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帐篷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夏尔巴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儿,我们借助火焰发出的光数了数,那里至少有九具尸体,那些堆积起来,没被烧毁的板条箱和物资都被斧头砍成了碎片。周围并没有假雪人,但我看到雾气升起的地方,血染的脚印往南进了冰塔丛里。

我们五个人瘫坐在冰脊下方,面面相觑。

“我们来得太迟了,没能救下他们,”让-克洛德说,“他妈的全是我的错!”

“怎么回事儿?”理查问道。

让-克洛德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喘气,哽咽着说:“我掉进该死的冰隙里了,我这算哪门子夏蒙尼向导和冰川专家!”

“你开灯了吗?”我问道。

“没有。”J.C.沮丧地说。

“你们将绳子绑在一起了吗?”我问。

“没有。”他气喘吁吁地叹了一口长气,“之前一直都是由我带路,希望我和雷吉能上到或者至少靠近冰地中的那条小路。突然间,雪裂开了,我往一个25英尺深的冰川掉去,幸亏我头顶的冰镐卡在了冰隙狭窄的部分。我整个人都吊在斧柄上。然后,我借助冰爪往上爬,后来,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扔了一根绳子给我。她在上面拉我,我打了个普鲁士结。不过,我还是花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爬上来,还差点儿将那个重重的背包掉进深渊了。我居然像个菜鸟一样掉进了冰隙里。”

“这事儿不能怪你,让-克洛德。”理查小声说,“今晚太他妈的黑了,而且我们也都累坏了。星期二在五号营地的时候我们谁也没踏踏实实地睡上一两个钟头的觉。现在已经是星期四午夜时分了。我们星期天、星期一都在27,000英尺高的地方,在高处度过的时间太长了,而且我们的水少得都不够仓鼠喝,然后在一天之内下了10,000英尺,今晚,我们又爬了差不多5000英尺。现在我们身体还没有出现大的状况已经是奇迹了。”

“这里的夏尔巴人……”让-克洛德欲言又止,开始哭起来。

“他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理查说,“全是我的错。我是这次探险队的队长,要为所有人的安全负责。现在夏尔巴人可能都死了,但这是我的错,我是指挥者。”

“我们现在只发现九具尸体。”雷吉小声说,“如果我们将所有挑夫送上冰川后,他们全都安全地从二号营地返回的话,三号营地上应该是14个夏尔巴人才对。”

“之前那旺?布拉是跟我们在一起的,后来他失踪了,”雷吉继续说,“我们只希望他能够安全离开那个峡谷。”

“对方使用的可是伯尔格曼-斯迈瑟式冲锋枪和鲁格尔半自动手枪,他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切肉刀。”理查有点儿苦涩地说。接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上次那两个跑过河的怎么死的?”帕桑说。

“是用远程步枪射杀的,”理查说,“我想枪应该是从我们这里偷走的。”

“我认识我和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带来的猎枪。”帕桑说,“我们两个打猎的时候使用的都是1920年曼利夏手动栓式步枪。你带来的那把是什么枪,迪肯上尉,是改装过的恩菲尔德步枪吗?”

“是的。”理查说,“装了一个广棱公司生产的瞄准器。因为是手动栓式,望远镜瞄准器往左边偏移了3英寸,须用右眼瞄准,但是实战中也可以换到左眼。我在前线的时候就使用过这种枪。这枪看起来非常笨重,当然,实际上也确实很重,但效果相当不错。”

“‘一战’结束后,他们还让你留着这把枪吗?”我问。

“这是非法的,但我还是把它留在了身边。当然,瞄准器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可是理查……”让-克洛德停了数秒,“你不是一名军官吗?你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韦伯利左轮手枪,可是你今晚把枪借给塞姆楚比了,不是吗?”

“说我是军官也行,不是军官也行。”理查低低地说,像是一名天主教徒正在忏悔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似的,“尽管我是一名军官,但我当年自告奋勇,要将自己训练成了一名狙击手。我们的部队在壕沟作战的那几个星期中,我的水平突飞猛进。”

听到这番话后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我只是听说战争结束后,敌我双方的人都恨死了战场上的狙击手,己方的士兵也一样。

“信奉佛教的狙击手。”雷吉终于打破沉默,“看来我们必须将其中一把步枪找回给你用。”

“其实我和雷吉已经尝试过了。”让-克洛德说,“雷吉建议我们应该在这边冰塔伏击雪人,就是那些该死的德国登山者假扮的雪人,只等他们回到这条冰川小道上。她的想法不错,我同意了。我们用信号枪袭击那些手里拿着步枪或者斯迈瑟式冲锋枪的家伙,希望能在夜色中趁乱夺下他们手中的一把武器,然后再撤回到这里的冰阵中。”

“那你们两个都可能送命。”理查说。

让-克洛德耸耸肩。“我们需要真正的武器,我的朋友。你们拿到那个家伙的手枪了吗?”

