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你总不会害我。”

“那可说不准。”

傅聿城便笑了,他这样眉目清隽的人,笑时却有三分风流,“那也认了,牡丹花下死。”

“你学法律学驳辩就是为了哄女人的?”

“也只哄过师姐一人啊。”他比谁都无辜。

那草莓已经不新鲜的蛋糕最终下场是垃圾桶,梁小姐今日糖分摄入已经超标,是看在傅聿城来回十公里买回来的面子上才勉强吃了两口。

这酒店离市区很远,第二天傅聿城要赶回律所实习,梁芙航班在上午八点,两人都得早起。

梁芙原本准备去洗澡,这时候来了一个电话,她看见来电人是梁庵道,心想恐怕大事不妙,先把电话拒接,打发了傅聿城先去洗,自己打开门去阳台。

确保傅聿城听不见对话,她把电话拨回去。

梁庵道有心徐徐图之,梁芙和傅聿城那点猫腻他在章评玉跟前瞒得严严实实。这下倒好,不用瞒了,全天下都知道了。

他有时候搞不懂这些年轻人,谈恋爱便谈恋爱,非要如此高调。

“爸……”梁芙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后患无穷,防御工事还没搭好就得迎战敌人炮火,“……妈是不是生气了?”

“你还知道你妈会生气?”梁庵道捺着火气,“如果不是我拦着,她现在已经过来找你了。阿芙,你这办的什么事?非得这么突然吗,没一点缓冲吗?”

梁芙笑了。

“还笑?得亏有高血压的是我不是你妈,不然你现在要去医院尽孝了。”

“您别瞎说。”

“你妈这回不是一般的生气,你别想反正现在巡演,一走了之。”

梁芙心思被梁庵道点破,吐了吐舌,也不敢反驳什么。

“我先问你,真心想跟傅聿城在一起,不是闹着玩?你们年轻人朝三暮四很寻常,如果你对傅聿城是这个态度,那没多大问题,我也懒得多管。”

梁芙背靠着栏杆,回头望一眼远处塔台的光,“……您觉得呢?”

梁庵道叹一口气,“……既然这样,想办法好好解决,别跟六年前一样闹得那么难看。”

“您别提六年前!”梁芙语气一时很冲。

沉默一霎,梁庵道才又开口,“阿芙,我当你已经长大了,那就用大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如果妈不松口,我可不保证事情能好好解决。”

“别刚开战就拼刺刀,还没到那时候。你态度端正点,还当自己是十几岁小孩儿不懂事?”

梁芙郁闷不已,“那您想让我怎样?分手,不可能。倘若不分手,就剩你们接受这一条路可走。既然迟早是要接受,还非得让我走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流程你们才松口吗?不累吗?”

梁庵道又气又好笑,“我想帮你,你还跟我杠。”

“我没杠,我就想跟傅聿城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觉得他是坏人。”

“没觉得他是坏人,现实问题你考虑过吗?这个状况,搁古代那叫倒插门。”

“什么封建思想。”

“封建?那你敢不敢问傅聿城一声,受不受得了旁人说他吃软饭?”

“他没有!”

梁庵道叹一声气,似对她失望,觉得她将一切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你下回回来,这事儿我要面对面跟你掰扯清楚。”

梁庵道挂断电话,梁芙趴着栏杆发呆,直到听见浴室门开了。

傅聿城裹着酒店的浴袍,往沙发扶手上一靠,湿毛巾扔一边,问她:“跟谁打电话?”

“剧团杨老师。”

傅聿城看她一眼,那目光似乎什么都洞彻一样。梁芙有些心虚,谁知傅聿城没追问,只催她去洗澡。

梁芙洗完澡,在阳台上找到人。

傅聿城在抽烟,那背影瞧着便心事重重,但他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时,又是另外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洗完了?要不早点睡?”

