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泓叹道:“到底是怎样的心,待寻到他们,一切自有分晓。我只盼真.相大白前,你别再疑我。——若真是我做的,我必定跟你说。便是花浓别院之事,你问起我,我可曾隐瞒一星半点?”

十一原先的确万般猜疑,连宋与泓突然出现,都猜着是不是怕她查出真.相,但宋与泓此时一句句说得分明极坦诚。如今她已亲身赶到枣阳,韩天遥虽中伏却似已无性命之忧,只要找到他,答案不难找到,宋与泓实在没必要硬撑着欺瞒她。

但不论是段清扬还是路过动的手,无疑都和宋与泓灭门花浓别院之事有关。十一头疼,按着太阳**低叹道:“当日.你便不该那等心狠手辣。”

宋与泓懊恼道:“我原只想着此人有才无德,无心报国,何况当年你也讨厌他,若从大局着眼,牺牲了也不妨。若早知他是一腔热血的性情中人,我也不会去动他。”

十一踌躇片刻,叹道:“也不知如今他知道了多少。无论如何,我们得设法瞒过此事。”

想起韩天遥一旦知情,对宋与泓以及整个大楚政局的影响,她竟打了个寒噤,忙将身上的衣衫拢了拢,才道:“实在不成,让路过或你身边的人担下此事,我再从旁佐证,他应该会相信。——因着这事,我总觉得对不住他,再不知该如何弥补。”

宋与泓闻言,眉眼已不觉柔和。她若存了为他弥补的念头,足见得他们的亲近与众不同,被弥补之人于他们不过外人而已……

凝视十一的目光愈觉缱绻,他轻笑道:“我就觉得奇怪,你心里明明只有宁献太子,为何忽然和韩天遥那样亲近,原来,还是因我的缘故,觉得对他不住?其实便是我做错了,也是我的事,并不需要你去弥补。该我承担时,我承担便是。”

十一也不知自己对韩天遥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或许,开始只是因为他是被宋与泓所害而心存弥补之念。可日复一日的相处后,共弹一曲《醉生梦死》后,甚至亲口应下他亲事后……当真只是为了弥补吗?

她恍惚一阵,方道:“总之你需记得,不许再向韩天遥下手。振兴大楚,抵御外侮,需要韩天遥那样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宋与泓拉了她重新坐下,却挪动蒲团靠得她更近些,握了她手笑道:“嗯,我听你的便是。”

十一瞅着他执住自己的手,忽道:“泓,我已应下韩天遥,待他得胜归来,便与他成亲。”

宋与泓的手便紧了紧,凝视她的眸心深处有显而易见的尖锐痛意跳了几跳,却轻轻一笑,说道:“嗯,倒也合适。你一心想嫁的,向来就是他那样的英雄。若你们结亲,于大楚也有好处。不过……你真的喜欢他吗?”

十一便静默了片刻,方道:“喜欢不喜欢,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吧?正如你所说的,于我,他很合适。”

宋与泓不觉侧脸看向外面的风雨咆哮,声音有些怆然,“若当年与询哥哥没有死,该多好……”

十一低低地笑,眼底却隐见晶莹水光,“我无数次想着,如果死的是我,该多好……”

两人便都沉默下去。

见雨势一时停不下来,宋与泓从行囊中取出糕点来,用帕子包好,放在怀中捂得微热,才递与十一食用,自己则拿了个冷馒头啃着。

十一只吃了两口糕点,便似难以下咽,伸手从腰间取出酒袋,仰头喝着酒。

宋与泓道:“少喝些,对身体不好。”

连说了两遍,十一不过应一声,依然一口接一口品饮着。看似不快,可酒袋却很快瘪了下去。

宋与泓无奈,伸手将她一拢,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十一便默默靠住他,言语里已能听出些微的醉意,“泓,想来想去,还是咱们少年时候最开心。哪怕咱们天天打架,询哥哥天天跟着后面费心收拾,都是这一世最快活的时光。可惜再回不来了!”

宋与泓反手揽住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声音宛若梦呓,有细而尖的痛意游丝般萦出。

“泓!”