理查拿出了那把黑色的鲁格尔手枪。“可惜只有两发子弹,后膛里一颗子弹都没有。我想巴赫纳压根儿就没当过兵。”

“是巴赫纳?”让-克洛德说,“是你们去慕尼黑的时候跟西吉尔在一起的那人吗?”

“谁是巴赫纳?”雷吉问道。

我小声对她解释着,然后理查打断我的话。“你们看到德国人在三号营地实施的大屠杀了吗?一共有多少袭击者?13个夏尔巴人中有谁逃走了吗?”

“我们看到至少八个身穿毛皮外套的德国人。”雷吉说,“他们杀完人后甚至没戴雪人面具。他们把帐篷和物资点燃后,便把面具和毛皮背心扔进了火里。”

“我相信我们的人有些负伤逃进了冰塔丛中。”让-克洛德小声说,“靴印显示德国人顺着他们的血迹,追着他们进了迷宫一样的冰阵,把他们杀了。”

“我之前还希望有些血是德国人的呢。”我说,“我们的厨师塞姆楚比手中不是还有理查那把左轮手枪吗?我忘了,里面有多少发子弹来着?”

“只有六发,”理查说,“那是一把双动式左轮手枪。但在转动的时候里面有个自动退壳器,所以,如果有备用的子弹,开枪的人又很擅长使用这种手枪,每分钟能够发射20到30发子弹。”

“塞姆楚比擅长使用这种枪吗?”J.C.问道。

“不擅长。”理查有些恼怒地说。

“他手里有备用的子弹吗?”帕桑问道。

“没有。”

“我仍然希望他打中一两个混蛋。”我说。

“同意。”让-克洛德小声说。

我们不时探出身子,用望远镜往冰脊那边看去,但是除了即将熄灭的火之外,那边惨景依旧。德国人并没有回来。雪地里的尸体也没有苏醒过来。

“我们必须下去。”雷吉说。她的声音比我的更冷静。

“为什么要下去?”我问,“为什么要冒险?”

“我们需要吃的,需要煤油、普里默斯炉或者乌纳炉,还需要可以烧火的炉条、睡袋、备用的衣服,需要德国人没有损坏的任何有用的东西。”她说。

“我们还是撤回到冰川上去吧。”我说,“靠近那些火的话太冒险。德国人可能正等着我们这么做。他们可能正等我们上钩。”

“没错,”理查同意道,“但雷吉说得对。我们必须尽量收集三号营地的东西,大本营、一号营地、二号营地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果我们想生存下来,就需要食物、燃料和炉子。”

“你为什么觉得那里会有东西留下来?”即使在我自己听来,我的声音都透着绝望和慌张。

“你不记得了吗,杰克?”理查说,“我们将一些物资藏在了三号营地,是用油布遮住的,大概在营地西边50码远的地方,也就是在章子峰下参差不齐的砾石那儿。今天下了雪,我们的东西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那些东西离营地很远,德国人可能没有发现,而且,跟大本营和其他营地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到那儿的时候还有日光,而他们今晚到达三号营地后,天已经黑了。”

“我们要不要先计划下一步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走,该作何计划,然后才去拿那些物资?”让-克洛德说。

“这个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我坚持道,“探险结束了。现在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往西边登山,越过章子峰的山脊,经洛拉山口去尼泊尔,或者往东越过东北山脊。不,这个不行,我们还得离开这个山谷,翻过嘉措拉山口,也就是大风口,然后再翻过岗巴拉山口,进入西藏。我觉得这样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等我们找到吃的后再讨论去哪儿,干什么的问题。”理查用命令的口吻说,“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杰克,让-克洛德,我只是没告诉你们而已。首先,我们必须找到个炉子,弄些燃料,只要用得着的东西都要拿上。我们下去的时候还得寻找幸存者。”

“夏尔巴人还是德国人?”我问。

“所有幸存者。”理查说,“但我敢用我的左睾丸打赌,我们绝不可能俘虏德国人。”

“加上我的。”雷吉马上说。

尽管这个位于冰川小路旁的位置十分凶险,但我们全都笑了出来。等我们终于不再笑的时候,理查说:“谁想跟我一起下去?”

