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澜还是背对着他们,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想当个人。”

罗奇说:“……我知道。”

“我也很喜欢跟你和靳辰出去喝酒。”

“我知道。”

“我现在真的很难过……”

罗奇不安的动了动:“杜澜,你……”

杜澜却突然打断了他:“你动手吧。”

他背对着他们,撕裂的长袍挂在身上,背后大片的皮肤、小腿和脚踝都光裸在外。虽然羽翼丰厚而华美,但是魔族双翅之间的一小块肌肉之下是致命点,期间的筋脉非常敏感,直通心脏。只要从这一小块上刺下去,别说是杜澜了,就算是藤熠估计也会当场丧失战斗力。

罗奇全身都僵硬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杜澜现在说的是好好的,神智也正常,说话也清楚;但是谁也不知道魔化的他能不能再变回去,万一变回去了,会不会杀掉他们两个人灭口。

别人没有见过杜澜发狂时可怕的场景,他是见过的。

罗奇向前走了一步,刚刚迈出脚,突然靳辰一个箭步挡在眼前,迎面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住手!”

罗奇试图分辩:“我没有打算怎么样,我只是想确认他不会造成危险,他现在已经不是……”

“他现在也是个人,”靳辰一字一顿的道,“在我眼里他一直是个正常的人。”

可惜他没有回头,如果他回过头去的话,就可以看见杜澜正扭头望着他,魔族暗红色的眼睛里满溢着人类的忧伤,无声的、默然的流下一行眼泪。

罗奇看见了,他坐在原地,呆在了那里。

杜澜轻轻的道:“你不动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回见。”

他猛地振翅,刹那间就冲出了房顶。不论是罗奇还是靳辰,他们都是第一次这么近的亲眼看见一个魔族的飞翔,杜澜的羽翼比一般魔族的膜翼要丰厚并且有力多了,滑动翅膀的时候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萦绕在身边,就像幻影一样。

靳辰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害怕失去的恐惧,他高声叫道:“杜澜!回来!”

杜澜充耳不闻。

“你要去哪里?”

杜澜的身影刹那间就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中,风中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去杀了藤熠。”

“他疯了!”罗奇愕然的一骨碌爬起来:“就算他在人族里再厉害,在藤熠面前也只有等死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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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所笼罩,云层随着呼啸而过的风飞速的散去。突然藤熠停在了半空中,杜澜挡在前边,侧着身悬浮在空中,一只手横过长剑,遥遥对着他。

“你来做什么?”

“我来杀你。”

藤熠侧身避过杜澜的剑锋,一只手及时而准确的按在他执剑的手腕上:“呐,我亲爱的孩子,对自己的父亲这么无礼可不好啊。你以为凭你现在的水平能杀得了我吗?”

杜澜猛地夺回手腕:“不试试怎么知道?”

颀长的刀锋在风雪中割裂雪亮的光,顶级魔族的争斗卷起天地之间剧烈的风,在他们脚下的平原上,无数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龙卷风在大地上肆无忌惮的肆虐,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也可以清楚的看见闪电横贯天地。

藤熠再一次轻易的从气流中脱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喘息的杜澜。虽然还没有到力尽神危的地步,不过杜澜看上去有些狼狈,长长的头发被雨雪打湿了,贴在后颈和背上;冰凉的雨水从他的下巴上滴下去,顺着光裸在外的胸膛往下淌。他的羽翼还没有长到藤熠那样宽阔的地步,躲避和攻击都没有战斗经验丰富的成年魔族那么迅速,藤熠仅仅是不停的闪开攻击,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了。

藤熠高高在上的笑道:“真是漂亮啊。”

“……什么意思?”

“啊,我是说你的脸,不是说你的战斗水平。”

阴云中的巨大身影突然消失了一秒,杜澜一怔,紧接着藤熠出现在他眼前,两根手指紧紧地板着他的下巴:“我唯一带在身边养大的孩子,竟然就像个精细陶瓷做的花瓶一样……外表漂亮,实则却不堪一击!”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他手猛地一挥,杜澜只觉得巨大的攻击能量刹那间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他连一句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从半空中被硬生生掷了下去。

轰然巨响从平原上炸起,杜澜的身体在坚硬的土石地面上撞出一个大坑。砂石飞溅,藤熠刹那间出现在眼前,一个字没说就拎起杜澜,远远抛了出去。

又是轰隆隆一阵巨响,被撞击的平原上的岩壁龟裂出大片裂纹。杜澜的身体被抵在裂纹中间,因为痛楚而僵硬了一秒钟,然后缓缓掉落下去。

在坠地的前一刹那间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藤熠就像拎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把他整个人举起来,抵在冰冷的石壁上。

“我亲爱的孩子,现在你还想杀我吗?”

