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泠还是住在侯府,人身比较有保证。

刘泠说,“但是我不方便啊。”

老侯爷一口血哽在喉间,真怕刘泠把沈宴的名字说出来。他一点都不想惹外孙女不痛快,但同时,他也是真不喜欢这门亲事。

老侯爷笑得僵硬,“有什么不方便的,阿泠跟爷爷说,爷爷给你提供方便。”

刘泠看老侯爷一眼,不相信老侯爷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但是他想装聋作哑刘泠叹口气,不想气这个对她好的老人家,只好委婉说,“我每天出府,舅妈都要问我行踪,很不方便。”

老侯爷立刻把侯夫人喊来,让她改进,不许再管刘泠的出行。侯夫人心里冷笑,想她过问的原因,不就是老侯爷不想外甥女出门见沈大人的原因么?如今却推在她身上。

心里不喜,侯夫人面上却恭敬应着。

刘泠叹气,又提出几个要求,老侯爷都说改。老侯爷可怜巴巴地等着她的回话,刘泠只好说,“那我再住两天吧。”

等把外孙女欢天喜地地送出去,老侯爷脸上的笑就收了回去,一丝一毫不留给儿媳,“不是把那件事交代给你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办妥?”

他指的是拆散沈宴和刘泠一事。

侯夫人只好说立刻就去办。

回去自己院子后,侯夫人想了想,决定以阿泠的名义,给沈大人递个帖子,赶紧把老爷子的吩咐办完。她每天有一堆事,哪能像老侯爷那样,一颗心扑在阿泠身上?

再说,阿泠和他们并不亲啊。

沈宴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定北侯夫人的帖子,说刘泠生病了,请他过去。

他一时奇怪,侯夫人这口气,好像认定他是刘泠的未婚夫一样。不然姑娘家生病,不会请他一个外男看。

而且侯夫人的语气,也确实流露出这种意思来。

莫非是刘泠跟老侯爷一家挑明了两人的关系?虽然刘泠跟沈宴保证,说她要走常规路线。可难保不说刘泠被人刺激了

再说,侯夫人说刘泠生病了,不管真假,他肯定要走一趟的。

当晚,侯夫人如愿等来了沈宴,让她松口气。侯夫人说话的语气客气而疏离,既不多打听沈宴和刘泠之间的事,也没有表露出不赞同的意思。她就扮演着一个疼爱外甥女的舅母,跟沈宴聊些闲话。

沈宴神情一直冷淡,不甚热衷。

侯夫人脸色僵硬,快聊不下去了。悄悄转头擦了擦汗:沈大人那股气势太强,坐那里一言不发,只瞅你一眼,就跟审犯人似的让人实在煎熬。

好容易时间差不多了,侯夫人才像想起初衷般起身,“沈大人是来看望阿泠的,我差点忘了,耽误沈大人时间,不好意思”

此时,刘泠确实在让太医看诊。侯夫人领着沈宴过去的时候,制止下人通报,不许打扰郡主看病。她对沈宴抱歉笑,请沈宴在外厅等一等。

侯夫人心中想着:听闻沈大人武功高强,只隔一道门一张帘子,他应该能听见里面说话声吧?

她去看沈宴脸色,对方垂着眼,沉静淡漠,实在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里屋,窝在塌上,刘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太医的话。

“郡主,这些年,你还时常有暴戾想杀人的冲动么?”

“没有。”偶尔会有。

“那还经常想自尽么?”

“没有。”当然是有的。

“几年前,郡主跟老夫说,你能看见你娘的影子。敢问现在还能看见么?”

“看不见。”刘泠抬头,看到她娘站在窗外。这当然是幻象。

“郡主心情没有连续阴郁?”

“没有。”刘泠有些不耐烦。

“郡主!”老太医肃着脸,指责她这种态度,“老夫一直给郡主看病,郡主连老夫也信不过?听说在回京路上,郡主曾想杀了陆公子你的病情真的好了?”

“那是他挑衅我在先,”刘泠手撑着额头,疲惫道,“我能控制我的情绪,不会吓着人,也不会伤害自己,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都怪老夫医术不高,”老太医道,“但是老夫新认识了一位神医,也许他能”

刘泠无声笑,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民间能有什么?她这种病,看了那么多年,早就心知肚明,哪有人会完全治好她呢?