“我去。”J.C.马上说。

“我跟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留在这里。”帕桑说。

“我也跟你们两个下去。”听到自己这么说,我甚至都挺惊讶的。

8

我、理查和J.C.还什么没找到,就发现了两具夏尔巴人的尸体。德国人(我们确定那是德国人)并没有像他们在大本营那样,以假扮雪人的方式,用刀刃或者锋利的靶子什么的虐尸,我们借着即将熄灭的火光,发现三号营地的夏尔巴人全都是被枪打死的。大部分都中了好几枪。有些尸体被近距离的冲锋枪打了个稀巴烂。

塞姆楚比就在其中,他之前想往东边跑,但背后中枪,倒在了现在已被烧毁的温伯尔帐篷后面。不管在他身上还是附近都没有发现理查的那把左轮手枪。我们不知道他死之前是否开过枪。但那把手枪已经不见了。

我们并没有进入德国人追杀夏尔巴人的冰阵里,而是往北,沿着坚硬的路面往前走去,几乎到了冰墙那儿,然后绕到仍在燃烧的三号营地的脚下。理查猜得没错。我们藏在营地东侧约100英尺远的地方的物资没有被德国人发现。我和理查钻进了防水布下,打开头灯,照着储存的物资,而让-克洛德则在外面放哨。

我们运气不错,储存的物资包括六个尚未使用的背包、一堆帆布提袋。里面虽然没有备用的吸氧装置,但有个普里默斯炉、两个乌纳炉、12根炉条。我们将那个普里默斯炉和剩下的东西放进一个空背包里,尽管我们早已清楚,普里默斯炉在这么高纬度的地方经常不怎么灵光。但总觉得值得带上这么一个重家伙,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喝到融化的雪水。

事情即使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仍然觉得没必要登上北坳,现在只能往北边和东边方向去往大风口,也就是嘉措拉山口。四年前,也就是在1921年的探险中,理查最后就是领着马洛里经由这里看到了东绒布冰川。如果我们在到达嘉措拉山口之前避开那些德国杀手,我们就可以一路往东去往卡塔冰川(在1921年的探险中,那里已被仔细绘制在地图中)了,然后我们再往上越过20,000英尺高的岗巴拉山口,进入中国西藏北部,到了那里后,我们可以立即往东,避开凶险的康雄冰川,该冰川一直从延伸(从南侧)至东北山脊几乎垂直的山脚。据说,岗巴拉山口非常危险,会毫无预兆地出现暴风雪,还有恐怖的大风,甚至在仲夏时分都会降雪,所以,英国探险者才没有为了节约时间从北边进入西藏和珠峰区域,但现在对于我们来说,这不失为一条不错(而且是快速的)的撤退路线。

我一门心思想离开这里。如果我能提出一个好办法,我确定自己定能说服雷吉和理查,不管他们藏着什么“事实”,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们。关键是那些拿枪杀了大部分或者所有夏尔巴人的凶手现在正在找我们。

还有一种可能性:我们回家的路线不用那么凶险(不过在西藏需要长途跋涉),我们可以等到明天早上,爬上东绒布冰川高高的山肩,然后我们往东去往大风口,翻过嘉措拉山口,沿“大城墙”喜马拉雅山底部走数英里,翻过常有人行走的舍波拉山口,往下进入葱翠的提斯塔谷,接着便可进入地势更低的甘托克,从那里直接前往大吉岭。这段路更难走,我不确定是否有白人走过这条路线,但是,这样走至少不用撞上那些手持自动武器的德国杀手,因此更安全。

其实还有条更为冒险的路线。西侧的洛拉山口离我们更近,那里就在章子峰后面,与东绒布冰川交接,但需长距离横过章子峰,下山时的困难不得而知。然后,又要爬上一个十分险峻的陡坡去往洛拉山口,这样一来,我们几乎肯定会被关在尼泊尔人的监狱里五年,因为我们未经允许进入了别国……尼泊尔从来都不允许外国人进入他们的国家,K.T.欧文斯先生是我想到的唯一一个特例。但理查跟那人是朋友,没准欧文斯可以救我们出来。

就这么决定了,我会据理力争,要么不顾恶劣的天气,前往高高的岗巴拉山口,要么长途跋涉,往东去到相对安全的舍波拉山口,据我所知,这两个地方都在发生大屠杀的大本营的东侧。我努力在我们储存的物资里翻找着,将在那里找到的空背包都塞满了。

等我们往北转了一圈后回到帕桑和雷吉等待的营地西侧时,帐篷的火已经熄了,现在只剩下灰烬了。还没走到半路的时候,理查说:“把物资都扔在这儿吧。”