十一微醺里唤,再不见当年的娇憨和泼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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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直到三更后雨势渐小,方才相携离去。彼时十一早已饮尽美酒,靠在宋与泓肩小睡了半夜。

而宋与泓始终没睡。他一直安静地坐着,静静看着十一蹙眉而睡的容颜,几乎没有挪动半步,生恐惊醒了她,失去这越来越难得的亲近机会。

他喜欢她。

哪怕他已另娶,她早有意中人,且打算嫁与他人,他都不打算放弃那份喜欢。

不论是如今的十一,还是曾经的朝颜郡主,永远都是那么招人……

并辔而行的马蹄声远去后,岳王像后传出压抑已久的男子咳嗽,伴着女子焦灼哽咽的低问:“天遥,你……你怎样了?”

高大的身躯踉跄而出,聂听岚吃力地努力撑住他,仰起的面庞泪光盈然,“伤口……疼得厉害?”

天边尚有隐隐的电光闪过,照出韩天遥苍白削瘦的面庞。他看向十一等人离去的方向,眼底仿佛涂抹了那夜色里纯然的黑,再明亮的闪电也无法稀释分毫。

聂听岚连着追问两遍,他才恍惚地答道:“嗯……疼。”

他的胸口有什么坠着般疼,不尖锐,如谁伸出手,狞笑着寸寸揪紧,残忍地欣赏他痛楚的神情。

聂听岚也终于意识到他是哪里在疼,唇颤了颤,勉强冽出一个笑来,“我扶你坐那边休息一会儿。”

蜷在塑像后窄窄的角落这么久,本就伤势不轻,又怎禁得住那厢无声却锋锐捅来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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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愉快!后天见!

谬相误几重(四)

他情投意合一心想娶的女子,冷眼看他认错仇人,并在歧路越走越远,直到成为仇人的左膀右臂……

他以为的侠肝义胆,只是惊骇莫名之际的出手相救;他以为的心心相印,只是为担下故人过错而存下的弥补之念……

从开始,就是他弄错了;到后来,更只是他自作多情妲?

韩天遥跌坐在十一坐过半日的旧蒲团上,微颤的指尖僵硬地搭上,依稀还能感觉她的体温,——在另一个男子肩上酣睡时留下的体温。

聂听岚瞧着他的神色,眉眼愈见忐忑,却低低道:“天遥,我早说过,济王待朝颜郡主素来与旁人不一样。而朝颜郡主……心里向来只有一个宁献太子,不会嫁给济王,可他们自小儿的情谊,绝非旁人可比。窀”

韩天遥凝望墙角那烛芯燃到尽头早已熄灭凝结的一堆烛泪,唇角勉强弯了弯,“嗯,绝非旁人可比……”

聂听岚道:“不只是你……就是晋王世子,对朝颜郡主来说大约也是一样的。朝颜喜欢你这样有气概的男子,却爱恋晋王世子与宁献太子相若的容貌,所以你离开后,晋王世子便是朝颜郡主坐上宾,两人相处得极好,晋王世子才会不顾施铭远猜疑,把施家暗算你的消息告诉她。我得到消息比晋王世子还晚,但听得说郡主和济王都已派人前来相助,也便放了心,再不料……”

韩天遥清咳了两声,嗓音却依然喑哑,“相助……总算她还真心相助。可我却不知,她派来助我的,究竟是怎样的人。”

不论他当日在小隐园帮助齐小观搭救路过,还是这次丝毫不曾防备路过,无非都因路过是她师兄,如兄长般敬重的师兄。韩天遥对路过并不十分了解,却自认十分了解十一,并全心信赖十一。

原来,连这了解也是错觉?而十一更打算利用他的信赖去掩饰那些早该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聂听岚何等聪慧之人,早已听出其言外之意,“难道真是路过暗算了你?”

韩天遥眉峰紧蹙,“路过暗算我时,段清扬并不在场,但的确离我最近。却不知为何栽到了段清扬身上。”

聂听岚坐到他身侧,细细替他思虑着,说道:“这些年济王一直监视着施府,可施府又何尝不在注意他?因朝颜和你都不在京内,施家许多事并未刻意瞒我。我听闻这两年路过的确和济王府走得很近,曾好几次被发现出现在济王府附近。想来朝颜失踪后,凤卫离散于民间,路过也随之前途未卜,便决定听命于济王,保住富贵功名。”

她看向韩天遥,“其实这也是当日施氏决定先擒路过的原因。比起齐小观的洒脱自若,路过显然更容易为济王所用。他为济王出手除你,却担心朝颜郡主追究,故而决定舍车保帅,将此事嫁祸给段清扬。不过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处置好,朝颜郡主便已得到消息赶来,且事先便有些疑心,一听是段清扬出手,立刻猜到是济王在斩草除根。济王将朝颜郡主看得极重,为撇清自己,只得推给路过,责怪路过自作主张。毕竟路过是朝颜师兄,帮的又是济王,朝颜向来念旧,总会设法袒护,你又得记挂朝颜救命之恩,以及……未来的夫妻之情,便是言语间有所破绽,或处置得有失公允,也只能忍下。”

