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睿收回脚步,他迟疑了一会,拉开车门,将钥匙丢进车子抽屉里,然后对着电话那端的黎承俊说:“你回来后替我转告桦哥,让他好好当警察。”

“哦,只有这句吗?”黎承俊严谨地问,“要不要我复述一遍?”

黎承睿忍不住笑了,温和地说:“不用,你也快点回来吧。”

庄翌晨案在被鬼讼赵的团队不懈攻击下,最终除了程秀珊做证人指控的洗黑钱罪名不成立外,综合其他经济犯罪事实,他被判处监禁七年,又罚款将近五千多万的港元。这个结果尽管很多人不满,但到底已是期待中不算太差的结果了。巧合的是,庄翌晨收监那天,正好是林翊出院的日子,林师奶要赶着上班,把林翊接回家的事自然就落在黎承睿身上。他连工伤带休假,目前仍然在不用上班,故有时间慢悠悠地帮林翊办了出院手续,又带他吃完东西,这才开车回去。

林翊坐在车上,黑亮的眼睛里压抑着兴奋和喜悦。黎承睿也跟着高兴,他知道住了这么久的医院,就算是不好动的孩子,也住得差不多要发霉,看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不安分,也不忍心责备他,只提醒说:“好了,安全带扣好没?小心不要把头探出去。”

“嗯嗯。”林翊趴在车窗那向外看,微微眯着眼,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

黎承睿忍不住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手指下滑,又摸摸他身上穿的衣服,确定穿得够暖,再握住他的手,手腕骨骼玲珑精致,可也仿佛瘦了一圈,黎承睿心疼地说:“回去要好好补。”

“我有吃很多的。”林翊安慰他。

“不够,”黎承睿带笑说,“还没喂成一只猪,不够。”

林翊认真地说:“可是你不是养猪啊睿哥,你是养我啊。”

黎承睿瞥了他一眼,笑问:“你是什么啊?”

“我是人。”

“我看你像小猪仔,吃饱睡睡完了吃,不是猪是什么?”

“我身体还没好呢。”林翊偏头说,“医生说了我要多睡的。”

“知道了,我只是养了一只小猪而已。”

“啊,原来睿哥你骂我。”

两人说着这么没意思的废话,可脸上却都带着美好的微笑,清风吹拂进车厢,凉意盎然,却也带来舒服的舒展感。这是一种无所谓要不要说话的时刻,但又因为氛围太过亲密,需要说点什么来冲淡心里浓郁的甜美感,于是他们继续东一句西一句瞎扯着,黎承睿看着身边的少年,晨光中漂亮得像山岗上最早沾染阳光的那片嫩叶,他悄然展开每一条叶脉,尽情呼吸每一寸时光。他贪婪地盯着外面,时不时惊喜地回头向黎承睿报告发现了什么,似乎一点点小发现都能令他高兴半天。

似乎少年身上笼罩的雾气退散开了,他整个完全地呈现出来,鲜活多姿,美好如斯。仿佛更孩子气一点,更贴近一个十七岁少年应该有的活力和生气。黎承睿看得有些痴迷,险些把车开到安全岛上,被边上的车狂按喇叭后,黎承睿才如梦初醒,抱歉说:“对不起啊,我光顾着看你在看什么了。”

“开车要专心,”林翊告诫他。

“知道了,你在看什么刚刚?”黎承睿问他。

“看外面啊,”林翊兴致勃勃地转头说,“如果好像鸟一样,可以飞就好了。”

这句话,说这句话时少年的神情,黎承睿想他一定会记住很多年,记住亮晶晶的黑眼睛闪烁着渴望和欢乐的光芒,记住好看的嘴角向上勾起美好的幅度。他想,这个少年才十七岁,他想自由,他想飞,只要他想那么做,他就有权去做。