这么做简直太荒唐了。我们就快靠近北坳的冰壁了,之前我们倒是在那里设置了固定绳索,但我们的绳子远在洞穴探险者的绳梯上面。我绝不会再用祝玛装置爬上那些绳子或者绳梯了,即使德国人追在我们屁股后面来了我也不会。那上面根本就是死路一条。爬上北坳意味着死亡,根本就是逃无可逃了,因为南侧是一个几千英尺的绝壁,通往章子峰后面幽深的山谷。往高处攀登不是珠峰就是章子峰,后者我们可从没攀爬过,那里“仅有”24,878英尺高(比我们的五号营地要低),去往那里顶多算是判了“死缓”。于是,我开始抗议,但理查大声说:“相信我,杰克。把东西扔在这儿,相信我,求你了。”

那30个夏尔巴人不也相信你吗,迪肯上尉,他们现在全都死了。我差点儿就把这句话大声说了出来。但我现在早已经筋疲力尽,终于没有说出来。正是因为我的沉默,我们的友谊(我花了超过六十五年时间才确定我们之间的确存在友谊)才一直十分坚定。

这个绰号为教会执事的理查?迪肯上尉,曾在四年艰苦卓绝的战争中给手下发布过无数次命令,刚才居然对我说出“求你了”这样的话。

纵使有千万条理由,这个时候我也闭口不提,往山口撤退的时候我一言不发,只是把身上携带的东西扔进了雪地里。接着,我们绕过洞穴,上到冰川,跟帕桑和雷吉会合了。

*

在要塞营地的时候,为了不让屁股冻僵,我们围坐在背包上,希望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尽管理查命令我们将氧气罐开到2.2公升的流量,吸了三分钟(他还看表了),我们说话的声音还是变得模糊不清,要么像喝醉了酒一样,要么听起来傻傻的。我们现在都快虚脱了。脑中差点儿都没办法组成词语了,我不禁想起我以前看过的一部英国电影,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被迫在越来越低的气压下做算术题,那种情况等同于飞机飞行得越来越高,而我们在这个高度上上下下超过七十二个小时了,所有的飞行员不仅做不出算术题,而且都栽倒在了桌子上。

但是,我们和他们可没法比,他们有科学家和医生看着,随时准备在他们昏过去的时候恢复密闭舱里的压力。

而在我们这个特殊的“密闭空间”以外,要么是外太空,要么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德国疯子。

我将下巴顶在胸口,轻轻打起了鼾,理查轻轻把我推醒了,J.C.正在说话。

“杰克说得对,我的朋友。除非这里还有我和他不知道的秘密,现在唯一的合理的做法就是,只要天一亮就爬出这个该死的峡谷,前往进入西藏或者尼泊尔的最近山口。因为我既不想送了命,也不想被人关进大牢,所以我建议我们经岗巴拉山口或者舍波拉山口进入西藏。尼泊尔人对非法入侵者并不友好。”

“有些事情你和杰克并不明白,我的朋友。”雷吉说,“理查或许不知道详情,但我想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也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其实这话我很难说出口。帕桑也只知道个大概。”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不明就里地问道。

“告诉你们我们今晚攀登北坳的原因。”理查说。

“这也太荒唐了。”我含糊不清地说,“我现在真的累坏了,除了钻进睡袋,哪儿也不想去。”我们之前在三号营地储存物资的地方又拿了五个鸭绒睡袋,全都绑在了背包外面,而我们愚蠢地将那些背包扔在了北坳山脚,离这里四分之一英里外厚厚的积雪中了。

“我也同意今晚去爬北坳,佩里先生。”帕桑说,“请允许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和迪肯上尉解释。”

她将那张疲惫的脸转过来,看着这位前步兵上尉,“你来解释好吗,理查?”

“我不大确定我了解的情况够不够,”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跟我的一样疲惫,“我是说,我知道老板是谁,时间、原因也清楚,但对于整个计划我不大确定。”

“可你之前承认说你都知道,也大致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工作,我们那个朋友签过不少支票,但他喜欢黄金。”雷吉说。

理查疲倦地点点头。“没错,我大致了解他的计划。”他说,“我有时会为他工作,不,是同他一起工作,有时算他的合作伙伴。”

我说:“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说人话啊。”我也许没打算将话说得那么狠的。

雷吉点点头。“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了,我的表弟珀西瓦尔是个败家子,令他家人非常失望。在‘一战’的时候还做出了让他祖国丢脸的事,他没有去参军,也没有去打仗。战争期间,他不是躲在瑞士就是在其他安全的地方,比如,奥地利。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母亲都羞于启齿,珀西表弟只差一点点就成为英国的叛徒了。在我最后一次跟他接触中,我知道英国和欧洲大陆都盛传珀西瓦尔是一名放荡的花花公子,一名性变态者,用现在的新词说,就是同性恋。”