“郡主还是跟老夫走一趟吧”

“然后怕我伤害人,把我关起来治疗么?”刘泠道,“这么多年,我自己已经学会控制我不需要跟你们走。”

“可是老侯爷担心郡主”

“我没有伤人,也没有伤自己,”刘泠猛地坐起,眼眶微红,“你们都是要我把关起来,研究你们也不会治不是么?我说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需要你们同情。”

“但是哎,郡主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多想,老夫没有别的意思,”老太医看她脸色,迟疑一下,想到侯夫人交代的话,还是说了下去,“但是郡主总要成亲,嫁人生子吧?若不把病治好,让人知道”总是不妥的。

刘泠抿着嘴角,良久轻声,“我不会出事,我不会伤害他。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么?我必须与众不同么?”

“”老太医无言以对。

刘泠突发怒,“出去!都给我出去!”

众人离去,刘泠听到外面舅母说话的声音,“沈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见笑了。”

刘泠窝在塌上,眉头轻轻跳了下,复又垂落。

沈宴知道她的病了。他还敢娶她么?

那些人以为她好的名义,却不理解她,伤害她。

她真想杀了他们。

活着好累。

过了许久,刘泠听到开门声。她推开手,低头,看到青年藏青色的衣角。

他走过来,把她抱入怀中,问,“明天陪我出去看日出吧?”

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第60章 郡主的礼物

“冷不冷?”

“不冷。”

“要带下人么?”

“不带。”

短短几句话,沈宴将刘泠的情绪一点点安抚下来。他语调平淡沉缓,不急不躁,拥有治愈的力量。他刚才在一道门外,以他的能力,肯定将刘泠与太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在刘泠面前,他分毫不提,表现得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但是刘泠自己知道,沈宴是知道的。

她跟他起来,被他带出家门,他都不提她的病。刘泠松了口气,是真正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就算知道她的病难治,沈美人也没打算放弃她。

门后,在沈宴选择进去时,侯夫人已经离开。她原本以为按照沈家的门第,不会接受这么个存在“发疯”可能性的姑娘。沈大人洁身自好,他在知道刘泠的病情后,怎么还会选刘泠呢?

侯夫人不想使什么手段,她只希望沈宴能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刘泠。而且以她听闻的关于沈大人的人品和智商,她相信沈宴出了这个门,不会到处乱说。阿泠以后再嫁人,还是能嫁出去的。

侯夫人其实也不希望刘泠太快嫁人,毕竟刘泠刚跟陆铭山退了亲,这么快就嫁入沈家,侯夫人觉得自家面子不太好看。

所以虽然不同于老侯爷单纯为外孙女考虑的心,侯夫人也确实跟老侯爷的想法达成了一条线。

她就是没想到,沈宴居然还愿意娶刘泠。

邺京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反对长乐郡主跟沈大人的结合。他们出于各种目的,出于各种权衡,他们甚至觉得,沈宴想娶刘泠,也是出于某种政治因素。

大家都不相信沈宴和刘泠只是互相喜欢。整个邺京圈子里,不相信会有这种美好的感情在。

刘望不相信。

沈昱不相信。

徐时锦也不相信。

大概只有刘泠和沈宴在信着。

在侯夫人的默许下,沈宴轻易带走了刘泠。之后向老侯爷汇报情况时,老侯爷一时暴怒:你怎么能让外人知道阿泠的病,你这是往阿泠心口上插刀你知不知道;一时又生气,你怎么那么容易就让沈宴把阿泠拐走了,谁知道那小子要怎么欺负我家阿泠;一时又庆幸,阿泠被沈宴带走,也许沈家小子真的能抚慰阿泠受伤的心;最后他又伤心,被自己的亲人如此出卖,阿泠该多失望。

可能有那么一点不痛快的情绪,但刘泠并未多失落。

跟沈宴走在街市中,周围是纷乱的人群,明如昼的灯火,她有了跟沈宴倾诉的心情,“其实我不太难过,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对我。”

“我爹跟我吵架,是他心虚。我现在的娘对我好,哭哭啼啼,想从姨母的身份过度成娘亲的身份她一辈子别想了。”

“我的那些弟弟妹妹恨我怕我,是因为我对他们也不好。”

“我舅舅他们,也许小时候疼我,但在我母亲去世后,他们对我就敬而远之,也有些怕我。”

“他们说陛下疼我,其实是因为他要把我扶起来,跟我爹相抗衡。”

“就连我外祖父你看他现在多疼我。其实最开始,他是抱着补偿的目的来对我。只是疼了这么多年,到底疼出感情来了。”

“沈大人,你看,我身边的人怎么对我,我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不知道。”刘泠笑一声,冷淡凉薄,“我什么不知道呢?我五岁就能杀死自己的母亲,我什么会看不清?”