肆意地,安全地,挥霍他的青春。

第75章

许多人将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视为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交往到一定程度,令彼此的身体获得欢愉,抒发性的需求和欲望,这是一个美好的过程,也是一个值得珍爱的过程。但对黎承睿而言却并非如此,对他来说,与林翊发生亲密关系是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像某个神秘的仪式,这个仪式需要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呈在祭坛上,并且不知道献祭的中途会发生什么危险,可正因为如此,有未知的恐惧,也有恨不得吞噬一切的强烈欲念,他激动得战栗,也充满一往无前的狠劲和决心。

他想如果时间倒退一百年,倒退到没有人权,不讲究平等的时代,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遇见林翊,他都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将这个男孩占为己有,关起来,藏起来,或者在他身上烙一个印,在他脖子上套一条锁链,证明他不属于别人,只属于自己。

这些突如其来的疯狂念头令黎承睿自己也吃惊,他开始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极端及变态,这种欲念确实不是爱,爱讲究平和温暖,讲究给予和付出,像这种将一个独立的个体变成自己的附属品,这样的念头,不可以称之为爱。

可它比爱更疯狂,犹若阿拉斯加的龙卷风,席卷北美,所向披靡,它能把一个人几十年来形成的理性和是非观连根拔起,只想拥有,不想其他。

黎承睿将林翊带进屋便迫不及待吻他,一边吻一边用力扯下他的衣服,他想温柔点,想不要吓坏小恋人,可是他控制不住,林翊在车窗边微笑的美刺激了他,这样仿佛水晶一般炫目易碎的少年,不狠狠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他怕一不小心就丢了。

没有人能理解他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他自己也不懂,但直到此刻,直到他将少年全身的肌肤裸露开来,直到他跟林翊四肢交缠,摩擦着彼此,黎承睿忽然就明白了他对林翊压抑着的亟待爆发的感觉。

那是恐慌。

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害怕失去男孩的恐慌中,但他是黎承睿督察,他是理性正直的成年人,他是林翊眼中可靠睿智的兄长,是包容宽厚他的恋人,他永远不能将这种负面情绪表达出来,他永远不能对比自己小这么多,单纯而柔弱的小恋人承认“我害怕”这三个字。

可是他原来真的如此害怕,他怕的东西很多,这段感情令他承受的负荷是以往三十年中未曾承受过的,他担心世俗,担心伦理,担心家庭,担心事业,而他最担心的,却莫过于随着少年的成长,他有一天会后悔。

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连民事能力,刑拘条件都不具备,他说我爱你又如何?在这整件事中,需要负责任的,永远是成年人这一方。

黎承睿痛苦地闭着眼,贪婪而渴求地吻上少年的胸膛,他又啃又吮,他用力在爱人身体上制造痕迹,听他呻吟,禁止他躲开,因为黎承睿在此时此刻完全明白,他不知道俩个人以后会如何,这是一场明知道看不见未来的博弈,占有他,却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失去他。

“我不能失去你。”黎承睿咬着他的耳垂,喘息着说,“宝贝,给我,我不能失去你。”

林翊很乖地点头,他有些困惑,但还是配合地把手环在黎承睿脖子上,皱着眉,忍着不适,任由他在自己身体上抚摸亲吻。黎承睿摸向他两腿之间,揉捏着那个软绵绵的可爱部位,低下头,贪婪地将它含入吞吐。少年仰着脖子,细细地发出小猫叫声,脸上泛着红晕,片刻后挣扎加大,摇着头,喃喃地求饶,似乎快感令他无法承受。

“别怕,”黎承睿抬起身子,直接吻住他,用手代替继续工作,他盯着少年的眼睛,急切而焦灼地低语,“给我,宝贝,说你是我的好不好,好不好?”

