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沾满了巴布的血,他的绷带已经被血染红了。

雷吉默默地把提灯交给彭巴和铎杰伊,然后把头灯装备交给我和J.C.。“特比!”她叫在一旁守候的夏尔巴人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我记得特比?诺盖会说英语。“你来当通信员,先行一步,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告诉二号营地和一号营地的人,我们到达每个营地的时候,可能需要新的志愿者来抬担架。不过不要在这些营地浪费太多时间,你要尽快到大本营,看看帕桑医生是不是能够上山来接抬担架的人。一定要向帕桑医生说清楚巴布?里塔头部的伤势以及他是如何受伤的。大帐篷外还有一盏提灯,出发时拿上吧。”

特比点了一下头,慢跑着离开了这道雪坡,跑过营地区域内被雪覆盖的粗糙冰碛石时一把拿起了提灯,片刻之间便消失在了冰柱后面,随后登上了冰川上的小路。

让-克洛德抬起了担架杆的左前端,我则握紧右后端。尼玛?特仁抓住右前端,登津?伯西亚和我一起抬后面。我们再一次数了三下,然后把担架抬到了及腰处。巴布?里塔仿佛没有一点儿重量。

“我们先在三号营地把明天需要背运的东西整理出来,一弄好就去追你们,”理查说,“告诉帕桑医生,我会带着所有人去一号营地或大本营。”

向冰川下方行进这段路非常累人,尤其是因为漫长的白天里我们都一直在登山。在我们爬上冰川准备下山之前,雷吉交给彭巴一整套吸氧装置和装在背物架上的三个满氧气罐。她的主意是,如果我们累了,就可以离队,吸一些“英国空气”,同时让彭巴或铎杰伊接替我们。

可我和让-克洛德都没有中途退出,我们用了整整四个小时下山,经过了几个营地,甚至就连夏尔巴人都轮流替换了对方。我俩也经历了非常难熬的时刻,比如说绕道下山来到冰川上,然后向上行进,再次翻越数道陡峭斜坡。在这样的时刻之后,有那么一两次,彭巴把氧气罩先是举到了J.C.的脸上,又举到了我的脸上,我们吸了几口丰富的英国空气,继续抬担架下山。戴着仿羚羊皮棉织物面罩的巴布?里塔看上去就和睡着了一样。

帕桑医生在一号营地迎上了我们,他让我们把担架放在几个箱子上,借着提灯的光亮,他给巴布进行了初步检查。

“我想迪肯先生说得对,巴布的颈部和脊柱没有直接创伤,”帕桑说,“不过我们要把他抬到下面去。你们还抬得动吗,得去大本营呢,或者我去找别的挑夫来?”

我和让-克洛德无论如何都没打算让别人来替我们抬起担架的这两个角。当然了,这态度挺荒唐的,因为这好像是我们在惩罚我们自己。不过当时我就在想,我们,特别是我,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我至今依然如此认为。如果我们没有表现得像两个缺心眼儿的小学生,如果我没有大喊一声“瞧好了”,然后做出那样愚蠢的行为,巴布?里塔现在应该好好地在三号营地,一边吃晚饭,一边和他的夏尔巴人朋友嘻嘻哈哈。

快到夜里11点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大本营。医务室帐篷侧边的帘子掀了起来,这里的夜暖和得惊人。一丝风都没有。医务室帐篷挂着六盏煤油灯,咝咝声不绝于耳,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帕桑医生希望在这里做重要的医治工作,因为这里的空气不那么稀薄,比较暖和,而且光线也比其他营地充足很多。

和我们一块下来的四位夏尔巴人回了他们的帐篷,我和J.C.则瘫倒在医疗帐篷的铺地防潮布上,与此同时,帕桑开始仔细检查巴布?里塔的伤势。我的双臂累坏了,我感觉我再也不能把它们抬起来了。

帕桑医生先是清理了巴布的伤口,换上了新绷带,然后给他做了三十分钟检查,包括量血压,测脉搏,还检查了其他生命体征,这之后他一个字都没说。接下来帕桑拿出一个氧气罐,把氧气罩放在巴布的脸上,并把流量开到最大,又把两条毯子向上拉到这个夏尔巴人的下巴下方,然后把刚才用过的其中一盏提灯和两面镜子撤走,这时候我终于开口问:“情况有多坏,帕桑医生?”

