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揶揄,“你多烫我两下我就原谅你了。”

“不是没烫着吗,你可真小气。”

傅聿城微一挑眉,“你很会倒打一耙。”

梁芙还要争辩,他钳着她手臂,低下头去将她嘴堵住,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将人松开,笑得极其恶劣。

这公寓里一应软装都是新的,很多墨绿色元素,拿黄铜做点缀的复古风格。多数玩意儿都是梁芙自己选的,她忍不住拉着傅聿城参观,不无得意地挨个介绍。

等介绍到卧室,她将傅聿城按在角落墨绿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抬手拧亮旁边的落地灯,“这沙发舒不舒服?”

傅聿城“嗯”了一声,借着落地灯的光去瞧,她白净的两颊让喜悦情绪染上天然的酡色,明亮双眸似个明晃晃的勾、引。

傅聿城捉着她手臂一拽,她脚下绊着地毯,径直往前一栽,腰被人适时一搂,借了点力,整个人不偏不倚地坐在了傅聿城腿上。

梁芙呼吸一顿,有点呆住了。静了片刻,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人似一段芦苇弯下腰去,捧着傅聿城的脑袋,送上一个吻。

那窗户隔音效果应是极好,窗外风声一点儿也听不见。

兴许中央空调打得太高了,人热出一身的汗。夜该深了。一小时过去,他们对对方身体的每个细节了如指掌,就差最后一步。

傅聿城去地上翻衣服口袋找烟,点燃的时候,梁芙从被里伸出羊脂玉般的手臂,伸手去夺。她趴在床沿上,抽着烟,脚跟傅聿城的还缠在一起。

梁芙抽着咳嗽起来,傅聿城夺回来,“让你还抢。”

梁芙满头乌发散在绸缎的面料上,像一段潋滟的流水。傅聿城把她头发捞在手里,在指上绕上一圈。

梁芙笑看着他,“……傅聿城,你不是非得挑战自己的忍耐极限。”她无法将邀请的话说得更直白了。

傅聿手拿远了,怕烟灰落下将人烫着。他低头看她,沉默之中,目光渐深,渐有了别的意味。

梁芙从这静默里觉出几分忐忑,她人坐起来,抬手指去碰他的脸。

手指让他捉住,很用力攥入手中。他低头时,睫毛落下的阴影遮住眼,总显出三分悒郁,像一种深入灵魂的特质,药石无医一样。

傅聿城转过眼看她,眸底深处几分自厌,随即让他用孟浪掩盖。

他把她手捉过来在自己嘴唇上一碰,把话说得像个没正形的纨绔:“好吃的东西,不舍得一次吃完。”

梁芙脸热,手抽回来,轻往他额头轻拍了一巴掌,“……懒得理你!我去洗澡了。”

等梁芙离开房间,傅聿城脸上笑意渐淡。

他起身,脚踩地毯上,拾起衣服穿上,打开了窗户,寒风立时将屋里混着香薰的暖空气卷得一干二净。

他倚着窗户,吹了一会儿冷风,赤着脚去外面找人。

梁芙新买的浴衣也幼稚,奶牛图案,还带个带牛角的帽子。她往肩上披了一块浴巾,湿头发散下来,赤着脚站在冰箱前面找吃的。

傅聿城抱臂看着她,也没出声。她翻到一杯酸奶,转身差点吓一跳,“你走路没声吗?”

“大半夜还偷吃?”

梁芙“哼”一声,自己去餐桌上坐下,揭了盖子,拿小勺舀着往嘴里送。

傅聿城往她身旁椅子上一坐,手臂搭在她腰侧,转头道:“喂我一口。”

“你自己不会去拿哦。”

傅聿城笑了声,“生气了?”