“刘泠,”沈宴停了步子,回头看她,“你要跟我讨论你有没有杀死你母亲的事?”

刘泠一滞,侧了头,眼圈微红。

青年的指腹轻轻揩去她眼睫上沾着的水光,声音温了下去,“不想说,就不必说。你可以依赖我,相信我。”

刘泠仰头,清亮的眸子里一点点映出他高大的身影来。她茫然,“我怎么依赖你?怎么相信你?”

“来。”

他带着她逛夜市,他指点她一点点融进这个小型社会。看人吹棉花,他把她往前一推,刘泠还没拒绝,就稀里糊涂地被拉进去试玩了。

她还买了面具,跟人猜了谜,打赏了一个唱曲的小姑娘。

其实人家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偷偷瞄的人根本不是刘泠。刘泠就站在沈宴身后,看他时不时被人姑娘瞄一眼。

“公子我唱个曲给你听听好么?”当刘泠看中一个五颜六色的人俑时,沈宴掏银子,那跟一路的小姑娘终于鼓起了说话的语气。

刘泠咬着唇,心想沈美人这魅力真是大的没法说。到哪都无比吃香,跟孔雀似的,招摇风骚。

沈宴回头,警告地看眼正嫌弃望着他的刘泠,“我不听曲,”小姑娘失望地“啊”一声,听沈美人说,“你可以问问她。”

小姑娘的眼睛随他一起落在了刘泠身上。

事后,刘泠追问,“‘她’是谁?我是谁?你就不能明说么?”

沈宴笑而不语。

一路灯火明暗,形成游龙;一排排人流,熙熙攘攘;水上有游人船,有文人歌,有青楼曲;目不暇接的杂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沈宴陪着刘泠一路走下去,他也终于发现刘泠每次看到做工精致的小型工艺品,就会忍不住眼亮。

当她抱着他送的小人俑时,沈宴感觉到,侯府太医那问话,真的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现在很开心。

刘泠拖着他的手臂,“沈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嫁给你啊!你对我这么好”

沈宴逗她,“你怎么知道我娶你后,不会对你弃如敝履?”

“”刘泠哼他。

两人说说笑笑间,刘泠倏地感觉有黑影在眼前一晃,瞬时感觉到她扶着的沈宴手臂肌肉绷紧。

“沈大人,”有两位锦衣卫舒口气,“白天刑部的人从诏狱带走了云奕,锦衣卫刚得到消息,有人劫狱,救走了云奕刑部来借人,韩大人说让沈大人你立刻过去。”

云奕?

不就是沈宴他们一路押送进京的官员么?不是进了诏狱的人,就是锦衣卫负责么?怎么又和刑部扯上关系?

刘泠心有疑惑。

沈宴目光冷幽,“谁批准刑部带人走的?镇府一句话没说?出事了又找上我们?”

两个锦衣卫目光闪烁,因为锦衣卫职责太多,抢了别人的饭碗。就说刑部吧,看到锦衣卫就没好气,觉得锦衣卫抢了本来该他们做的事。

这次对云奕的审查,刑部也一直在争取,只是沈宴这边一直不松口。

没想到沈宴才离开半天,云奕就被带走了。

两人答,“镇府大人说云奕一案一直是沈大人你负责的,刑部来要人,镇府大人当然不同意。结果后来韩指挥使来了,说沈大人你总之,韩指挥使越过镇府大人,直接让刑部提走了人。”

本来沈宴回京后,就会升官为镇府。原先的镇府早已有了别的去处,心思已经不在北镇抚司。谁知陆家横插一脚,在朝上拼命弹劾沈宴,不许沈宴升职。

镇府明白,这是沈宴和陆家的博弈。他两不得罪,就往边上站好了。韩指挥使都说了把人交给刑部,这个节骨眼上,他当然不会落韩大人的面子。

而沈宴下午时不在北镇抚司,他去忙另一桩事,就正好赶了这个巧。

刘泠啧啧惊叹:一晚上时间,刑部就把人丢了,韩大人现在肯定后悔死了,难怪巴巴地要沈宴回去主持大局。

她心中有些难过和不舍:每次沈大人陪她一会儿,就要被叫走

刘泠正打算藏好自己的情绪,跟沈美人告别。就见沈宴问清楚事情经过,却不急了,笑一声,“人既然都交给刑部了,我去越俎代庖干什么?”