“他气息微弱,脉搏也很弱,呼吸困难,”帕桑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巴布头部撞击到砾石的部位出现了血肿,也就是说,那里形成了血块。”

“你能治吗?”让-克洛德问。我知道这位登山向导见过很多人在山上死于大脑栓塞,这些人死前都是如此,要么是受了伤,要么是出现了高空病,从而导致肺部或大脑中出现血块。对于我而言,这只是个医疗术语而已。

帕桑医生叹了口气。“氧气应该能起点儿作用。要是在正规医院,我会尽全力找到血块的准确位置,然后,如果病人无法苏醒,生命体征持续减弱,我或许会进行开颅手术。在这里,在这样的条件下,我最多能做的就是老式的环钻术。”

“有什么差别吗?”我问。

帕桑把他的大手放在巴布头盖骨缠着绷带的部位上。“做开颅手术的话,我会剃去巴布这部分头皮上的头发,然后切开头皮,没有X光机,我只能尽全力去猜测血块的位置以及该从何处切开头皮。接下来,我会在他的头盖骨上钻一个小洞,摘除一块头盖骨……我们称之为骨瓣。然后我会把所有压迫巴布大脑的头骨碎片取走,排出凝固的血块和积聚在一起的血液。如果大脑因为这次受伤出现肿胀,我或许会不把骨瓣复原,如此一来,从技术上来说,手术就变成了颅骨切除术。如果肿胀不严重的话,我就会使用小金属盘、金属线或手术缝合线把那片骨瓣恢复原位。”

“这听起来挺简单的。”我强忍着顺着喉咙而上的恶心感挤出这句话。

帕桑摇摇头。“这是现代的手术。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借助我带来的手术工具,我只能做环钻术。”

“那是什么?”

帕桑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他终于开口道:“自新石器时代以来,就有了环钻术。这种手术就是在病人的头盖骨上钻一个洞,露出硬脑膜,从而可以缓解大脑因伤后出血、血块或头骨碎片所导致的压力。我还真带了一个环钻来。”帕桑绕到一个装有手术设备的小箱子边,然后举起一个工具。

“这不过是个手钻罢了。”我说。

这位夏尔巴人医生点点头。“正如我所说,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使用这种头部穿孔工具。有时候倒也管用。”

“你怎么封闭钻洞?”让-克洛德问。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也感觉挺恶心的。

帕桑耸耸肩。“从理论上说,这样一个洞应该比骨瓣入口大,不过我可以用金属线或缝合线把这块圆形头骨缝合到原处,或者找个大小合适的硬币这种普通东西旋拧在头盖骨上。当然了,头盖骨上是没有神经末梢的。”

“你要那样做吗?”我问,“我是说,在头上穿孔。”

“除非迫不得已,”帕桑说,“在这种海拔高度做那样的手术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一件事,而且这里的卫生条件也不好。况且他的头骨和头皮至少有三个部分碰撞到了那块砾石,所以我不能肯定血块的位置。我可不想在巴布?里塔的头盖骨上钻了三个孔之后还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

“对不起,请允许我离开一下。”让-克洛德说着走出了帐篷。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我这位法国朋友这么容易恶心。

“我们观察巴布10到12个小时,”帕桑医生说,“如果他能苏醒,那我们就可以照顾他直至他可以乘坐担架出行,那之后就要尽快把他送回大吉岭。”

我不禁想到了为时五个星期的徒步行进。如果翻越海拔较高的山口,会有近路直接通往锡金北部地区,可这些山口非常高,而且只在夏季中开放很短一段日子。不管是穿越肮脏的西藏山城这种长途行程,还是翻过暴风雪肆虐的危险高山山口这样的近路,似乎都不适合一个脑部受伤或刚刚接受了环钻术的人。

让-克洛德带了两个大本营的睡袋回来。“我们今夜可以睡在医务室的铺地布上吗,帕桑医生?”他说。

帕桑笑了。“我们有更好的法子。医务室帐篷后面用帘子遮盖的部分有两个空床,就在昂?蚩力和拉帕?伊舍睡觉的地方旁边。我来帮你们把床搬到这片主区域来。你们今夜可以留在巴布?里塔身边。”

*

我很晚才睡着,日出之后才进入梦乡,然后突然惊醒过来,因为我产生了一种恐怖的感觉:出事儿了。我从睡袋里向外看,只见巴布?里塔正直挺挺地坐着,双眼睁得老大,咧开嘴笑着。帕桑就站在附近,双臂交叉在胸前。我把睡在我旁边床上的J.C.摇醒。

“哦,杰克大人,让-克洛德大人,”巴布?里塔喊道,“太好玩了,我从前从没这样过!”