灯灭了,两人躺一起,各有心事。

梁芙往他那儿靠了靠,他手臂搭过来,她便枕上去,笑说:“傅聿城,给我唱个生日快乐歌啊。”

“不唱,五音不全。”

“唱嘛,我又不嘲笑你。生日愿望也不能满足我吗?”

傅聿城似在沉吟,片刻才说:“可以唱,儿歌就免了。”

没给她表达期待的时间,他转个身把她搂紧怀里,轻声哼唱起来。那曲调她很熟悉,片刻就回忆起歌词。

低沉曲调里情绪很深,唱的是分手的人路口重逢,还能记得人穿门而过时的寒冷天气,记得落在姐姐家中的围巾,记得借着冰箱的光,在厨房跳舞……

她觉得这歌过于伤感,抬手去捂住他的嘴。他停下来,捉住她的手指,嘴唇在她掌心轻轻一碰,声音里带一点微醺的笑意,哄着她似的:“蛋糕吃了,歌也唱了,还不睡?”

梁芙抱着他的手臂,轻声说:“睡不着,不知道下回见什么时候。傅聿城,等我巡演结束回崇城,你去看我的演出好不好?”

傅聿城笑说:“你的票贵,还难抢。”

“给你家属特权,第一排的票,你看我跳《吉赛尔》。”

傅聿城应下,她这才满意。

傅聿城觉出梁芙大抵有些不安,废话这么多不似她的个性。黑暗里他去寻她的手,摸到那串珠链,再摩挲着纤细手臂,搂着肩将人捞进怀里,“师姐,狠话都放了,怂了会让人看笑话。”

她是吃激将发的人,只一句便燃起斗志,“师姐的词典里就没有怂这个字。”

“那你眼睛阖上,赶紧睡觉。失眠我就不奉陪了,想做别的我倒是能考虑……”

梁芙立即去捂他的嘴,“睡睡睡!”

傅聿城笑出声,热气拂着她的掌心,她松了手,转个身卷走了所有被子。傅聿城“啧”一声,掀了被子,把人搂在怀里,双臂都按住,再不让她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歌曲是Taylor Swift《All Too Well》。

本文承重承诺,绝不包含任何替身梗,以及堕胎、流产等跟生怀相关的狗血梗。

☆、诉衷肠(04)

傅聿城与梁芙这穷小子与富家女的爱情故事, 邵磊一直苦等一个后续,没想到还真给他等到了。

傅聿城一贯私生活捂得比明星还严, 如今公然在朋友圈宣布恋情, 高调得仿若被谁盗了号。

确认之后,邵磊乐了, 问傅聿城啥时候把梁小姐带出来,一道吃顿饭,见个面认个脸熟。

傅聿城:“我都见不到她, 还带给你见面。”

但趁热打铁,择日不如撞日,这顿饭还是成行了,就傅聿城和邵磊两人。

邵磊酒后吐真言,说看上如今实习律所的前台妹子了, 原打算追, 但一打听这妹子背景贼复杂。

傅聿城说:“前台都是预留给关系户的, 不是老板亲戚就是老板情人。你这是哪种情况?”

邵磊立马垮下脸。

“……”傅聿城笑了,“我乱说的,还让我蒙对了?”

“这么说吧……”邵磊叹气, “她喊我们老板叔叔。我不觉得我们老板那么年轻,会有这么大的侄女, 还长得那么不良家。”

“人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我是夸她漂亮。真的, 妖精,跟妖精一样,哪个男人被她看一眼, 保管骨头都酥了……”

傅聿城赶忙打断他,“没空听你这儿现编黄、色小说。”

邵磊闷口酒,痛心傅聿城自己得道便不顾兄弟死活,左右还得给他添点儿堵:“你跟梁芙成了,丁诗唯什么反应?”

