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的凤卫赶回禀告,却说来人未穿官袍,夜深之际看不真,只是模糊看着,竟有几分像是南安侯。

“南安侯!”

秦南面色变了几变,却已咬牙切齿。

雁山等已听说跟随十一前往北境相援南安侯的凤卫出了意外,却始终知之不详,见状愈加疑惑,问道:“若是南安侯,于咱们不是更好?待他出来,必定会将宫中情形一一说明。”

不说朝颜郡主当日救过韩天遥,不说这次再度放下病重的父皇为他前往北境,单说韩天遥出征前和郡主的情谊,他在琼华园众凤卫眼中的地位,已快赶上和郡主青梅竹马的济王了。

人人都认为,南安侯是济王的臂膀,与济王、朝颜郡主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秦南一时也不知从何解释,好一会儿才能道:“南安侯这人……恐怕信不得。咱们郡主若非被他所害,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他去宫里……一定另有内情!”

他再不敢耽搁,急急奔入缀锦轩,低唤小珑儿。

小珑儿丢下书,揉着惺松的睡眼匆匆奔出,问道:“秦大哥,怎么了?”

秦南问:“郡主目前怎样?”

小珑儿道:“倒是一直卧着,只是辗转反侧的时候多,大约心里有事吧?这会儿才安静下来,应该是睡着了。”

秦南迟疑了下,到底说道:“你能不能进去跟郡主说一声,就说韩天遥入宫了!”

“啊,侯爷回来了?”小珑儿先是欣喜,然后惊讶,“现在?叫醒郡主告诉她侯爷回来了?”

秦南有些焦躁,“不是告诉她侯爷回来了,而是告诉她,韩天遥刚刚入宫了!虽未着官袍,看不大真,但十有八.九不会错的。施相、信安郡王先前就入了宫,而济王还不知在哪里!”

小珑儿还是懵懂,只隐约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十一口中所说的“朝堂大事”,忙道:“那你们赶紧去找济王啊!郡主身体虚弱着呢,难不成让她这时候入宫见侯爷?”

何况,十一身上的蛊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如脱笼猛虎般冲出,若再不能休养好,她便是武艺再高,内力再强,又该如何去抵挡!

秦南也犯愁,“也是,不晓得宫里到底什么情形。罢了,我派人去找济王殿下,你这边看着郡主情形再禀报。”

他顿了顿,有些忍不住,瞅着小珑儿道:“珑姑娘,那个南安侯……其实咱们郡主跟他真正相熟也没多长时间,你虽从韩家出来,其实也不太了解他吧?”

小珑儿愕然,“啊?”

对着小珑儿那双澄净双眼,秦南欲言又止,重重地一跺脚,捏紧拳大步走了出去。

小珑儿没来由地心慌起来,转身再去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

手指捏来捏去,指甲在掌心抠出了好多个月牙般的红印。

齐小观还没回来,可据说他去的地方应该比较远,晚回那么三五天,或十天半个月的,应该都不奇怪吧?

只要她还在这里,他必定会回来找她。

那边十一咳了两声,纤瘦的手轻轻.撩.开帐幔,问道:“小珑儿,刚谁来了?”

小珑儿跳起来,忙奔过去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刚刚秦大哥过来说,侯爷回来了!”

十一居然立刻悟过来,右手迅速伸出,握紧枕边的画影剑,问道:“韩天遥?终于出现了?”

