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道:“我会和施相说,凤卫长期游荡在外终究令人不安,不如编入禁卫军,受夏震节制,施相一直对凤卫头疼,对此必定赞成。不过编入禁卫军后,这两千多精卫听不听夏震节制,抑或阳奉阴违依然自成一体,全看你怎么安排。”

十一含笑,“我如今是贵妃,凤卫是我部属,若夏震敢找凤卫的岔儿,我大可出言教训!”

宋昀道:“便是出手教训也使得……朝颜郡主英姿威武,谁敢不服?”

十一大笑,“恐怕还得倚仗皇上威仪!”

见宋昀认真打算着未来之事,十一精神终于振奋上来,走出拿了大楚的舆形图来,拔了根碧玉簪下来,兴致勃勃地指点着舆形图,说起京中禁卫军和凤卫安排,京外诸处势力分布,以及北境和魏国、东胡现状,本来颓丧的眉眼终于显出光彩来。

她口齿明晰地一一道来,眸光日渐清明莹亮,渐将清瘦的面容映出夺目神采,依稀便是七年前在渡口救他的小姑娘,眉眼张扬,神色执着,让他把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

宋昀静静地倾听着,黑眸也愈发柔和,渐有明亮热烈的光芒在闪动。

在不曾再遇到她的那段长长岁月里,他的天空依然是灰的,但他的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却永远那样张扬妍媚。她的天空,是他不能触及的七彩缤纷。

可原来,那样笑容明亮的少女,早已在三年前便成失了踪影;再见到的只是我行我素却清冷得骨子里的十一。

长久的醉生梦死后,他好容易看到她因韩天遥再次闪过光亮,却很快随着接二连三的变故与折磨消失殆尽。

几乎用尽手段,他终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却完全不知道,这样费尽心机得来的女子,还是不是自己一心爱恋着的那一个。

但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她眸中的明媚。

他甚至已有些听不大清她在说什么,只是忽然伸出来手,握住她手腕道:“柳儿,我都依你。”

十一怔了怔,抬头看他。

宋昀定定神,面颊便泛起微红,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是说,我也愿意……做柳儿心中的那个有为明

君!”

十一便扬唇而笑,“我相信。”

宋昀凝视着她,眼底若有阳光下的温泉在脉脉流淌,“你当知我视你若瑰宝。如果是你心愿,我必倾力以赴。遗诏之事是我做得不厚道,但我终会让你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

十一抬头看看矮下去一大截的龙凤烛,“皇上明天还要早朝,不早点儿歇息吗?”

宋昀轻笑道:“我倒还不困。不过若你困了,咱们便先睡吧!”

他将舆形图折好,起身熄了蜡烛,重在软榻上卧了,便听十一也在那边卧下。

外面悬着大红绫纱宫灯,从紧闭的纱窗里透出淡淡的红光,将屋内陈设照出隐隐的轮廓,却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但宋昀一直在黑暗里看着十一的方向。

许久,他轻轻道:“柳儿,终有一日,我们会喝了这盅合卺酒。”

黑暗里毫无声息,静默得连呼吸都快听不到。

宋昀正猜着十一可能已经睡着了时,忽听得十一在那边说话。

她依然那样懒散地,不经意般道:“也许会吧,也许……不会。如果我懂得知足,懂得珍惜,也许我十七八岁时便和最心爱的人喝了合卺酒。我半世顺遂,却数年流离,其实怨不得别人,只怨我做不了那些寻常却快乐的贤惠女子。我也晓得这性子不好,可我改不了。从小师父就没教过我怎样做个好女人,我也没打算学。看着那些对夫婿唯唯诺诺三从四德的贵夫人,我觉得她们如蝼蚁般无趣。当然,她们觉得自己身处富贵,夫婿体贴,儿女孝顺,无比幸福。而我……其实活得并比蝼蚁强多少。”

宋昀静静地听着,此时才道:“你不幸福,但你活得比一般人精彩,更比一般人……光芒万丈。不论你愿意做怎样的人,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笃定,“柳儿,我们会在彼此身边,很久,很久……你再不能离开我,再不能离开这皇宫。”

一步一步,从乡野少年到少年帝王,到把她困到他身边,他走得很稳。

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让自己后面的道路走得更稳。

不论,是十一期待的夺回皇权、振兴大楚,还是十一那游移着却始终不肯飘向他的那颗心。

他侧身向着十一的方向,微微一笑,已自沉沉睡去。

十一卧着,许久都不曾动弹,仿佛也睡着了。

很久之后,外面红艳艳的绫纱宫灯灭了,天色渐明时的浅浅清光映亮窗纱,终于也能映出她一双黑眸幽莹,轻.颤的浓睫如淋透风雨犹不肯敛起的蝶翼。

皇宫高而阔。

郦清江从这里把她带离,告诉她,外面天大地大;而她,终将回到这里。

她果然回到了这里。

以当年谁都不曾预料过的方式,成为当年谁也不曾注意过的寻常宗室子弟的妃子。

自此,宋昀隔日便留宿于清宸宫,平时无事也常到清宸宫闲坐,虽不见太多赏赐,宫中却已无人不知,即便贵妃容颜受损,依然宠冠后宫。

因中宫谢皇后是施铭远甥女,如今施相当权,母族势大,并不逊色于宫中长大的朝颜郡主,便有多少人等着想看宫中龙争虎斗的好戏码。

谁知谢璃华待新晋贵妃却比亲姐妹还亲,便是去给云太后请安,也不忘每天绕到清宸宫邀十一同行,常在一处饮食坐卧,说说笑笑,再无半点争风吃醋的意思,连施铭远一时都无话可说。

琼华园已修缮得差不多。

因十一毫无失宠迹象,且云太后疼惜养女近来吃尽苦头,贴补了不少私房钱,重新修建的屋宇比先前还要高大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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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结束就是开始。有时候,所谓的结束只是将一切深潜,伺机再破冰而出。明天见!