梁芙不承认也不否认。

傅聿城把桌面上搁着的一只小碟子拿过来抖烟灰,“梁芙。”他连名带姓叫她,语气比平日严肃。

梁芙顿了一下,手上动作一缓。

“有些事,我还没告诉你。”

梁芙愣了一下,片刻惊讶道:“莫非,你……”

傅聿城一眼瞪过去。

梁芙低声笑,是了,哪可能,她亲手摸过。

梁芙耐心等着,然而过了半晌,傅聿城垂下头,盯着手里的烟,目光更深。他似在挣扎,话说不出口。

梁芙舀一勺酸奶送到他嘴边,等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嘴,却又立马转个弯再送进自己口中。

她笑说:“等你愿意,你告诉我,可这句话你别说了……”她看着傅聿城,总觉他眼底那点深重的灰烬之色即将漫出来。他必然曾日夜受煎熬,虽然她不知道困扰他的究竟是什么,“……我不会对你失望。”

她探过头去,亲吻他有些干燥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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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衷肠(06)

梁芙辛苦一整年, 团里假给足,允了她整整一周休息时间。清早她送走傅聿城, 回屋裹一件厚毛线披肩, 往楼上去找姑姑梁碧君。

梁碧君家里黑白灰三色装修,大冬天里天然多三分寒意, 好在暖气足,赤脚也不觉得冷。

梁碧君给梁芙匀半杯热牛奶,自己伏案画图, 一边问梁芙:“来跟我报备昨晚的事?”

梁芙回家这两天没联系傅聿城,自然不单是想给他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更因为一着家就被梁庵道和章评玉绊住脚步。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定要跟她把傅聿城的事情聊清楚。

尤其章评玉,特意攒下好几个月的火气。

梁碧君没听见梁芙出声, 抬头见她抱膝坐在桌前椅子上, 捧着牛奶杯要喝不喝, 情绪三分低落。

梁碧君很了解梁芙,她这个侄女儿从小只要在家里吃了瘪便一定会来她这里寻求安慰。

“你妈训你了?”

梁芙摇头,“硬碰硬我妈也没赢过我。”

“那就是你爸说什么话扎到你心了。”她见梁芙肩膀耷拉得更低, 笑了,“我哥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梁芙便复述给她听——

前晚在家, 梁庵道单独同她聊傅聿城的事,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针对傅聿城本人,而是就事论事。梁庵道这样说:“假设你跟傅聿城结了婚,为了你以后日子好过, 少不得梁家要提携他。有了这层关系,到哪儿他都要遭人非议。人很难承恩而不诚惶诚恐,受了梁家的提携,他心态上还能跟你平起平坐吗?我不否认傅聿城是我带过最为天资聪颖的学生之一,正因如此,我不想他受这些隐性歧视,原本凭他自己的实力和性情,迟早能在这领域里占得一席之地。”

几句话堵得梁芙哑口无言,她承认自己从没往这么深考虑过,梁庵道也确实不再拿她当小孩儿,才只分析利弊不过问对错。

梁碧君听完笑了,“我哥从小就会危言耸听,这些话有道理归有道理,可是世界不是按照道理运转的。”

“所以姑姑你支持我们?”

“我哪边也不站,你不用拉我当队友。因为非要说的话,我也不觉得你跟傅聿城多合适。”

“你都没跟他接触过……”

梁碧君看梁芙没精打采,也就忍不住多分析几句,“小傅单亲家庭,从小成绩优异,你还告诉过我,他父亲是自杀去世的。把他成长经历拉一条线,他是什么性格的人,一目了然。这孩子必然心思深,自尊心强又自卑感重,你真的做好跟他长久下去的准备了吗?”

“我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他有多敏感自卑。”

“那我只能用一句鸡汤来回复你了,用尽全力才能毫不费力。”梁碧君看着梁芙,目光明澈,便似一切洞然于心,“……你如果真对小傅充满信心,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去跟他说?”