我费力地向这个夏尔巴人挤出一丝笑容。J.C.只是盯着他看。

“我太幸运了,死的时候这么靠近敬爱的札珠仁波切。”巴布?里塔接着说,脸上的灿烂笑容依旧,“我希望你们能请求绒布寺的堪布法师来决定我应该得到什么样的葬礼。”

“谁都不会死。”我开口说,可随即我就住了口,因为我看到巴布?里塔瘫倒在那张铺着垫子的诊疗床上,一整夜帕桑就是在那里观察他的病情。这个夏尔巴人挑夫的眼睛依旧张着,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已然没有了呼吸。

帕桑医生飞快地从他的床边跑过来,在漫长无比的几分钟里,他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苏醒过来,可巴布?里塔那饱受蹂躏的身体和高贵的灵魂毫无反应。他死了。

“我很遗憾。”帕桑医生终于说。他合上了巴布那双睁得圆溜溜的眼睛。

我不能自已地看着让-克洛德。从他的目光中我看得出来,他也同意这样一个事实:就因为我们充满孩子气的胡闹举动,就因为我们缺乏常识,我们把这个好人害死了。

8

1925年5月14日,星期四

过去两天堪称登顶的绝佳时间。自从珠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以来,这座山峰终于不再“冒烟”了。就连东北山脊上的狂风似乎也减弱了,不再能吹起浪花溅沫般的雪。今天北坳上的气温达到了21摄氏度。狂风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肆虐,把大量的雪从山脊岩石上甚至从大深峡谷上吹落,现在这风仿佛收敛了不少。

然而,今天我们谁都没在山上。我们所有人,包括全部夏尔巴人、帕桑医生、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理查、J.C.和我,都沿着河谷艰难跋涉11英里,从大本营前往绒布寺,去接受札珠仁波切为我们举行的祈福仪式。

理查抿着嘴,嘴唇显得非常薄,而且十分苍白,因为压制着情绪,所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由此可见,因为我们自作自受而错过了本月里两个登顶的好日子,而且说不定这还是这一年里唯一的两个好日子,他简直气坏了。我和让-克洛德都等着理查把他满腔怒火撒到我们身上。

不过夏尔巴人都很开心,仿佛现在是学校的假期。对于巴布?里塔的突然去世,他们似乎都没有特别难过。我把心中的疑团向帕桑提了出来,这位酋长兼医生说:“他们认为,如果巴布?里塔注定要在这座山上死去,那么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死在这座山上,因此也就没有特别的理由去哀痛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听了这话我不禁摇摇头。“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这么急切地从绒布寺的神圣喇嘛札珠仁波切那里得到赐福呢?反正他们的命运都是注定了的,那位堪布赐福与否又有什么差别呢?”

帕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佩里先生,千万别指望我能弄明白所有宗教里都很常见的内在矛盾。”

*

昨天,我们用一块我们能找得到的最干净的也是最白的帐篷布把巴布的尸体包了起来,大本营的夏尔巴人把他的尸体放在一个担架上,又把担架绑在一只牦牛的背上,然后由帕桑带领六个夏尔巴人骑马穿越河谷,把巴布的尸体护送到绒布寺。

我和让-克洛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受邀参加由札珠仁波切为巴布?里塔选择的葬礼,于是我们只好背起食品和氧气,还有J.C.那个神秘的“自行车”包裹,徒步11英里,穿越槽谷和东绒布冰川,把这些东西背到三号营地去。得知雷吉和理查依旧在北坳上的四号营地或更高的地方,我和J.C.便稍稍减轻了我们的负重(在让-克洛德那个超大号背袋里,除了他那个笨重的“神秘自行车”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然后沿着固定绳索和洞穴探险者专用梯子登上了北坳。当然我们已经捎信给理查,把巴布去世的噩耗告诉了他,可他传回了一封信,说什么因为巴布的葬礼我们也插不上手,所以他要留在高处的营地里。我们俩对很多事情都感觉内疚,因此并没有商量就决定在攀登那面冰壁的时候不使用氧气,把氧气留待日后给别人使用。有两个夏尔巴人跟随我们一起上山。

J.C.让那两个夏尔巴人和他一起留在那道冰架边缘,说:“你先走一步,去四号营地吧……我要在这里请铎杰伊和朗杰帮我装配好我的自行车。等我们做好了,我就去找你们。”

我穿越白茫茫、热辣辣的北坳广阔区域,来到了四号营地。从雷吉那里得知,理查带着包括登津?伯西亚和特比?诺盖在内的四个夏尔巴人登上了北部山脊最低处,选择了一块区域,建起了五号营地,搭建了两顶帐篷。那是北部山脊上不是特别高的一个地方,海拔高度稍稍超过23,500英尺,此时他们是刚刚返回了营地。

在高海拔太阳紫外线的照射下,理查的脸几乎被晒成了黑色,他对我们笑笑,说:“如果这种风平浪静的天气能够持续下去,我们明天就可以从五号营地开始尝试登顶。”

一个小时之前,雷吉刚刚带着四个夏尔巴人把更多装备从三号营地背了上来,她听了这话之后看上去有些疑惑。她身后的北坳以及我们周围的区域全都热浪滚滚,闪烁着白色的光芒。我决定要一直戴着用克罗克斯眼镜玻璃制成的加深护目镜。

