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他这么做的意图——

这,这,这,如此亲昵地举动,如同间接接吻,不是只有情侣之间才能有么?

她和狸猫胤,什么时候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正打算忙不迭地将那饱含暧昧的茶水给吐出来,却不料,萧胤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像是暗含着某种告诫。就这样,那已经入了的茶水吞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硬生生憋在喉间,令她尴尬的笑容僵硬如同石头,脸色看起来比便秘更别扭。

“八千万两白银,说多不算多,说少不算少,要办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看着萧胤与蓦嫣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举动,叶楚甚黑眸瞬间倏冷,一向洒脱的眉宇不由自主地紧缩。他慢慢垂下头,借谦恭的外表掩饰着某种不便外露的情绪:“只不过,陛下所为之人,恐怕就请恕草民难以从命了。”

仿佛早就料到叶楚甚会有如斯反应,萧胤甚为从容:“为何?”

“陛下金玉言,诏告天下,将她指婚给草民为妻。”叶楚甚极慢地抬起头,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视着蓦嫣,目不转睛,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其间暗含着何种情绪:“无论这是权宜之计也好,是为掩人耳目也好,如今,却又出尔反尔地悔婚,如此这般,岂非儿戏?我叶家在徽州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陛下如此戏耍,将我叶家置于何地?”

听罢叶楚甚义正言辞的说辞,萧胤仍旧是一派不慌不忙。他悠然一笑,自蓦嫣手里取回那只杯子,毫不避讳地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语调平静地回应道:“正所谓生米不曾煮成熟饭,既然,她与你尚未成婚,朕,缘何不能悔婚?”

听着萧胤那近乎耍赖地狡辩言辞,叶楚甚那深邃黑眸中的慵懒瞬间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凝。沉默了片刻,他微微眯眼,俊容充满危险的神色,语气沉着而笃定:“陛下应该知道,她可不仅仅只是个单纯的郡主,谁娶了她,便可号令青州卫王军营数十万兵马,我叶家给予了陛下八千万两白银,无凭无据,总得要有个抵押,才显得公平罢。”

萧胤展眉一笑,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将手中的杯子往石桌上一放,随即站起身,走到蓦嫣的身后:“叶楚甚,别拿抵押做借,你应该知道,如今,没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萧蓦嫣,你若是卯着性子执意不允,朕只需一声令下,由大批人马送嫁的那位郡主便会立马身首异处。”说到此处,他复又撩袍坐下,神色如常,就连唇边的笑意也自然得如同是在谈论天气:“徽州乃是你叶家的势力范围,郡主在徽州无端身亡,你说,青州卫王府的人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叶家?”

叶楚甚默然了。

思量了好一会儿之后,无言地,他端起盛着残茶的杯子,浇灭了红泥小火炉中残留的微弱火焰,一缕清烟在空中袅袅上升。

蓦嫣倒抽了一冷气,庆幸自己那沉默是金的准则刚巧用在了刀刃上。不得不说,眼前这一场的的确确是极品腹黑之间的对决,看似平静的谈话当中暗含了不少诡谲的心机与无形的较量。

第一个回合,狸猫胤有备而来,明显占了上风。

而狐狸甚也不像是那么甘愿认输的人。

倒是她,只怕日后会夹在两个腹黑中间,左右不是人,恐怕处境艰险,很难有安宁逍遥的日子了。

思及至此,她才将那含了半晌的茶水勉强吞下去,心有戚戚地拊膺叹息,谁知,这一拊却是拊得她发闷的胸一阵绞痛。接着,在这个月色撩人的晚上,她像个弱柳扶风的平胸小受,对着两个比海棠花更迷人的极品腹黑,吐了一黑魆魆的血!

那一血喷在石桌上,溅得满桌的茶具上皆是暗红的点子,看起来触目惊心,颇有些骇人。

见到蓦嫣冷不防吐了一血出来,萧胤并不着慌,只是敛了满脸的笑意,略略拧眉,狭长的丹凤眼瞥向叶楚甚时,平添了一份如冰的冷凝:“她是怎么了?”

