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给殿下的十五贺礼,要十五看才应景。”

是夜,安定王府的花园里,天上明月高悬,花园里遍布的花灯,远远的有家中女眷孩童们说笑的声音随风传开。

站在山下湖边,东平郡王拿出密封的信拆开,一共有两张信纸。

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字,另一个则是白纸一张。

“说是把这个白纸放入水中。”文士说道,伸手要接。

东平郡王却没有递出来,而是抬脚迈步走到湖水边,弯身放了进去。

文士含笑站过来低头看着水中,渐渐被湖水浸湿的白纸沉了下去。

“变戏法吗?”他忍不住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水中慢慢的出现一轮圆月。

倒影?

文士不由瞪大眼,那圆月却愈来愈大,越来越近,从水面上腾空而起。

大玉盘一般的月亮就这样挂在眼前,栩栩如生,散发着耀目的光芒。

文士目瞪口呆。

天上,水中,以及水面上,三月辉映。

哇…

“哇!看啊!有三个月亮!”

不知道花园里哪边传来喊声,旋即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真的啊!快来看啊!水面上跳出一个月亮!”

花园里人声鼎沸,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涌向湖边。

东平郡王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圆月,嘴边的笑意慢慢的散开。

第七十二章 夜谈

圆月在眼前渐渐化为虚影。

这一切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圆月散去,湖边热闹的人群还在争论是眼花还是真的出现过。

“记得十一岁时随父王去辰州。”东平郡王转过身说道,“父王带我看大巫跳傩,当时来的是辰州最有名的巫师,其中一个名气最小,被安排看管火烛。”【注1】

那时候文士还没有来到东平郡王身边,东平郡王也很少跟人说自己经历过的事,不知道是他性格使然,还是见多了巫术有什么避讳。

听到他主动提及,文士忙洗耳恭听。

“大傩要举行三日,那巫师就毫不起眼的坐了三日,散场的时候,有个妇人突然跑来找巫师,说要请巫师们找出偷家里粮食的贼,其他的巫师或者占卜了方位,或者请神问出了男女,妇人很不满意,这时那个毫不起眼的巫师就招招手,说,你给我送一只公鸡,我给你找到贼。”

“那妇人果然给他送了一只公鸡,那巫师就取了一盆水,用朱砂鸡血在纸上画了一堆乱符,扔入水里,我当时好奇的挤过去看。”

文士听的有些紧张。

“看到什么?”他不由问道。

东平郡王停下脚看着文士。

“看到白纸上的画符没了,浮现一个女人的面容。”他说道。

文士瞪大眼,东平郡王嘴边浮现一丝笑。

“啊这是我嫂子!”他伸手一摆,声音拔高说道。

文士眼睛再次瞪大。

这是,这是在模仿当时那个妇人么?

东平郡王吗?不苟言笑一举一动都刻板二十岁模样四十岁心的东平郡王?

幻觉吧?

东平郡王轻咳一声,站稳了身形。

“别的巫师只能算出方位男女什么的,这个巫师竟然能将贼直接显形出来。真是让人惊讶。”他声音平和的说道。

“哦,那他其实是很厉害的?”文士问道。

“不是,他只会这一技,人称画符先生。”东平郡王说道,“巫有两种技能,一是咒,靠言。再一个就是符。靠画,传说女娲授予黄帝,黄帝传与少昊。少昊传顓顼,后绝迹,世间真正善用符的巫师少之又少。”

“那这个画符先生很厉害。”文士点头说道。

东平郡王继续抬脚迈步,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

“那柔嘉小姐这个就是画符喽。”文士笑道。“这中秋贺礼真是有意思。”

这小丫头还真是孩子心思。

东平郡王嘴边再次浮现笑意。

“殿下,咱们倒是失礼了。”文士又笑道。“没有给二小姐送中秋礼。”

说着又皱眉。

“这不好办啊,她送了一个人间月亮,咱们去哪里给她弄个星星啊。”

东平郡王笑了。

“先看看她需要什么吧。”他说道,看了看捏在手里的那封还未看的信。

礼物已经看过了。现在该看看她写了什么。

书房里,挑亮了灯,侍女们鱼贯退下。只余下展开信认真看去的东平郡王。

“临近仲秋,彭水的雨水倒不多。但白日也凉爽许多,只是,寝食不能安。”

“因为我遇到了一件事,突然让我觉得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东平郡王皱眉,但接下来那孩子并没有说遇到的是什么事,而是反问他。

“殿下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你一心想要做一件事,结果做到了却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就好像做的事完全没有意义,一点也不开心。”

一直想做的事?做到了,不开心?

东平郡王再次皱眉,当上大小姐吗?不,不,这显然从来都不是她想做的事,要不然她以前就会不开心,哪里还能在船上在驿站里笑的那样开心自在。

现在她什么样?

就像在郁山的山路上紧紧的抱着一丛茅草无助的站立着。

东平郡王放下手里的信,展开信纸,取过笔拂袖书写。

“有句话说乘兴而来,接下句最多的是败兴而归,可是败兴并不是因为乘兴而来的缘故。”

“人这一生要做很多事,有些是必须做的,比如一日三餐,有些则是责任加注做的,比如扶老助幼与人为善。”

“至于做事是对是错,并没有定论,很多事起的本意是好,但结果并不会尽如人意,可是这并不能说这件事就做错了。”

“我小时候听到外祖母很喜欢吃蜜豆糕,尤其是我自己做的蜜豆糕,我就做了好多蜜豆糕给外祖母送去,结果我蹲在窗户下听到外祖母根本就不喜欢吃,还打发给下人吃,我特别伤心,很生气外祖母骗我,还发誓再也不去外祖母家。”

“我给外祖母做蜜豆糕不是错,外祖母骗我也不是错,只能说考虑的不够周全,孝敬亲长的事还要做,没有错,但要重新的找方法。”

秋夜风习习,带着花香瓜果香飘入室内,安然而恬静。

门外脚步轻响打破了这安静,文士推门进来了。

“殿下,彭水谢家的消息送来了。”他说道,神情凝重,“原来柔嘉小姐差点死了。”

东平郡王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折断了。

墨迹散布信纸上点点滴滴。

玩笑开大了!

文士心里咯噔一下。

这跟殿下在玄真子里那里见到邵铭清大怒失态砸了茶杯可不一样。

在那里是做戏给人看,但此时可没有看他做戏的人。

这是真失态了。

死这个字,真是很残忍的一个字。

“殿下,不过好在柔嘉小姐命大福大。”文士忙说道。

他当然知道谢柔嘉现在没死,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晚的人间月亮。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可是当文士那一个字冒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口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死这个字很残忍。但也很平常。

人都有一死,不知道是天生的心却一窍,还是从小走动太多地方,见过了太多生死,对他来说已经是无动于衷无所谓的事了。

阿秀当初病重故去,所有人都劝他别伤心,可是他真的不伤心。

阿秀病的那样重。死了反而是解脱。是值得庆贺的事。

当然这句话他不会说出来,小时候因为外祖母的死而无动于衷的他已经被教训过,得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名号。

他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确是没心没肺。谁来谁去也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毕竟是刚刚送了一道符咒变幻的人,鲜活的。突然听到说差点死了,的确是吓一跳吧。

东平郡王看向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