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卫王萧翼的死与狸猫有关。

的确,卫王萧翼远在青州,山高皇帝远,不管是拥兵自立,还是起兵造反,都是有可能的,而对于狸猫来说,这无疑犹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炸得天下大乱。所以,萧翼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无疑就是狸猫,为了江山与皇权,即便是亲父子也可以举刀相向,更何况,萧翼与狸猫在身份上不过是叔叔与侄子?

可是,萧翼只身入京为萧齑奔丧,在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前提下,定然不会把号令大军的兵符带在身上,而且,只怕当时也是早就安排好全身而退的后路了。以狸猫的智慧和心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杀死卫王,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狸猫不会这么傻。而且,他竟然敢在她面前这么毫无避讳地假设,足以说明,卫王之死与他无关。

只不过,狸猫对萧翼的死似乎很是淡漠,倘若日后有一天,他得知了真相,知道萧翼就是他的亲身父亲,不知,他会有怎样的表情?

“这世间,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看着蓦嫣满脸勉强的笑容,萧胤摇摇头,笑得云淡风轻,纯黑的眼像是饱蘸了浓墨,深不见底,可却隐隐能见到其间恍惚晃动着的一丝怅然:“倘若真是那样,你我之间,便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那么,你和我,也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们’。”

蓦嫣哦了一声,对于这个假设不置可否,却只是眼儿烁亮地盯着他,单刀直入:“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全都是为了青州的兵权么?!”

“没错。”

见她问得甚为直接,他也就答得极其爽快,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坦白?”见他答得这么顺溜,连一点要隐瞒的意图也没有,她更是好奇了:“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一怒之下,就此不肯再受你唆摆了么?”

“你是个心明眼亮的聪慧人,不会笨到自掘坟墓,去做这种没脑子的傻事。再说,我从不认为,你会随意受谁唆摆。”他只是看着她笑,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几分,却也别具深意,但那笑咪咪的模样,却让人打从心里发寒:“蓦蓦,你敢不敢扪心自问,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说着,他缓缓的低下头去。

好个自视甚高的狸猫,他都明说对她没感觉了,却为什么还是老做这么暧昧地动作,让她小心肝扑扑乱跳?

他又是凭什么笃定,她就非得要喜欢他不可?

蓦嫣翻了个白眼,正想嘲笑他自我感觉太过良好,冷不防却看见眼前那张带着笑意,俊美异常的面容越靠越近,不知道为何,她陡然间无法反应,只觉胸突然一震,气息一乱,心跳莫名加快,连人带心,全都揪紧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呼吸的正常频率。

他靠得很近,薄唇俯近,几乎要吻上她的脸颊,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草墨香,近得彼此连呼吸也交缠到了一起,异常炽热。那种热让她心头没来由地一跳,顿时被一阵热烫的浪潮席卷了全身,难以言明的热流一直蔓延到脚尖。

“呵呵。”在如此危险地距离内,蓦嫣斟酌着字眼,就连笑也干涩得很:“我对你当然有感觉,因为,我是个视觉动物嘛。”

这话的寓意太明显了,她的意思是,就算喜欢,她也仅只是喜欢他那张人模人样的脸,细细想来,狸猫如此自视甚高,以他身为一朝天子的自尊与自傲,恐怕是决计无法承受这种是男人都忍受不了的侮辱吧?

她开始期待,他听完之后会作何反应。

有没有可能,一向笑脸示人的他会突然暴怒,伸出手一把掐死她泄愤?

“视觉动物么?”谁知,萧胤不怒反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迷人,靠在她耳边,薄唇浅勾,用呼吸撩拨她的发,轻轻慢慢地只回应了一句话:“我也是。”

言下之意,也就是表明,在他看来,她的外貌不过关。

一天之内,连续被两个男人鄙视了长相,蓦嫣虽然并不十分在意,却也感觉到了一丝郁闷,见多了猥琐宅女穿越之后成了倾国倾城的普遍型案例,如今,她才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能穿成个美女,大约是老天给她的最大惩罚。

在那泥土里被“种”满了足足一天一夜之后,蓦嫣才被那两个丫鬟给挖出来,扔进浴桶里。

奇怪的是,她的腿原本软弱无力,可如今,膝盖处热热的,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兀然欣喜地发现,双腿比起之前,突然有力了许多,虽然只能勉强往前捱两步,但是,至少站立时已经不若以前那般风吹欲倒了。