“中毒了。”叶楚甚言简意赅地道出结果,连眼皮也懒得抬起半分,只是自顾自的端起杯子喝茶,仿若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萧胤将叶楚甚的举动全然看在眼中,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冷笑,只是不动声色地再次询问:“你可有办法医治?”

叶楚甚神色淡然地放下杯子,沉声开,一字一字,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她又非我叶家人,即便是死了,又与我何干?”

“很好。”萧胤略略颔首,剑眉逐渐聚拧起来,黑眸深处闪过一簇极其难得的戾气。缓缓垂下微卷的黑色眼睫,他唇畔浮起极冷的笑花,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无需太多,就拿你叶家三百七十二人陪葬便足够了。”

那直白的威胁一入耳,叶楚甚便骤然撩袍起身,神色异常平静,眼底却潋滟除了一片冷漠的幽蓝。他微微拱手行了个礼:“既然如此,那就请陛下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一趟墨兰坞罢。”语毕,便径自拂袖离去。

蓦嫣目瞪呆地睇着叶楚甚离去的背影,尔后,又带着几分骇然地转而看向萧胤。早就知道这狸猫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今日,才算是真的开了眼界,他竟然能面带微笑地将如此狠绝的灭门威胁道出,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底浮起了一丝惊惧。

倘若,这心狠手辣的腹黑狸猫就是她的男主,那么,她这辈子岂不是将会过得生不如死?

“蓦蓦,你看着朕做什么?”

见蓦嫣面如土色地看着自己,萧胤好整以暇地伸手以衣袖擦拭她唇边残留的血迹,尔后又敛了敛她颊边的发丝,那双狭长的凤眸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

蓦嫣因他对她的亲昵称呼而恶寒地抖了一抖,全身上下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出声抗议,却最终硬生生打住了。可是,萧胤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她这么做痴呆状想蒙混过关恐怕不易。于是,她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张嘴就问了个八竿子也搭不上边的问题,想借以转移他的视线。

“陛下,内廷里的女人们为什么都不穿里衣?”

“私下里,你与朕不用这般客套,随意些就好。”他似是不满她这疏远而公式化的称呼,挑起眉梢,眼中的神采明明灭灭,可唇边却渐渐凝聚起忍俊不禁的笑意。瞬息之后,他靠近她的耳边,将她想要得知的答案一字不漏地告知。

再接下来,只见蓦嫣如同再一次被从天而降的旱天雷劈中脑门,一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螃蟹,恨不得就此石化,再也不要见人了。

原来,内廷里的女人们不许穿里衣,是为了给皇帝“行方便”!?

看来,她又无知地乱开黄腔了。

瘟情脉脉

叶楚甚离去之后,守在庭院周围的大内影卫才现身。

这些影卫是萧胤的随身侍卫,之所以称之为影卫,实在是因为他们都如影子一般无声无息,来无声,去无踪,不仅没有喜怒哀乐,就连脸上的表情也都是如木头模具印出的一般,毫无差别。

萧胤面无表情地对他们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大意也不过就是小心谨慎谨防有诈之类的,之后,他亲自推着蓦嫣入了断弦居。

亲力亲为地将蓦嫣从轮椅上抱起来搁到床上,萧胤似乎并没有立即离开的打算,而是趁势往前倾,将蓦嫣困在他的双臂间,挑起她鬓边一缕发丝,脸庞轻轻泛起一丝危险而迷魅的笑,慢慢靠向她耳边:“蓦蓦,与朕别后重逢,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被那刻意的低吟与温热的呼吸有意无意撩拨着敏感的颈窝,蓦嫣那刚刚消退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他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香气,像是某一种掺杂了花草汁液的墨,幽幽淡淡的,很好闻,可是,此刻,她却全无心情却研究那种淡香由何而来,只是干笑着不断往后仰,想隔开与他的距离:“呃,有什么话是应该非说不可的吗?”