小珑儿未必理解十一为何用“出现”一词来形容韩天遥,却将十一的动作看得极清,甚至看得到她雪白瘦削的手背悄然腾起的淡青筋脉,竟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才道:“秦大哥说,派出去监视宫.内外动静的凤卫发现施相和信安郡王都入了宫,子时后又有人入宫,未着官袍,虽看不真,但咱们琼华园的凤卫时常见到侯爷,既说是侯爷,多半不会认错。”

初夏的时节,十一还是觉得夜间凉得很。

仿佛有种骨子里的凉,无声无息地浸.润渗透开来,竟比所中的蛊毒还要难以压制。

她终于忍不住那凉意,起身下了chuang,踉跄扑到那边桌上,将剑拍下,抓过白天饮酒的半坛美酒,揭开封纸,仰脖便喝。

小珑儿看着她比从前更加疯狂的嗜酒行径,已骇得呆住,好一会儿才吃吃道:“姐……姐姐,你虚弱成这样,怎能喝酒?从前,你也应过侯爷……”

十一已将半坛酒一气饮酒,“咣”地一声将酒坛重重砸于地上,美丽双目竟泛着赤红之色,高声怒喝道:“不要再在我跟前提他!从今以后,我跟他之间,你势必只能选择一个作为亲人!”

“为……为什么啊?”

小珑儿掩住嘴,一双清亮眼睛含了泪水转来转去,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这一个月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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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忽然就走入这样的境地,进一步,退一步,都能痛入骨髓。

后天见!

承荼靡香散(一)

十一不是去救韩天遥的吗?

为何竟似救成了冤家?

十一双眸冷若冰棱,清莹却冷到可怕窠。

踏着满地狼藉,她从架子上抽.出一件淡青外袍,利落地披上,干脆地答道:“没有为什么!如果小观还在,必定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旆”

“小观……”

提起这名字,十一眼底不觉氤氲,却迅速压下,只是嗓子忽然间哑了下去,“不过,小珑儿,若明日.你发现我再也保护不了你时,你可以回韩府去。你于他有救命之恩,患难之谊,却无利害冲突,他会好好待你,给你找个好婆家……”

小珑儿忽然间恐惧起来,急急追问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为啥要回韩府?我为啥要找什么好婆家?我……我为小观做好了新衣裳,我等着他回来……回来娶我呢……”

最后两句声音已在恐惧的抽泣里低下去,又被十一的呼唤声压住,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说什么。

十一正向外喝道:“秦南!岑笛!雁山!预备入宫!”

秦南听到屋内动静,早已奔来听着,闻言立时高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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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十一已坐上肩舆,在琼华园的一众凤卫的护持下,出了缀琼轩,直奔府外。

她已连服数丸压制蛊毒和固元补神之药,虽是睡梦中被惊醒,此刻眉眼坚毅,眸光若寒潭月影,美丽却清冷得出奇,倒可让人忽略其过于苍白的神色。

夜风吹来,哪里吹来荼靡芳香,馥郁得奇怪。

开到荼靡花事了。

十一从不喜欢这种带了悲春伤秋气息的花。

她喜欢牡丹,富贵香.艳便富贵香.艳到极致,让人人膜拜惊叹,称羡不已;她喜欢紫薇,花期从盛夏到仲秋,完全破了花无百日红的俗见,纵不够妖.娆多姿,也能傲笑群芳;她还喜欢木芙蓉,拒傲清霜,临水照影,纵孤高自许无人赏,也能自开自落自欢娱,在深秋里独占风.流。

所以,琼华园时很少见到荼靡。

且这荼靡芳香太过奇异,甚至夹杂着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如烈火般迅速烧灼开来,令她眼前一暗,却飞快地按住胸前,猛地撩.开前方素帷,喝道:“警戒!有敌来袭!”

众人大骇。

须知此时尚在琼华园的二门以内,二门外尚有不少凤卫住着。虽说今日凤卫诸多调动,有过半以上被遣在外面监视察看,但以朝颜郡主的地位和凤卫的声名,谁敢到琼华园动手?

何况,琼华园虽不在皇宫主体建筑以内,却距皇宫极近,是不折不扣的皇家苑囿,并非近乎荒弃的小隐园可比。若有动静,半刻钟内就会惊动皇宫禁卫,一刻钟内便会有人相援。

除非……来人不怕惊动禁卫!