梁芙没有说话。

事实她从不认为傅聿城是章评玉口中所说狼子野心之辈,可确实她不敢拿梁庵道分析的这些与傅聿城推心置腹。

这些关涉利益的冰冷辞令,傅聿城未必没有想过,甚至极有可能想得更深,更远。

梁芙笑了一声,“……听你们所说,我怎么觉得好像我明天就要跟他结婚了。”

梁碧君瞥她一眼,清楚她开始回避思考,心态上可能已经退缩了一步。也不怪她,她还年轻,而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本就是亘古以来最难解答的问题之一。

最后一句话她咽回去,没同梁芙说:倘若傅聿城真的有心攀附梁家,事情反倒简单多了,没有什么比利益的纽带更牢固。如若他不图捷径,所求的是一些更纯粹的东西,他本身又是完美主义的人,那他所要走的路,是于深渊之上涉一座独木桥。

·

周末来一场雨,气温再降,崇城进入一年之中最为萧索的时节。

周昙委托给程方平律所的那起案子,一审判决下来了,十七年。征求过那人的意见,决定不上诉。

人自看守所移交给监狱的那天,傅聿城接到周昙电话,邀请他出去喝酒。

周昙凡事嬉笑相对,这次也不例外。酒过三巡她笑嘻嘻对傅聿城说,原本以为是无期。这案子傅聿城基本全程参与,清楚那些盘根错节干涉有多深,能争取到这结果,确实没辜负周昙所付的天价费用。

“昙姐怎么不喊梁芙出来?”

周昙半倚着吧台,轻晃手里酒杯,听冰块撞出清脆声响,“因为我觉得我今天喝醉了有可能会哭。一般会哭的情况,我不大想当着阿芙的面。”

这晚周昙确实喝醉了,也确实哭得十分狼狈,絮絮叨叨讲关于那人的事情,讲自己多少个日子等在上回打牌的那座宅子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去,他有一千个温柔乡可以停留。

这些话傅聿城只过耳没过心,因为他知道周昙不见得想让任何一个人记住。

周昙喝得差不多了,傅聿城计划该怎么送人回去时,周昙自己拨了个电话,喊人来接,大着舌头“喂”了半天,好歹将话说清楚。

半小时后人来了,挺年轻一男的,傅聿城估计他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傅聿城不大放心直接放周昙跟他走,端出查户口的架势审问,年轻男人最后把身份证一拍,“身份证押给你,人我能带走了吗?是她主动叫我来的,不是我非要带走她。”

“冒昧问一句,你跟她什么关系?”

年轻男人瞧一眼周昙,有点儿没好气,“……她粉丝。但以后就不是了。”

将人送走,傅聿城回去结账,准备回宿舍。

开门时冷风打个旋窜进来,傅聿城裹上围巾,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走进寒风里。酒吧外一条霓虹闪烁的巷子,挨墙根躺着烂醉如泥的酒鬼。

走到路口处,傅聿城停下脚步,觉出有人在跟踪他。

转过身去,才发现对方来势汹汹,七八人结伴,领头那人他见过一次,丁诗唯的哥哥。

丁诚穿一件皮质风衣,理着寸头,一道文身自袖管延伸到手背,虎口捏紧,手里拎一根棍子,瞧着挺沉。

丁诚笑说:“原本没这个闲心去找你,但既然今天碰到了,就不能让你全手全脚回去。

说罢,手腕一抖,身后跟着的那几人一拥而上。

·

怕剧团有事找,梁芙的电话一贯是二十四小时开机。手机振了第三回她才醒,有些恍惚,以为发地震了。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先听见哭声。梁芙去看电话号码,没存的,便问:“你是?”

“……梁师姐吗?我是丁诗唯。”

没让她多问,丁诗唯直接说明来意,“傅聿城可能遇到危险了,我现在在宿舍,出不去。梁师姐,你能不能赶紧去救他……”

梁芙一个激灵,睡意全消,“什么情况?”