傅聿城神色平淡:“管好你自己吧。”

傅聿城原本真没想到丁诗唯会有这么大反应。

那天朋友圈公开之后,第二天去律所上班,跟她打招呼,她见他跟见瘟疫似的,立马躲了。

后来晚上他往十五楼走廊抽烟,没踏出门就听见丁诗唯坐在台阶上闷头哭。他有些尴尬,捏着烟盒没声没息地退了回去。

其实自上回受丁诗唯帮忙之后,两人关系熟络很多,总算有些五年老同学的样子。平日两人多工作往来,极偶尔一道吃顿工作餐。如果不是邵磊言之凿凿,傅聿城真没觉得丁诗唯哪里有表露出任何喜欢自己的迹象。

这天,傅聿城工作到晚上九点,听见身后电脑关机的声音。丁诗唯收拾东西,轻手轻脚把座椅推回桌空里。她站在那儿犹豫半晌,还是没跟傅聿城道再见,低头自他身边走过,当人不存在一样。

办公室里尚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傅聿城得空看一眼手机,没见有新消息。他把电脑休眠,拿上烟和打火机下楼,预备抽支烟,顺便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他们写字楼前有一片小广场,贴心设立阳伞和座椅。

傅聿城在那儿坐下,翘着腿抽烟的时候,没曾想就撞见了很久之前,邵磊同他提到的“流里流气”的男人——

路旁,男人斜靠着车门吞云吐雾,露在黑色T恤外面的花臂十分招摇,在他面前便站着方才从办公室离开的丁诗唯。

隔得远,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从肢体动作判断,他俩气氛有些紧张。

傅聿城一贯对外人的事情兴趣缺缺,直到他瞧见那男的忽将丁诗唯一把箍住,拉开车门粗暴地往里塞。

丁诗唯放声喊“救命”,被他捂住嘴,呜呜两声,手脚乱动,抓住了车门,卡着不肯上去。

傅聿城斟酌了数秒,还是决定把这桩闲事管了。

他将烟投入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咖啡杯里,朝两人走过去,“丁诗唯,程老师让我下来喊你回去,你做的资料格式弄错了。”

丁诗唯得人来助,越发挣扎。那人松了手,将傅聿城从头打量到脚:“傅聿城?”

丁诗唯自他的钳制之下逃开,走到傅聿城身边,错开了半步,一副向他寻求帮助,又似与他同一阵营同仇敌忾的架势。

男人骂句脏话,两步冲上来要将人拽回去。傅聿城伸手一拦,“律师事务所楼下,不必动手吧。”

“老子是她哥,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

争执的时候,谁先发火,谁便先一步落了下风,傅聿城睨他一眼,“是亲属就不用讲道理?”

丁诗唯瞧见丁诚腮帮鼓动,是要动手的前兆,急忙迈一步阻止,“丁诚,你别在这儿动手!前面就有派出所。”

丁诚冷笑一声,“长出息了,敢威胁我了。”

“我没威胁你,但你非要动手……”

“为你,老子不是第一次动手!”

丁诗唯神色一滞,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臂,劝说服软的姿态,“哥,别在我工作地方闹行吗?”

丁诚瞥一眼傅聿城,冷笑,“你要是我亲妹妹,我他妈早把你收拾服帖了!丁盼娣,给你个选择,要么今儿跟我走,要么你自己看着办。有本事你报警,你把我送局子里去。你不是律师吗?你可以试试。”

他说一字丁诗唯脸色便刷白一分,“丁盼娣”这三字仿佛垂落而下的斩首刀,刑台上点燃巫女的那把火。她被打散,被焚毁,在傅聿城面前,连个全尸也没留。

她眼眶一湿,放弃抵抗了,任由丁诚拽住她胳膊。

傅聿城却又上前一步,寸步不让的架势,“今天,你别想带走她。”他拿出手机,是真打算报警。

丁诗唯一把按住他的手,“……傅聿城,算了,不关你的事。”

傅聿城盯着她,似在问她清不清楚真跟他走了后果如何。

“没事……你别管了,他不会伤害我的。”

车是辆丰田,改了涂装,在出发之前,傅聿城记住了车牌号。

车里,丁诗唯把自己扔进座椅里无声哭泣。丁诚瞧着她,那双凶狠的眼里,让灯光透进去,却有极其苍凉的底色,“……傅聿城这人就这么好,值得你为他要死要活?”

