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手捧着她的脸,温柔问,“小锦,我问你。如果我爱你,只有得到你我才开心,只有和你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心愿。你愿意为了成全我,不离开,而是留在这里,嫁给我吗?”

“当然,”徐时锦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沈昱露出恍惚的笑,手慢慢垂下。他爱了她,便不可能对她的想法,真正的无动于衷。

这就够了。

他要的不过是这样。

在小锦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他。只要他一句话,她不惜与所有人为敌

这便够了。

沈昱低头,漫声,“好吧,我接受。我会想到办法的,会有那一天的”

徐时锦跟着他,蹲在他身边。

她听到他说,“在那之前,你得好好活着。你得活着,等我去找你。你不用做什么,你好好养身体。如果你死了,我绝不原谅你。”

徐时锦靠着他的手臂,隐有冲动,但又被压了下去。她的心在颤抖,在哭泣。她靠着他的手臂,徐徐点头,“好。我等你。”

【我等着你。就算你不来,我也一直等你。我等你到死。】

先前徐时锦要说听戏,等说完掏心的话,两人便当真上梨园去。但不凑巧,有人今晚宴请客人,包下了场。沈昱怎么说,人家都摇头不肯。沈昱啧一声,卷起袖子便要动手。但那小二宁死不屈,就是武力威胁,都坚决不让他们两个进去。沈昱没办法,回头看徐时锦,希望徐姑娘用她的聪明才智想出办法来。

徐时锦目光轻柔,看着他笑,并不说话。

沈昱咳嗽一声,徐时锦依然盯着他看。他被徐姑娘入神的目光看得几近尴尬,走过去,在她肩上搭了下,示意她说话。

徐时锦一下子回神,略茫然,“怎么啦?”

“你在发什么呆?”沈昱声音从牙缝里跳出来,眼睛看着对面紧盯着他们的小二,嘴上跟徐时锦咬耳朵,“我遇到难题了,你没看到吗?”

徐时锦说,“我突然发现你生得很好看,不觉看得出神。没听到你们刚才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她细声细语地说话,看到沈昱的耳根微红。他嗔怒地斜眼瞪她,嘴角却不自觉扬了扬。显然,徐时锦这种偶尔的甜言蜜语,让他很是受用。

围观人越来越多,好是丢脸,沈昱只好把徐时锦带走。边护着她离开梨园,边跟她说了情况。听到不能进去,徐时锦目光暗了暗,叹口气,转而宽慰沈昱,“算啦。”

沈昱盯着她,眼神有些飘飞了,“你真的很想进去?”

“嗯,”徐时锦眯眼,略怀念,“我很多年没有这样轻松的时刻,想要故地重游。”

“好。”沈昱点了点头。

一刻钟后,采用声东击西之策,梨园东院墙有人丢了钱袋,发生骚动。就在慌乱中,西院墙的一棵古老梧桐树上,一个青年手搭在墙头,带着一个姑娘跳下了墙。等落到了梨园中,沈昱才去把钱袋归还。

徐时锦被他弄得发笑,这种顺手而为的坏事,沈小昱做得可真是顺手。

“有本事喊人来抓我,偷偷笑算什么本事?”沈昱瞥她,张嘴就要大喊,“来人——”

“喂!”徐时锦连忙捂住他的嘴,硬是把他拖去暗处。沈小昱放荡随性,喊人时声音根本没压住,那一嗓子出去真是吓死她了。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么多年,徐时锦可不想再体验小时候被沈小昱害得逃跑的惨痛经历。

两人偷偷溜进来,却也不敢往前面去,怕被人发觉。沈昱找到墙角的座位,台上风采有些被旁边的树影挡住,这处没有人做。徐时锦并不在乎,沈昱更加不在乎,两人本着低调原则,就坐在这处,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曲。

沈昱扫去台上,唱的正是梁祝中十八相送这最经典的一段。梁山伯与祝英台边走边唱,从书院唱到山下,从山下到长亭,一路登山涉水,临别依依,处处可见情深。

台上落泪,台下心酸。那求而不得的悲意,千古皆同。沈昱转头看徐时锦,徐姑娘专注地看着台上,似真在用心听戏。

十八相送啊沈昱想着,他真是烦这种离别的话题。

一次次的告别,一次次的转身,一次次的不见。心里想过许多次的分离,真正轰然到面前时,依然让他难受,疲累,不堪。

沈昱无聊地发会儿呆。他的目光,移来换去,没有定处。打个哈欠,他眼睛落在两人靠着的墙上。树影婆娑映照,哗哗物动,在墙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来。微风出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作。