可惜,当她照镜子时,双腿的力气在意外的打击中全都化作了浆糊。

向晚枫也不知是不是心胸狭窄,瞅着这个机会就刻意报复她。毫无疑问,他定然在那药土和药泥里掺杂了一些什么古里古怪的东西,此时,她的脸肿得像发了酵的馒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来,再加上她刚洗过热水澡,热水蒸熏之下,她那张脸看起来一点也不见人相,透着粉红粉红的色泽,倒像是市集凉菜摊子上的白水猪脑顶。

长相遭人鄙视已经够惨了,如今,即便她再怎么淡定,恐怕也会羞于顶着肿得像猪头一般的脸出去见人吧?!

所以,用过晚膳之后,当叶楚甚来客房找她,要带她去亲自审问刺客时,蓦嫣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第一时间就嚷嚷着拒绝起来:“你看我这副猪妖一般的模样,怎么能出门去?而且,还是要去审刺客?!”

“那个刺客是青州卫王府的人,估计来头不小。”叶楚甚瞥了一眼她那肿得老高的脸颊,细细看来,真的很像是猪妖。可是,他却因她此刻的滑稽相而大笑,相反,严肃得有些与平时大相径庭:“他一直叫嚣着要杀了萧胤,为你和你父亲报仇,其中想必是有很多误会,如今看来,你必须要亲自走一趟才成。”

无奈之下,蓦嫣便要求叶楚甚非得给她弄个面具来带带,才肯勉强出门去。

叶楚甚懒得理会她,不顾她的抗议,径自推着她所坐的轮椅便出了客房,一路往“墨兰坞”的囚室而去。

“墨兰坞”建在湖面上,回廊甚多,往往还极长,加上如今天色擦黑,一路灯光灰暗,雾气弥漫,偶尔遇到个丫鬟仆人什么,也都是步履无声,面无表情,如同游魂野鬼。此情此景,当微风吹拂着檐下的风铃,发出极清脆的声响时,便给人一种行进在黄泉路上的森冷感觉。

寒夜料峭,蓦嫣穿得单薄,走了一段路之后,便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足以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一件披风劈头盖脸地从天而降。

“你与萧胤是不是早有私情?”叶楚甚那肃然得近乎刻板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蓦嫣虽然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可是,却也大致猜得到他这么问的缘由。

“私情?”苦笑一声,她忙不迭地将披风裹紧,以抵御寒冷,这才低声咕哝着:“你会不会和仅见过一次面的人有私情?”

“你与他仅只见过一次面?”本处于行进中轮椅突然停下了,叶楚甚绕到蓦嫣身前来,蹲下身子看她,瞳眸淡睨,眉梢上挑,一抹深沉的笑意自唇边泛开,点染在眼底,变成不易觉察的讥讽:“你以为我是三岁稚子,会相信这种鬼话?”

这话听起来的确是匪夷所思,别说叶楚甚不相信,就连她自己也闹不清,她和狸猫的关系是怎么一日千里地大步跃进的。

“倘若你和他没有——”可是,还不等蓦嫣开解释,叶楚甚已经再一次开了。他声音不大,可是语气却很重:“凭何他以内子称呼你,你也不曾加以反对?”略微顿了顿,那张原本温煦的俊脸,这会儿却绷得很紧,冷若冰霜,眼神锋利如刀:“他与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昵,甚至于,还公然肆无忌惮地调情,在断弦居,他与你整整一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曾离开,你让我如何相信,那一夜你们什么也没有做过?或者说,他又怎么敢当着我与晚枫的面,在你眼前旁若无人地赤身露体?!”

