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博比韩天遥年长七八岁,又是家中长子,早早在京中.出仕,韩天遥回杭都住时,便时常跟他见面,且从未掩饰过跟聂家大小.姐的感情,并曾秘密将她带出去见过几位好友。

聂子明因贪腐之事被抓时,韩天遥虽在越山,却通过好友将聂子明的罪责查得一清二楚,最终拒绝出手相救,只应允依律处置后设法照应。

他出身将门,对文官贪腐素来鄙夷,何况涉及贪墨军饷,更是不悦,见聂听岚苦苦相求,虽是怜惜,却也有些恼她是非不分,言语间便有几分冷锐。

聂听岚失望回京,才听人辗转传来施大公子倾慕并愿出手相助之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施大公子的计谋。

于聂听岚,施浩初是韩天遥所厌恶的纨绔子弟,徒有其表,却奸滑阴险,不过偶尔在亲友府中见过一面,碍于情面说过几句说而已,其后屡屡“偶遇”已让她烦不胜烦,遣上门来的媒人更被她逼着父亲严辞拒绝;于施浩初,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后开始剑走偏锋。

聂听岚这才知晓父亲的弥天大祸竟是由此而来,料得决意隐居的韩天遥便是愿意帮忙也插不上手。

她既委屈,又不甘,决定去施府求见施浩初的前一.夜,她先去见了韩天遥的好友闻博。

她的原意,自然是想借闻博之口,向韩天遥转达她的不得已,以及她对他始终如一的感情。

闻博真心同情聂大小.姐,但彼时他人微言轻,更帮不上忙,眼见聂听岚借酒消愁,也难免陪着痛饮许多。

后来发生的事,两人其实都有些混沌。

仿佛是聂听岚说,不甘心清清白白的身子被那小贼玷污了去,仿佛是闻博看她素来柔美的面容一时动了怜惜之念,说了句“我来帮你……”

最终到底印证了那句老话:酒能乱.性。

不知道闻博算不算帮了聂听岚,但他的确莫名其妙成了聂听岚的第一个男人,莫名其妙把好友心爱的女人给睡了……

第二夜,是闻博暗暗将聂听岚护送进了施府,甚至连施浩初都听说似乎有个男子跟在聂听岚身后,但聂听岚矢口否认。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闻博再也没喝过酒。

而施浩初却对聂听岚越来越迷恋,未始不计较此事,却始终将这桩公案算在了韩天遥头上,明里暗里使的绊子不少,乃至花浓别院出事后,凭他是谁,第一反应都认为是施家所为……

若施浩初知晓闻博和聂听岚有这层关系,却不知他还敢不敢留在这个本就危机四伏的回马岭上。

除了酒能乱.性,还有一句老话,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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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却又像始终都不曾睡着,那样清醒地看着自己前所未有地虚弱着,面条般柔软地倒在衾被中,时而在车上,时而在马背,有时甚至在秦南的背上。

秦南是她的部属,却是标准的大男人,见她半昏半沉,也便自己做主,竟让人替她换了装束,装作接自己病重的妹妹回娘家。

十一虽出挑,如今病得人事不知,面白唇紫,裹在棉絮中倒也看不出特别来,而秦南自己粗.壮结实,一脸憨厚,换件旅人装束,却是最不易引人注目的那类人。

待到大些的城镇,也曾寻大夫救治,十个倒有六七个推测是被毒蛇咬伤,只是到底是什么蛇,却是谁也说不清,只得挑些寻常祛毒药物先煎来服用着。

他们行李财帛等物都未及带出,秦南无奈之下,只得将十一随身首饰贱贱地当了几贯钱作盘缠。十一出门时的穿戴向来清素,延医买药加上一路住宿饮食雇车马,是以还没到梁州,手边值钱之物便已耗得差不多。

这日秦南背着十一走入当铺,却将自己的刀递了进去。里面掌柜觑眼瞧了一回,却伸出一只手来。

“五十两?”

“五两!”

“……”

秦南默然收了,半晌,从腰间解了个镶珠子的精致荷包进去,当了一百文钱出来。

十一模糊听得动静,依稀便记起,那是秦南妻子所绣,里面还折着一张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到客栈住下时,十一便唤秦南。

秦南走到榻边,十一取出那柄流光剑,狠命地拽着上面那只鸦青色的半旧剑穗。

秦南问:“郡主,是不是要取下这剑穗。”

十一顿了顿,神智便清醒了些,立时松开手,再不肯失态,只道:“不是……你将这剑去当了吧!有画影就够了……”

秦南将流光剑接在手中,便见剑鞘上有些黏.腻,忙看十一的手时,苍白泛青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割裂了一处口子,出.血却不多,暗红浓郁的鲜血顺着掌纹蜿蜒到手背,愈发显得那干瘦异常,——才数日工夫,毒伤和随之而来的高烧已将神姿高彻的朝颜郡主折磨得形销骨立,仿若下一刻阖眼睡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十一眼前甚是模糊,手足也已失去痛感,隐约觉出哪里不对,便道:“我没什么,可以撑到京城。你的刀留着防身,我也只需一把剑,——一把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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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咫尺黄泉(四)

