大身影前,下跪禀道:“王爷,王妃在火场中救下二皇子,现在正带着二皇子往中山王祠庙而去。”说到这,话语忽然停下。

朱棣从燃着大火的金陵皇宫移过视线,瞥了一眼跪在脚下的马三宝,询问道:“王妃,还做了什么?”

闻言,马三宝神色一变,犹豫回道:“王妃寻获两具焦尸,称此两具焦尸分别是皇上与大皇子,并命宫人准备国丧大礼…还有徐…就是三公子的遗体还留在大殿内,王妃说您乃三公子生前最崇敬之人,请求您为三公子盖棺敛!”

陡然拔高音量的话落,是沉默,在这列队森严的城楼上,蔓延着。

朱棣望着金陵皇宫,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拒绝再看那似燃烧不尽的烈火,也一并遮挡去眼底的沉痛。

良久,朱棣骤然睁开双目,踏着沉稳的脚步走下城楼。

跪在一旁的马三宝一惊,连忙起身跟上:“王爷,您这要去哪?可是要入皇宫,小的马三准备——”

“暂不入宫,本王去接王妃!”一语戳断马三宝的话,朱棣翻身上马,勒僵扬鞭一声“叱”,黑马似离弦之箭驰骋离开。

迅疾,三十名黑衣铁骑驾马追赶,百名步军将士于后快跑相随。

一时间,嘚嘚的马蹄声,唰唰的脚步声,交织在一片漫漫黄沙之中。

徐家,父祠外

严整排列的青砖延伸丈余,沿路苍苍古木掩映左右,曲静古朴不见丝毫战火。

仪华怀抱着两岁的二皇子,骑马徐行在这条幽径上,直至紧闭的祠堂门前翻身下马。

李进忠牵着马退至一旁,身后随行的柳升上前道:“王妃,可要属下开门,请魏国公出门迎接?”

仪华摇头不语,继而牵着一脸迷茫地二皇子走上石阶,“吱呀”一声推开两扇漆黑的大门。

祠堂内没有光,乍然照进的光线,如一条从门直直铺至供桌的路径。

此时,在这条灰光色的路径尽头,正背对大门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男子。

“跟婶祖母一起进去。”看了一眼祠堂内,仪华弯下身温柔地牵起二皇子走入祠堂。

一大一小二道脚步声在沉寂的祠堂响起,跪在供桌前的男子却仿若未闻,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仪华站在供桌旁,唤道:“魏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