“小锦,你看。”沈昱肩膀推推徐时锦,有些开怀。

徐时锦听戏听得心脏被揪成一团,目中泪光闪烁,被沈昱推肩膀,伤感的气氛被破坏。她一低头,就看到他的手照在墙上,做出一条小蛇的模样来。在墙上映着的树影间穿梭,吐着丝,一伸一缩,何等的惟妙惟肖。

“”徐时锦又是无语,又是想笑,又是了然。这正是她认识的沈小昱。任何时候,他的关注点,总是奇奇怪怪,总能找到好玩的东西来。一面凸墙,他都能兴致勃勃地玩起手影游戏来,还请她一同欣赏。

徐时锦的注意力,硬生生从台上感人肺腑的十八相送,落到了沈小昱的手影游戏上。

她伸出手相叠,在墙上,便也扮出一只狐狸,跳向那条小蛇,扑了过去。

沈昱手势立马变化,变成一只老虎,张开大嘴,冲狐狸吼一声。

小狐狸瑟瑟发抖,被老虎叼起,成了口中餐。

徐时锦皱眉,“换我来!”

沈昱手包起,又一条小蛇出现。

“喂!”徐时锦叫他。

“蚯蚓,是蚯蚓。”沈昱说。

一只小鸡点着头,将小蚯蚓叼在嘴中。蚯蚓作惶恐状逃跑,在半路上,突然长出了翅膀,飞上天,变成了一只小鸟。

徐姑娘扬眉,一只大鹰拍着翅膀,飞向逃跑的小鸟。

但转瞬间,小鸟不见了,另一只大鹰出现。

徐姑娘的手离开,瞪着沈昱。

“别急、别急”他口上说。

突然,老鹰倒栽葱一样,从天空中摔了下去。

徐时锦目瞪口呆,“它不是飞的很好吗?为什么掉下去?”

沈昱一本正经,“它恐高啊。”

“噗!”徐时锦被逗笑。

沈昱看她笑,眼眸弯弯,很是轻快。他的心,也跟着一同飞起来,无数力量涌来,让他想让心爱的姑娘,更多地笑。他说,“你看,我还会玩很多”

兔子、猴子、孔雀、羊羔他一双手极为灵巧,飞快地变化,墙上的动物们跳跳蹦蹦,形态万千。

他用心地逗着徐姑娘。

徐时锦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她的笑容淡下去,再也笑不出来。

她看着沈小昱,理智和情感在做拉锯战。她多喜欢他开心,多喜欢看他笑。他的爱意让她哀伤,她不能赋予他同等的爱。爱也不如他,时间也不如他。这个陪她长大的少年,她总觉得自己离他好远。再次祈求,显得她多么自私。

“小锦,别发呆,来配个音。”沈昱手摆出小熊,以树影做森林,从林中走出。

徐时锦靠着沈昱手臂,她的手也映在墙上,是一个人影,停在半空中,树叶在下面哗啦啦,像白云席卷一样。徐时锦漫不经心地开口,“愚蠢生灵,我乃森林之神。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小熊又是高兴地跳,又是矜持地低头,耍宝的模样,活灵活现,把徐姑娘逗笑。她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小熊摸摸头,粗声粗气道,“神仙啊!我见到神仙了!那个,我不能贪心,不能太不切合实际,不然神仙会生气的。”

神仙满意点头,“不错。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是长命百岁。”

“噗!”徐时锦被他逗笑,说好的不贪心,不能不切合实际呢?他逗谁呢?!