叶楚甚这狐狸向来是个谈笑用兵的高手,相处下来,此时,还是蓦嫣首次看见他如此直白地表露情绪,近乎于失态。

“叶楚甚,你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怪?就好像一个亲手抓到老婆红杏出墙的男人,满嘴醋酸味。”她皮笑肉不笑地调侃着,这才慢吞吞地开澄清:“老实说,在断弦居,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之前,我和他仅只见过一面,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句。”

说起来,叶楚甚倒也是有理由愤怒的,毕竟,他素来是个精明狡猾的人,如今却被萧胤给耍了一顿,还平白地要拿出八千万两白银,甚至于赔上面子,押上全家人的性命,可当着萧胤的面,他竟然还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要是再没点情绪发泄,蓦嫣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个圣人了。

听完她的辩白,叶楚甚默不作声,只是起身推着轮椅继续往前,似乎是在咀嚼这辩解具有几分的可信度。好一会儿之后,他像是需要确定一般,再次开询问,以求得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那是当然!那个自我感觉极其好的狸猫,做一切事,无非都是为了青州的兵权。”蓦嫣翻个白眼,絮絮叨叨地数落着,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其实,在我眼里,他也不过就是一根葱罢了!”

“那我呢?”身后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再次发问。

“你?!”蓦嫣还在对萧胤的所作所为愤愤不平,听叶楚甚突然这么发问,心不在焉应了一声,也没有多想,随便要回答:“你是——”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两根葱?”在她的标准答案揭晓之前,身后已经抢先传来了叶楚甚含笑的声音。

不过一句话,蓦嫣便知道,叶楚甚已经恢复正常状态了,而且,这个不怎么标准的答案也无疑于是向她直接透露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说是偷听也好,说是窥视也罢,总之,萧胤与她在药庐里的谈话,叶楚甚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当然不是!”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蓦嫣正好可以看见叶楚甚下颌的优雅线条,那弧度完美的下颌,衬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无懈可击。一边看,她一边不忘在心底感叹,美男果然是美男,即便腹黑,也无损他的优雅,无论变换什么视角,都是那么充满吸引力。

笑得很有几分得意与狡猾,她一字一字地揭晓最终的标准答案:“我是想说,在我眼里,你当然不是一根葱,你,是一颗蒜!”

四堂会审

叶楚甚带着蓦嫣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地方,负责守卫的仆役打开地上一个挂着大锁的铜钉门,门后赫然出现的是一条通往下面的幽深阶梯,墨兰坞的囚室便由此而去。

被叶楚甚抱着一路往下,蓦嫣东张西望,在心里不由暗暗惊叹这囚室的构造足够隐蔽与安全,不仅全然封闭,而且深深陷入水面以下,与其说是地下室,倒不如说是水下室更为贴切。

囚室里空荡荡的,四面墙上到处是斑驳的青苔,像是甚为怪异的图腾,并没有想象中的刑具满墙和满地血腥。那个意图行刺萧胤的刺客被粗重的铁链绑在柱子上,埋着头,将脸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向晚枫与萧胤似是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到叶楚甚抱着蓦嫣下来,向晚枫照例是要表示轻蔑地冷哼一声的。至于萧胤,他斜倚着墙,看似轻松的姿势,内蕴着难测的力量,一举一动之间,气势浑然天成,自然而无懈可击。从神色上,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之处,与之前时不时刻意吃醋的行为相比,似乎是一点也不介意,那双黑眸里带着几分笑意,可是,却有一簇谁也不曾窥见的火苗埋藏在眸子的最深处,一闪即逝。

“你们对着这个刺客,有没有审出个什么结果来?”当叶楚甚把蓦嫣放在椅子上,蓦嫣立刻用两只手遮遮掩掩地盖住自己那肿胀不堪的脸,实在不想把那影响视觉效果的脸庞随意暴露人前,就连说话的嗓音也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他可是青州卫王府的人。”向晚枫看着她那遮遮掩掩地模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深邃凌厉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没半分感情,有的,只是不屑的嘲讽:“你不在场,我们怎么敢轻易审他动他?”

对于这个说法,萧胤毫无异议,只是泰然自若地淡笑着表示同意。

“又不是吃什么鲍翅参肚海鲜全宴的,难道还要等着我来动筷开席?”蓦嫣咕咕哝哝地小声埋怨着,越发觉得自己的脸肿得厉害了,积压在心底的怨怒一触即发,忍不住出声质问向晚枫:“倒是你,向神医,你那神医的名号莫非是因擅长把人都给医治成猪而得来的么?”