这一刻他就如乞求,哪怕明知少年顺应他说出他想听到的,也许不过是林翊天性中的柔顺所致,也许不过是情侣间意乱情迷的随口说出的甜言蜜语,可是黎承睿就是想听,他想我几乎要山穷水尽,你要给我一句承诺,哪怕海市蜃楼,也能甘之如饴。

但出乎意料的,就在黎承睿的手开始想替他做扩张,一碰到两人可能交合的地方,林翊猛地睁大眼睛,激烈地摇头,他变得恐惧而厌恶,他用力地推黎承睿,像跟他搏斗,先前的柔顺像是假相,他陷入一种糟糕的梦魇中,死命地挣扎,用脚踹着黎承睿,见黎承睿还不松手,少年一脸狰狞扑了上来,冲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锐痛袭来,黎承睿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他惊诧地停下,少年却犹自不松口,像一只绝望的困兽,一边呜咽,一边咬他。

黎承睿不得不用力拉开他的肩膀,拼命按住他,一边拍他的脸颊,大声说:“宝贝,醒醒,林翊,你冷静点!林翊!”

林翊渐渐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他,再看到黎承睿肩膀上被自己咬出血的牙印,他眼圈一红,怯怯地往后缩了缩,蜷缩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黎承睿知道自己今天魔障了,他吓到了林翊,他的心瞬间涌上巨大的愧疚和羞耻感,他伸出手,试图去砰林翊,却被林翊飞快避开。

“对不起宝贝,”黎承睿哑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对不起,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你别怕好吗?没事了……”

林翊垂下头,将脑袋埋入胳膊中。他的身体很美,肌肤如玉,线条优雅,比例恰当,尚未发育完好的瘦削感平添了几分致命的脆弱和清纯。就这样埋头的样子,犹如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将自己藏在安全的角落一般。黎承睿心疼得不行,他不敢造次了,小心翼翼地说:“乖,我不碰你,我发誓,今天是我错了,睿哥跟你道歉,你要是不解气,打我怎么样,啊?”

林翊越发缩成一团,充耳不闻。

黎承睿悄悄地靠近他,将他抱入怀中,一碰到林翊就遭到他的拳打脚踢,但黎承睿没管这些,他把少年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他的后背,柔声安抚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没事了现在,我保证,没事了啊,不怕,乖,不怕。”

林翊瑟瑟发抖,咬着唇不作声,过了好一会,他的挣扎才渐渐弱了,大概也没了力气,靠在黎承睿怀里一言不发,黎承睿吻着他的发鬓,像安抚一个婴孩一样不停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宝贝,没事了。”

“你骗人。”林翊在他怀里小小声地说。

“我承认我今天冲动了,可我没骗你,我爱你,”黎承睿亲亲他的脸颊,柔声说,“我爱你所以想拥有你,但显然今天不合适,我错了,对不起。”

“我不要这样,我不喜欢,不喜欢……”林翊语无伦次地摇头,“我不要你,你要这样我不要你了……”

黎承睿哑然,他抱着林翊,顺着他的口吻说:“好好,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

“我不喜欢,不喜欢,”林翊难得任性地说,“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任何人的,阿凌有教过我的,我是我自己的,你走开,我不要你……”

黎承睿猛吸了一口气,他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得到许多信息,他轻轻地捧着少年的脸,逼着他跟自己对视,柔声问:“翊仔,我爱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林翊红着眼圈,委屈地点点头。

“我说你是我的,是因为,我很想我们拥有彼此,”黎承睿耐心地给他解释,“换句话说,我也是你的,这是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拥有彼此的誓言,你懂吗?”

林翊狐疑地看他,结结巴巴问:“是,是这个意思吗?”

黎承睿点点头,然后,他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柔声问:“现在告诉睿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阿凌要教你说,你是你自己的,难道以前也有人说你是他的这种话么?”

林翊眼中流露出恐惧,他惊慌地摇摇头。

“别怕,别怕,”黎承睿抱住他,轻柔地爱抚他的身体,“你可以信任我的,我爱你,你是我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的,最珍贵的,无论如何,这点都不会变。我会一直保护你,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你不是也说过吗?被抓的时候不害怕,因为睿哥会来,你知道睿哥会来的,对不对?”

林翊重重地点头,眼眶里蓄满泪水,呆呆地跟着重复:“我知道的。”

“那就对了,”黎承睿吻着他脸颊,“我的宝贝,现在告诉我,是不是以前,你也听过同样的话?”