杜澜在剧烈的痛苦中睁开眼睛,在被撞飞出去的过程中一块碎石划破了他的侧脸,血从长长的伤口上渐渐涌出,在雨水和雪水中细细的流淌下来。

杜澜断断续续的喘息着:“我想当个人……”

藤熠脸色不变,唇角隐约有些冷笑的意味:“想当人?”

他手上一使力,杜澜短促的啊了一声,痛苦的扬起脖颈。

“你看看这样的天气,神憎鬼怨,天惨地泣,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藤熠靠近杜澜,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低低的道:“——百年以前神族被魔族屠杀殆尽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恶劣的暴风雪天,当时亲自善后并封印神族的我亲眼见证了那一切。从此神族在这片大陆上灭绝,魔族独霸一方,曾经卑微弱小的下等生物在这场生存的战斗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无力反抗,任人宰割,就像是蝼蚁一样任人随心所欲,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只能承受……”藤熠伸出手,轻轻的擦拭杜澜侧脸上的血,“——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没有能力,你只想着当个人族,你以为神比人高贵,人比魔要高贵,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谁更有力量,谁就能取得生存权。在死神面前,不论是神、人、还是魔,都一律平等。”

杜澜呻吟了一声,藤熠贴在他脸侧,狎昵而亲密的舔去他伤口上的血迹。

“你是人也好是魔也好,这都不重要。谁活到最后,谁就胜利了。”

随着他湿热的吐息喷到杜澜苍白的脸上,伤口竟然慢慢的开始愈合,很快就连细微的伤痕都看不出来了。藤熠满意的回过身,轻轻拍拍杜澜的脸:“很好,难得生出你这么漂亮的孩子来,别轻易破坏了我的成就。”

他随意的把杜澜的身体扔在沾满砂石和雨雪的草地上,转身大步离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强抑着的哽咽,他回过头,杜澜俯在地面上,神情痛苦不堪。

“变成丑陋的魔族的样子,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喜欢我,谁都把我当成是怪物……”

他伤得太重了,身体已经无法负荷魔性的威力。长长的黑色羽翼渐渐蜕化,皮肤温度一点一点上升,心跳和脉搏也从死人一样的静默中慢慢回复正常。他即将变回以往正常人类的外表。

藤熠沉默了一下,脱掉外衣,扔在杜澜身上,“你这么看重别人爱不爱你干什么?竟然想得到人类的爱,你真把自己当成人了么?”

第11章天之书【全】

当罗奇率领的搜救小队在风雨交加、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找到杜澜的时候,他躺在一片狼藉之中,魔化的痕迹已经完全褪去,只凌乱盖着一件风衣,整个人意识涣散,已经被淋得湿透了。

罗奇跳下马:“杜澜!你没事吧?”

他把杜澜拉起来,这个平时沉默寡言、让人望而生畏的强硬派统帅,此时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精神都无法集中,只能一动不动的任凭摆布。

“喂!喂!你醒醒!”罗奇左右拍打他的脸,“军医!军医!”

杜澜突然眼神一凛,一把抓住罗奇的手:“……”

“什么?你说什么?”

杜澜的声音非常沙哑:“……藤熠……”

“藤熠已经走了,清明他们一直追踪过去,但是在边境线上跟丢了他。你别去管这些了,你受伤很严重,女王要求你尽快回京疗伤。”

杜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向前冲去。罗奇一把拦腰把他抓回来:“不能乱来!你根本不是藤熠的对手!”

他这一下没有用力,但是杜澜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人偶一样,稍微一碰就颓然倒下了。罗奇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前扶住他:“喂,你怎么……”

杜澜茫然的望着夜幕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好像整个灵魂都在这漫长的冬日里冻结成冰了。

其实他还很年轻,也并不强壮,骨骼比一般纯种人类要单薄一些,皮肤和五官都精致而细腻。如果他穿上这个国家一般少年的锦绣华服,骑着白马招摇过市的话,一定就像个刚到及冠之年的翩翩佳公子一般,只知道风流诗书,完全不知道人间疾苦。

然而实际上,他已经站在边疆最苦最艰难的地方,守卫了青国十年安定,奠定了这个王朝的百年基石。

所有人都害怕着他、敬畏着他,也依仗着他。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用血肉之躯扛下了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的重量,于是后来他在所有人的口中流传为神。九洲大陆上阳光照得到和照不到的地方都有他的名字成为传说,所有人都在他的脚下垂首拜服,他们都说杜澜是个强悍而恐怖的人;慢慢的,没有人能记起他不过是个这样削瘦而单薄的年轻人罢了。

罗奇心里突然掠过一点柔软的情绪。

他把杜澜扶到马上,扔给他一件干爽的厚衣服盖住头脸,朗声笑道:“你这人就喜欢装模作样的,快裹起来吧,省得被人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