对这些事情我们不便发表评论,所以,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是这些全都是表象。”雷吉说,“都是精心计划的伪装。”

我看着理查,想听他的解释,也许会告诉我们因为在山上极度疲乏,雷吉得了幻想症,但他那双灰色的眸子只是牢牢地看着她的脸。

“我的表弟珀西瓦尔以前是一名特工,我是说在战争爆发的时候和战后都是。”雷吉说,“先是供职于英国秘密情报局,尔后为英国海军情报局工作,最后为……怎么说呢,英国政府一位位高权重者管理的专门情报网服务。”

“珀西他妈的是间谍?”我说,这个时候我早已筋疲力尽,没劲儿去注意自己的措辞。

“没错。”雷吉说,“年轻的科特?梅耶也不是他的登山拍档,而是珀西在奥地利最值得信任、最重要的联络人。八个月前,他们在西藏的定日镇,也就是这里的东北方碰了头,当时梅耶正被德国人追杀,他一路往东逃去了,最后进入了中国内地,往南逃到了西藏。”

“他逃跑的路线可真够长的。”让-克洛德说。

“后面有一群穷凶极恶的德国人在追他。”雷吉说,“你们今晚也都看到了那些恶魔干的好事。”

“梅耶到底要在定日镇将什么东西交给了珀西,德国人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要回来?”理查问道,“这个谜团我一直没有解开。”

“我也不清楚,”雷吉说道,“我只知道事关英法两国的未来,让-克洛德。”

“好像不关我这个美国佬和美国的事吧。”我听见自己说。我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生气。

雷吉看着我。“没错,杰克,的确跟你没关系。你卷入其中真的抱歉,但我不知道如何阻止你跟你的英国和法国朋友前来。不管我们剩下的人,我的意思是说不管是谁加入了我,下一步怎么做,我觉得你都应该绕过这个冰川峡谷,往东南方向,前往舍波拉山口,从那里进入印度。这比前往东边两个山口更安全,也更直接。如果运气不错,轻装上阵的话,你三个星期左右就能回到大吉岭。”

我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但没并没有说出口。

“德国人不会追你的,杰克。”雷吉说,“他们对你没有兴趣。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他们第二年回到这里,就是因为还没有拿回科特?梅耶给我表弟珀西的东西,而且因为他们还觉得我们五个人或许有机会找到那东西。也许他们自己也能在山上某个地方找到它。”

“他们杀了30个夏尔巴人,那可是30个活生生的人。”我说,强忍着愤怒和沮丧的眼泪,“他们到底要找回什么东西?难道是某艘无畏战舰的设计图,难道是活塞式飞机上更先进的机枪设计图?不就是这些该死的东西吗?”

雷吉摇摇头。“这些德国人,不管他们有多少人,我相信去年只有七个人,但他们都听命于布鲁诺?西吉尔,他们的确看到珀西瓦尔和梅耶从这座山上掉下去了,也许是他们害他俩掉下去的。但是不管什么原因,西吉尔和他手下的人都没有找到梅耶试图交给英国特工,也就是交到我表弟手里的东西。你们要记住,这些德国人并不代表魏玛共和国,并不是代表德国。但总有一天,这些恶魔全都会追随那个叫希特勒的恶魔……不管梅耶想将什么东西交到珀西手里,都会戳到他的痛处,都会伤到他们的头头。我关心的也就是这个。”

我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说,“如果我们再次登上北坳,就会走投无路,像老鼠一样被他们围住。哪怕只有四五个德国人,可他们手里有枪,我们没有。他们手里有步枪,你那把带有瞄准器的恩菲尔德步枪的有效距离是多远,理查?”

“超过500码,”理查说,“最大距离在3000英尺左右。”

“超过半英里了。”我说。

“没错,”理查说,“但这么长的距离,准确度会大打折扣。”

我没有理会他的解释。“即使没有狙击手,也不用爬到北坳,都完全可以打中身在北坳上的我们,就别说更矮的北部山脊了。”

理查耸耸肩。“可能吧。这得看风速和天气状况。”