眼见着蓦嫣往后仰,萧胤便越发地将往前倾,就这样,一仰一倾,一仰一倾,直到她退无可退,不得不全身僵直地躺平在了床榻上,便被他如愿地困在了胸膛和两只手臂之间,而那完美薄唇袭上来,几乎就快吻上她的耳际了。

蓦嫣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因他这么暧昧的逼近而脑子一团乱,猜不透这狸猫下一步将要做什么。谁知,他却只是定定地凝视她,并没有别的什么不轨举动,良久之后,只听他长长地叹了一气,附在她耳畔低声呢喃,沉沉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魅惑:“对不起,都是朕一时不察,累得你被南蛮的细作摞去,受了这么多委屈,还险些丧命。”

这下子,蓦嫣倒是愣住了,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很是不习惯。

仔细想一想,自她穿越的这么二十年来,还从没有过哪个男人对她如此柔情万种,第一次就遇上这么个“生猛”的极品狸猫,怎么能让她不诧异到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呃,陛下——”蓦嫣愣愣地看着他,几乎要被他那如渊如潭的深邃双眸给溺毙了。

“朕不是说了么,你可以随意些。”萧胤习惯性地半眯着眼,目光缓缓地在她的脸上梭巡,并不打算遮掩这似乎已经外露的情意,修长的指一寸寸抚过她的唇,忍不住低低叹惋:“不用随众人的尊称。”

虽然对眼前这美男的暧昧诱惑很是陶醉,但蓦嫣毕竟和其他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同,她窘迫不安地干笑着,用手撑住他越靠越近的胸膛,索性单刀直入地询问:“那该要怎么称呼你才好?”

萧胤浅浅一笑,极慢地凑近她的耳朵,鼻息痒痒地拂在她耳根处:“随你喜欢。”那话语几乎是压着鼻音发出的,柔软异常,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温情且暧昧。

“那好吧。”蓦嫣抿抿唇,在他的唇即将吻上她耳垂之前,伸手狠狠抱住他的腰身,以进为退。

萧胤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像是受宠若惊,脚下一个不稳,便兀然滑倒在她的身上,将她肺里的空气几乎全都压榨了出来,差点让她窒息得翻白眼。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也不曾松开手,只是将萧胤给死死抱紧,以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办法避免自己再被吃豆腐:“狸猫,我想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杀我。”她在他的胸闷闷地问出声,模糊不清的语调中带着郁闷。

乍一听见她那与众不同的称呼,萧胤略略一怔,显然没有明了这称呼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怔了好一会儿,他的唇角却又漾开了毫不在意的笑,对着大逆不道的称呼无条件默认了。此时此刻,他并不明了蓦嫣紧抱着他的真实意图何在,只道是她显现出了女儿家脆弱的一面,便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处,鼻端轻轻磨蹭着她颈部细致的肌肤:“恐怕,除了朕,没有人希望你活。”

只有你希望我活?

对他如此的回答,蓦嫣很是怀疑。

倘若换做是别人这样回答,她或许多少会信上几分,可惜,萧胤这狸猫是个颇有手段的皇帝,常言道,帝王心术,鬼神不言,她可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少女,绝不会蠢到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恐怕是担心我死了,就没办法号令青州卫王军营中那几十万兵马了吧!?

不过,根据此时此刻的优劣对恃形势而言,她不适宜对他说任何忤逆的话,还是继续奉行沉默是金的准则比较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蓦嫣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几乎快进入梦乡之时,萧胤终于腾出一只手掰开了她那紧抱的手。看着蓦嫣那睡眼惺忪,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的迷糊样,他发出闷闷地轻笑声,将藏在衣襟里的那块玉玦掏出来:“这块玉玦,怎么会落到别人的手里?”

蓦嫣半睁开眼,瞥了瞥那玉玦,撇撇嘴,睡意朦胧地嘟哝了一句:“是叶楚甚趁我晕倒的时候给拿去的。”不过是一句话,可她的声音却愈来愈小,到最后便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了。

叶楚甚?!

萧胤唇角微微上弯,鬓边的一缕发丝掠过清隽的眉眼,拂过颊边,带给人几分看似极多情实则却极无情的错觉。眼见着蓦嫣就这么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子,灭了烛火,这才静静地坐在床边,情愫难言地凝视着她熟睡的容颜。

紧紧握住手中的玉玦,他摇摇头,某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在黑眸的深处闪烁著,他的笑容变得莞尔,止不住的笑意绵绵:“蓦蓦,既然那人是趁着你晕倒之时拿走这玉玦的,那么,昏迷的你又怎么会知道那人是叶楚甚?”