理查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午餐,包括加热了的土豆汤、牛舌、醇巧克力和可可茶,边吃边建议我们今天下午返回三号营地,明天再回到四号营地来,然后推进到五号营地,周四晚上就在那里过夜。如果周四的天气和周三一样,到处风平浪静,我们就可以在午夜时分从那座高山营地出发,在5月15日星期五进行登顶尝试。

“这么说我的威尔士矿工头灯终于派上用场了?”雷吉说,语气里夹杂着几丝怨气。

理查太兴奋了,所以没心情吵架,他只是又笑了笑,说:“我们今天在五号营地搭建的两顶米德帐篷最多可以容纳四个人。我建议,周五凌晨时分我们连成两条绳索出发,登津?伯西亚和我是第一根绳索,杰克和让-克洛德你们是第二根绳索。我们都使用氧气。调到较低的流量,瓶装氧气应该可以使用十五个半到十六个半小时。这些时间足够我们登顶并在日落之前返回五号营地了。”

“在这个计划中,我充当什么角色呢?”雷吉问。

理查只是盯着她看。

“你承诺过的,一路上山的时候我们会寻找珀西瓦尔的尸体,”雷吉继续说,“嗯,我必须跟你们一起去,这样才能确定我们是真的进行了搜索。”

理查皱着眉继续吃巧克力。“你去登顶始终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

“可那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迪肯先生。”

因为没用氧气登山,所以我一直大口喘着气,没有加入他们的争论。我的心思现在不在珠峰上,始终萦绕在我心中的依旧是巴布?里塔死时的脸孔和圆睁的眼睛。

这时候我们注意到彭巴?谢尔巴一个人艰难地爬了上来,走出冰架区域,沿着标记出来的路线穿越北坳,朝我们所在的这片最西端的营地走来。我们几个一言不发地等着彭巴走到我们近前。

他带来的这消息太令人错愕了。札珠仁波切捎信来说,让我们所有人第二天,也就是在周四这一天,都到绒布寺去接受他的赐福。据彭巴说,巴布?里塔的葬礼在周五日出之际举行,不过只有巴布的直系亲属才会受邀留下来参加葬礼。

“妈的!”理查吼道,“现在可是一整年里最他妈好的天气了……我们只差一步就能登顶这座山了……现在的天气比乔治?马洛里碰到的所有天气都要好……那个该死的佛教老堪布居然捎信让我们全都出现在他面前。见鬼去吧。我不去。”

“我们都要去。”雷吉说。

“又不是去参加巴布的葬礼,”理查坚称,“不过是另一次该死的赐福仪式罢了,我们还得掏钱,给每个夏尔巴人两卢比,在那个可恶的喇嘛堪布每一次做该死的赐福时,他们就可以把钱给他。这之前我已经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了,我他妈的感觉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赐福了,我宁愿趁着好天气去登顶珠峰,也不愿意明天一整天都坐在那座令人讨厌的寺庙里。”

“我们都得下山去。”雷吉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宽慰。

“绝不。”理查把他的蒸煮罐扔到一边,锅子撞到小乌纳炉边上的冰发出哐当一声。

“你要在没有夏尔巴人的支持下去登顶吗?”雷吉说。

“如果我不得不这样做,那我也别无选择。”理查说。他看着我和J.C.,“我的朋友们,将来我们三个人系在一条绳子上好了,我们明天把吸氧装备和我们袋子里的额外衣物与食物运到五号营地去。”

雷吉摇摇头。“你这样做,不仅仅是对札珠仁波切的侮辱,迪肯先生,如果你在这位圣僧赐福的那一天去尝试登顶,你就会失去全部夏尔巴人的忠诚。他们一直在耐心等待这份赐福。你如果怠慢这位喇嘛,并且在没有得到札珠仁波切赐福的情况下攀登珠峰,很多夏尔巴人现在就会退出这次探险。”

“他妈的!”理查说,“杰克,让-克洛德,你们俩会跟我一起去,是不是?”