聂听岚嫁入施家五年,极得施浩初宠爱,遂也见惯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心思玲珑敏捷,将素日所知和今日听到的联系起来,居然也能推断得合情合理,不由人不信服。

可她再不知,宋与泓不想将尹如薇扯进来,并未跟十一说出实情;而路过这两年秘密出现在济王府附近,想见的也不是宋与泓。

当她赖以推断的证据本身就是错的,又怎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来?

而韩天遥所能确信的,也只能是宋与泓所说的,以及十一所说的。

若什么都不能确信,他只能确信自己亲耳所听到的。

一句句的真.相,刺心钻疼,让聂听岚所说的“未来的夫妻之情”,听来竟是如此的倍感嘲讽。

“夫妻!”

他低低地笑,拿手撑住了额,半掩住双目。

那掌心便微微的湿热。

带着咸痛的湿热里,依然有淡淡的酒香萦绕,耳边便不由地传来女子饮酒时散漫的笑声。

在芳菲院,在闻家,在韩府,在琼华园……

一次次的酒香里,是谁漫不经心的笑容和不肯容情的毒舌在不经意间将他掳获?

其实,他真的只是爱恋她的许多男子中的

恼将离未离(一)

她曾是十一,但更是朝颜郡主,可以为家国梦想毫不犹豫丢开挚爱恋人的朝颜郡主。

从前是,如今也是。

她说过,若他平安归来,她就是他的妻;但她的确从未说过喜欢他妲。

她只说,他们是最合适的窀。

从身世容貌,到武艺才识,到平生志向,他们是最合适的,却与心底那份最深切的期盼无关……

韩天遥的唇动了动,想唤一声足以让他们疏离千百里的“朝颜郡主”,但舌尖干涩地转了转,却只是一声低沉的呼唤:“十一……”

十一见他面色虽差,眸光却还有几分清明,也便略放下心来,也不要旁人动手,亲自解开韩天遥衣襟查看伤势,又听了脉相尚平稳,遂将自己随身带的上好伤药取出两粒来,送到韩天遥唇边。

韩天遥接了,吃力地吞咽。十一忙向从人取水时,韩天遥却已呛咳起来,胸口起伏得极厉害。

十一忙按住他肋下伤处,几乎让他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握着他肩道:“忍着些,这伤处似乎好些了,可别咳得再裂开。”

那扶抱的动作,忽就让韩天遥想起平生最困厄的那个雨夜。

他双目失明,她为小珑儿和她的猫出手制敌,却打算对他见死不救,放任他在山坡上喂狼;但她终究是救了。他一直记得她从冰冷漆黑的雨夜里扶抱起他的温暖和柔软。可他以为的犹豫之下的侠义之举,原来只是察觉凶手是故人后下意识地试图有所弥补……

如今,依然是那时令他不曾言谢却始终铭刻于心的温暖和柔软。

韩天遥想推开,却只在呛咳间将她臂膀握得更紧。

宋与泓也已听得消息匆匆赶来,正见十一照料韩天遥,几乎紧紧相拥的模样。

他勒住马,由着马儿在原地不安地踢蹬着,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朝颜,找到就好。我已令人预备好肩舆,先将南安侯送离此地要紧。”

十一应了,忙扶起韩天遥,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已有好几拨靺鞨骑兵前来打探,应该猜到我们在这边找你,指不定很快便会有大拨精兵前来围剿。”

因猜着韩天遥重伤之躯走不远,他们一直在附近来回寻找,且衣着气度全然不同于寻常楚兵,魏人自然会起疑,故而一再派人哨探。十一原就担忧会不会连累躲避在暗处的韩天遥,此时终于找到他,这才松了口气。

再向四周瞧了一眼,十一纳闷道:“聂听岚呢?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韩天遥道:“我伤势不轻,不便赶路,天明后便让聂听岚设法先行离开,到枣阳找人求助。我原想着藏身在附近静候援兵,不料听到那些凤卫交谈,仿佛是你亲身来了。”

他向十一笑了笑,唇角微见苦涩。

明知是凤卫在寻人,却在知晓十一亲身到来,方才现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