229 误,愿赌服输(二)

小珑儿身体渐复,料得自己必定会和齐小观在这里长长久久住下去,遂也不客气,不仅各处装修要尽善尽美,更令人寻来许多名贵花木移植各处。

凤卫与值守宫中的禁卫军合并之事暂未实施,但凤卫已越来越多地安插到宫中,齐小观更是数日间必到清宸宫见师姐一次姣。

对于小珑儿监督下重修的琼华园,齐小观越看越满意,但并不建议十一回去参观。

他道:“那个……近来韩天遥还是常常去琼华园,坐在你醉过的那个山亭里喝酒,往往一坐一整天。有时候醉了,能通宵睡在那里。”

十一散漫地把.玩着手中一支紫薇花,说道:“哦!你怎不把他赶走?若不是他,你也不至于丢了一条手臂。籼”

齐小观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袖子。袖口有小珑儿精心绣的花纹,过于繁复,也过于精巧,但看得久了,那明媚的花朵和翩舞的蝴蝶如春.光般填了满胸,便渐渐感觉不出最初那种空荡荡的缺失感了。

他顿了顿,坦然轻笑道:“是,我丢了条手臂。但我现在不气了。他丢的东西似乎比我重要得多。小珑儿开始还骂他,后来不骂了,主动去跟他说话。”

十一侧头,“为什么不骂?小珑儿差点丢了命,刺他两剑都使得。”

齐小观笑道:“我既然回来,小珑儿便不想刺他了,骂几天也便解气了。可任凭小珑儿开始怎么骂,后来怎么逗他说话,他一直沉默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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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珑儿最初真心崇拜韩天遥,说将其当作兄长敬重并不为过,但亲眼看到琼华园被焚、十一重伤被擒,又确认齐小观遇害的消息,委实对他恨之入骨,才有下毒和行刺之事。

如今十一复原,齐小观虽丢了条手臂,但到底回到她身边,她自己在阎王殿打开了个转,好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庆幸不已,正全心投入琼华园以及她未来小家的营建上,便顾不上再去痛恨韩天遥了。

又或许,一个满怀希望、满心阳光的人,心底的恨怨便如高山上的雪水,很难停留得住。

毕竟,恨或爱都是煞费心力之事。

某一种满溢,难免会把相反的另一种感情挤压到无处容身。

齐小观到底是男人,又记着是韩天遥寻来李藤救回小珑儿,纵然和韩天遥还有些芥蒂,闻得韩天遥求见,却也不会拒绝。

虽然脸色不大好看,但韩天遥并未流露太多异样,平静地为当日之事向齐小观致歉,又提出想在琼华园中走走。

齐小观明知师姐干了什么好事,莫名有些心虚,也便由他去了。

随着十一的入宫和册封,凤卫和琼华园的再度崛起已是意料中事。

琼华园人来人往,有工部和礼部负责督工的官员,有来来往往的各类匠人,也有本就住于琼华园的凤卫和仆役,四处可听得人语喧哗,热闹异常。

在满园否极泰来、喜气洋洋的气氛里,韩天遥沉默地走上那座山顶凉亭。

便是在这里,十五岁的小朝颜凭着她少女的本能和冲动,将纯钧宝剑赠给宁献太子;也是在这里,他的十一终于向他敞开心扉,叙说往事的同时,也开始接纳他。

多少的过错与错过后,她终于成了他的女人。

她在他的怀里盛开如月下昙花,清丽洁白,绝美无双,由他采撷爱.抚。

那忍着痛楚的承欢,分明就是要他将她刻入骨髓,刻入肺腑,从此永世不忘,再不肯也不敢再背叛她分毫,欺瞒她分毫。

不是没有疑惑,只是神魂相授之时他再不敢有所保留。

不论她要不要,他愿意给她一切他所能给予的,连同他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只求能换回她那分明已经游移不定的感情。

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一切也由她去掌握。

于是,她任性地将她自己深深刻入他的骨髓,长成他骨髓里再也无法拔.出的刺。

然后,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不需要一个解释,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全不理会这一.夜已颠倒了谁的世界。

明明已相识那么久,但相知相守的时候偏觉得那样短,短得就如那一.夜,昙花一现。

十一让砸了

或烧了的太古遗音琴,韩天遥没有砸,也没有烧,且每次到琼华园都会带着,不时细致地摩挲着琴身被烧焦的部位,将那焦痕摩挲得闪出柔润的光泽。

只是显露于外的伤痕虽不再那样扎目,琴弦上跳动的音色却再无法骗人。曾经可以移人心魄的《醉生梦死》,凭韩天遥怎样的琴技高超、曲调娴熟,也无法再有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魅惑力。

烈火焚烤过的稀世古琴,已经失去了原来的珍奇,音色甚至不如市面上最普通的七弦琴。

小珑儿开始想赶逐他,问他:“你老过来做什么?”

韩天遥道:“还琴。”

小珑儿道:“交给我,我带入宫给姐姐便是。”

韩天遥道:“当日.她赠我醉生梦死,如今若不能亲手交还,当面了断,我走不出这支琴曲。”

小珑儿瞠目不知所对。

后来,听韩天遥弹得次数多了,小珑儿便不赶他了,还告诉他:“清宸宫有美酒有佳肴,皇上待姐姐又好,每日商议许多事,她不会回琼华园。你等不到她。”

韩天遥不答。

他的双眸愈加黑沉,如染了墨般看不出一点光亮。

武者习惯握剑的手,弹起琴来依然优雅灵巧。

他侧耳倾听着因古琴受损而不再完美的曲调,寻觅着以往琴声相和时的安谧恬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