小熊一本正经道,“那就让我的爱人长命百岁吧。”

徐时锦映在墙上的手轻轻颤抖,垂了下去。她微微后靠,看着沈昱的侧脸。

长命百岁做不到。

一朝一夕,却可以努力坚持。

“小锦,你看”沈昱回过脸,一下子怔住。

姑娘的泪水,在黑夜中,在人声外,滴在他仰起的面上。

他目光微动。

黑暗中,徐时锦忽然靠近他。她捧着他的面,贴上他的嘴角,咸湿的泪水,落在两人相碰的唇上。

沈昱身子微微僵住,他呼吸不觉乱起,血液凝固,一动不动。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暗了下去,只有她在发着光。

暗光中,他看到她湿漉漉的眸子。

她的舌尖舔上他嘴角,迫他张嘴,深情地吻上他。

沈昱的手按在她肩上,不自主地往回收,将她往怀中带。

呼吸缠绵,你来我往。泪水不停低落,在他脸颊上,在他唇齿间。他抱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收,她也忘情地向前,紧贴着他,恨不得与他骨肉相融。

沈昱颤抖着,接受她的亲吻。

两层单薄的春衫下,两人的身体俱热成一团火。她的手指向下移走,轻轻划过,丝丝缕缕的温意,换来他压抑在喉中的闷哼声,于是她吻得更为狂乱。他抱紧她,两手臂将她箍在怀中,他向后靠去,挨着墙。徐时锦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腿跪在他身上。她的身体柔软,俯着眼,长长的睫毛带着泪水,扫在他面上。她冰凉的唇贴着他,试探着,吮吸着,像对待最喜欢的珍宝一样。

黑暗中,沈昱感受到她那种无以言表的伤心。

他伸出手,去为她擦泪。越是擦,落下来的眼泪越是多。

徐时锦难过得难以自持,身子靠着他,轻轻发抖。他的眼睛多么亮,温柔似水,凝望她的样子,那样真挚,坚持果断。她看着他,多么后悔。他是她人生中最鲜亮的光影,她弄丢了他,想要再找回来,何其艰难。

两人走出梨园,戏早就落幕了。之后又唱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在意。沈昱再次爬墙,带徐时锦出了梨园。这个漂亮温柔的姑娘从墙头跳下,准确地跳入他怀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紧抱着对方,双双都有些出神。直到沈昱停下来,抬袖给她擦她脸上的红痕。

之前太用力,被他手指压出来的。

沈昱有些不好意思,徐姑娘却不在意。

看到徐姑娘脸上的红痕,沈昱微微笑一下,问她,“去哪里?”

“我回客栈啊,”徐时锦说,“你呢,回沈家。”

沈昱看着她,良久,“我和你一起回客栈。”

“沈小昱,不要任性,”徐时锦说,“有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但我和你,又不在乎一晚上的功夫。”

沈昱一想,确实是这样。他扯扯嘴角,笑了笑,说,“好吧,我送你回客栈。”

沈昱将徐时锦送到客栈前,低头,拂开额发,在她额上亲了下。

沈昱说,“小锦,再见。”

徐时锦点头,“再见,沈小昱。”

他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徐姑娘仍站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他向她看着,移开眼,垂下了目光。

风吹衣飞,徐时锦望着沈昱离去,他站在暗影中,似满心温柔,又似浑不在意。他在她视线中一点点消失。徐时锦喃喃自语,“再见了,沈小昱。”

再见了,她爱的少年。

她才得到他,她就又要离开他。

心心念念,也就这样了。

徐时锦进了客栈,趴在柜台上的掌柜打个哈欠,眯眼问,“姑娘,刚门口那个,是你的情郎?”

“对啊。”徐时锦笑一下。

“那敢情好啊,”掌柜再打哈欠,“他什么时候来接你走啊?”

“他不接我走,”徐时锦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啊!

这话一出,掌柜的瞌睡虫一下子被赶跑。他看着徐时锦的目光很纠结,怕自己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见姑娘表情淡淡的,没有要死要活,他才试着安慰,“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徐时锦再笑一下。

掌柜见这姑娘脾气是真好,送油灯给她上楼时,又好奇八卦问,“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他家人,不接受你啊?”一般男女之间的事,不外乎这么几个原因。

“算是吧。”徐时锦说,慢条斯理,“但不仅如此。我们身份不相配,他有他要担的责任,我又快死了,配不上他。”

掌柜看这姑娘笑得温和,平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他怔怔盯着姑娘举灯上楼,却再没有八卦的兴致了。

沈昱再来到客栈时,掌柜说那位姑娘大早上已经退房,留了封信给他。

她走了,除了一封告别信,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给他。

通常情况下,一方离别,另一方总是难以置信,大吼大叫,哭泣崩溃,发泄着失去的痛苦。掌柜吩咐小二严正以待,唯恐这个青年发疯,把客栈闹得鸡飞狗跳。但是这个苍白的青年,只是慢慢收了信,低声说句谢,就转身走出了客栈。