杜澜盯着他:“你不觉得我很可怕?你明明看见我是个魔……”

罗奇转过身去,挥挥手:“我已经都忘记了。”

杜澜回到王宫之后就被立刻送到了偏殿去进行医治。这件事在朝中被传为密谈,没有人知道是谁打断了当朝第一高手杜澜的好几根骨头,然后把他人事不省的丢在下着大雪的危险的草原上。这么多年来杜澜在人们心里是无坚不摧、屹立不倒的,他们无法想象杜澜受伤的样子,倒下的样子。

杜澜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从宫殿高高的镂花窗棂上望去,雪后蔚蓝的天空一片晴朗,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样。

空旷的殿堂地面上,就像平静的水面被荡起涟漪一样渐渐的翻滚起来,参天巨木拔地而起,很快在杜澜的病榻前形成了纠缠在一起的小型丛林。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大殿门外有侍臣好像听见异常,刚刚向探头进来看时,一根粗大的树枝飞快的蜿蜒过去,紧紧卡住了门栓。

杜澜回过头,是半脸孩。

这种生物的出场通常都伴随着森林一类的幻象,据说是因为这一支魔族的起源是被父母丢弃在森林中的幼儿,所以他们最大的怨念和魔力都集中在丛林里。

半脸孩坐在高高的树枝上,递过来一个小金盒:“这是藤熠大人吩咐送来给您的疗伤药。”

杜澜伸手拿过来,一言不发的凝视了一会儿,突然把小金盒拧成了扭曲的一团金属。

清淡的光线越过高高的窗,华丽的床榻笼罩在半明半昧之下。他只盖着白色的薄毯,光裸的手脚纤细优美,皮肤淡得仿佛透明。他的脸上覆着银色的面具,但是并不完全遮住整张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细细的眉和微合着的、湖绿色的眼睛,一点点光奇异的洒在长长的眼睫上,就仿佛闪烁的碎金一般。

杜澜随意的把那团看不出本来形状的金属丢在地上,哐当一声轻响,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他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死了,就没人把天之书还给他了吗?”

半脸孩道:“大人说不论是身为混血的你还是魔族,都是不愿意看到神族重生的。为了确保神族再也不苏醒,还是把神族的天之书交给魔族保管比较妥当。”

杜澜冷笑一声:“别把我和肮脏的魔族混为一谈!”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伸手去遥遥对准了半脸孩心脏的位置。半脸孩一惊,起身就逃,杜澜抬手紧跟着他的方向,但是毕竟重伤在身,一时力量不支,颓然垂下手重重的咳了几声。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靳辰一步冲进来,抬手就是一刀子飞出去,半空中贯穿了那个半脸孩的身体。

森林的幻象迅速扭曲消失,半脸孩扑通一声倒在了大殿的地上。

杜澜俯在床上一声声咳得喘不过气,靳辰半跪在榻前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

杜澜冷漠中略略带着一点嫌恶的偏过头:“下次不要把半脸孩的尸体留在我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样子就是让靳辰没有办法拒绝,甚至连手脚往哪里放都做不好。靳辰手足无措的坐在床边上,半晌小心翼翼的道:“你……你不高兴?”

“我讨厌这种生物。被父母抛弃,从小被人欺凌,受尽侮辱和苦难,最后在悲惨的境遇中蜕化成魔……我讨厌它们。”

杜澜把自己尽可能的蜷缩在床角里,靳辰犹疑了半晌,还是尽可能温柔的碰了碰他:“你……”

一股可怕的力量刹那间刺穿了他的手指,杜澜眼对着眼逼视着靳辰:“别碰到我!”

靳辰一愣,杜澜的眼睛是似曾相识的湖绿色,碧清澄澈,却又深深的不可见底。这种冰冷不带温度的目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在那万里无垠的雪原上,那个女子第一次抬眼望向自己的时候。

“我是个魔族和人类的混血,藤熠是我的父亲。”杜澜紧紧盯着靳辰的眼睛,他的手指甚至已经按在了靳辰心脏的位置上,“——我是在藤熠身边长大的,我随时,随时都有可能……魔化。”

靳辰按住他的手腕:“我说过了我一直把你当作人来看待,其他人也是,难道你自己不把自己当成人吗?”

杜澜厉声道:“你现在说得好听,转头你就会像其他人一样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就是个怪物!”

虽然他现在的姿态狼狈不堪,长袍凌乱的从肩膀上滑落下去,因为魔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长长的头发弯曲着披散在床单上。他就像是一个强撑着底气、其实已经破败不堪的人,而不像是一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魔。

窗外的鸟声啼啾,越过阴暗的云层,淡金色的阳光渐渐铺洒开来。

靳辰慢慢的抓起杜澜的手,“你心情不好,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外面天气真好。”

杜澜沉默半晌,说:“我走不动。”

靳辰突然伸手把他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了奢华而晦暗的宫殿。

外面的阳光对杜澜来说实在是太过耀眼,他眯起眼睛,把头缩进靳辰怀里。突然他听见靳辰略带着疑惑和茫然的说:“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竟然更喜欢……”

杜澜抬起头:“你说什么?”