“迄今为止,该死的风和天气并没有站到我们这边。”我大声说。

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让-克洛德对雷吉说:“我也同意杰克的看法,为了那些机枪和无畏战舰的设计图,搭上我们的命不值,将来反正也会被别的间谍偷去。而且,我们现在并没有跟德国人再次交战,在跟德国佬的战争中,我已经没了三个兄弟、两个叔叔和五个表亲,雷吉。你得向我保证,无论梅耶先生从德国人或者奥地利人那里偷来了什么,首先,那玩意儿一定得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其次,那玩意儿得和你我两个国家的生死存亡有关。”

雷吉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第二件事我没法确定,让-克洛德。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梅耶都花了大半年时间,试图将它交到我的表弟珀西手里,所以,这东西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去年,珀西瓦尔遇难之前,他也曾向我保证这东西非常重要,并非那种老套的新机枪或者炸弹的设计图。”

“所以,珀西是去年才向你承认他英国间谍的。”我说,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问题。

雷吉微微笑了笑。“我认识他多年了,杰克。珀西爱我。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们之间并不像表姐弟,而是更像亲姐弟。我们小时候就在一起玩,长大后,还一起登过阿尔卑斯山和喜马拉雅山的山麓。他肯定会告诉我并没有背叛英国,当然也不是放荡的花花公子。”

“可是你并不知道,”我不依不饶地说,“不知道梅耶手里拿的是什么,不知道梅耶跟他一起穿越了整个东欧和中东……一路进入了西藏,对吗?那些东西既然那么重要,既然值得你表弟为此献出生命,可你居然连那个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我只知道那个东西非常方便携带。”雷吉说,“珀西也就跟我说了这个。他本应带着那个神秘的东西……于七月初返回大吉岭。现任孟加拉总督约翰?亨利?科尔爵士和现任反情报局局长兼英国驻印度情报处处长亨利?罗林森,都接到了伦敦方面的报告,至少可以说明珀西瓦尔去取的东西非常重要,这两人现在仍然在等我的消息。”

“我不明白。”我没精打采地说,“为什么会有人选择在珠峰的山坡上进行这样的交易?简直就是疯子。要是有人在那里守株待兔,一旦上山后,甚至都没办法下来。”

雷吉看着我说:“珀西和梅耶并没有选择在珠峰进行交易,杰克。他们是在定日镇碰头的。但布鲁诺?西吉尔和他的爪牙一直都跟对梅耶穷追不舍。最后,珀西不得借助马洛里探险后留下的绳梯,先是上到北坳。后来,根据嘉密?赤仁的说法,他爬到了更高的地方,有可能甚至上到东北山脊了。他当初肯定祈祷德国人不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不会跟着他和梅耶上到那么高的山坡上,没准珀西在想,有了诺顿-马洛里探险队留在山上的大量物资,他们可能比下面的德国人更能熬,或者,因为当时季风即将来临,他们还可以趁机溜走。但珀西估计错了。西吉尔带来了德国最好的登山者,他们都是政治狂热分子。就是现在追杀我们这些人,他们又回来了。”

我们良久没有说话,只有越来越小的风穿过冰墙发出的声音。

最后,理查对雷吉说:“你现在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拿回你表弟珀西拼了命也没拿回的东西。”

“是的。”

“我今晚跟你一起借助固定绳索登上北坳。”理查平静地说,“我们继续登山,直到找到珀西,或者直到……”他不说了,但我们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

“我也去,”让-克洛德说,“我恨死天杀的德国佬了。我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抠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雷吉便说话了:“我没开玩笑,你应该偷偷翻过舍波拉山口,从那里径直去往大吉岭,杰克。你是美国人,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谁说跟我没关系!”我说,“拉斐特战役,我们参与了!贝劳伍德战役、坎提尼战役、第二次马恩河战役、蒂埃里城堡战役、谬司-阿恭恩战役,等等。”我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一口气把美国人参加的战役都说完了。“还有蒂珀卡努河和泰勒战役。”我不相干地补充道。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所以这话听来还挺不错的。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我说,“你们拦我试试。”

没人说话,也没人拍我的后背。也许这个时候大伙儿都太累了。

“还有一件事情,”让-克洛德说,“你们觉得自己今晚还有没有精力登上1000英尺高的雪壁,再借助绳梯爬上北坳,然后再经山坳去到四号营地?”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理查说。

我们下面很远的地方,三声枪响的回声从槽谷的冰塔、冰钉和覆盖着60英尺高的冰柱里传来。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9