事情没有如掌柜所料想的那样,展开一桩戏剧。

但青年走入阳光下的背影,明明清朗安和,却透出几点萧索萎靡之意。

掌柜再想起昨晚,昏暗灯火下,徐姑娘举着灯,上楼的背影。她的安静和温柔,悲伤与无奈,和这个青年,是何等的相似。

掌柜一时,也觉得无趣。

一切如徐时锦想的那样。

他们的人生,回到本该有的位置上。她觉得她是追不上他,没法再介入他的生命了。大家都说为了沈昱好,徐时锦还是不要再打扰他了。徐时锦虚弱地笑一笑,面对那些真正关心沈小昱的人,她什么也不用说。但之后如何,却也得看天命。

如果有一天,她能好起来,能站到和沈小昱一样的地方。或者沈小昱能解决好一切麻烦,来找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离开邺京的徐时锦摇摇头,在晃动的马车中,闭上了眼。

她如今,真的不适合想那些风花雪月。

她还是想一想,如何能让自己活下去,不要突然猝死吧。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徐时锦离开邺京的那天,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定北侯府的老侯爷吊着那口气,却也在今天下午,神志有些不清。

因为太子谋反,广平王府叛国之事,定北侯府的日子,最近也不太平。侯爷在府上,嘴里已经急得起了一圈水泡。谁让这谋反的人,都和他们家有些沾亲带故呢?陛下脾气宽和,很多年没有大发雷霆,但这次是真的发火。和这事稍微沾点关系的人家,全都差得彻底。定北侯府何止脱了一层皮,十层皮都快脱了府上人现在一见到锦衣卫,就开始腿软。

怎么能不害怕呢?

陆家已经满门抄斩,关系远的,也被发配边关,永世为奴。按说世家被弄成这样,兔死狐悲,别的世家大族未必愿意。但有徐家带头,又有谋反叛国之罪在上面压着,再加上这些年陆家的气数确实不太好,太子逼宫时,杀了不少大臣。新朝选任平民当官的风俗,还没有完全得到推广。在世家和皇家百年多的拉锯战中,至少现在,朝中当官的人,半数以上都是名门世家出身的。所以太子逼宫杀了不少世家的人,这是犯了众怒。邺京的世家,都在此事中损失惨重。恨太子恨得牙疼,太子已死,大家就把陆家也恨上了。

就算陛下不下令,大家也要想办法把陆家弄垮。如今陆家从邺京消失,正符合邺京世家的要求。

由此,定北侯府作为国舅家,这些天真是门都不敢出了。他们自家知道自家没有参与谋反,可是大家都不相信。你们作为国舅家,太子和广平王府都反了,你们家却没反,逗我呢?

定北侯府真是快哭了。

只能每天战战兢兢的,看锦衣卫都快把侯府当成府司来办案了,他们为了表明自家的清白,连辩都不敢辩,只好任大家各种挑毛病,各种查。

也许被全家头顶笼罩的那股黑云影响,老侯爷的病一下子重了。整个侯府的人都慌了,全家人哭哭啼啼地涌到老侯爷院子里,在侯爷的带领下,给老侯爷磕头。

他们不能不伤心。老侯爷要是去了,陛下更是放开手脚,真要整治他们的话,侯爷这个爵位丢了不提,恐怕一家人都要有难了。

“爹,您振作点,太医马上就来了”和妻子跪在父亲床前,侯爷眼睛通红,哽咽不住。原本是担心老侯爷去后自家的命运,可见到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他是真的伤心起来。

“哎,不要难过,人一辈子,不都这样嘛。”老侯爷掉着气,慢吞吞说。

侯夫人眼中也噙了泪,看来父亲是真的不行了。之前连话都没法完整地说,大势将去,回光返照,反而精神了很多。还能靠着枕头,跟他们说话。以前对老侯爷有很多不满,可是这么多年,一家子都过来了。临到头,谁不伤感?

