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啊,咱们这里是老爷们发慈悲,给大家一个养老的地。”大监工的声音在耳边继续,带着笑意,“也不指望他们出什么砂,就是白养着了。”

白养着吗?

谢柔嘉想到自己在山顶俯视见到的场景。

如同蚂蚁一般抗运巨石的队伍从早到晚不分日夜似乎永无停歇。

有人伸手戳了她一下。谢柔嘉回过神。邵铭清从她身边走过去。

“表少爷,你先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那个人。”大监工阔步挺胸引着邵铭清向前走去。

谢柔嘉迟疑一下。

她突然一点也不想看这些人。但是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催着她去看。

你看过朱砂,也看看挖朱砂的这些人吧。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抬起头,都抬起头。”

看着邵铭清走过来,一旁的监工们喊道。催促着,还有人用皮鞭提醒这些矿工抬起头。

一张张脸抬起来。在邵铭清这张年轻的白皙如玉的脸庞的对比下,越发显得苍老苦皱黝黑,谢柔嘉甚至觉得他们这些人都长得一样,都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你们这里怎么少了一个?”

“大人。岩旺死了。”

“死了不及时说,是不是为了冒领的米粮啊?”

随着邵铭清的走过,有监工拿着名册逐一核对。然后就偶尔会有这样的对话响起,不管是问的还是答的。声音都平淡无波,似乎他们说的不是人的死活,而是天气怎么样的日常话。

谢柔嘉停下脚,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想拔腿就走,一点也不想看下去。

反正这辈子姐姐没有死,她也没有当成冒牌的丹主,也不会有被迫跟安哥成亲的事了,她已经见过安哥了,那就这样吧。

“你叫什么名字?”

邵铭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柔嘉打个机灵,找到了吗?她抬起头看过去。

邵铭清停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面前,这个男人只有一只手。

“阿八。”他答道。

“石头啊。”邵铭清看着他说道,“是挺结实的像块石头。”

或许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夸赞他,这个叫阿八的男人突然激动不已,噗通就跪下来。

“大人,大人,我是结实的像块石头,我很结实,很能干,大人,求求你让我回大矿吧。”他咚咚叩头说道。

一旁的监工大怒。

“阿八,你说什么胡话,你都剩下一只手了,还回什么大矿,老爷们心慈可怜你让你来这里得清闲,你别不知好歹!快滚!”他们怒喝道。

“大人们大人们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我有用的我还有用的。”阿八不停的叩头哀求,“我不要当废物等死,我不要当废物等死啊。”

现场一阵混乱,几个监工护着邵铭清和谢柔嘉向后退,另有几个举着鞭子就是一顿抽打,然后将那男人架起来,向一旁走去。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男人的喊声含糊传来,很快便消失了,显然是被塞住了嘴。

大监工抖了抖衣衫,似乎要荡去因为这个男人扑腾起而落在身上的灰尘。

“刚来,都这样,人啊,总是不愿意认清现实,过一段就好了。”他说道,含笑看着邵铭清,“表少爷,请。”

那边因为适才事而乱了的队伍又在监工的呵斥下排好。

邵铭清抬脚要走过去,谢柔嘉抓住了他的衣袖。

“看名册。”她说道。

大监工听到了,有些惊讶。

“原来表少爷知道那人的名字?”他说道。

当大监工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邵铭清看向谢柔嘉,眼神重复着大监工的话。

“叫什么?”大监工接着问道。

谢柔嘉没说话伸出手。

“拿来吧。”邵铭清没有回答大监工,而是说道。

大监工皱眉,但也没说话,给一旁的监工们摆摆头。

几卷名册便递到了谢柔嘉手上。

“天太热。表少爷来这里坐下看。”大监工说道。

邵铭清点点头转身迈步,谢柔嘉拿着名册跟着。

“你真知道名字?”邵铭清低声问道。

“我丈夫的名字,我不知道吗?”谢柔嘉说道。

这丫头!

邵铭清瞪眼,谢柔嘉不理会他,低着头翻开了名册,百十来人的名册用不了多久就看完了。

竟然没有安哥这个名字。

谢柔嘉有些惊讶,她连妇女孩童的名册都打开了。

“这个怎么没名字?”她问道。指着其中一个只写了子一人三个字。

“这个啊还没起名字呢。”一个监工看了看说道。

难道安哥现在还没起名字吗?

谢柔嘉看向他。邵铭清轻咳一声。

“还没断奶的孩子呢。”他说道。

谢柔嘉合上了名册。

“没有,我走了。”她说道,扔下名册转身就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

邵铭清皱眉,对大监工摆摆手,起身跟上。

看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走了,监工一脸不解。

“廖爷。表少爷这是干什么呢?”他问道,“耍我们玩呢?”

“表少爷嘛。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喽。”大监工浑不在意说道,指了指一旁的名册,“正好人都聚齐了,你们把名册整理一遍。”

“那人数还是照旧真假五五开?”小监工低声问道。

“明年就是三月三了。大小姐丹女大祭祀的重要时候,死那么多人,吉利吗?”大监工不悦说道。

小监工领会笑着点头。

“廖爷明智。”他恭维道。拿起名册,“小的明白了。”

大监工看着他们核查人名。慢慢的将茶吃完站起身来。

“…哎,你们这里少一个人?老海木呢?”

“大人,大人,我来了,我在这里呢。”

“老海木你躲别人的队伍里干什么?滚过来,你还没死呢?”

“托大人的福。”

老海木?

大监工听到了转过头看去,见一个瘦弱的老者佝偻着身形正向监工施礼。

“老海木不是病了吗?”他问跟着监工,“怎么竟然没死啊?”

“廖爷,他儿子从大矿回来了。”监工说道,“替他做工,所以这老东西竟然缓过来了。”

大监工哦了声。

“他儿子啊。”他说道,“既然回来了,那就是咱们矿上的人了,让他们把名字记下来。”

监工应声是,调头向那边跑去。

“老海木,你儿子叫什么?”他大声问道。

老海木冲他施礼,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

“安哥俾。”他说道。

前边的女孩子越跑越远,邵铭清追的有些喘气,又有些惊讶。

“这丫头,真是越跑越快了。”他说道,深吸一口气,“谢柔嘉!”

他大声喊道。

果然见前边的女孩子停下脚。

“你喊错了。”她喊道。

这一停顿足够邵铭清追上去。

“我不姓谢。”谢柔嘉说道。

“你姓不姓,也不是别人说了算就算的,是上天赐给你的。”邵铭清摆摆手说道,很显然没兴趣继续这个话题,“我说,你跑什么啊?好好的,怎么不找了?”

谢柔嘉转过身没说话迈步而行。

“哎,你不会是害怕了吧?”邵铭清问道。

“我害怕什么?”谢柔嘉说道,“我只是,不想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