十一的心忽然间冷了下去,而几乎同时,周身骨髓里的刺痛已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子午叶!

那混合在花香中的异样气息,是引发蛊毒的子午叶!

“姐姐!姐姐!”

后面忽有人高叫。

小珑儿提着裙裾从缀琼轩直奔出来,嗓音里拖着泣音。

十一努力提气压制蛊毒,却高叫道:“小珑儿,别过来!”

几乎同时,无数支利箭如蝗飞至。

十一挑在琼华园的凤卫多是高手,虽被利箭攒射,倒也惊而不慌,各拔刀剑抵挡飞箭,将肩舆团团护住,竟连一根箭都不曾落到肩舆之上。

十一闻得那荼靡芳香愈加浓烈,情知对方存心要以子午吉唤起她体内蛊毒全面发作,却再不敢在部属的护卫下留守原地。

“秦南,雁山,断后!”

十一呼喝一声,纵身跃出肩舆,正待先行离开,却听小珑儿在后惊叫。

转身看时,她虽吸引了绝大部分的利箭,却也有人留意到了小珑儿,将利箭向小珑儿射去。

小珑儿不会武艺,心思倒也玲珑,见这边有敌人来袭,立时惊叫着抱头往树荫花木间闪躲,虽勉强躲开了几支箭,却已惊吓得脚都软了,竟被灌木绊倒,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十一提了口气,身在半空,画影便已流光溢彩,在金属碰撞间的火光闪耀里飞向小珑儿,迅速拨开射向她的利箭,将她一把提起,迅速掩向林木深处。

那边杀手失了十一踪影,强弓利矢再不能发挥效用,已喊杀着纷纷自暗中跃出,手起刀落间全是狠辣毒招,招招致命。

踱其来向,应该是从内院逾墙而来。院墙到底不抵宫墙高大,若是来袭之人是高手,再有绳索等工具相辅,要进入防卫相对松驰的内院反而更容易。

小珑儿被十一护住,这才惊魂初定,也不怕那些杀手了,啐道:“哪来的强盗,可真是瞎了眼,打劫到琼华园头上?等小观回来,看怎么收拾你们!”

她被十一拖着跌跌撞撞,却终于走得稳健,甚至能向十一发问道:“小观会回来,对不对?小观并没出事,只是我多心,对不对?”

蛊毒汹涌的痛意混杂着心头钻出的痛意,十一再忍不住,竟踉跄了下,险些把小珑儿带得跌倒。

小珑儿惊讶,借着朦胧的月光向十一面上一瞧,窥出其忍痛的神色,这才恍然大悟,失声道:“姐姐,你的蛊毒发作了?”

秦南命其他人断后,自己和岑笛等三四个凤卫已经贴身跟了上来,闻言也变了脸色,“就是……姬烟下的蛊?她……还是得手了?这贱人!”

十一的声音在隐忍中愈加低沉,“往上风处走!”

秦南明知其意,忙上前扶住十一,另叫人挽住小珑儿,运起轻功,飞快击开来袭的敌手,逃往琼华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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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十一、小珑儿和秦南等人已经逃至琼华园外的一处僻静巷角。

十一只觉那蛊毒发作得越来越厉害,忙向秦南示意,秦南瞧见那边有几丛野竹,旁边叠着高高的柴垛,忙先扶她到柴垛后坐下,由她盘膝运功,努力压下正要蔓延开的蛊毒。

小珑儿被两名凤卫挽扶着虽也逃出,却已受惊不轻,恨恨道:“这些强盗哪里来的?怎生……怎生比当年灭了花浓别院的那些人还要凶狠?”

记得当日韩天遥被那些杀手围击,十一夫人大展神威,几乎轻轻松松就收拾了那些人,怎会想到今日竟被追得如此狼狈?

十一遥望琼华园,隐约的打斗声里,已有黑烟夹着幽红的火焰冒出,分明是对方在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