几年前,也就是1991年冬天,我在科罗拉多这间老年人公寓兼特护养老院写下这个回忆录的时候,那里的经理玛丽?普法尔茨格拉夫星期三叫我以“嘉宾演讲人”的身份,去中庭就我以前的登山经历聊几句。我还真对着养老院的其他六名住户“聊了几句”(我看了表,也就七分钟),演讲的内容大多跟我在安第斯山脉和南极洲夜晚登山有关,我还提到了那两个地方漂亮的星空(南极光在星空的幕帘下闪亮、起舞)。我那些上了年纪的观众只问了两个问题。在玩多米诺骨牌时最喜欢跟我唱反调的霍华德?赫伯特问道:“你左手的两根手指是什么时候没的,杰克?”(我早有预感,他早就想问我这个问题了,但因为出于礼貌,这才没问)“是在阿拉斯加。”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我没有提到我在16,000英尺高的雪洞里待了九天的具体细节,九天里,我的两个登山伙伴连命都丢了)接着,海伍德夫人——当时我想她的老年痴呆症肯定已经非常严重了——问道:“你睡觉的时候能爬山吗?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是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为直到那天我对1925年5月14日凌晨,也就是星期四那天攀登北坳的前四十五分钟全然没了记忆。我定是在登山的过程中睡着了。

在冰崖上攀登北坳的时候,我之所以醒了是因为我的头和肩膀突然顶到了厚厚的云层。我感觉像是从海里突然冒出,这才突然醒了。

天哪,那里真是美不胜收。当时天色已晚,所以我确定那轮残月早已升起,但仍然藏在珠峰赫然耸立的北部山脊和东北山脊后面。那是我们最爱又最恨的山峰,到处弥漫着如溅沫般的雪花,然后,在明亮的星光下,背景光是那样的美。即便当年我在哈佛求学那阵,前往远离城市几百英里的地方登山的时候,也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星星。在那么多次登山的经历中,我一次也没见过,即使在阿尔卑斯山的深处,星星也未曾这般明亮过,当时,我在山峰上露营,无数山峰遮住了城市的灯或者农场的提灯发出的光亮。喜马拉雅山的星空前所未见。珠峰之上,银河在星光照耀的白雪上弯成拱形,宛如夜空中坚固的公路桥,地平线附近星星的数量和亮度丝毫未减,只是硬生生地将满天星斗和星光照耀的雪地、冰川和山峰分隔开来。

风停了。这是这几天头一次没有起风(至少在23,000英尺高的高处是头一次)。远处和近处的山峰,章子峰、卓奧友峰、马卡鲁峰、洛子峰、阿玛达布拉姆峰,洛拉峰——因为我当时早已疲惫不堪,有些山峰我并没有认出来——离我如此之近,宛如带着白色尖顶的金花菊,像是伸手可得一般。

我们从晃荡的绳梯下来,来到北坳狭窄的冰架上时,我意识到理查并没有跟我们在一起。难道他在我睡觉登山的时候摔下去了?还是被人开枪打死了?

“他在下面绑那些物资。”J.C.解释说。

“绑在什么上面?”我说。

“源源不断地绑在绳子上,绳子则系在连接在自行车上面的滑轮上。”让-克洛德解释说,“你还记得吗,之前在三号营地的时候,你在那里找来的十几样重物都是这样拉到北坳的。”

我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记忆也逐渐恢复了。当时,理查说他留在下面,将物资绑好,到时候用自行车的踏板摇上来,我以为他说的是疯话。如果三号营地的德国佬听到绳子和滑轮的声音,只须用强力探照灯或者手电筒一照,他想走都走不掉,很容易用他们手里的步枪将他射杀,但在北坳下面1000英尺高的地方,我什么也没说。当时我只顾着将我的祝玛装置夹在固定绳索上,在J.C.的装置往上滑时释放凸轮,在剩下最后100英尺左右的距离时,还得忙着将我那个已经很重的背包拉到绳梯上,不让那玩意儿在不断出现的冰雾中往后翻跟斗。

我们穿着冰爪,在明亮的星光下,被冰爪踢起的碎冰发出闪亮的光,我和J.C.、雷吉、帕桑匆匆沿着光滑的壁架朝让-克洛德固定自行车的地方走去。

*

一切宛如梦境。翻滚的云层下,理查绑在绳子上的物资很重,我、J.C.、帕桑和雷吉轮番踩着滑轮自行车的踏板,真是累得够呛。而其他两个没有踩踏板的人则要指挥我们什么时候该停下来,他们得将身子从峭壁上探出去,或者将冰镐挂在重物上,两人合力将东西拉到冰脊上,第三个人则要从连续不断的滑轮绳上解开笨重的物资,然后还要将物资或抬或拉到冰脊的最东边。