他的声音优雅动听,轻缓若流泉,听不出喜怒,只是带着谁也不曾窥见的诡谲。

可惜的是,蓦嫣只管睡得呼咡嗨哟的,平白错过了他此刻外露的真性情。

第二天一大早,蓦嫣还在呼呼大睡,二娘便带着两个侍女将她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起来,也不顾她哈欠连天地抗议,迅速地梳洗妆扮之后,便推着轮椅送她往前院的花厅而去。

等到蓦嫣到达花厅时,萧胤与叶楚甚已经全都等在那里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都与前一日不同,甚为低调,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蓦嫣揉了揉太阳穴,昏昏沉沉地记起,叶楚甚前一晚似乎承诺过,会带她和萧胤去什么墨兰坞。而这之前,她曾经听到过叶楚甚与娰霏卿的谈话,知道那墨兰坞乃是医神向家所隐居的地方。

看来,叶楚甚是打算让住在墨兰坞的姓向的神医医治她身上所中的南蛮剧毒了。

“墨兰坞”位于徽州千岛湖之上,由于湖面上岛屿暗礁星罗棋布,终年浓雾弥漫,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船夫,驾船入了湖,也辨识不清方向。而医神向家的人天性淡薄,对医术药理之外的事毫无兴趣,所以,除非有熟识之人亲自引荐,否则,他们绝不会主动露面。倘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贸贸然闯入,就算运气好,没在浓雾中触礁沉没,也定然会因迷失方向而活活饿死在船上,根本就不可能到得了墨兰坞。

于是,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萧胤甚至只带了两个影卫在身边。一行人极其低调地从后门到了桃叶渡。时辰尚早,向家的船还不曾到,叶楚甚便带着众人去了渡旁侧最富盛名的“揽月楼”用早膳。

虽然只是辰时,但“揽月楼”中就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了,有的饮酒,有的相谈,有的用膳,有的听曲。叶楚甚只是冲着揽月楼的跑堂点了个头,跑堂的就径自带着他们上楼,入了以珠帘相隔的雅座。

一听说叶楚甚大驾光临,素来高傲的揽月楼掌柜也忙不迭地亲自前来,点菜上菜,忙前忙后,可见叶楚甚在徽州的确是个颇有影响力的人物。

菜还没上齐,只是闻到气味,蓦嫣就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竟然很难得地有了食欲。她仔细看了看那些菜,有清淡的鲜蘑翡翠菜心和菟丝银耳羹,也有鲜香的金蟾玉鲍和虾籽冬笋煲,其他还有什么凤尾鱼翅、香菜粉皮鹅掌、绣球乾贝之类,也皆是色香味俱全,最诱人的还数那道荷香火凤凰,也就是裹着荷叶的烤全鸡。据说裹鸡的荷叶是这千岛湖湖心特产的“丹焰托姝”,鸡则是以莲子喂养的,烤得黄澄澄的色泽,以极佳的刀功给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剔除了全部的骨头,只是看着就已经令人忍不住胃大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萧胤,见那狸猫垂着眼,等着两个影卫以银针一一试菜,确定安全之后,才脸色温和地率先夹起一根碧绿的翡翠菜心。这时,她方才敢拿起筷子,往那鲜味扑鼻的烤鸡肉戳去。

虽然为了不引人注目,萧胤让同行的所有人都改称他“公子”,可实际上,从走出叶家的那一刻开始,除了叶楚甚还敢不冷不热地开说话,就连蓦嫣也不敢随意造次。即便萧胤特许两个影卫坐下与他一道用早膳,那两个影卫也还是目不斜视,谨慎而严肃,就连大气也不敢随意喘一。

说实话,蓦嫣不记得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她和狸猫之前都还在谈论着什么,之后一切,她就没什么记忆了。

而狸猫,也不知有没有趁着她睡着之后,又对她暧昧地动手动脚乱吃豆腐。

其实,被这颇有男性魅力的狸猫陛下沾点便宜,她个人来说是并不怎么介意的,可狸猫对她很显然是别有用心的,她很担心自己若是被他这深情款款的模样蒙蔽了,万一,他日后借她收回了兵权,念完经就赶和上,转身就绝情地把她给踹进冷宫自生自灭,那她岂不是要捶胸顿足地后悔自己押错了宝,选错了男人?