丁诗唯忍着哭声,说刚接到她哥哥丁诚的电话,逮着了傅聿城,准备教训他一顿,“他打电话是向我示威,我了解他,他不会手下留情的……”

梁芙没空去理清这其间弯弯绕的逻辑,如若丁诗唯的“哥哥”就是去年她无意间偷听对话时见过的那个人,起码她知道丁诗唯没在危言耸听。

“他人在什么地方?”

“我……我不知道,我只估计有可能在这两个地方……”

梁芙飞快下床,翻出纸笔记下地址,挂断电话,再打给方清渠。

方清渠带着人,在丁诗唯报上的第二个地址找到了丁诚一行人。

那是个废旧厂房,里面乌烟瘴气。方清渠几人出手迅捷,那八个人全落网,一个也没逃脱。

梁芙忙去给已经昏迷的傅聿城解绑,可那绳结是死扣,越拉越紧。她急得要哭,方清渠叹声气,拿着匕首过去三下五除二切断,再将忙着摇晃傅聿城的梁芙一拦,“人还昏迷着,你小心给他晃出问题来——你先让让,别裹乱,赶紧叫救护车吧。”

一下拘了八个人,方清渠那边有的忙,将人送医院之后就先走了。

头部受击导致脑震荡,浑身多处遭殴打,情况倒不算太严重,大多数都是皮外伤,所幸他们赶到及时。

到医院没多久,傅聿城就清醒过来。前后思绪一接,他想起发生了什么,还没开口,听见有人急切唤他。

灯光照得她脸白惨惨,额头上也沁着汗珠。傅聿城不忍见她狼狈,抬手想去碰她,全身都疼,动作便顿了一下。

梁芙立马将他手握住,“傅聿城,你感觉怎么样?”

傅聿城缓了一会儿,点头,“……怎么找到人的?”

“丁诗唯通风报信的。”梁芙还觉心有余悸,那时闯进去听见的拳打脚踢杀伐之声犹在耳边,但凡稍迟几分钟,情况不堪设想,“……你怎么会得罪这些人?”

“多管了一通闲事……”傅聿城不想多谈,“你有没有事?”

梁芙摇头,“喊了方清渠帮忙。”

傅聿城淡笑,“还算理智,没傻乎乎一个人跑去。”

这晚傅聿城要留下观察,梁芙非要陪床。病房里有折叠床,可窄得不容翻身,那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换,抖开来一股臭味。

怎么劝说都不听,傅聿城当即下床。他头还晕,微闭眼撑着等这阵缓过去,“如果你非要留在这儿,那我今晚就出院。”

他虽然伤得不重,可体表青一块紫一块看着骇人,再有医生说脏器是否出血还得观察,今晚怎么都不能再折腾了。

梁芙最终妥协,把人按回病床上。

她往楼下跑一趟,买了面盆、毛巾、牙刷等日用品回来,再拎上暖水壶准备去打水,要帮他擦手擦脸。

傅聿城把人一拽,拿下她手里提着的暖瓶,挨柜子放下,“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梁芙沉默片刻才说:“……为什么不让我照顾你?你如果不给个合理解释,我今天肯定不走。”

傅聿城愣了下,笑得有些无奈,“我只是不想你做这些粗活。”他把她手拿过来,轻轻一捏,“打水把自己烫了,再添个病号。。”

“……说得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样。”

“那你打过?”

“……没有!”梁师姐理直气壮得可爱,“可谁没有第一次。”

傅聿城往床栏上一靠,攥着她的手把人拉过来坐在床沿上,自己闭上眼,“忙这些没用的,你不如坐着多陪我会儿。”

梁芙往他背后垫高枕头,殷切问:“……还头晕吗?”

傅聿城没睁眼,微微动了一下眉骨,“嗯。”

“那怎么办?要不还是躺下?”

傅聿城嘴角微扬,带出个不大正经的笑,低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晕了。”

梁芙眨一下眼,“你脸肿成这样,谁下得了嘴?”没等傅聿城说话,她先笑起来,探过身去就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你今天够惨了,还是勉为其难安慰你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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