“沈大人!”两人知道,沈宴这是在落韩墨的面子了。出了这样的事,韩墨在锦衣卫都不一定能呆的下去。沈大人挤兑韩墨没关系,但是他们该怎么回话?

沈宴说,“我不会过去主持大局,一声不吭把人带走,没有人告诉我。出了事找我,天下怎么可能有这等美事?”

“但是刑部求助沈大人不去,不太好吧?”

沈宴沉吟一下,“好,我去。一码归一码,我以锦衣卫身份调去抓人,云奕的事,我却不管了。”

沈宴还是要走。

刘泠的心沉沉浮浮,就听懂了这么个结局。

见沈宴看向她,她淡淡道,“去吧,我自己会回去,你不用担心。”

为怕沈宴为难,她更是低着头,再不多话,掉头就走。她真怕自己再不走,就跟他置气。

她总共就让他陪一晚上,他也做不到。

还是在她最难耐的这一晚

沈大人千好万好,就是这一样不好。

她才转身,手腕被沈宴拽住。她心里不痛快,却听他悠声,“你走什么?忘了我们出来干什么的?”

忘了的人,明明是他啊!

她有些赌气,“你走吧,我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他语气一时玩味。

沈宴不跟她开玩笑了,按着她的肩膀,把她一点点转了过来,面向自己,“小阿泠,想不想走进我的世界?”

她的头,缓慢抬起,看向灯影下的青年。

他说,“你向往人间繁华,那你向往我的世界么?”

“我的世界腥风血雨,白骨堆山。没有人群,没有歌声,没有你那热闹的期待你想不想来看看?”

沈宴的世界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呢?

刘泠站在人群中,却知道沈宴并不喜欢。她对平凡的民间感兴趣,沈宴只是跟着她走,他并不感兴趣。

刘泠逛夜市,买烟花,放花灯,沈宴陪她走了一路,但他是真没什么热忱心。

他只是看她高兴而已。

那么,沈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她终于被允许走进他的世界了么?

“我要看。”刘泠将手放到沈宴手中,认真而虔诚,眼睛里星星在跳动。她往前走一步,整个人落入他的阴影下,喃声,“我要跟你去看。”

在两个锦衣卫诧异的目光中,沈宴将刘泠抱入怀中,在他二人尚不及反应的时候,沈宴就带着刘泠跃上了墙头,身形鬼魅般飘忽,几下消失,在寒夜中很难察觉。

两人目瞪口呆:哪有听说过锦衣卫办案,还带家属围观的啊?

但沈大人本就不愿过去,他非要特立独行,其他人有什么办法?

刘泠走进沈宴的世界。

寒夜浓雾,皓月当空,她站在屋檐上,裙裾飞舞,目不转睛地看着幽蓝色的巷中,沈大人长刀出鞘,气势陡拔。数人与他战在一处,血腥味渐浓,沈宴横刀的架势,让刘泠把眼睛全放在他身上。

他是真正的双手染血,踏着白骨向上走。黑夜中,他来自地狱般,腰间的绣春刀,与他人的气势相融。他面无表情,眸子冰冷,人一个个倒下后,他擦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屋顶上的刘泠。

怕不怕?

他的眼睛在问她。

其实有那么点儿怕。

刘泠真正害死的人,只有她母亲一个。她避免杀人,怕自己成为行尸走肉。但看到这样的沈宴,和他相比,她那点儿委屈,简直不叫事。

刘泠笑着摇头,从屋檐上往下跳,跳入那个满身鲜血的人怀中。

她这义无反顾的样子,倒把沈宴给惊了一下。

她一步步走入他的世界。

一路追杀云奕,刘泠被他带着走。

他领她看他沿途看到的,看他经常看到的血,骨,还有那些人死不瞑目或充满怨恨的眼睛。

他领她听黑夜中快如梭的风声,一滴露水从檐角上溅落,屋顶的寒冷侵体,雾气一层层漫上。

他领她走在草地上,走在墙头,走在碎瓦间。他衣角的血怎么也擦不掉,他面对敌人的质问一声不吭,他冷漠阴沉的像另一个人一样。

但是他抱她时,他的怀抱那么冷,全是血味,刘泠却觉得很安全。

有人看到刘泠,想杀刘泠时,却从没有得逞。

沈宴护着她,一路护着她。

他敢把她带出来,就敢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刘泠,还敢嫁我么?”沈宴问。

“嫁!”刘泠斩钉截铁。

她要怎么告诉他呢?