老侯爷咳嗽着,“我走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别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年代不一样了人人要知足”

“孩儿知道了。”侯爷哭道。

老侯爷目光望着屋子一圈人,怀念感叹之意,皆在眼中过去。这一生,他为了这一大家子,操了一辈子心。操了一辈子心,到头来,侯府也没有过得多风光。虽说大局如是,到底很觉得挫败。

“爹,是孩儿不孝。当日广平王要害您之际,孩儿鬼迷心窍,没有立即回复,才害得您害得您爹你原谅孩儿吧!”侯爷痛哭流涕。

侯夫人脸色一变,赶紧暗示把旁的人带出去,可别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老侯爷叹口气,摇摇头,“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当年你妹妹去的时候,我没有也许这正是报应”

是报应吧。

大家都有亏心事,报到头上,谁也别怨。

在这些日子,老侯爷想的越来越清楚。他以前,总想着为侯府留点什么。但重病后,才觉得那些都没用。风云变动,谁又能永远不低头,没有受挫折的时候呢?

他絮絮叨叨地跟儿子儿媳妇们说着话,嘱咐他们要低调,好好经营王府。不要把爵位给弄丢了,不要给祖先们丢脸。又一个个地接见他们,说些私密的话。有的人感动,有的人后悔,也有的人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的人眼有喜意。

所有反应,都落在老侯爷的眼中。但不管他们是悲是喜,老侯爷都无能为力了。

他叹口气,“你们好自为之吧。”

小辈们低着头,喏喏称是。

太医才黄昏时赶来,听说老侯爷病重,陛下把太医院的院首都派了过来。这个讯号也很重要,大臣们得到消息,各有想法: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留着侯府呢,还是仅仅是看在老侯爷面子上,才派去院首?

无论如何,众太医想尽办法,也没有让老侯爷的情况好转。

到最后,药已经灌不进去,老侯爷的眼睛浑浊,气息微弱。可他眼睛死死盯着房顶,喘得厉害,但那口气,却是不肯咽下去。

“爹,”侯爷再次进屋跪下,在地上重重磕头,“您安心去吧!”

侯夫人提醒,“爹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跟在她身后抹眼泪的二房夫人一下子想到,“爹平时最疼阿泠大嫂,咱们该请阿泠过来,见爹最后一面的!”

众人也才惊醒,是啊,老侯爷在后半生中,把重心完全放到了阿泠身上。结果他病逝之际,却见不到最疼爱的小辈。他那口气,可是为阿泠吊着啊。

“回姑娘,”几人说话间,面面相觑之余,听到廊下小厮汇报的声音,“小的去公主府上请公主了。但是守门的说,傍晚时,沈大人和公主一同回沈家用晚膳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年轻姑娘恨道,“那你们不会再去沈家请人啊?!”

“谁在回话?”侯夫人出门看。

见廊下站着的,竟是她的小女儿张绣。

张绣转头跟她说,“听说祖父不好了,我就让人去找表姐可谁知道她不在呢!”

“公主和沈大人回沈家去了?”一个妇人皱眉,“沈家离咱们家,有些远啊”

侯夫人又回屋看了眼不肯闭目的老侯爷,她可不愿自己身上担上不孝的罪名,咬牙下令,“骑最快的马,去沈家!务必把公主请过来!”

胆战心惊,望眼欲穿,侯府一夜长明,太医时不时进去看老侯爷的情况,侯爷和侯夫人也不停去看。都怕到了这一步,仍然等不来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小厮们飞快跑来的脚步声,连声道,“来了!来了!公主来了!”

“闭嘴!”侯夫人怒气冲冲地瞪眼过来。这是什么时候,还容人喧哗?

脚步声再来,一众人,果然见到裹着披风而来的姑娘。

不光是刘泠,还有沈宴。

沈宴着常服,也没有负责查侯府的案子。但众人都知道,关乎这一切,绝不可能和沈宴毫无关系。现在见到沈宴,侯爷一阵子气,简直想喊人把他请出去。但他硬着压着火,眼睁睁看沈宴陪妻子一同进屋,去看老侯爷。

“爷爷!”刘泠已经掉了一路的眼泪,进屋到床前,跪下去,眼泪又开始掉。

她颤巍巍地伸手,握住老侯爷枯如柴的手。用力地握住,才让老侯爷转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刘泠刚从寒夜中来,一身的冷气,脸色也白无血色。她的眼泪挂在腮帮上,面容惨淡憔悴,还有些恍惚。

老侯爷的眼睛盯着她。他张嘴,可经过了这么久,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一对爷孙,便这样相顾无言,双双落泪。

