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脚,“我知道。”

“那你……”

“马车地方太小了,多一个人睡得不舒服。”十一看向小珑儿,“要不,你出去和人合乘马匹,把宋公子换进来?还可以吹吹夜风,省得在这里闻血腥味和药味,多糟心!”

小珑儿呆了呆,“我不会骑马……”

然后便住了嘴。

再多说几句,难保十一不会把她赶下去和陌生男人共乘一骑,——她相信,这事儿十一夫人绝对做得出。

韩天遥在旁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叹道:“十一,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我的确拖累了你,你损我也罢了;可宋昀的确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如此言行无异恩将仇报,不妥。”

十一嗤之以鼻,“韩天遥,他是救了你;但我如果不是替你找药,也不会发烧。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欠了他,与我何干?还有,我从不是大丈夫。你把该你还的情搁我头上,就是大丈夫所为?”

“……”韩天遥沉默片刻,终于道,“嗯,你说得有理。的确不是大丈夫所为。”

十一大获全胜,满意地取出酒袋,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韩天遥嗅到,皱了皱眉。

十一将纯钧剑握到了手中。

如果韩天遥敢再来夺她酒袋,指不定她一剑下去,当即砍了他的手。

但韩天遥隔了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句:“十一,酒多伤身。”

他的声音在纱灯朦胧的光线下听起来很柔和,倒叫十一怔了怔,握着酒袋一时没说话。

狸花猫端庄地坐于小珑儿脚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鼻孔朝上翕动片刻,在血腥味和药香、酒香混合的气息里,并未闻出丝毫它热爱的鱼香,顿时大失所望,打了个呵欠,腆着吃撑的肚子卧下睡觉。

睡梦里,大约想起被它藏起的半条鱼,它“喵喵”叫了两声,居然甚是娇憨柔和。

韩天遥闻了**的酒香,忽觉傲娇的狸花猫比它的主人可爱千百倍。

竹素质幽心(十)

十一计算得的确很准,他们果然正好在天亮刚开城门不久便入了绍城,然后顺利去了闻府。

宋昀很谨慎,距离闻府尚有一段距离,便过来与他们商议,要不要先去问下动静。

韩天遥待要请宋昀前去观望,十一忽道:“我去瞧瞧。”

她跳下车,越过宋昀身畔满面不豫的于天赐,大踏步行了过去。

宋昀不放心,正要跟过去瞧时,随他奔波了一整夜的于天赐已拦住他,谏道:“公子,你救了他们,又将他们送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将自己继续卷进去。”

于天赐顿了顿,低声道:“这事儿也不是公子所能干预。一个不好,前程尽毁,粉身碎骨!”

宋昀抬眼,正瞧见十一已在和阍者说话。她衣着粗疏,模样寻常,那阍者的神色间颇有不屑轻忽之意。

宋昀不觉皱眉,忽拂过于天赐的手,快步行了过去。

他的衣着也不出挑,但气质雅贵温润,阍者总算不敢小瞧,方才认真答道:“已经和这位姑娘说了,我家二爷不在家。昨日有人持了二爷友人的信物前来求见,二爷当即带人匆匆出府,到现在还没回府呢!”

十一未等阍者说完,已经返身往马车行去。

她向韩天遥道:“恭喜你,闻彦这朋友够义气,得了你消息,连夜奔越山救你去了!”

也就是说,韩天遥等人赶来之际,闻彦正连夜赶去相会,正与他们一行擦肩而过。主人不在,下人不明内情,固然不敢收留韩天遥,韩天遥也不敢轻易便住进去。

算来,这一回的确是十一多疑。于天赐虽然百般阻拦,宋昀派出的人却很尽职地赶到闻家通知了闻彦。

但十一并未因此显出半分歉疚,仰脖饮尽酒袋最后一滴酒,问向那边黑着脸的于天赐,“于先生,绍城谁家的女儿红最好?”

于天赐*答道:“不知道!”

虽然一路劳顿,但韩天遥到底素来强健,在车上卧了**,精神又恢复不少,闻言便道:“东城的李氏酒坊,北城的柳园酒肆,酿的女儿红都不错。”

于天赐看着那边返身行来的宋昀,忽笑了笑,“不如……我们将二位送到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去?听闻十一夫人随身盘缠不少,想来可以在那边醉生梦死好一阵了!”

越山那座竹楼,不过是宋昀的别院。他显然在绍城另有居处,于天赐摆明了不想韩天遥等去,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扯罢了。

十一踢了踢倨傲打量四周的狸花猫,笑道:“醉生梦死……甚好,甚好!花花,以后陪我喝酒,天天醉生梦死可好?”

狸花猫半解不解地看着主人,然后弓起腰来,冲着于天赐苦大仇深地低吼一声,已是显而易见的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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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被屏蔽的俩字是“一.夜”,“韩天遥闻了一.夜的酒香”。好像之前还有两处,屏蔽的分别是“呻.吟”和“风.流”。妹纸们假日快乐!