他是那么好看,吸引她!连他拿刀的手势,刘泠心里都在尖叫。

女人是肤浅的。

真的是视觉动物。

刘泠就看到她的沈大人怎么这么迷人——你看他从低头到抬头,血迹溅在眼角,冷硬退去,温柔浮现。

你看他上一刻杀人,下一刻问她冷不冷,刘泠怎么会不喜欢呢。

要爱的,风刀霜剑,天降大雪,道路崎岖,她也要爱的。

但是沈大人的世界不止如此。

和其余人合作,沈宴将云奕交还给了刑部。无视刑部人和韩指挥使的欲言又止,沈宴领着刘泠就走了。

沈宴继续带刘泠看他的世界。

他们站在邺京最高的角楼,高耸入云,往下是星空往下是浮雾。

他们在这里,听各种声音。风声,落叶声,花开声,露水滴落声。清晨的钟声,角门开起的吱呀声,小贩推车在青石板上的碾压声。

他们还看万物生象。皇宫的灯火彻夜不灭,二市的光影由多到少,再一点点亮起。头顶脚下皆是云,刘泠伸出手,触摸到清晨的湿润潮气。

孤独的,安静的,寂寞的,又是美丽的。

原来这就是沈宴的世界。

这么迷人。

就像他给她的那种感觉。

刘泠侧头看沈宴的脸,觉得自己要爱上他了。

她窝在他怀中,被他搂抱着,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睡了一晚。

等天亮,他们是第一个看到阳光的。

那硕大的,火红的,燃烧的,带来一切希望和光明的太阳。

“沈宴,你的世界,真漂亮。”看红日一点点升起,钟声敲响邺京的沉梦,刘泠喃喃而语。

沈宴心脏强大,他与孤独为伴,他锦衣夜行。但他并不寂寞,他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能听到被世人忽视的各种声音。他的精神世界那么丰富,刘泠深深羡慕他。

他就是那种让她迷恋不能自拔的人。

刘泠望着脚下浮云,心中魔鬼蠢蠢欲动。

沈宴问,“想跳下去?”

刘泠迟疑一下,原想说“不想”,但想到抱着她的人是沈宴,他和别人不一样,她就点头,诚实道,“想。”

沈宴点头,低头拂去刘泠面上凌乱的发丝。

刘泠被他伺候得很舒服,眯眼,慵懒漫声,“虽然想跳,但我不会跳。我能控制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因为猝不及防,她身子悬空,被沈宴抛了下去。

但同时,腰也被沈宴紧搂着。

他抱着她,从高空一起坠落。两人的衣衫缠绕上掀,被风吹得鼓胀。

刘泠搂着沈宴的脖颈,望着他俊秀侧脸,心中又在尖叫了!

一定要为沈大人发明个词!

不然世上哪有语言和词汇能描述出他带来的震撼!

他连跳楼都能满足她!

刘泠觉得,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到他了。她前半生那么苦闷,全是为了之后能遇到他。

这个人这个人

在快接近地面时,沈宴就抽出了腰间刀,插向直向下的楼柱,减缓下落的速度。

刘泠忘记了心中魔鬼带给她的兴奋,一落地,她就扑入沈宴怀中,“沈大人,沈宴,沈大哥,你明天就娶我吧,好不好?求你了!求求你了!”

一想到不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刘泠觉得生不如死。

轮到她紧追着沈宴,不许他走了。刘泠将自己痴缠的功力简直发挥到了极致,“求你娶我吧,求你了!”

“”沈宴笑,摸摸刘泠的头。看刘泠这打了鸡血一样的架势,他好像用力过猛了。

沈宴很烦被各种女人跟着。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吸引力,这些年一直在避免跟女子近距离接触。

但轮到刘泠痴缠,她这么好玩儿,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不许他走,沈宴只能无奈笑了。

“下去!”

“不!你打我我也不要,除非你杀了我!”