所以,凡是还是留点余地比较好。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将筷子戳向荷叶烤全鸡,谁知,即将捕获目标之时,冷不防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一手就按下了她拿筷子的那只爪子。

蓦嫣扭头一看,发现那只讨厌的手是坐在她右侧那位叶楚甚大公子的。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正本能地想开发作,却见叶楚甚故意以饱含深情的模样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夹了一大片鸡肉,亲昵地凑到她的嘴边。

“嫣嫣,你应该多吃点,瞧你瘦得——”他笑得十足像一只奸诈狡猾却也魅惑迷人的狐狸,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诱人的磁性,不仅擅自给她取了个肉麻的昵称,还旁若无人叫得亲亲热热,像是铁了心要与萧胤刻意较劲。见她猝不及防地错愕当场,他更是笑得迷人:“那一日我抱你回来时,可真觉得你比羽毛更轻。”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却足以让整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个咬得极重的“抱”字。

那一刻,蓦嫣本能地偷瞥了萧胤一眼,只见萧胤那原本温和地脸色已经迅速染上黯沉的阴霾,就连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会也变得黝暗深沉,带着些微愠怒。

那一刻,她实在很想附到叶楚甚的耳旁嘀咕几句:呃,狐狸,你和狸猫之间的私人恩怨,能不能在你们俩之间依靠武力或者非武力的方式自行解决,为免误伤他人,可不可以别这么不人道地把无辜的人也一并拖下水?

可惜,狐狸不过是做了点单方面挑衅的动作,就已经让狸猫很是不悦了,要是她再有点什么不太合适举动,哪怕这举动是为了警告狐狸不要犯傻,也难保狸猫不会当场发作,下令立马将叶家那三百多人给一并剁了喂鱼。

就这样,她被迫抽搐着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婉拒叶楚甚的“好意”:“多谢关心,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知为什么,一被狸猫那双黑眸注视着,她就好像无法反抗他的意思,只能乖乖服从。

“怎么,我夹的这菜不合你的胃么?”叶楚甚那执着筷子的手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要缩回去的意思。甚而至于,他越靠越近,低沉的男性嗓音,就靠在她耳边低语,伴随着热烫的呼吸,往她的耳朵颈间灌来。

就在此时,珠帘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蓦嫣反应够快,灵机一动,指着外头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醋不及防

也算蓦嫣运气好,当她指着外头发问时,众人也都不约而同往外望去,注意力似乎暂时被外头的意外给转移了,替她解了这左右为难的燃眉之急。

原来,外头大厅里那唱小曲的姑娘长得水灵灵的,被某个喝醉了酒的客人借故调戏,跑堂的过来解围,那家伙便仗恃着自己身边跟了几个拳脚功夫不赖的家丁护院,借机撒酒疯,将跑堂的一拳揍翻在地,接着,便要凑过去非礼那姑娘。

“哎,这可是难得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呢,你们怎么全都无动于衷呀?”蓦嫣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好奇身边的这些男人怎么全都岿然不动,活像一根又一根的木头桩子。

“恶人自有天来磨。”叶楚甚扭过头来,似乎是见惯不惊了,一点也不愿意淌浑水。

而萧胤也不言不语,神色平静,只管浅啜着清茶,毫无吩咐影卫管闲事的意图。

蓦嫣扁扁嘴,在心里暗骂这些男人全是冷血动物,虽然她颇想要仗义出手,可是现实条件却不允许,她不仅不良于行,且手无缚鸡之力,堪称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继续观望外头的闹剧。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了杀猪般的惨叫。

那伸手调戏唱曲姑娘的家伙,也不知是被哪个无名英雄给暗算了,一只急速飞射过去的竹筷直直戳进他的手心里,痛得他眼泪横飞,哭爹叫娘,而他的手下则是东张西望,四处寻找是谁在暗箭伤人。

“瞧,我说得没错吧?!”叶楚甚自那热闹喧哗之处收回视线,将筷子上夹着的那块鸡肉放进蓦嫣碗里,还不等她长吁了一气,便径自又夹了一块色泽鲜艳的三丝瓜卷,再次凑到她的唇边,很坚持地逼迫她接受“好意”。

“噔”地一声,萧胤手里的杯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即将忍无可忍的警告。

蓦嫣嘟着嘴,哭丧着脸看着面前那块三丝瓜卷,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没有胆量张嘴咬一。眼见着外头那些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那射出竹筷的无名英雄,她眼珠一转,伸手指着叶楚甚,刻意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咦,叶大公子,你的筷子怎么平白无故地少了一支?”