在让-克洛德尚未开口前,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理查。我们要和雷吉及其他人一块下山接受赐福,并且去纪念巴布?里塔。”

*

周四天气好极了,一大早,我们全都离开大本营,沿河谷徒步跋涉11英里,去接受那位喇嘛的赐福。就连冻伤的昂?蚩力和拉帕?伊舍也跟了来,他们坐在骡子上,由他们的朋友牵引着一路前行,他们的脚指和手指截肢手术因此推迟了一天。帕桑医生骑着一匹小马,雷吉骑一匹个头较大的马,他俩并肩而行。理查一个人走着,不费劲儿就与那些迈着缓慢沉重步伐的马保持同样的速度,他阴沉着脸,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座城堡在敌军攻打时紧紧关闭了大门。

我一踢马肚子,赶上了雷吉和帕桑,向他们打听这座寺庙和这座寺庙的堪布是何来历。

“札珠仁波切是莲花生大师的化身。”她说。看到我茫然的眼神,她又说道,“在穿越西藏的途中你一直都有见过莲花生大师的形象,杰克。他是一位长了九颗头的神明。”

“是的。”

“绒布寺是西藏境内海拔最高的一座寺庙……也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寺庙,”雷吉继续说道,“信徒们不停地到那里朝圣,许多人每隔几码就要跪地伏拜……而他们所走的路程足有数百英里长呢。我们周围的山里遍布着很多山洞,洞里面住着遁世的圣僧。绒布寺的一些喇嘛说,许多年之后,很多圣僧每天只吃三粒大麦就能活下去。而且在这里的严酷冬季之中,他们全都赤身裸体。”

我转过头看着我们身边的帕桑医生,说:“你相信吗?”

帕桑微微笑了。“别问我,佩里先生。我是天主教徒,从小就是。”

他真挺有教养的,假装没有注意到我傻兮兮的惊讶之情。

雷吉看着我。“你觉得绒布寺有多久的历史了,杰克?猜猜看。”

我们去大本营的路上在那里停留了一次,所以我记得这座寺庙非常古老,有摇摇欲坠的纪念碑和其他圣殿。“一千年了?”我大着胆子说。

“现在这位堪布札珠仁波切于二十四年前才开始兴建绒布寺,”雷吉说,“那时候他三十五岁,当时名叫雅旺滇津诺布。他想方设法从定日镇的商人那里得到资助,还找在尼泊尔坤布地区囊帕拉山口和其他山口中生活和教书的夏尔巴人集资修庙。这里有人称他为桑耶佛、绒布佛。他则选定了札珠仁波切这个名字,他是传说中的莲花生大师的活化身,还是施身法的灵魂导师。”

我不得不问:“施身法是什么?”

“是佛家的一种精神修行,”雷吉回答道,“从字面意思上来看,施身法意思是‘断除’与这个虚幻世界的联系。11世纪的女瑜珈士玛吉拉准第一个在绒布河谷之中修行施身法……女瑜珈士就是某种密宗女术士。七岁的玛吉拉准就被认为是优秀的佛教门徒,她一生都致力于让她的思想摆脱所有大智慧。”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也在做相同的事儿。”我说。巴布的死让我内疚不已,更不用说昂和拉帕即将截肢这事儿了,这一切全都因为我和J.C.的指导才能太差了。我的内疚感与时俱增。

雷吉用犀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玛吉拉准九百年前来到了绒布河谷,凭借她的施身法修行方式打破了所有正统观念。”她说,“她教化人们,唯有可怕恐怖之地才是真正的修行场所,如绒布河谷及其周边冰川,抑或藏骨场、坟地这些荒郊野地,这些地方最恶劣、最崎岖、饱受风吹日晒的环境方能促进灵魂的真正蜕变。”

我骑在我的小马上,一边随着马儿的身体颠簸着,一边思考着她的话。位于我们前上方的绒布寺低矮屋顶此刻映入了眼帘。

帕桑说:“玛吉拉准曾写过这样的话,若现实无恶化,人则不享解脱……去到悚然之地和山间荒芜处徘徊……莫因教义和书籍而致心有旁骛……在恐怖和荒凉之境……获得真正之体验。”

“也就是说,”我说,“要面对心魔,战胜恐惧。”

“对极了,”雷吉说,“把你的身体当作礼物,献给大山之中和荒野之上的魔鬼。这是毁灭人心中最后一丝残余虚荣与骄傲的最佳方法。”

“这一点我倒可以证明。”我说。

“作为绒布寺施身法的灵魂导师,”帕桑说,“札珠仁波切曾让一千多名到这里的山上来寻找大智慧的人去面对魔鬼。大多数人都是有去无回,这些人都被认为是在他们的山洞里和高地上开悟了。”

“我想我们可以在名单中再加入四个名字。”我喃喃地说。我心中想的这四个人是马洛里、欧文、布罗姆利以及刚刚过世的巴布?里塔。我用更大的声音问道,“札珠仁波切会不会告诉我们怎么对付耶蒂?”

雷吉笑了。“告诉你一件真事,一位想要成为苦修者的年轻人确实问过仁波切,如果耶蒂光临了他的洞穴,他应该如何应付。这位大师是这么答复他的:‘嗨,当然是邀请它进来喝杯茶了!’”