“药性相斥,有副作用是难免的。”向晚枫不怎么有耐性地斜睨了她一眼,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当做是解释,尔后便上前一步,出人意料地伸手,从那刺客的脸上利落地撕下一片薄薄的东西。

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不过,蓦嫣好歹也算看见过猪走路,那片薄薄的与肌肤颜色相同的东西,便是掩人耳目以进行非法活动的不可或缺的道具——人皮面具。

被揭下人皮面具后,刺客的真面目暴露在了众人眼前,从蓦嫣这个角度看过去,堪称是恰到好处。

该怎么形容这个刺客才好?!

即便他衣衫凌乱,满脸倦容,甚为狼狈,面容与气质同在场的三个男人相比,都算不上是同一个类型,但也绝对称得上是极有代表性,即便扔进美男堆里,也定然毫不逊色。

与向晚枫的瘦削白皙不同,他高大强壮,肌肤黝黑结实,很有运动型男的独特魅力;与叶楚甚的斯文内敛不同,他虽然受制于人,可那闪烁怒意的眼睛依旧很吓人,同他强健的臂膀一样蕴含着无穷力量,如同兽眸;与萧胤的深藏不露不同,他似乎一点也不打算隐藏情绪,唇边那抹似嘲弄似倨傲的冷笑,在此时此地微弱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蓦嫣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回忆起在揽月楼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奇特感觉。这个男人,是一只危险的猎豹,而且,是野生的那种!

“聂云瀚?!”认出了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萧胤极慢地从唇缝里挤出那人的名讳,眼眸却反而瞅了蓦嫣,像是若有所思。

那被称作聂云瀚的刺客傲气地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著萧胤,那充满仇恨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将他给剥皮拆骨大卸八块,令蓦嫣不得不怀疑,萧胤是否做过什么“灭人十族淫□女”的勾当,才会受到如此的敌视。

接收到聂云瀚如此明显的敌意,萧胤也不生气,只是垂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玩着袖子,就连语气也是那么轻柔,毫无责备之意:“身为卫王府的送嫁将军,你不随送嫁队伍保护你的郡主,怎么反而跑到这里来图谋不轨,意欲行刺?”说到这,他狭长的瞳眸一凛,低缓的声音极具磁性,可沉静中也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威严,可唇边透着一抹不着边际的笑纹,透着诡谲之色:“且不说你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单单是这玩忽职守的罪名,恐怕就应该受军法处置了吧!?”

“狗皇帝!你骗得过别人瞒不过我,送嫁队伍里的那位郡主根本就是你命人假扮的!”聂云瀚咬牙切齿地开,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倘若不是被铁链子给捆住,此刻,他定然会暴跳如雷:“快说,我家郡主如今身在何处?是否也已经遭了你这个狗皇帝的毒手?”

“你怎么知道那个郡主是假的?”叶楚甚不慌不忙的开,玩味的语气中暗藏危险,却也问出大家共同的疑问:“你应该没有见过真正的郡主吧?”

“要演戏,你也得找个演技精湛的。”纵然开答了一句,可聂云瀚的目光依旧充满极重地火药味,仿佛就这么胶着在萧胤的身上,对其他人根本视若无睹:“那女人平素倒是很有郡主的架子,可惜,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关键时刻,关键细节,他却突然刹了,蓦嫣正听得津津有味,对于突然被中断精彩情节,她很是好奇,立马刨根究底地追问:“她看你的眼神怎么个不对劲法?”

“她,她,她…”聂云瀚有些踌躇了,黝黑的脸颊上透出一抹可疑的暗红,就连原本怒意难消的表情里,也带着些微迟疑之色。结巴了好半天,他终于恼了,扭转头瞪着蓦嫣:“她,竟然对着我暗送秋波——我家郡主怎么会是她那副不端庄的□□模样?!”

这下,蓦嫣恍然大悟了,原来,一切都是那“秋天的菠菜”惹了祸。据她猜测,一定是那假扮郡主的女子见这聂云瀚太过挺拔倜傥,所以忍不住春心萌动,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如果一切真是如此,那么,她不得不佩服聂云瀚的犀利和敏感,虽然人家没有见过真正的昭和郡主,可人家仅凭这一点点怀疑就判断出了事实真相的趋向。

可是,实情真是如此么?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如果,这聂云瀚真的是来寻觅她的,那么,为何他见了萧胤,不是第一时间询问她的生死下落,反而是意欲拔剑杀之而后快?