林翊咬着下唇,过了很久,才轻微地点头。

黎承睿心疼不已,可他必须接着问,他到现在才意识到,林翊经过陈子南的事,心理阴影有多重,他责无旁贷要帮着疏导,不然这件事会跟着他一辈子。他狠狠心,捧着林翊的脸问:“说过这句话的人是谁?那个死掉的陈子南吗?”

林翊垂着头,睫毛轻轻颤动,又过了一会,他摇摇头。

黎承睿有些困惑,他轻声接着问:“那么,是那个郑明修?”

林翊还是摇头。

黎承睿忽然感到眼前的少年也许经历过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事,而他口口声声爱他要保护他,却连他经历过什么都毫不知情。黎承睿愧疚难当,他贴近少年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是别的人,那个人,对你说这句话的同时,还对你做很过分的事,是不是?”

林翊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乖,不是你的错,你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凌,所以阿凌安慰你,他说得很对,你是你自己的,可惜他死了,不然就冲他说过这句话,睿哥就得去好好谢谢人家。”

林翊呆呆地说:“阿凌是我害的,呜呜,是我害的,我害他死得那么惨,呜呜,都是我……”

黎承睿抱着他安慰着,但他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他摸着林翊的头,说:“不要自责,阿凌是被陈子南和郑明修两个禽兽害死的,不关你的事,怎么会是你害的?”

林翊哑声说:“他们,他们一开始看中的,是我。抓了我,我跑出来,阿凌去帮我,所以才……”

“那也不是你的责任,是那帮人不好,他们已经死了,别怕,罪有应得了。”

“没有……”林翊小小声地说。

黎承睿皱眉,立即问:“没有是什么意思?”

林翊闭上嘴不说话。

“翊仔,你是说还有漏网之鱼?陈子南他们一块的,还有第三个人?”黎承睿急切地抓住他的肩膀问,“是谁?那个人是谁?你又怎么知道?告诉我,宝贝,是不是那个人欺负你?他是谁?!”

林翊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悲哀而悠远,似乎在穿过他看向地狱的深渊,然后他摇头,轻轻地说:“你不会信我的,我跟你说过了,可是你不信。”

黎承睿心里像被人猛敲了一记,疼得瞬间脑子空白,他急切地,不知所云地说:“不,你说过吗?我怎么一点都记得,你要说过我不可能不记得……”

“我说过他是坏人,你一点都不信我,”林翊悲伤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可你还介绍我去认识他,你还说他是你的好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信的,我就知道。”

黎承睿惊跳起来,他摇摇头,这么多年当警察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失态过,他胡乱地穿上衣服,强笑说:“翊仔,你还没病好,有点糊涂也是正常,我去给你买吃的好不好,睿哥,睿哥给你买好吃的去……”

林翊没有看他,只是垂头,小声说:“出事的时候屋里很黑,我很疼,我一直哭,我求他放过我,可是他不肯,他说他也没办法,只好牺牲我,后来,后来快结束时,他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那个名字是阿俊。”

黎承睿如遭电击,呆立在那,衬衫从手里掉到地上也无知无觉。

第76章

黎承睿第一次,在林翊面前落荒而逃。

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信息,它就如一把锯齿,将他活生生锯开成两半,每一边都鲜血淋漓,每一边都无望痊愈。他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三小时后,终于有些心绪安宁,他想,这件事终究要面对。

撇开他是林翊恋人的身份,撇开他是席一桦异姓兄弟的身份,他还是个警察,他还有职责,有责任,警察就意味着,他要取证,他要在证据中还原案件的真相,他不能冤屈无辜的人,可是也不能让罪犯逃脱。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车内抽屉,那里面一把钥匙静静卧着,那是庄翌晨交给他的所谓礼物。黎承睿脑海里早已记住那个地址,他握紧钥匙,闭上眼静默了一会,睁开眼后驱车前往地址上所记的住宅楼。

这是位于港岛的密集小区内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层小公寓。黎承睿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