想象着那幅生动的画面,我们陷入了沉默之中,默默地朝着绒布寺进发。

*

我们在楼下的接待室里一直等了大约九十分钟,可那位大喇嘛手下的高级僧侣居然带我们去吃了一顿午饭,吃的是酸奶、米饭,还有他们常喝的酥油茶。这东西非常浓稠,喝起来有些恶心。寺里的木碗倒是非常干净,可在无数牙齿的磨锉下,筷子已经形成了尖形,关键是这些牙齿没有一颗属于我们自己。他们还给我们吃了用辣黑胡椒腌制过的萝卜,结果吃得我涕泗横流。

我们终于被领上了楼,我们的夏尔巴人低着头跟在我们后面,然后来到屋顶上一个有点儿像半封闭阳台的空间里,札珠仁波切就在那里等着我们。他坐在一个金属宝座上,那东西看上去活脱儿就是一个红色铁床架。我们几位大人和帕桑被带领着坐到摆放在这间凹室两边的精致软垫长凳上,可大多数夏尔巴人全都趴在冰冷的石地上,目光和脸都低垂着。这时我才知道不应该直视圣贤的眼睛。

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

圣贤莲花生大师的化身札珠仁波切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他的头异常大,形状很像一个短粗的大南瓜。理查曾经告诉过我,他一直记得这位神圣喇嘛那迷人且令人愉快的灿烂笑容。这位圣贤那张宽大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不过看上去从理查上次见过他之后,他似乎掉了几颗槽牙。

仁波切的声音十分低沉粗哑,像是因为长时间诵经而变哑了,我突然间意识到,他现在并没有在念经,而是在问理查或雷吉问题,没准他的疑问是针对他们两个人的。无论如何,雷吉把问题翻译了过来:“札珠仁波切想知道,之前已经有很多登山者大人和夏尔巴人送了命,为什么我们还要再次攀登珠穆朗玛峰?”

“你可以告诉他……‘因为它就在那儿。’”理查建议雷吉。我们这位来自英国的朋友依然表情严肃。

“我是可以,”雷吉说,“不过我不认为我会这么说。在我给出我的答案之前,你有没有别的答案要说?”

“悉听尊便。”理查怒气冲冲地说。

雷吉转过头看着那位神圣喇嘛,欠欠身,然后用音调优美的藏语飞快地说了起来。仁波切笑得更灿烂了,并且微微低着头。

“你只是告诉他,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你的表弟珀西瓦尔的尸体,还要纪念他一番。”理查指责道。

雷吉瞪了他一眼。“迪肯先生,我知道你懂藏语。如果你不想我来回答,那么别用我的翻译,你自己和大师说啊。”

理查只是摇摇头,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仁波切又说话了。雷吉冲他一点头,然后翻译给理查、J.C.和我听:“法师提醒我们,珠穆朗玛峰高处异常寒冷,对于那些不遵循圣路的人来说,充满了危险。他告诉我们,除了佛教修行,否则到那里去没有任何意义。”

“赶快说点儿好话,请求他的赐福和保佑吧。”理查说,“然后向这位法师保证,留在绒布冰川期间我们不会杀害动物。”

雷吉依言行事。仁波切点点头,好像他很满意,然后问了一个问题。雷吉没有和理查商量,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大喇嘛再次点点头。

“我没听明白。”理查低声说。

“法师说,他和其他喇嘛未来两个星期里要在寺中做一场影响力甚大的成圣仪式,并且提醒我们,这种仪式往往会唤醒这座山中的魔鬼和愤怒的神明。”

“烦请感谢他的提醒。”理查说。

雷吉把理查的谢意转告给仁波切,他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雷吉认真聆听,低着头,用悦耳的藏语简短地回答神圣喇嘛的问题。

“什么意思?”理查说。

“法师在夸奖我,”雷吉说,“他说,他每次见到我都会越发肯定,我是11世纪密宗女术士玛吉拉准的化身。他还说,如果我能使我的施身法修行达到化境,我就能成为珠穆朗玛峰及其邻近山脉与山谷的女主人。”

“你怎么回答的?”理查问,“我只听懂了一个藏语词,意思是‘不够格’。”

“是的,我说我可没资格让他做出这样的对比。”雷吉说,“不过我倒是承认一点,施身法修行现在对我来说非常有吸引力,正如我之前说过的,现在世事对我诱惑太多。”

“我能问问题吗?”让-克洛德轻声说。

“我看就一个吧,”雷吉说,“如果我们要在晚餐时间赶回大本营,现在就要进行祈福仪式了。”

“我就是想知道,”J.C.小声说,“是不是像诺顿上校和其他人说的那样,‘珠穆朗玛’真的指的是‘尘世圣母’。”

