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看着韩天遥,冀望着他能承认,承认和朝颜郡主的亲近只是一场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韩天遥静默片刻,缓缓道:“听岚,时辰不早了,我命人送你回去?”

这话无疑是在逐客。

聂听岚顿时面色苍白,顿了片刻,也只得魂不守舍地站起了身。

韩天遥显然不愿意回答她的话,而她的确也没有立场要求他回答。

这时,韩天遥又道:“听岚。”

聂听岚回眸。

却见韩天遥面色转柔,向她轻轻一笑,“听闻那日小隐园之变,正是你暗助郡主,她才能以施家人为质,逼.迫施铭远让步。我代她谢你。”

“你代她谢我?”聂听岚眼底浮起泪影,却又狠狠逼回,慢慢道,“可那日我让她以我和两名庶子为质,只是因为小隐园里有你。你可以谢我,但不必代她谢我!”

她再勉强笑了笑,转身奔了出去。

韩天遥没有送,皱眉看了眼屋顶。

屋顶有极轻微的动静闪过,似有狸猫轻捷踏于瓦片,瞬间走得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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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听岚回了聂家老宅,踉跄走向她当年住过的闺房。

那些纪念了她和韩天遥往事的一切宛然呈在眼前,只是塘水结了冰,柳枝褪尽绿衣,在黑夜里垂着光秃秃的枝桠,像日复一日沉沉坠下的心境,无声间苍老枯黄。

当年浅桃深杏,烟柳如画,涟漪破春水,笑靥染春.色,韶华无限好。

如今,纵然容貌依然妍盛,如何敌得过冬夜冷冽,满怀沧桑?

推开.房门时,她仿佛看到了回廊上有侍女急急奔来,欲言又止。

以她往日的细致,原该察觉出异常。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曾留意到,就那么满眼是泪冲进卧房,然后……

对上了施浩初那双细长如刀的锋锐眼眸。

施浩初坐于灯下,原来斯文俊雅的面容像结了冰,寒森森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浩……浩初……”

聂听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盯着他期期艾艾地唤他名字。

施浩初蓦地站起身,薄唇向上一扬,冷笑道:“还好,我以为你又会像那年病得神智不清时,拉着我的手,声声唤天遥!”

聂听岚手足冰凉,却很快镇静下来,走到他身畔,牵了他袖子,柔声道:“我刚刚的确是去见韩天遥了。听说边关战事紧急,这一去吉凶未卜,我记着幼时相识的情谊,才去看他一眼,也算了了一桩心愿,绝非出于私情。”

施浩初甩开她的手,负手背向着她,犹自怒意不减,“你少来哄我!这一向多少的花言巧语,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又将多少的女子推到我怀里!旁人赞你贤惠,我岂不知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懒得伴我,找了那些女人搪塞我?今日那个歌伶,又是你巴巴地找来绊住我的吧?你才好趁机过来,和你心上人旧情复燃!”

聂听岚神色却愈发和缓,也不管他面色冰冷,伸臂将他从背后拥住,幽幽轻叹道:“浩初,悄悄你来见他,原是我不对。我知错了,我不该只顾怕你多心便刻意瞒你。但你说我想和他旧情复燃什么的,真真冤枉煞人。你既然早就来了,该知道我出去前后才一盏茶工夫,原也不过道个别罢了,何曾涉及其他?他回京已久,我总避着嫌疑,从未与他相见。不想你还是这般不信我……”

说到后来,她的嗓间已是哽咽,氤氲如雾的眼眸里清愁更浓,一低头便是一串热泪滚落在施浩初肩头。

施浩初便僵了僵,继续道:“你对他是怎样的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只怕是他如今正迷恋云朝颜,根本懒得再理你吧?”

聂听岚笑了笑,“夫君来去花丛间,见惯那些比我年轻美丽的女子,都不曾将我弃诸脑后,何况我跟他自幼相识的情谊?只是我已嫁作施家妇,他亦顾念同僚情,故而彼此相见,必然发乎情,止乎礼,绝不会有所逾越。”

她仰面亲了亲施浩初的侧颜,声音愈发低柔缱绻,“朝颜郡主虽美,也不至于是个男人便喜欢她吧?难道我的夫婿也觉得她倾国倾城,为她将我视作粪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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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女大当嫁(二)

施浩初再耐不住,返身将她抱住,恨恨道:“那个泼妇,空长一副好皮囊,哪个男人看上她才是瞎了眼!你也少跟我装清白,便是今日不曾怎样,难道以往不曾怎样?你当时跟我时,明明已经不是处子……”

他将聂听岚重重推向床榻,聂听岚柔软了身躯尽意依随,口中却无奈般低低吟哦,“浩初,你为何这般多疑……”

屋内春.光渐浓时,屋顶已有黑影飘起,轻松越过施浩初安排的守卫,奔向韩府。

聂听岚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论起对付男子的本领,实在是高明得很。

当初为得到她,施浩初的手段不谓不卑鄙,但他着实算不得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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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天遥已回到了他所住的正院里,坐于十一住过的那间碧纱橱内,把.玩着她往日用过的映青酒壶瘙。

少了十一漫不经心的笑容,少了狸花猫上窜下跳的身影,少了不时飘出的淡淡酒香,这屋子竟似说不出的寂寥。

门窗是开着的。

韩天遥踱到窗边,宛若浓墨黢染过的黑眸仔仔细细地向外边打量片刻,方才退了回来,饮了口酒,把酒壶放到桌边,小心地剪着烛花,好让不安跳动的烛光更明亮些。

身后有很轻捷的脚步声传来,一对细巧的臂膀伸出,环住他的腰,柔软的身躯贴到了他的后背。

韩天遥刚伸手欲取映青酒壶,被那双手轻轻一抱,顿觉心头沉酣,宛若醉得快要化开一般。

他低眸看着那交握于自己腰间的素手,丢开映青酒壶,宽宽的手掌搭上,低而柔地唤道:“十一!”