丁诗唯不说话,只是低头掉眼泪。丁诚从前就见不得她哭,十三岁时就能为了她的眼泪,跟她酗酒无度身形魁梧的父亲搏命。

“盼盼,你别忘了,哥拼死拼活送你去江城,送你来崇城,是想你博个好前程。如果这男人挡了你的路,你别怪老子到时候对他动手……”

“你什么时候为了我,你不过为你自己。”

“老子要是为自己,十年前就让你跟我一块儿烂在县里了!”

丁诗唯咬着唇不再说话,他掌心粗粝,要去替她擦眼泪,她却一偏头躲开。丁诚手凝在空中,半晌,他冷笑一声,“行,行……”

傅聿城重回到办公室里,坐在工位上抿了口咖啡,残余在杯底仅剩的几口,沉淀之后苦得惊人。

若说毫无触动那不可能,他一贯觉着丁诗唯这人谨小慎微但是勤恳真诚,是个极有上进心的好姑娘。她有着从未向他挑明的剔透心思,他今晚几乎是见证了这心思毁灭的全过程。

站在抽离而出的旁观视角,他亦觉得这于丁诗唯而言是桩悲剧。虽然——倘若这悲剧还能更彻底一些——其实她结识怎样的人,叫什么名字于他没有半分影响,因为他从未在意过。

但人人都不能独善其身,总要活在另一些人的目光之中。

第二天清晨,傅聿城在律所里碰见丁诗唯。

还没开口,她率先同他打声招呼,笑容和语气把他想要过问昨晚那事的念头都给截断了。

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傅聿城完全明白她的想法,便也笑一笑,当昨晚的事,和这几日她的反常从未发生过。

九月开学,傅聿城在律所的实习没断,只是不用每周每天都去,而是跟着学校课表调整了坐班时间。

梁庵道又招新生,但今年似是缺乏兴趣,没喊上师门去家里吃饭,只在学校附近一家酒店订了个包厢。

而今傅聿城和蒋琛念研二,成了活跃席间气氛的中流砥柱,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哪知新来学妹不懂事,见大家都似温和好说话,头脑一热便问起如今院里正甚嚣尘上的一则八卦。

傅聿城笑意一淡,往梁庵道看去一眼。

梁庵道倒神情未变,笑说:“羡慕有人成双成对?学习之外多多留心,咱们院里还是有靠谱还单身的小伙儿的。要不回头让蒋琛组织,你们跟院长和副院长门下的学生联个谊?”

梁庵道两句话将话题引开,没正面谈那八卦相关的事。学妹觉出气氛一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顺着梁庵道提议便问:“能跟院外的联谊吗?”

大家哈哈大笑,这事儿算揭过去。

等吃完饭,傅聿城去问前台开单,报梁庵道名字方便报销。

结完账大家已经散了,梁庵道嘱咐蒋琛将师弟师妹安全送回,自己特意落后了两步。傅聿城心领神会,把单子递给梁庵道,顺便跟他一块儿走。

梁庵道瞧着前面学生身影走远,沉声道:“原本想找个时间往你程师兄那儿去一趟的,想着快开学了,也就作罢。”

傅聿城静静听着没有搭腔,他知晓这席谈话早晚会发生。

梁庵道并不提梁芙,似闲聊,也似随口一问,“傅聿城,你毕业以后什么打算?还读不读博?”

“想直接工作。”

“律所?我觉得你程师兄那儿就挺不错,你只要好好干,熬过最开始几年,后面一定顺风顺水。当然,你要不想在律所,想去法院或者检察院,老师也能帮你安排。”

傅聿城一时没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