雷吉笑了,把这个问题翻译给长着一颗硕大脑袋的仁波切听。这位老人——年逾花甲的他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很多——又笑了笑,用音调优美的诵经式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根据仁波切所说,事实并非如此。”雷吉说,“而且法师很感谢你提出这个问题。他说,对于这里各个圣地的名称,尊贵的大人们往往只会选择他们喜欢的译法,根本不在乎它们真正的名字。他说,珠穆朗玛这个名字被曲解为‘尘世圣母’倒也无可厚非,可他说对于他们这些生活在这座山附近的人来说,这座山更常用的名字用藏语说来就是康珠穆朗,它的意思更加接近于‘鸟国白雪’。

“不过他还说,珠穆朗玛峰的藏语名字这么翻译起来还是过分简单了。”雷吉继续说道,“法师说,珠穆朗玛这个名字比较好的翻译是‘一座可以从九个方向同时望到的高峰,靠近时无法看到它的顶峰,一座高耸的大山,所有的飞鸟飞越峰顶之后就会立刻变成盲鸟’。”

我和让-克洛德不由得面面相觑。我想我们都认为这位法师绝对是在耍我们。

札珠仁波切再一次用他那低沉的声音喃喃说了起来。雷吉翻译道:“法师已经决定明天拂晓时分举行我们死去的朋友巴布?里塔的葬礼。神圣喇嘛问这里有没有巴布?里塔的直系亲属愿意留下来参加葬礼。”

雷吉用尼泊尔语翻译了这个问题,可夏尔巴人始终低垂着眼睛。很显然,他们谁都不能算作巴布的家人。

既没商量也没看对方一眼,我和让-克洛德就齐刷刷站起来,走上前去,我们低着头以示敬意。“求你了,”我说,“我和我的朋友都希望能被视为巴布?里塔的家人,如能蒙准留在这里,参加明天早晨他的葬礼,我们将不胜感激。”

我能听到理查牙缝里传来的咝咝声。我还能听到他的想法。又一个用来尝试登顶的早晨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这一天算是白费了。可我才不在乎呢,而且我肯定J.C.也无所谓。巴布无谓的死深深地撼动了我。

雷吉翻译了我的话,法师欣然准许。然后雷吉让既通藏语又谙英语的诺布?切蒂今晚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帮我们翻译。

札珠仁波切点点头,又说了起来,雷吉道:“现在该进行赐福仪式了。”

*

其实给我们所有人的赐福仪式只用了不到四十五分钟就完成了,我们几位大人和夏尔巴人都接受了赐福。札珠仁波切喃喃地说了起来,音调十分优美,我始终没搞清楚他是在说话还是在诵经(或者他既是说话也是诵经),然后其中一个大喇嘛做手势示意将要被赐福的人走上前来接受赐福。雷吉和理查被同时请上前去,那位神圣喇嘛示意赠送礼物给他们俩:每人得赠一幅十三世达赖喇嘛的画像和一方丝绸,那块丝绸太短了,当围巾都不行。雷吉和理查都深深地鞠了一躬,可我注意到,他俩都没有像夏尔巴人那样,跪地伏拜。雷吉拍拍手,便有四位夏尔巴人呈上了她送给仁波切的礼物:四袋调制好的水泥。扎珠仁波切再一次灿烂地笑了,我知道这些水泥将被用来修缮寺庙的纪念碑和其他相对较新的建筑,这些建筑物因采用泥土、石块、唾液和良好的愿望建造,现在早已破败不堪了。这四袋水泥是我们徒步跋涉途中一只骡子的全部负重,理查和雷吉为此也争得不可开交。不过大师和那几位高级喇嘛看到这礼物这么高兴,总算是值得了。

我接到示意,走上前去,仁波切用一个看上去像是白色金属胡椒粉盒的东西碰触我的脑袋,此时我深深地鞠了一躬,J.C.曾经告诉过我,那东西也是一种转经筒。没多久我们几位大人就都接受了赐福,下面该轮到夏尔巴人了。他们接受赐福的时间比较长,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俯卧在冰冷的石地上,慢慢爬到仁波切身边,接受他的赐福,他们既没有抬头,也没有接触那位圣贤的目光。

只有一个人觉得今天他要是接受了赐福,就会天诛地灭,这个人就是帕桑。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的一切活动,虽说脸上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却也十分恭敬,没有喇嘛示意他上前接受赐福,显然他已经提前谢绝了。札珠仁波切似乎一点儿都不介意。

赐福仪式终于结束了,夏尔巴人陆续退出,他们一直是面向仁波切和其他高级僧侣,慢慢退出去的。然后札珠仁波切说了些话,雷吉翻译道:“死者的家人可以留下来参加明天早晨的葬礼。”然后这位大师也离开了。

我们走出寺庙主殿,和雷吉、帕桑及理查道别。夏尔巴人已经开始了长途跋涉,返回大本营。

“选择留下来参加葬礼,你们俩会后悔的。”理查只对我们说了这一句话。

我问我们为什么会后悔,不过他没搭理我,而是抽了一下他那匹小马,马儿先是慢跑起来,然后开始飞奔,去追赶那些夏尔巴人。

“给我们讲讲那位莲花生大师的事儿,就是仁波切是他的化身的那个大师,”让-克洛德对我们的高个子医生说,“他是人还是神?”