叶楚甚剑眉一蹙,还来不及捂住她那故意惹麻烦的嘴,外头那些无头苍蝇已经冲了进来,一根雕花的梨木凳子砸在桌面上,将满桌的菜肴茶水搅成了天女散花,拳脚棍棒随即交加而来。

眼神兀自一冷,叶楚甚的头微微一偏,手里的筷子刚好夹住某个无赖揍过来的拳头。接着,便是一场精彩绝伦的以一敌数的拳脚争斗,足以媲美武侠电视剧里的打斗场景,令人眼花缭乱。

相较之下,萧胤似乎更是眼明手快,不仅及时端开了蓦嫣觊觎了很久的那盘荷叶烤全鸡,让它幸免遇难,更是将蓦嫣所乘坐的轮椅往后一拉,让她以最快的速度退至安全距离,避免得被那不长眼的拳风脚力给波及。

当身旁的两个影卫请示他是否应该上前去助叶楚甚一臂之力时,他微微眯起眼,示意两人按兵不动,接着,便很自然地将那盘美味的“荷香火凤凰”放到蓦嫣的膝上,让她高枕无忧地安心享用。

蓦嫣实在是饿了,见美食从天而降,立马毫不客气地直接用手抓起来,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颐,对狸猫的印象瞬间就有了极大的颠覆性转变。

一边咀嚼着那美味的烤鸡肉,她一边不忘欣赏着叶楚甚那利落潇洒的拳脚功夫,末了,还齿不清地询问坐在一旁继续喝茶的萧胤:“狸猫,那根筷子是你的影卫射出去的吗?”

“不是。”萧胤含笑轻声应着,低沉沙哑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听得骨头就快酥了。他犹如慵懒的野兽,徐徐贴近蓦嫣的耳侧,不动声色地悄悄示意她往窗户那边看:“看清了么,那只筷子,是坐在窗户边上那个穿黑衣的男人射出去的。”

“咦?!”蓦嫣暂时停下嘴里的咀嚼,毫不掩饰地往窗户那边频频张望,只见窗户边果然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正背对着他们,自顾自地斟酒浅酌,倘若不仔细地看,真的是很不起眼。她扭头看着萧胤满脸的笑意,眼里尽是狐疑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亲眼看见他射出了竹筷?”

萧胤语意淡然地开,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可其间却暗含着极淡的讪笑意味:“我的确没有看到,不过,现下里,整个揽月楼只有你和他还能这么自在不受影响地继续用膳。”稍稍顿了顿,他微微眯起眼,看似平静安逸的黑眸底,藏着内敛的风采:“而且,从叶家出来之后,他便一直尾随,直到此处。”

他这么一解释,蓦嫣也觉得越看那黑衣男人越是可疑,叶楚甚和那帮无头苍蝇在他身旁打得火热,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就从这一点来说,就极端地不正常。快速解决掉了两个鲜嫩的鸡翅膀,蓦嫣复又询问:“那,狸猫,你看他的武艺修为高不高?”

“绝不在叶楚甚之下。”萧胤极轻的回答,微微垂下头,那双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敛于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

这极为笃定的回答让蓦嫣一下就来了兴致。

“你也会武功吗?”她有些期待和雀跃地询问着,在心里想象着他温文尔雅表象下潜藏的锋芒,将他这袖卷朝堂的最高统治者和深藏不露的江湖侠客给重叠了起来。

“不会。”

他摇摇头,只回答了两个字,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却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短处。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一来,蓦嫣就更觉得好奇了。

虽然她也知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的道理,可是,她方才已经在心里确定狸猫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了,又怎么能就此接受他的否认呢?倘若他不会武功,又怎么会如此笃定那个黑衣男人的武功不在叶楚甚之下呢?