她再一次打量着聂云瀚,回忆起在揽月楼见到他时的模样,几乎可以在心里呐喊着肯定,这家伙外露的火药味,绝对是如假包换的伪装,而藏在运动型男冲动躯壳下的,百分之两百是一个腹黑的灵魂。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真正的昭和郡主是绝不会对着一个男人暗送秋波的,更不会做出那羞羞答答的矫情模样!既然聂云瀚是她卫王府的人,她若是真的将他看对了眼,一定会毫不避讳地直接派人招他来侍寝,倘若他不从,她就叫人绑了他,或者灌点□啥的,霸王硬上弓,在虐与被虐的纠结中,演变出一场旷古绝今的主仆之恋!

哎,如此的狗血情节,仅只想想都会觉得万分销魂!

“我暗自留心了几日,果然不出所料,不仅郡主是假的,就连送嫁队里那个狗皇帝也是他人假扮的!”聂云瀚似乎并不知道眼前的蓦嫣才是真正的郡主,还在径自对着萧胤发泄着满腔的怒气:“所以,我便暗自抄捷径,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来徽州,在叶家附近守株待兔,没想到,果然发现了你这狗皇帝的行踪!”

“那么,依你看来,你家郡主应该是怎生一副端庄的淑女样?”就在聂云瀚怒意难消之时,向晚枫突然插了一句嘴,瞥了一眼蓦嫣,不着痕迹地哂然一笑,冷哼一声,就连语气里,也是一股浓重的挖苦味道。

根据他的观察,真正的昭和郡主,虽然的确不曾对着某个男人抛媚眼,可是,她却目不转睛地对着某个裸体的男人鼻血不止,这样的举止,只怕,与聂云瀚想象中的端庄淑女就差得更远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却是不折不扣的色鬼。

聂云瀚被向晚枫突然冒出来的这句疑问给噎得哑无言,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是萧胤,对于聂云瀚张闭的不敬言语,似乎并不在意,唇畔笑意更深,只是睨了聂云瀚一眼。

“你家郡主如今就在你面前。”他轻声细语的吐出一句话,黑眸转到蓦嫣的脸上,顿时就变得慵懒而深邃:“你仔细瞧瞧她,是否符合你的端庄淑女标准,有没有让你失望?”

聂云瀚狐疑地将视线转到蓦嫣身上,这才静下心来将她细细打量了好几遍。“你是说,这个脸肿得像猪妖一样的丑女人就是我家郡主?”末了,他嗤之以鼻地把头一扭,继续望着萧胤做咬牙切齿状:“狗皇帝,你以为,我还会再上你的当么?”

蓦嫣捧着肿胀的脸,目瞪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反驳才好。

她虽然对容貌出众的男人很有爱,但,这并不表示她以貌取人,而且,她自认长得也不算十分抱歉,如今,却连续被三个男人鄙视长相,说实话,她有点被打击到的感觉,甚至于,她有点懊恼这个时代没有整形美容的手术,否则,她会考虑尝试一下,借以增强一些信心。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叶楚甚,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庆幸。虽然,他早前曾经鄙视过她的智商,可如今,却只有他还不曾鄙视过她的样貌,于是,她对他的好感,在此刻的比较之下,倏然上升了几分。

可就在这个时候,叶楚甚挑起浓眉,黑眸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聂云瀚,反正,你也不曾见过你家郡主,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这副猪妖一般的丑样?”他的眼饶富兴味的注视着蓦嫣的脸,可话,却是对聂云瀚说的。

他的语言,表情,甚至于是暗藏的意图,将蓦嫣刚刚为他提升的好感一举击溃,点滴不剩!

对于这个颇有可信度的反问,萧胤照例微笑,向晚枫则是照例冷眼旁观,而聂云瀚更是满脸的不屑。

面对这一屋子以貌取人的腹黑男人,蓦嫣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在轻轻抽搐,清晰已经濒临恼羞成怒的边缘了!