我们就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三十分钟,然后两根绳子扯了四下,这是理查事先说好的信号,意味着所有的物资都被拉上来了,他即将从下面割断绳子,然后自己上来。我们将那根长滑轮绳拉了上来,绑在了其中一个装有物资的背包上,又检查了一下背包和别的物资,从而确保它们在我们从冰脊下到真正的北坳时是安全的。接着,我们又回到绳梯的顶端等着。

*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绳子和绳梯终于绷紧了,我们用手试了试绳子,绳子在我们手中晃动,那动静像是有条大鱼上钩了,但周围一片死寂。云雾中,我们无从判断是我们的朋友还是那九个或者十个德国人正朝我们爬来。最后,理查终于从迷雾中出现了,在清澈的空气中爬过最后30英尺的距离,将带在身边一大卷绳子扔在地上,用力翻身上来,我们张开双臂,准备帮他。

“我们要将你身后的绳梯拉上来吗?”雷吉问道。

理查已经累坏了,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在我们让他吸了几口氧气后,他说:“就放在那里吧。我从三号营地拿了一把大斧头和两把短柄小斧,放在其中一个包里。等德国人早上开始爬那条绳梯的时候,我们就先等着,等到他们爬到高处的时候,就将绳梯从这里砍断。”

这是他将之前我们用来攀附垂直峭壁,尤其是洞穴探险者的绳梯周围那些固定绳索拉上来的原因。如果绳梯突然断了,没有了那根绳子,连个攀附的点也没有。

“我们整个晚上都得在这里放哨。”让-克洛德说,“德国佬可能随时爬上绳梯。他们也会还会假装在陡坡和冰墙上凿出踏脚处,骗我们上当。”

“不会的。”理查说。他停了一会儿,调整呼吸,然后说:“我觉得今晚他们不会上来了,过去两天下面的云层特别厚,我甚至都不大确定他们会不会看到绳梯和固定绳索。”

“但他们应该会顺着我们的足迹找到它们。”帕桑说。

理查疲倦地点了点头。“没错。但我觉得西吉尔会在白天派人爬上绳梯试探我们。”

“你确定西吉尔在下面吗?”雷吉问道。

理查耸耸肩。“要么就是西吉尔,要么那人长得像西吉尔,这个不重要。他们都是登山者,而且是德国右翼政治狂热分子,我现在只希望狂热蒙蔽了他们作为登山者的常识。但是今晚我们不用放哨。我们尽可能将这些装置拉过山坳,到四号营地去,尽可能暖和身子,尽可能睡久一点儿。这样做有风险,如果德国人趁着夜色从冰崖攀登上来,我们就完了,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休息。”

“可是,如果西吉尔和他的杀手真在今晚爬上绳梯……”我说,这时,理查打断我的话,不过我挺高兴的,因为我自己都讨厌我那颤抖的声音。

理查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实在太累了,杰克。我们在这么高的地方差不多三天三夜没睡觉了。明天早上,不管天气状况如何,我们肯定会再次登山。我建议我们今晚先睡一觉,明天早上等那些德国人从这里爬到北坳时,我们再对付他们。”

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接着,我们一个个点点头。“雷吉,帕桑医生,”理查说,“你能不能将一两袋很重的物资从山坳顶上拉过去,拿到四号营地,请把我们的睡袋也放到那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每个包里都有备用睡袋。乌纳炉在那个我用粉笔标记为一号的袋中……我们今晚就应该拿出来,放在帐篷前面,尽管我们要等到早上才用。帕桑,你还要将自行车滑轮上和洞穴登山者的梯栏上几百英尺的绳子卷起来拿走。放在四号营地的帐篷外面,跟你拉上来的物资放在一起。

“杰克,让-克洛德,”他继续说,“你们两个把那个神奇自行车滑轮装置拿给我,我们将绑在上面的绳子都割下来,然后把所有的支架、支柱都拔出来,再将这个金属怪拉到壁架这头。”

“为什么,理查?我们已经把滑轮上的绳子割断,卷起来了。为什么还要把那辆自行车拉到这儿来?”

“因为我们手头上的武器不够。”理查说。

10

相对而言,我们睡得还好,尽管所有人都患了头痛病,而且我咳嗽得更厉害了。我想我们肯定没梦见德国人手持斯迈瑟式冲锋枪对着我们的帐篷一通乱扫。也许我们该做这样的梦,但我想我们谁也没有。当时,我们太他妈的累了。

我在冰冷的夜晚醒来后打开阀门,吸了一点儿暖暖的氧气,然后又沉沉地睡过去了。其他人也跟我一样,不过,我相信帕桑不用吸氧气也能踏实地睡一晚上。根据我父亲送我的那块怀表显示的时间,我差不多到早上7点钟才完全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