两人面对面落泪,无声地流泪。流泪后面跪着的一屋子人,也凄凄切切地哽咽着,哭了起来。

老侯爷落着泪,想到了许多过往。幼年的阿泠,少年的阿泠,还有嫁人的阿泠那个倔强的小姑娘,一天天长大,却一样的孤独。

他目光移到扶着妻子的青年身上,才略略有了满意之情。

他想,当年的事,侯府没有为阿泠做主,差点害死这个小姑娘。他对不起阿泠,但他做的最对的事,就是点头同意,让阿泠嫁给了沈宴。他想这世上,有个人如他一样,好好爱阿泠。

那个青年比他做的更好。

他对阿泠,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独独独独

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走后,阿泠和定北侯府的最后联系,也就没了吧?本就牵强的那根线,晃动中,终于要断了。

阿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再和侯府这边断了,就剩下皇家那点儿稀薄的亲情。

不过这样也好

沈宴是锦衣卫,妻子的身份问题,恰恰是他身上最麻烦的东西。阿泠的这些问题,都没有了。沈宴和她相处中,少了利益纠纷,会待她更好吧。沈家也会更认同刘泠这个媳妇吧

不管放不放心,也就这样了。

到底在临去前,见到了最疼爱的外孙女。

老侯爷嘴角微微带了一丝笑容,用力地握一下刘泠的手。他合上了眼,死前并无痛苦。

众人放声大哭。

定北老侯爷当夜离世,去前子孙绕膝,很是安详。

刘泠与沈宴从一屋子痛哭中,走了出去。沈宴一直侧头看妻子,看她呆呆站在屋前,茫茫然地下台阶。

脚下踩空。

“刘泠!”沈宴扶住她。

她却还是在他怀里晕了过去,带着一脸泪意,容颜苍凉。

沈宴叹气。刘泠的如今状况,被病痛折磨,情绪本就低落。他为让她开心点,在爹娘的几次邀请和保证中,决定带刘泠回家吃顿饭,让她多见见自家人。毕竟太医说,刘泠的病情,需要有人开解关心。沈宴思量后,也希望她与自己家的人相处好一些。

谁知定北老侯爷去世,让刘泠悲观的那一面大爆发。从他们听到消息时,她就开始哭。直到刚才,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他该怎样,才能让刘泠开心点呢?

之后定北侯府置办丧礼,刘泠醒来后,沈宴没让她去晃。她醒后状态还是不够好,窝在他怀里,就莫名其妙地哭。在老侯爷出殡那一天,他们两个才去送了行。回来后,刘泠继续养病。

沈宴却不能每天都陪她待在家里了。

沈宴升为了锦衣卫指挥使,成为了锦衣卫中的最高长官。

陛下的意思是,锦衣卫指挥使不用到处跑来跑去执行任务,沈宴就留在邺京养病好了。但养病之余,他也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太子逼宫一事结束后,官员们该罚的罚,该选的选,该升的也得升。锦衣卫那边,陛下对沈宴还是很信任的,就让他闲暇之余,管一管锦衣卫的事情。

沈宴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府上,妻子养病,他也在养病。但偶尔事情多了,他也得出门一趟。

刘泠对此倒是挺开心的。她的丈夫升了官,之前的兄弟们都赖府上庆贺,大摆筵席,气氛友好欢快,也让她的抑郁之情好了很多。

再说,成为指挥使后,沈宴大部分时候,都得留在邺京。这正符合刘泠目前对他的期待。在她最难受的这些时候,沈宴出京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他要是能留在邺京,她当然更开心了。

只是每天要喝一堆苦药,刘泠很是愁苦。

清晨,屋中窗子大开,一道屏风遮挡,沈宴在换官服,刘泠坐在桌前,盯着滚烫的黑药叹气。

她跟沈宴抱怨,“这药太苦了,真是不想喝。”目光则一眨不眨地盯着青年换衣。

这宽肩窄臀的,长手长脚的,后背线条那么挺翠,腰还那么细

“那怎么办?”沈宴低头系腰带,漫不经心跟她回话。

刘泠托腮,“你帮我喝了好不好?”她说,“趁今天太医还没上门给我诊脉,你赶紧帮我把药喝了,不要让他们发现了!”