秦南瞧着她手上的黑血渐渐凝结,也不敢多说,借着扶她卧下之际,悄悄用手巾替她伤处掩住。

十一吩咐完毕,便再度昏沉睡去,眉眼间全然没了往日的风.流恣肆。

秦南看她睡稳了,才替她盖上衾被,却瞧见她袖间掉落一角折好的纸,小心拈起看时,正是那日韩天遥诱她服下毒酒的那页信笺妲。

那信笺似被悄悄揉起又打开许多次,不但有许多褶皱,还被染了若干血迹。

血黑得近乎墨色,便将那字迹晕开许多,却还能勉强辨识得出武者笔锋勾折间的沉雄锋锐窀。

“十一,稍后即返。赵府有凌云酒甚佳,特讨来一坛相赠,可小酌怡情。大遥。”

十一并非完全不通医理毒理之人,若非韩天遥亲笔来信致赠,若非说得如此亲昵,她不可能毫无防备将毒酒饮下。

秦南再看手中的流光剑,那剑穗被拽得久了,编的合.欢花已有些变形,洗得再怎样整洁如新,也该洗不去十一沾在上面的毒血。

那日乘船从天镜湖离开时,他亲眼看到他们郡主将这剑穗扣到剑柄上,说要将这剑送给韩天遥,——正好与她打算留下的画影剑是一对。

那时,凤卫的兄弟坐了满满一船,满船都是笑语。

笑声最响的,是被十一一脚踹入湖中的齐小观。

以为一切都将结束,齐小观满心欢喜地等着师姐和南安侯成亲,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和师姐、姐夫要一份厚厚的嫁妆,娶了小珑儿,生几个活蹦乱跳的小娃娃……

秦南忍不住也将那信笺和剑穗攥紧在掌中,攥得手背青筋暴出,才别过脸来,向着窗外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们必定都瞎了眼,才会将豺狼认作英豪,落得齐小观死无全尸,落得十一如此惨淡狼狈。

被心上之人如此暗算,便是死,也将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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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靠近京城,十一却已觉出,她应该也在一日日靠近死亡。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光怪陆离的梦境越来越多。

梦里,居然很快活。

她和齐小观好像又回来了往年时光,总是叽叽呱呱地说笑。

齐小观明明上一刻还是不解事的小男童,磕磕绊绊地想推落水的小师姐上岸,一转头就是十来岁的少年,在渡口替她擦着满头满脸的水,怪她泳技不好,还自不量力救人。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却已是成年的模样,笑得一脸阳光扑向她,“师姐,若你不把小珑儿嫁我,就准备替我养小师侄吧!”

她怒,抬脚去踹,却被人轻轻捧住腿。那人低柔地叹息,“颜儿,这么多年过去,性子还这样烈,叫我怎生放心得下?”

十一抬头,正见宋与询秀逸无双的面庞。他的眼睛依然清亮如宝珠,与他逝去的那年并无二致,好看得令人心荡神驰。

“询……询哥哥!”

她终于克制不住那委屈和痛苦,扑在那久违却依然熟悉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是不是我当年负你,得了双倍的报应,注定我得将那时的煎熬经受一轮,再经受一轮?”

“胡说,胡说!”宋与询眉眼焦灼含情,有释不开的愁郁,“你从未负我,你也从未负人……负人的是我,若有报应,便报应在我身上好了!”

那后半截语调激昂得怪异,怎么听也不像宋与询的声音。

她努力吐出胸口憋紧的气团,似乎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吐出字来,“询……是询哥哥吗?”

听入耳中那样的沙哑虚浮,全然没有方才的清亮质感。

孰实孰虚,一时惘然。

片刻后,耳边哽咽的声音便愈发地清晰,“不是,不是询哥哥,是我,是宋与泓,泓在你身边,朝颜。”

十一心头忽明忽暗,恍惚间偏偏还能看到宋与询。

他正与她隔江而对,一身素衣翩然如仙,静静倚着明洁山石而坐,唇边笑意若含清愁,正向她挥着手,似在送她远去。

江流并不宽广,但河对岸的老渔夫捕着一尾尾通体殷.红如血的鱼,划来划去也划不到她这边。

她甚至听到那老船夫在逍遥地唱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人间夫妻愿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正出神时,船夫忽向她一笑,满面皱纹盛开如团菊,“姑娘,我送你度了这忘川可好?”

他的手一甩,渔网连同那满满一兜网的鱼一齐向她甩去。

她惊叫之际,已被什么扑住,却没有鲜鱼的滑腻腥湿。

若有若无丝缎般的触觉轻轻扑在面庞,便听得宋与询的声音附在耳边柔声道:“快去,快去……”

她定睛看时,却再看不到宋与询的身影,只有大团大团的花朵正拖着丝丝缕缕的细长花瓣绽放在跟前。

沉静如水,偏偏灿红如火焰,灼烈让人心口阵阵疼痛。

这种花她只在古书上看过,据说,叫作彼岸花。

生长于黄泉路边,忘川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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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后似已麻木了所有的痛感,这心口的灼痛便格外的难忍。

她再度呻.吟,便觉身边的人顿了一顿,越发坚定地唤她:“朝颜,醒来,快醒来!”

旁边尚有秦南沙哑着嗓子在唤道:“郡主,济王殿下来了!是济王殿下……赶来了!”

十一终于很艰难地睁开了眼,竭力去辨清眼前的虚实与真幻。

面前的眉眼容貌渐渐清晰,果然是宋与泓。

他将她揽于怀中,低眸瞧着她,一双英气大眼泛着泪光,竟然通红一片。

十一咳了几声,秦南连忙送了茶水过去,宋与泓接了,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茶水温温的,慢慢滑下喉嗓,发冷的肌肤血液似乎也随之有了一点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