“刘泠!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你生气吧,生气后别忘了明天就娶我的事”

“刘泠!”

“沈大人,你叫我名字的声音真好听,你能多叫几声么?”

“”

沈宴头疼:不小心激发了小姑娘的痴,汉属性,他该怎么办?

原本因为沈夫人的排斥态度,刘泠对交好沈夫人的兴趣有些退缩。这几天光顾着跟沈宴玩,不太想去攻略沈夫人。

但现在,一想到搞定沈夫人就能嫁沈美人,她心中升起了无限动力。

刘泠百般围堵沈夫人的功力与日俱增。

沈夫人被她那如狼似虎的阵势,吓得都不敢出门了。本以为这样就安全了,谁知道刘泠借助她郡主的身份地位,天天来沈家做客。谁让沈家的姑娘们也要交际呢?有交际的机会,刘泠就能厚着脸皮上门。

沈夫人直翻白眼,想着她装病吧?

结果刘泠借口回京一路沈大人对她照顾良多、沈夫人生病她理应过问,刘泠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跟沈夫人耗了。

“”沈夫人从没见识过脸皮这么厚、百折不挠如此执着的姑娘,她好想以头抢地,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装病。

这一日,刘泠继续坐在沈夫人床边,跟沈夫人说着闲话。沈夫人被她折磨得都快没脾气了,毕竟人家是郡主,她总不能开口喊人“滚”吧?

而且她儿子还专门叮嘱过她

一想到沈宴要娶刘泠,沈夫人更是悲从中来,跟刘泠说话的兴致更没了。

刘泠不在意,她能搞定那么难搞的沈宴,也肯定能搞定沈夫人。据她所见,沈夫人只是不喜欢她,难搞程度不如沈宴。

“夫人、夫人”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头守着的侍女匆匆进来。

侍女话还没说完,沈老爷顾不上礼数,跟在后面进来。向刘泠见个安后,他喘着气跟屋中两人说,“大事不妙!沈昱回来说,宴儿被人指在云奕一案中做了手脚,才让云奕几次逃脱。陈指挥使已经停了宴儿的职,要他接受调查!”

“那、那宴儿人呢?”

“他当场与陈指挥使发生冲突,两人大打出手。后来他就走了,陈指挥使让锦衣卫缉拿他,都没有找到人。”

“那他去哪儿了啊?”沈夫人并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她只觉得她儿子心性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承受不住?直到沈老爷说找不到人,她才真正慌了。

沈老爷愁苦摇头,在他跟沈夫人通话之前,大家已经找了沈宴很久,不知沈宴去了哪里。若沈宴一意孤行,不回锦衣卫报告,陈世忠完全可以玩忽职守的罪,直接押沈宴入狱,而不是现在这样,只停职调查。

这才是沈家人想尽快找到沈宴的原因。

刘泠听沈老爷说,心里很是糊涂:这一点都不像是沈宴的作风啊。就算被人冤枉,沈宴也不会反应如此不冷静啊。这种毛头小子一样急躁的作风,根本和沈宴平时展现的相去甚远。

沈夫人和沈老爷说着话,都急急说着要找到沈宴,但两人都不知道儿子会在哪里。沈宴平时太独立,少年时就离开了他们身边,他们对沈宴的周边情况根本不了解。

于是沈氏夫妻又互相指责对方平时不关心儿子,导致这时候无头苍蝇一样转。

两人就这么吵了起来。

“闭嘴!”刘泠眉间尽是戾气,手将臂下桌子重重一拍,茶盏果盘摇晃,磕磕碰碰,并骇得沈氏夫妻缩缩肩膀,气势一弱。

“沈宴出事,你们光会指责有用么?说这么多废话,还不如去找人!”刘泠起身,冷如霜的眸子从左往后,把屋中人扫视一圈,“都给我闭嘴!没本事的话,就乖乖坐这里等消息,给我安静一点!”

“”沈夫人仰望那转身离去的少女,她从不知道,刘泠的脾气居然这么大,这真是平时那个对她和颜悦色的小姑娘么?

刘泠将杨晔等侍卫派出去找人,并去拜访沈昱。因为徐时锦的原因,刘泠从来避免见到这个人。但现在为了沈宴,她得去见沈昱一面,弄清楚事情真相。

沈昱是进府门的时候,听到女声呼唤。他回头看去,见到长乐郡主款款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