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家具。推开房门,却发现那里有整齐桌椅,桌子上摆着相应仪器和一台连接电脑,黎承睿走过去一看,马上认出,那是用于监听器的收听设备。

黎承睿皱眉,他忽然瞥见角落里放着一个相框,拿起来一看,他脸色变了。

那是自家大哥黎承俊的照片。

不知道什么时候照的,大概很久以前了,黎承俊还穿着土里土气的衬衫,外面套着臃肿的白色羊毛外套,浑身显得毛茸茸的,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他睁大了眼睛,一脸无辜而好奇。黎承睿熟知这种表情,每次他家大哥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都会这样专注。黎承睿从来知道俊哥长相斯文俊逸,但他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个表情被定格下来,居然显得如此天真可爱。

但黎承俊从来不可爱,实际上他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时候居多,他之所以看起来很可爱,是因为拍照的人觉得他是这样。

所以会抓拍他这样的神情。

能这么看待黎承俊的,将他几十年如一日宠着护着的,只有一人。

黎承睿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席一桦的手笔了。

他有种很微妙的感同身受,他打开桌上的电脑,示意开机密码那,他想也不想,输入了黎承俊的生日。

密码不正确,黎承睿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上席一桦的生日。

还是不正确,黎承睿看着桌子上那张照片,他觉得很熟悉,这个时候这个样子的黎承俊,一定对席一桦来说有特殊的意义,不然不会被打印出来,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只为了能被时时观看。

突然之间,黎承睿灵光一闪,他拿出电话,拨通了黎承俊的,问他:“俊哥,你还记不记得,大姐跟桦哥解除婚约是哪一年?”

“记得啊,当时我还在读大学嘛。”黎承俊报出一个日期。

黎承睿想了想,还是问他:“你那时候好像不太想桦哥跟大姐结婚,为什么?”

黎承俊漫不经心地说:“我哪记得,大概是青少年阶段古怪的独占欲吧,无论是对桦哥还是姐姐,我可能都有这种心理,很正常啊,你没有吗?不过你不会是在暗示我说他们分手是我的错吧?我那时候虽然愚蠢,但他们俩不笨,别把这种帐算在我头上。”

黎承睿问:“我纯粹是好奇,你当年做了什么?对大姐说桦哥的坏话?还是反过来?”

“中伤别人很浪费时间,”黎承俊有些不耐地说,“我就是趁着生日的时候桦哥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你别当我姐夫,只做桦哥好不好。你想笑就笑吧,但年纪小不就等于有权利犯傻吗?就算我这么理性的人,也难免要经历那个过程。”

黎承睿点点头说:“那就对了。”

他一面说,一面飞快在那个年份上加上黎承俊的生日日期,果然,密码对了,电脑被打开。黎承睿快速浏览电脑,随即发现了一些东西。

“干嘛不说话?”黎承俊在电话那端说,“你不说话我挂了。”

“没什么,”黎承睿盯着那些文件,心里的痛苦涌了上来,他没人可以说,现在对着电话,向着自己心目中从来就是不靠谱的兄长,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艰难地说,“俊哥,桦哥要是做了坏事,我该怎么办?”

“什么程度的坏事?”黎承俊问,他的口气难得正经。

“如果是,对你对我,都无法接受的坏事?”

黎承俊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如果真是那样,你有理性,该做些什么,还要我教你?”

黎承睿没有应答,他默默按断了电话。

电脑里文件按时间顺序进行了详细分类,多数为音频文件,也有少数的视频文件,还有大量的图片,内容全是一个人,黎承俊。

黎承睿站起来,他走出房间,来到小阳台那,窗帘后果然架着高倍望远镜,他从望远镜往固定的方向看过去,那里锁定着一个目标。如果是旁人不一定能认出,但黎承睿一下就发现了,那个地方,对着的是xx大学教员住宿楼,锁定的地方是17层,黎承俊独居的寓所。