他究竟是凭借什么判断的呢?

别说他是天生好眼力,这样的说辞,打死她都不会相信。

萧胤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气淡然:“不会,不代表不懂。”

蓦嫣想了想,这说辞也似乎有些道理,便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埋头苦吃。直到那盘鸡肉被她消灭得差不多了,她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问了萧胤一个始料不及的问题:“狸猫,依你看,他于我们而言,究竟是敌是友?”

听见她话中的“我们”二字,萧胤叹了一气,唇边浮现一缕极淡笑意,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阴影。

“蓦蓦,在这世间,没有谁是永久的敌人,也没有谁,是永久的朋友。”他抓住她那有些油腻的右手,缓缓地凑到唇边,张嘴便一含住,舌尖徐徐地拂过指尖,亲昵地轻轻吮吸,分享那难得的美味。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一种公然的调情。

蓦嫣的脸不由自主地一下就烧热了,瞬间便迅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心像是小鹿乱撞一般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似乎随时有可能从其间蹦出来。她一点也没有要将手抽回来的意识,只是任由他的舌尖细细描绘着她的手指轮廓,那么轻柔,却又那么让人完全无法忽视。离得近了,她很清晰地看到他的眸子,极深邃的黑,似寒夜漆黑的梦中曾经一闪而逝的光亮,并不像是一种刻意的戏弄。

待得萧胤松开她的手时,她像是有些逃避地收回手,刚打算静下心细细回味方才那温情脉脉的一刻,不料,眼角却瞥见将无头苍蝇全都撂倒在地的叶楚甚蹙着眉,酸气腾腾的杀将过来了。

眼明手快地,她用左手抓起盘子里仅剩的一片鸡肉,毫无偏差地塞进叶楚甚的嘴里,动作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来,你辛苦了,这块是特意留着奖励你的!”她满脸谄媚的堆笑,见叶楚甚的神色稍稍缓解了一些,便不着痕迹地吁气,庆幸自己侥幸顺利过关。

其实,她虽然心知肚明这两个男人对她的殷勤都是别有用心的,可她仍旧有点禁不住的自我陶醉。虽然,她不喜欢这两个腹黑诡谲的性子,但,对于他们那秀色可餐的容貌,她还是很有爱的。毕竟,审美始终是一项至为高雅的情趣,不是么?

尤其是那温柔的狸猫。

咽下那块抚慰的鸡肉,叶楚甚这才稍稍敛去了不悦的表情。可谁知,下一瞬,还不等他的唇边泛出得意的笑纹,萧胤便冷笑着站起身,一边往揽月楼下走,一边说了一句让他脸色铁青的话。

“叶楚甚,鸡屁股的滋味还不错吧?!”

直到这一刻,蓦嫣才赫然发现,原来,刚才她迟迟不曾塞进嘴,最终却机缘巧合喂给了叶楚甚的那块鸡肉,正巧是鸡的屁股那部分——

看着叶楚甚瞬间黯沉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她的心里哀哀地低嚎。

这下,她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枫芒毕露

经过萧胤的提点,蓦嫣发现,那个穿黑衣若无其事喝酒的男子的确是在悄悄跟踪着他们。眼见着他们下了楼,便扔下一小锭银子,拿过桌上的斗笠戴上,立马尾随着跟了下来,摆明是欲盖弥彰。

她看看负责带路的叶楚甚,只见他满脸阴霾笼罩的表情,比死了爹娘还难看,也不知是被那块悲催的鸡屁股给搅得,还是懊恼于她不知好歹地故意惹麻烦,不过,看他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的模样,恐怕也是一早就知道被居心叵测者跟踪了。

出了“揽月楼”,众人在渡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见到浓雾弥漫的湖面上隐隐约约驶来了一艘画舫。画舫的船头挂着一盏绣着“向”字的金色灯笼,有一名个子瘦高的老头子抱胸而立,一身玄色的大襟袍,两撇小老鼠一般可爱的八字胡,神情却很是严肃。待得画舫停在渡头,他先是拿审视的目光将众人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直到状似放心之后,才冲着叶楚甚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