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珑儿目光在那两位身上来回扫了几眼,知趣地闭上嘴,低头喝茶。

她的个头还太小了些,那两位也太强悍了些,真真委屈了她,即便认了姐姐、姐夫也得小心别被两人不知啥时候便会喷出的烈焰烧个焦头烂额……

正一时沉静时,外边忽有驿卒禀道:“外面有位公子求见南安侯!”

韩天遥捻着茶盏漫不经心地问:“谁家的公子?姓甚名谁?”

绍城距京城杭都也不远,此处驿站乃是他们前往杭都的最后一站。韩家在朝中的亲朋故旧原多,若其中有人听说韩天遥封侯入京,提前过来拜访或相迎并不奇怪。

但闻那边驿卒答道:“不知,那人只说姓蓝,是公子柳塘居故人。”

“嗒”的一声,韩天遥手中的茶盏忽然翻了。

而韩天遥的手居然维持着将茶盏带翻的姿势许久不曾动弹,由着那茶渍慢慢浸.湿他的袖。

小珑儿忙上前扶起茶盏,急急拿巾帕去拭那茶水,叫道:“侯爷,袖子湿啦!”

她到底没敢叫姐夫。

韩天遥这才回过神,终于抬起那黑沉沉的眸子,却先飞快地在十一身上飘过,才道:“不妨事!”

也亏得他一身墨青衣衫,颜色深沉,竟看不出那满袖的茶渍和酒渍。

十一持了酒壶在手,懒懒地站起身,问道:“咱们……该回避吧?”

她虽出口相询,却已一拉小珑儿,便待出门避开。

韩天遥面色微微泛白,亦站起了身,却道:“不用!累了一.夜,你们先到里间歇息吧!”

驿馆的屋宇并不像寻常客栈划作单间。韩天遥品阶不低,驿官安排是一明两暗的三开间,如今他们正在明间正厅里用膳,两次间都是用以寝宿的卧房,用落地隔扇隔开。

若十一等留在里间,透过纱隔亦能将正厅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十一看向门外深深暗夜,眼底闪过玩味,似嘲非嘲地看了韩天遥一眼,果然拉了小珑儿走向里间卧房,还将映青酒壶在手间灵巧地旋了几旋,竟似心情不错。

韩天遥泛白的面庞便不由又浮上红晕,连小珑儿都看出他虽维持着一惯的沉着冷静,却分明有了几分羞恼。

小珑儿大是好奇,见十一好整以暇地坐到纱隔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忙上前悄声问道:“十一姐姐,你知道来的是谁?”

十一饮了口酒,“若你认了来的那位是姐姐,那么,韩天遥差一点就真能成为你姐夫了!”

小珑儿便用心地去理清其中的关系,“来的不是公子,是个女子?差一点……也就是最终没成了?侯爷刚才好像有点儿失态呢,莫非真的有些喜欢那女子?”

十一嗤笑,“何止有点儿失态?若不是她,韩天遥不会纳那么多的妾,却至今不曾娶妻吧?”

小珑儿纳闷,“那女子是什么人?难道侯爷动过娶她的念头?”

十一散漫而笑,“可惜啊,没娶成……”

小珑儿道:“自然娶不成。若是娶了妻,侯爷还怎么娶姐姐?”

“……”

十一瞪她。

小珑儿无邪地眨眼,“我说错了吗?侯爷因她纳了一堆的妾,可见她对侯爷不是什么贤妻;侯爷说了要姐姐做夫人后,把旁人送的女子都找机会退了回去,惟恐姐姐不高兴,可见姐姐才是侯爷一心想求娶的!”