席一桦在这个地方,用他的方式记录着黎承俊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对窥探黎承俊的生活已经到了偏执而不能自拔的地步,黎承俊的室内想必装了好几个窃听器,电话、网络等通讯设备也一定遭到监视,黎承睿甚至可以断定,那间寓所的某几个特定位置,一定装了针孔摄像头。所有警方用来侦察重要犯罪嫌疑人的手段,席一桦都用在黎承俊身上。

这么几年,想必席一桦就坐在这,一个人安静地看着黎承俊的生活。他知道黎承俊是个异性恋,也知道有很多事无法勉强一个成年人,所以他用这种疯狂的方式介入黎承俊的生命中,可是对方却一无所知。

黎承睿突然间觉得心中酸涩,他想,怪不得这几年俊哥就没谈成过一次恋爱,除了他本人的缘故外,席一桦怎么可能放任他去结婚生子?

他连自己的婚姻都义无反顾地放弃了。

可即便如此,再怎么说爱,他也没有权利去窥探别人的生活,就如,他没有权利去伤害无辜的少年一样。

这果然是一份大礼,庄翌晨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去查,还趁着席一桦不在弄到这的钥匙,但这个隐私的价值,拿去要挟席一桦没准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卖个面子给黎承俊的弟弟,黎承睿督察,那才能真正搅和了席一桦的好事。

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林翊瑟瑟发抖的身体,想起镜头下毫无隐私可言的黎承俊,终于站了起来,拿出电话,给赵海臣打了过去。

然后,他走出这间公寓,轻轻带上门,开车往相熟的射击俱乐部开去。

这家俱乐部他曾带林翊来过一次,但十几年前,黎承睿第一次打枪,就是席一桦带他来这。那时候他还不是警察,席一桦还只是个刚进重案组不久,亟待表现个人能力的年轻探员,他当时没权带黎承睿去警队训练场,于是就带他来这。

“一个好警察,首先得有一手好枪法。”

这句话黎承睿记了十几年,也相信了十几年,那会他多容易满足,摸上枪,不管子弹真假,只要对准靶心扣响扳机,就会有单纯而真挚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其实回想过去,在十几年前席一桦就很不简单,二十几岁就当上督察,三十岁提升高级督察,现在是总督察,无论在哪个岗位,他都能屡屡建功,他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即便是最苛刻的小人,也无法攻击他的工作能力。

所以黎承睿从小崇拜他,信赖他的判断,尊重他的建议,在他强大的光环下鞭策自己努力上进,这是席一桦给他最正面的影响,一直到今天,黎承睿心里仍然有这种根深蒂固的信服。

可在此时此刻,黎承睿忽然开始想一直被他忽略的一个关键问题:席一桦这么优秀,他到底除了努力外,还付出过什么代价?

哪怕这些代价很不堪,哪怕违法乱纪,哪怕明显背离他们从小接受的价值观,但如果它变成一个男人成功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必要损失,那么,席一桦是不是也不知不觉习惯?不知不觉改变自己?

或者,他从来没有认识清楚,席一桦到底是什么人。

黎承睿眼睛微眯,他给席一桦打了电话,约他来这。然后,他开始挑自己喜爱的弹道和手枪,带上耳机专心致志开枪射击。

他的手很稳,手心无汗,这是常年艰苦训练中练就的本事。那个时候,黎承睿总在想,他必须得有一样本事超过席一桦,比如射击。

他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终于成为警队闻名的阻击手,他的技术即便在美国也能与同行一较高低。只是到了后期,他早已将为何要练枪法的初衷遗忘,此刻突然想起,黎承睿感到有种深深的悲哀。

他意识到,不管承认与否,他与席一桦,有很深的兄弟感情。这种感情深到他自己也意料不到,难怪古人称兄弟如手足,他此时此刻,确实有硬生生要断腕的痛楚。

身后传来脚步声,黎承睿回头,席一桦果然如约而至,他看起来与以前毫无分别,身上穿着价格不菲的名牌西服,头发一丝不乱,目光锐利而精明,风度优雅又不失威仪。

这个人,他一直视他如兄如师,如果可能,黎承睿永远不愿面对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