“两者都是。”帕桑说。

“八世纪,莲花生大师把佛教带到了整个西藏。”雷吉补充,“他用佛法真理征服了珠穆朗玛,然后击败了所有山间妖魔、神明和女神的邪恶力量,使他们成了佛教护法。空行母女王是所有邪魔和神明之中最邪恶和最强大的一位女神,她化身成了珠穆朗玛纯白的山峰,她的裙裾一直延伸到了此处的绒布河谷。”

让-克洛德轻声说:“如果莲花生大师已经打败了这里所有的神明和魔鬼,还把他们变成了佛教护法,那为什么扎珠仁波切还说他们非常愤怒,并且将为我们求情?”

雷吉跳上她的白色小马,笑了笑。“在很大程度上,对那些遵循圣路的人来说,这座山上的神明、女神和魔鬼一点儿危险也没有,杰克,”她说,“还有那些精通佛法的人也不会出事儿。不过非佛教信徒和那些信仰不坚定的人可就危险重重了。你们确定要参加葬礼?”

我和J.C.点点头。

雷吉对又高又瘦的夏尔巴人诺布?切蒂说了几句话,然后策马而行,急匆匆去追夏尔巴人和理查那队人。夜晚临近,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色中。帕桑医生冲我们点点头,然后大踏步赶去和其他人汇合。“暴风雪就要来了”,这是他给我们的临别赠言。

天黑了。又一次,乌云凝聚,暴风雪降临,气温至少下降了16摄氏度。

“季风?”我说。

J.C.摇摇头。“这风的前沿是从北边吹来的。季风都是从南方和西方刮来,不停地吹向喜马拉雅山脉,直到最后,狂风肆虐各个峰顶,如同海啸卷过低矮的防浪堤。”

这时有两位喇嘛来到外面,对诺布?切蒂说了什么。

“这两位喇嘛要带我们去睡觉的地方。”我们的夏尔巴人说,“他们还为我们安排了一顿便餐,有米饭和更多酸奶。”

*

那两位年老的喇嘛——这俩人一共只剩下大概五颗牙齿了——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没有窗户(通风却好得不得了)的小房间里,根据诺布所说,我们一整夜都得在这里待着,等到睡醒之后去参加在日出之际举行的巴布?里塔的葬礼。我们只有一根蜡烛,三碗米饭,装在一个公用碗中的酸奶,一些水,以及已经铺在石地上的三条毯子。

在离开之前,这两位喇嘛在一面嵌在深色壁龛里的墙边停了下来,然后举高蜡烛,让我们看清那里的壁画。

“我的天。”我轻声说。

只见一群长着分趾蹄的魔鬼把登山者扔进了深渊之中。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但丁的赤焰地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遍布白雪、岩石和寒冰的炼狱。这幅壁画上画着一个不停旋转的旋涡,很像是暴风雪,旋涡卷着不幸的登山者一直向下,向下,向下。这座山显然就是珠峰,山的两边有很多只正在咆哮的狗在守卫,狗身体的比例巨大。不过壁画中最令人不安的一部分是一个躺在珠峰山脚下的人,此人躺在那里的姿势就像是一个人祭躺在祭坛之上。这个人是个白人,有一头黑发,显然是位大人。他的身体被刺穿了,一根矛竿依然插在他的身体上,长着角的魔鬼围绕在他身边。我和J.C.走到近前,只见那个白人被开肠破肚了。他还活着,可内脏和肠子都涌到了雪地之上。

“真不错。”我说。

两位喇嘛笑笑,点了点头,随后便拿着他们的蜡烛离开了。

我们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把毯子裹在身上,努力把米饭和酸奶咽下肚。狂风越来越大,吹拂着整间庙宇,风咆哮着,风声如同一个女人在发出恐怖的叫声。太冷了,而且越来越冷。

“不知道这些壁画有多少年了。”让-克洛德说。

“是去年秋天画上去的,先生们,”诺布?切蒂说,“我听其他几个喇嘛在说这幅壁画。”

“那是在马洛里和欧文失踪之后,”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诺布?切蒂拨弄着他的米饭。“在这座寺里,定日镇,还有其他村庄都流传着一个传闻,说是大人们在较高山上的营地里留下了很多食物,有米、油、糌粑,很多很多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