“……”

“还有,侯爷在姐姐跟前天天失态,时时失态!姐姐和他说话,他就一反常态,也会说很多的话;姐姐若不睬他,他看着也像不睬姐姐,可姐姐一往别处看时,他就会看向姐姐……”

“……”

十一好一会儿才能说道:“小珑儿,那是你认识他的时日太短了!他对所有的妾都是这样,否则就凭他那张石雕似的臭脸,怎会传出风.流多情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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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故人情深(四)

两人低低交谈之际,那边韩天遥已神色如常,迎入了一身材瘦巧的黑衣人。

她穿着男装,戴了黑色的帷帽。

她往内走得匆促,却在看到韩天遥时缓下了步伐,仿佛正仰着脸细细地端详他郎。

韩天遥静静地立着,一贯的冷肃沉静,只是眸光禁不住地黯淡了几分锎。

他试探着唤:“听岚?”

黑衣女子便顿住身,在他跟前站了片刻,才缓缓抬手,揭开头上的帷帽。

竟是一清丽绝俗的绝色.女子,眉眼如画,朱.唇如樱,明眸淡淡流转之时,若有轻烟萦缠,令人捉摸不透,却又忍不住向其凝注,欲要拂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段愁郁。

正是当年他曾魂牵梦萦的聂听岚。

她低低叹道:“天遥,你到底……还是入京了!”

韩天遥默默地打量着她,“是。五年了……我还是入京了!”

聂听岚道:“若你五年前便肯入京,也许……结果不是这样。”

韩天遥抬手替她倒了茶,待她坐了,方道:“但更可能,还是这样。即便是错,也只能将错就错。你如此,我亦如此。”

聂听岚的眼底便已有了泪光,“当年柳下弹琴,塘边听蛙,都算是错?”

韩天遥眸光愈黯,“听岚,若你恨我,可以继续恨。”

聂听岚端住茶,又放下,素手捏作为拳撑着额,沙哑地说道:“不恨。从我踏入施府向施家求助的那一刻,我便已没有了恨你的资格。你是对的。韩家只剩了你,在搭上韩伯伯后,不能再搭上你。”

韩天遥似没想到她竟会这般说,凝眸看向她,神色间有些发苦。许久,他方道:“听闻施浩初待你甚好,我也放了心。其他的,是我和施家的事。”

他和施家的事,聂听岚居中尴尬,自然不宜参与。

“我明白……”聂听岚冲他笑了笑,却有泪水飞快滑落,“但我无法坐视。我宁可你还在越山,观山水秀色,赏美人歌舞。那样,我至少知道你还好好的。”

韩天遥黑眸中隐有什么在跳动,“谢谢。我如今还好好的,所以总该有些人不会太好。”

聂听岚便似有几分焦灼,侧过脸拭了泪珠,定了定神,方道:“嗯,你已放不下这恨。”

韩天遥低眸,喝茶。

分明无声默认。

连小珑儿在内都听明白了,悄悄向外面那个清弱纤秀的女子扬了扬拳。

这是韩天遥当年的恋人,却嫁入了施家。

纵然小珑儿年少迷糊,这些日子天天随在韩天遥身侧,也已弄清此次对韩家下手的人,极可能就是施家。

而聂听岚的话,无疑坐实了他们的推测。身为施家妇,她夹在中间自然为难。她是为施、韩二家的仇恨而来。

可韩天遥几乎满门被灭,自己亦是九死一生,若这样都能隐忍下去,真换上女人裙裳,在额上画个乌龟了。

小珑儿这般想着时,扯了扯十一的衣袖,正要和她抱怨几句时,十一却恍若未觉。

透过纱隔,十一那双如星清眸紧紧凝注于聂听岚的面庞,似努力想看透些什么。她紧捏着映青酒壶,竟似完全没想到去饮酒,神色间有掩饰不住的疑惑和惊怒。

小珑儿悄悄松开十一的袖子,不解地看向外面。

聂听岚虽是韩天遥当年的心上人,可他敢让十一在内探看,显然没打算对聂听岚有所逾越,十一又有什么可惊可怒的?