十一在后吃吃地笑,“怎知是我,而不是你对手?”

韩天遥道:“刚有人在屋顶走过,那步履跟花花一模一样,便知是你。”

“于是……你在等我?”

“跟听岚出去逛一圈,原猜着也该回来了!”

他微微侧头,“你去见她了?好姐姐好妹妹在一处,正好议论我是怎样的坏人。”

十一轻笑,“你想多了!我只是先前瞧见施浩初悄悄进了聂府而已!”

韩天遥不觉皱眉,“施浩初?”

十一叹道:“聂听岚知道你明天离京,施浩初也知道。纵然郎情妾意,也该挑个合适的日子才是。”

韩天遥提起那映青酒壶,嗅了一嗅,递给身后的十一,“闻闻,是不是酿得过头了?”

十一闻得酒香,已不由放开韩天遥,也顾不得嗅,先仰脖尝了一大口。

韩天遥问:“酸吗?”

十一摇头,“极醇厚的陈酿,哪里酸了?”

韩天遥道:“不酸?怎么满屋的醋味?”

十一才知他竟是在嘲笑她吃醋。她“噗”的一笑,捏住他两边面颊往上一拧,生生让他的嘴角向上弯出笑弧来,才道:“下次开玩笑时,记得先笑一笑。绷着个脸真丑。”

“丑吗?”韩天遥随手一揉被她捏过的面庞,认真地考虑,“那么,我是得多笑。若太丑了,恐怕日后会吓到咱们的孩子。”

“孩子……”十一无语,“你想得是不是太深远了?”

“不远。”韩天遥目光深注,笑意明朗,“今年是来不及了,但快的话,明年成亲,后年肯定能抱上孩子了!”

十一啼笑皆非,“韩天遥,你从前有过那么多女人,都没见你有过一儿半女。如今你上嘴唇跟下嘴唇一合,就能有孩子了?”

“你和我一合,就有了!”

“……”

十一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答话的男子,很想再骂他不要脸。

可这般不要脸的人,想必骂了也白骂。

晕黄的灯光模糊了韩天遥过于鲜明冷硬的轮廓,眉眼竟出奇的温软,半点看不出不要脸的样子。

十一好久才能道:“你那些妾或来历不明,或出身微贱,你不肯让他们生下你韩家骨肉倒不奇怪。可你怎不让聂听岚为你生个孩子?或许她当时便舍不得离开你投向施铭远了!”

韩天遥握着她的手,苦笑摇头,叹道:“女人家果然爱猜疑,连我们举世无双的朝颜郡主也不例外!听岚跟我清清白白,并不曾怎样过,哪里生得出孩子?”

十一忆起施铭远说起聂听岚并非处子的话,待要较真,又想起眼前便将别离;何况到底多年前的事,若认真追究,大约也会被笑话爱喝醋,并且喝的还是陈年老醋……

思量半晌,十一道:“罢了,以往之事且不和你计较。日后需记得谨守夫道,若敢再招蜂惹蝶,小心我削了你!”

韩天遥失笑,将她揽入怀中抱紧,低笑道:“十一,你是不是抢了我该说的话?”

这般说着时,彼此竟是无限欢喜,仿佛忐忑得无从安置的一颗心终于找到了着落处,说不出的宁谧安详。

前尘往事,连同那种种剜心般的疼痛,一时都似飘远。

两人重合的身影被风中晃动的烛光映于墙上,摇曳如剪纸,却始终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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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兵来得比预料中还快。

先前魏章宗无嗣,驾崩后李皇后遂联合众臣拥立卫王金永齐为帝。但章宗尚有两名妃嫔有孕在身,并留有遗诏,若生男可立为储君。金永齐担心影响到自己地位,遂与大臣合谋,宣称两名妃嫔一个无娠,一个损胎,逼令削发为尼。因李皇后反对,金永齐遂鸩死李皇后,引得朝中大哗,不久便有大臣设谋杀了金永齐,另扶立金瑛为帝。

金瑛登基之时,正值东胡入侵,连陷九十余郡县,不得不和东胡议和,并迁都中京。如今他刚立稳脚跟,亟欲立威,见往日俯首贴耳的南楚竟敢拒不纳贡,遂决定向南开疆拓土,大举侵往楚国。

韩天遥这厢才从京城出发时,那边已传出光州数郡陷落,且有守将殉国的消息。

但北境忠勇军闻知韩天遥将至,也不肯袖手旁观,首领全立与诸将商议后,即刻分出兵马前去救援,与蜀州制置使董谊遥相呼应,将北魏人拦于光州、随州一带。

待韩天遥率精兵与忠勇军会合,再有蜀州、随州诸将相助,魏兵虽来势汹汹,想继续推进脚步却也困难重重。

北境一时无虞,杭都遂也人心安定。

何况楚帝身子越发不好,十天里倒有七八天上不了朝,大臣们不知战事结果,便是心存异议也不敢轻言,眼见快过年了,一个个也只敢挑好听的说。

故而这年除夕,楚帝心情还不错,扶了宋与泓的手,颤巍巍出来参加家宴。

他举止迟缓,双目浑浊,腰背比先前又佝偻许多。

十一远远瞧见,已是一阵心酸,连忙奔上前接住,低声问道:“外面风大,父皇冷不冷?”

楚帝笑道:“就这么一点路,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不冷,不冷!何况泓儿到底年轻人,身上也暖和,跟在身边倒似个活动着的暖炉一般,哪里还觉得出冷来?”

宋与泓笑道:“父皇若喜欢儿臣伴着,儿臣一直伴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