“卫王爷气度雍容,天人之姿,战将之名享誉北疆,蛮夷无不闻风丧胆,卫王妃知书达礼,聪慧动人,乃是名动天下的第一才女。”聂云瀚还不知道表面平静的蓦嫣,情绪已经有了极大的起伏,只是自顾自地深吸一气,把头昂起,眉梢傲气十足地往上挑,连正眼也不打算给她:“他们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应该——”

“够了!应该,应该,什么叫应该?!既然你不曾见过真正的萧蓦嫣,那么,你又凭什么臆想她‘应该’是什么模样呢?”蓦嫣终于忍不住了,蹙着眉打断他的话,眉梢堆着讽刺的褶皱,语气听起来不仅不客气,简直就称得上是恶劣:“一点可辨认的凭证也没有,那么,岂不是谁都能当得了你卫王府的昭和郡主!?”

对于蓦嫣突然的发飙,聂云瀚一时有些怔忪。“王爷在赴京师奔丧之前,曾对尉迟总管说过,十数年前,卫王妃去世之时,他前往京师见过郡主一面。”他一边说,一边将眼光缓缓下移:“尉迟总管说,郡主双腿不良于行,而且,手臂上还有个青色的圆形胎记——”

“你想试探我么?”蓦嫣轻哼了一声,虽然不知道那个“尉迟总管”是何等人物,却仍旧低下头,拳头握得死紧,指尖都陷入柔软的掌心,还不等聂云瀚话把话说完,便已经径自撩起裙摆,毫不避讳地把腿上的青色圆形胎记亮了出来:“如果你真是卫王府的人,那么,肯定应该知道,昭和郡主身上的确有胎记,可是那胎记不在手臂上,而是在大腿上。”

这下子,不仅聂云瀚目瞪呆,就连囚室里原本优哉游哉的萧胤、叶楚甚以及向晚枫,也全都被她这“豪放”的举动给惊得如遭雷击,错愣当场。

她,她,她!

她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于众目睽睽之下,掀起裙摆,公然露出大腿——

这样的举动,岂止是不端庄,简直就堪称放浪形骸!

“这下,你相信了么?”蓦嫣露出了进入囚室以来的第一个微笑,虽然肿胀的脸使得那笑显得很有些怪异,可是,却一点也无损她此刻的心情。

能把这几个腹黑给惊吓成这副嘴脸,她很是满意,尤其是狸猫,当瞧见他愕然之后那近乎铁青的脸色和黯沉得即将喷火的眼神,她竟然有了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他做了初一,现在,就别怪她做十五。

眼见着可怜的聂云瀚呆若木鸡的模样,最先回过神的向晚枫无声地叹了一气,上前将那束缚的铁链给解开了。

聂云瀚猛然一凛,高大的身躯陡然震动,随即一步上前,单膝跪地,紧抿著唇,握紧双手:

“青州骁骑营将军聂云瀚,见过郡主!”低垂着头,他将原本的傲气尽数收敛,换上了一副极其严肃的神情:“请郡主恕属下不敬之罪。”

蓦嫣装作漠然地微微颔首,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雀跃。

终于,她结束了二十年的孤女身份,虽然尚不知道这聂云瀚有没有无间的可能,是不是也一样居心叵测,可总算是打着卫王府的旗号,那么,她也总算是找到组织,暂时有了靠山了!

甜言蜜语

本以为找到了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必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可是,聂云瀚显然没有蓦嫣想象当中那么容易支使,而且,他似乎是被她在囚室里那豪放的举动给惊悚到了,仿佛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坏了卫王府的名声,整天在她面前唠叨女戒女德之类的玩意儿。

蓦嫣很是头大。他虽然身为青州骁骑营的将军,可是却根本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军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卫道男。她甚为怀疑,这聂云瀚从军之前,说不定是因读书求不了功名,这才转而习武,一身都是腐儒气息。

不仅如此,第二天夜里,在蓦嫣看来,不过是一点点的小事,可是,他与萧胤之间却爆发了不见刀光剑影,却火药味甚重的冲突。

“臣斗胆提醒陛下,我家郡主虽然已经指婚,但毕竟云英未嫁。”被向晚枫以解毒为名一番折腾之后,蓦嫣回到客房,已是深夜。聂云瀚对于萧胤坐在蓦嫣房里慢条斯理喝茶的举动很是不满。他耐着性子斟酌了一番字眼,这才阴沉着脸出声提醒:“如今,夜深人静,为了她的清誉着想,还请陛下您早些——”

“你是何等身份,有什么资格撵人?!”还不等他说完,萧胤便轻描淡写的说道,黑眸中闪过灼热的火簇,与温和平静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似乎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朕今晚不仅要坐在这里,还要睡在这里。”

“你这狗皇帝,简直是厚颜无耻!”听到这么毫不避讳地回应,聂云瀚的俊脸便黑了一半,原本斟酌过的字眼立刻变成了毫不留情的辱骂,那声音危险得犹如地狱门开启的前兆:“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家郡主?!”