聂听岚微微失色,正向韩天遥说道:“天遥,你久不在朝中,我不知道你到底对朝中政事了解多少。我只能告诉你,你当年是对的,现在……更该先求自保!皇上温善,这几年龙体欠安,越发精神不济,无法一一过问政事。皇后失去凤卫支持,济王殿下又每每与她意见相左,所以她多通过施相掌握朝中大小政务,如今……说施相一手遮天并不为过。”

韩天遥淡然道:“于是呢?施相打压忠臣,为秦会那样的卖.国佞贼追封平.反,直至如今决心将我置于死地……我于朝堂之事隔膜,听岚你却日日耳濡目染。舍去功名,避其锋芒,不顾父仇,先求自保……听岚你觉得我退得还不够多?却不知,如今还打算让我退到何处?”

聂听岚听他语中有谴责之意,神情越发苦涩,叹道:“施相时常说起,十万忠勇军,只知有韩氏,不知有朝堂,终是大楚心腹之患……你却始终与其保持联络,让施相如何放心?”

韩天遥的黑眸愈加冷锐,抿起的唇角薄韧如刀,“忠勇军是魏国那些靺鞨人侵入大楚的有力屏障之一,我也的确曾几度秘密前往鲁州,与全立夫妻谈论用兵之道,为的是护我大楚河山,不至于连这半壁江山都难以维系!”

聂听岚沉默片刻,叹道:“听岚一介女流之辈,不懂两国交锋之事。只听闻靺鞨人近年屡历宫变,北方又有柔然人日渐壮大,不断侵袭,根本无暇南顾!我们楚国屡经战乱,正该休养生息,何苦再想着用兵,让百姓受那刀兵之苦?”

韩天遥淡淡道:“于是,大楚皇帝应该继续和那已经风雨飘摇的北魏皇帝以侄伯相称,每年搜刮百姓,向魏国奉上沉重的岁贡银?中原故土,多少百姓翘首以盼,不甘在靺鞨人治下苟延一生!多少良将毕生之愿,是大楚王师北定中原;又有多少忠臣抱撼而死,嘱子孙在光复之日家祭以告!”

聂听岚面色愈白,终轻轻一笑,“你若觉得那是对的,那便去做吧!我来,并不是为了阻止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面对的到底是谁,未来到底会有多危险。施家不会放过你,不论于公,还是于私。”

于公,朝廷主和或主战,直接会影响两方主力大臣的地位权势;于私,施家于韩天遥有杀父之仇,夺爱之恨,如今一次出手不成,必会再次出手。她是在提醒韩天遥,施家势大,他入京后必会困难重重。

韩天遥静默,抬手啜了口茶,低声道:“多谢。”

聂听岚便也不再多言,深深看他一眼,重新戴上了帷帽,转身向屋外走去。

临到门槛,她又顿住了身,回望向韩天遥。

“曾经有一个很有能耐的妹妹,说愿意帮我离开施家。我以为她可以办得到。如果她都办不到,这世上应该就没人可以办得到了。可惜,后来她把自己搭了进去,都没能扳倒施家。”

韩天遥皱眉沉吟。

那边聂听岚坦然道:“那个妹妹……就是朝颜郡主。她和你一样,想逐走魏人,收复中原,且言行比你激烈百倍。后来……她被诱入屏山园,施家安排了天罗地网要她的命。我听到些消息,只来得及通知了太子。太子不顾重病在身,亲自率人奔入屏山园,好容易才将她救下。可随后太子病逝,这天下便再也没人保得住她。我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但我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吧?”

拦了施铭远的路,终究连那位传说中备受帝后宠爱的朝颜郡主也消失了……

韩天遥虽是名将之后,但论起身份地位,显然还不能与那位含.着金匙出世的朝颜郡主相比。

聂听岚其实还是想让韩天遥掂量清楚自己的能耐,别去和权势通天的施家硬碰。

但韩天遥真的听得怔住了。

他的眼神飘忽,再不知转向了哪里。

聂听岚等了片刻,等不到他只言片语,轻叹一声,慢慢走了出去。

***

韩天遥独在正厅站了好一会儿,眸光才准确地看向里间。

他快步打开隔扇门,走了进去。

落地纱隔旁有高案有椅子,却只有小珑儿坐在那里,困惑地摆.弄着空空的映青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