沈宴回头看她,思索一下,点头,“也好。”

“”刘泠惊愕,又疑惑,“你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沈宴笑,走向她,看一眼她扔在桌上一点儿没动的药,摸摸她仰起的小脸,和气道,“这样吧,刘泠。每天喝那么苦的药,都要捏着鼻子忍,何必呢?多辛苦啊。咱们想个法子规避吧。”

“”他的笑看起来捉摸不定,刘泠警惕往后退。

“咱们换一下。你去喝我的药,我替你喝你的药。你看我喝了那么久的药,也没有每天喊苦,总想着偷偷摸摸倒掉,说不定我的药是用蜂蜜做的呢?你去试一试吧。”

“不要,”除非她傻了,才跟他换,“你喝的药比我多多了,我没喝过,你不要骗我。”

沈宴对待小狗似的拍拍她的头,笑着出门,不逗她玩了。

趴在窗口,青翠草木中,看丈夫一身挺拔飞鱼服,在视线中远去。刘泠痴痴看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个笑来。

啊,她的心情,好像又好了一点儿。

沈宴今日出门,却不是去处理公务。而是罗凡在锦衣卫中升了千户,要出京执行公务。作为一手提拔罗凡的上峰,沈宴出城为他送行,给了罗凡很大的面子。但撇开众下属,罗凡拉着沈大人躲到一旁,挤眉弄眼。

沈宴挑眉看他。

罗凡嘿嘿傻笑,“沈大人,上次在你府上办宴时,卫家有个姑娘,长得特好看,我一个朋友托我问,你认识吧哈哈”

沈宴:“不认识。”

罗凡大惊,“沈大人你怎么会不认识?卫家可是和沈家交好的啊!你要是不认识,人家怎么会上门呢”

沈宴:“走错门了。”

罗凡无语地看着沈大人,只好投降,“好吧,对那位卫姑娘上心的人实际是我。但人家是名门闺秀,怎么看得上我这样的呢”

“哪个卫姑娘?”沈宴突问。

“”罗凡这才确定,沈大人是真的不认识。好、好吧,那恐怕卫姑娘是和公主相识,而不是和沈家相识。

但提起那位姑娘,罗凡脸一下通红,变得扭捏,“我就希望我这趟差事回来后,沈大人你帮我多美言美言。我这样的身份当然够不上那些大世家啦,但我会努力沈大人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卫家的意思,看那姑娘有没有许人”

沈宴看他一眼,“你先把差事办好。”

“好!”罗凡一下子鼓足干劲。

看罗凡瞬间生龙活虎,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沈宴无言,他似乎没答应什么,小罗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毕竟他都不知道小罗看上的卫家姑娘,到底是哪个。

但是,就让小罗这么误会下去吧。

为了讨一个姑娘的欢心,为了配上那个姑娘,小罗好像一夜间长大,变得成熟许多。

这是一个男子,有了爱人之后,才会有的反应。

为了一个连名字年龄婚配情况一概不知的陌生姑娘,罗凡能如此拼命,那为了自己的爱人开心点,沈宴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刘泠需要很多爱,特别特别多的爱,才能让她有安全感,让她从旧日噩梦中摆脱。

沈宴沉思,他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当日还没回邺京的时候,他答应刘泠跳舞。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实现刘泠这个愿望。

不如今天,就去试试吧。

这样一想,回了城,沈美人没有选择直接回府,而是往教坊去看看。

沈宴入教坊,当场把众位姑娘震住。教坊主人更是担忧,毕竟这位一身飞鱼服,锦衣卫当面,谁人不惊啊?

“大、大人咱们只是小作坊,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啊”教坊主人声音抖着。

沈宴目光落在庭院中学舞的少女们身上,彩带飞扬,铃铛叮咚,抬脚伸腿,皆有种奇异的韵味。

沈宴慢条斯理,“我是来学舞的。”

“什么?!”教坊主人呆住。

此时的沈府,太医来府上,例行为公主诊脉。这一次,却是诊了一次,摸摸胡子,再诊一次。太医摸着她的手腕不松开,若不是这位太医年龄大她一轮,刘泠简直怀疑对方要爱上她了。

好久,老太医才欣喜起身,“恭喜恭喜!公主,您有身孕了!”

老太医兴奋得侃侃而谈,“老夫就说,公主这段时日的情绪未免太低落、太敏感、太脆弱,原以为是公主的病情加重,现在看,是有了胎儿啊!这是好事啊!老夫这就去开药、开药公主?公主?”

他疑惑地看着刘泠呆坐半天,眼眸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