竹素质幽心(十一)

宋昀已走到近前,听得一句半句,不由皱眉。

他正待说话时,韩天遥忽道:“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虽好,但我在另一个地方喝过更好的酒。”

微微侧过头,他对着十一的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

他的话语是一惯的低沉平静,却明显是慎重的商议口吻。

十一散漫的眉眼便冷下来,粗陋的面容如浮了层雪色的霜。她淡漠地盯着韩天遥,并不接话。

韩天遥目不能视,却已觉出她的冷漠和抗拒,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很快恢复淡然。

只是袖中的手已攒握成拳,无声捏紧。

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被人无视得如此彻底,那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妾……

小珑儿伸了伸脑袋,想说话,到底还能看出十一的冷漠和韩天遥的尴尬,又缩回了脖子。

狸花猫也伸了伸脑袋,当空嗅了嗅,发现主人和宋昀都是空手而返,也缩回了脖子。它拢着毛光水滑的两只前爪,高贵冷艳地看着连鱼都找不回来的主人。

不过,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它难得地没有表现出它的睥睨和不屑来。

宋昀走到十一跟前,待要说话时,于天赐已道:“公子,望三思而后行!那是佟家,不是宋家!便是夫人,只怕也会因此为难。”

宋昀那雅秀的面容顿时浮上踌躇和尴尬,白净的面庞浮上浅浅的绯色。

韩天遥眉峰微挑,“不是宋家?”

于天赐道:“公子自幼失怙,夫人孤身抚育幼子不便,遂带他回了娘家……如今,公子正是寄居于舅父家中。”

宋昀忙道:“先生,舅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原也不用太过多虑!”

于天赐冷笑道:“令舅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敢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吧?”

宋昀道:“先生,韩兄乃是忠臣名将之后……”

他正说着时,韩天遥忽打断他的话,“于先生顾虑得有理。那些人既然敢杀我韩氏全家,自然也不会在乎再牵连几户良民。好在我们也不是无处可去。就请宋公子将我们送往相思巷的芳菲院吧!”

于天赐如释重负,立刻道:“好!”

宋昀还待说话时,于天赐道:“公子,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落脚之处,我们还是尽快将他们送过去吧!若吃的用的有所短缺,悄悄预备了送过去也很方便!”

他招呼一声,那马车夫原是宋家的人,立刻拨转马头,径奔相思巷。

宋昀追上前两步,迟疑道:“姑娘,姑娘……”

十一听了很久的“十一夫人”或“十一”,总听他这一声声的“姑娘”倒也顺耳。

她静默片刻,从被风吹开的帘子后向他笑了笑,“芳菲院……其实是个好地方!那里虽然没竹子,却有一种罕见的三醉芙蓉,晨间白花,午间转桃红,傍晚则转作朱红……美不胜收!公子可要去看看?”

枣似曾相识(一)

宋昀看着明暗晃动间那双清莹的眼,心头仿佛也有什么在明明暗暗地晃动。他微笑道:“好,我一定去看!”

他的笑容虚恍温润,如一帘若隐若现的故梦,无声无息地叩向谁尘封的记忆。

十一弯起的唇角便有些僵硬。

她近乎贪婪地再盯他看一眼,轻轻阖上车帘,伸手抓向酒袋,倒往自己口中。

可惜,酒袋早已空空。

***

芳菲院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三间正室与两间厢房围抱着小小的院落。

院中栽了一株枣树,隔了围墙犹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的褐红果实。

于天赐看着那紧闭的小院,皱眉道:“门锁着。”

韩天赐道:“这院子是我那九夫人所有。没事,砸开。”

“慢着!”

十一却喝止,然后在褡裢中掏了一番,便摸出一把钥匙丢了出去,“试试还能不能打开。”

于天赐忙和从人去试时,虽然费了番手脚,到底把那锈蚀许久的门锁打开了。

小珑儿忙扶韩天遥下了车,走进去瞧时,已忍不住讶叹一声。

韩天遥问:“怎么了?是不是屋宇太陈旧了?”

小珑儿环顾四周,低声道:“其实……还好。门窗都还看得出原来的颜色,雕花很漂亮。只是许久不住人,院子里的草有半人高。不过,十一夫人说的那个什么芙蓉,果然正开花呢,现在是粉红色的……”

再抬头看一眼那枣树,她更雀跃了,“这里还有枣树!枣子都熟了,一定很甜!回头我爬树上采了给公子煮汤补身子!”

十一在旁闲闲道:“小珑儿,你踩坏了我的枣树,我削了你做花肥……”

小珑儿顿时噤声。

***

事实证明,十一也就削起人的脑袋来比较利索。随后的收拾屋子、整理床铺以及打扫庭院什么的,还是小珑儿靠谱。

所幸雁词细心,当日嫁给韩家前将一应陈设动用之物锁的锁,收的收,大多保存完好,连棉被都还蓬松柔软着,稍事整理便能先住下来。

十一握着空空的酒袋,看小珑儿收拾片刻,并不觉得自己能插得上手,遂再也没了去削小珑儿的心思,见于天赐催着宋昀告别,便与宋昀一起离开。

小珑儿便有些慌张,悄声问向韩天遥,“十一夫人这是去哪里?她……她又打算撇下我们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