“你怎知是侮辱,难道,就不可能是两情相悦么?”对于他即将爆发的暴怒之气,萧胤不慌不忙,驳斥得一针见血,眉目低敛,俊脸上始终保持著最温柔的微笑,掩饰眼眸深处跳跃的光芒:“再说,要不要与朕同睡一张床,也该由你家郡主说了算,几时轮到你插嘴干涉?!”

“你——”聂云瀚僵了一僵,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蓦嫣一眼,像是以眼神向她求证某一些不肯相信的疑问“郡主?!”

“呃——”蓦嫣看了看神情莞尔的萧胤,又看了看一脸横眉怒目的聂云瀚,几番斟酌之后,不得不开,满脸堆笑地规劝:“狸猫,我看你还是——”

“蓦蓦,你要切记——”萧胤不动声色地搁下茶杯,勾起薄唇,黑眸转到她脸上,就变得慵懒而深邃,轻声细语地一字一字提醒她:“三思而后行。”

他虽然笑意盎然,他虽然言语轻柔,可是,他那眼底跳跃的火焰分明就是狰狞的警告。

这腹黑,她能违逆他的意思么?

倘若是拒绝了,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那么,他日后会用什么方法来收拾她?

关键问题是,她不想再像头没方向感的牛,就这么被牵着鼻子走,有一些未曾想明白的问题只能向他求证。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小不忍则乱大谋…大行不顾细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在无数次说服自己忍气吞声之后,蓦嫣认命地硬着头皮,只好对聂云瀚那充满期望的眼神视而不见,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将明明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拐了个弯:“狸猫,你还是同我一起睡好了。”

而聂云瀚的脸色,则是完完全全地垮了下来,比锅底更黑,而眼睛里则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与恨铁不成钢的失望透顶。

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出嫁之前,郡主竟然毫不避讳地邀约不是未来夫婿的男人同睡,如此肆无忌惮,毫无贞洁观与廉耻之心,这狗皇帝到底是给郡主灌了什么迷魂汤?

而对于蓦嫣而言,这下,倘若她再对谁推说与这狸猫没有私情,恐怕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了,并且,在得知她中剧毒时聂云瀚也没这么大反应,所以,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了,她这条小命和卫王府的声誉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这靠山,一点也靠不住。

还是靠自己吧。

聂云瀚离开之后,蓦嫣回忆起他离去前那失望透顶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没有反抗精神地屈服于狸猫的淫威之下,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悲哀,心里顿时有些堵得慌。

可偏偏这时,萧胤那极不识相,甚至略带责备的声音传来:“朕从未想过要教训你。”他眯起眼,之前的笑容如今已经全无踪影,似乎是打算要与她秋后算账了:“可是,你昨晚在囚室里的举动,分明是在挑战朕的极限。”

听他如此明显地谴责她在囚室里公然撩裙摆露大腿的举动,蓦嫣愣了一愣,知道自己的挑衅需要适时的善后措施了,随即,便回以自认妩媚的一笑,想借此抚慰这诡谲狡诈的狸猫:“怎么,一时恼羞成怒,就和我端起皇帝架子来了?!”

可惜的是,她如今一张脸仍旧肿得像是猪头,那笑容不见半分妩媚得效果,有的,只是“笑果”。

萧胤仅只瞥了她一眼,幽暗的黑眸,闪亮得有些异常,锐利的视线先是在那张肿胀的小脸上绕了一圈,似乎对那谄媚而非妩媚的笑容一点也不感兴趣,尔后,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开,修长的手指径自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

蓦嫣知道,他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敷衍过去的人,尤其是他如今这沉默以对的模样,又不知是打算要耍什么心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