靳辰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竟然更喜欢你?

那个两年以前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欢”这种感情的女人,渐渐的竟然从他的视野里淡去了。他看着杜澜,这个人仿佛带着一种魔性的吸引,让他滋生出一种强烈的、兴奋的喜悦。

这种愉悦感甚至比当初阿兰带给他的感觉还要深刻,还要难忘。

在偏殿高高的房檐一角上,清明站在清晨的寒风里,居高临下的望着花园里两人的背影。

“天之书果然在杜澜的手里啊……”他扬起头,闭上眼睛,“……他会把它藏在哪里呢?”

十年前,杜家在青国京城里毫无声名,甚至连贵族都不算,整个王族宗谱里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这一个分支的记载。青国王室血脉繁杂,记载得也详细,连拐着弯儿的十万八千里的亲戚都记得到,唯独这一支,连个影子都没有。

有一年蚩国大举来袭青国兵力薄弱不支,被一路打到了京城之外九重孤城门下,几乎就要国破家亡。在这十万火急的境地上,女王偶尔心绪烦闷出城巡视,一时仁慈在城门下救了一个全身是伤、气息奄奄的人。

那个人还很年轻,很狼狈,整个腹腔几乎被魔族的法术炸开了,血流了一地,当时陪女王随行的罗奇第一眼看到那个人倒在沙砾里的时候,几乎以为那人的肠子都流出了体外。

女王说:我万千子民都将遭到生灵涂炭,我罪孽深重无法弥补,在这个时候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吧。就这样一行人把这个伤者带到了王宫里精心调治,不知道是那个人运气太好还是女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那个人伤得这么重,竟然也被救活了。

半个月后蚩国军队发动攻城,一路刺客潜进城内,企图在王宫中刺杀女王。当时朝中总共都不剩几个将领了,文臣自保都不暇,眼看着刺客的刀尖就要刺到女王脖颈上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起身伸手一拦,只轻轻一捏就喀嚓一声,活生生拧断了那个刺客的脖子。

女王惊魂不定,满朝乱成一团,那个人好像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砍瓜切菜似的把一队刺客全剁成了肉泥。手段之熟练、力量之凌厉、方法之残忍,简直连最老到的暗杀者都要自认不如。

那个人就是杜澜,他在血肉横飞中一步步走出的时候简直美丽到惊心动魄的地步。后来这件事震动全国,但是他本人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他当时压根还没睡醒,都是潜意识在指导他的肉体作出反应。

女王感激万分,拉着公主亲自感谢他,他却道:“报陛下当日城下相救之恩罢了。”

女王道:“上天赐我青国千秋大业,我却无能保护万千子民,爱卿若是能使黎民免遭生灵涂炭,我愿禅让此位于爱卿。”

杜澜大笑,道:“陛下不过是求我杀人罢了。杀十人与杀万人,有何区别?”说罢背剑上马,带着朝中仅剩的三万精锐骑兵,一路冲出城门,就仿佛一支从血肉地狱中射出的噩梦一般的箭,硬生生在蚩国兵马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杜澜执掌军权的后期才开始系统运用一些打仗的布局手法,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是凭借凶狠狂暴的打法来率领全军。当时青国上下萎靡不振,杜澜的出现就像是一个闪亮的图腾,一个精神上的领袖,让人重新燃起了对于保家卫国、战胜敌军的希望。

这场战争打了三年,杜澜一路把战线推进,从京城门下一直打到青国边缘,从青国边缘一直打到国境以外,再从国境以外,一路逼近了蚩国的边境线。

这人简直对打仗上瘾,青国军队所到之处伏尸遍野、一个活口不留,不是屠杀全城就是焚烧宫殿。这种灭绝人性的打法最终让上天震怒,某天深夜里突然风雷交加,一道霹雷把青国新建成的宫门给劈了个粉碎。

女王深感这样打下去不是个办法,杜澜就像一头出了枷的猛兽,其锋利凶暴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这人简直不像个正常人类,连一般的魔族都没有他这么凶悍。

她修书了十二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杜澜同意班师回朝。结果这人也绝,回朝是回了,但是一路带着他的精兵悍将们横冲直撞,把周边各国的边境线踏了个遍,搞得无数个城市的民众居家迁徙,无数小国几乎荒无人烟。很长一段时期内杜澜这个名字简直让人闻风色变,夜里孩子啼哭不止,父母威胁一句:“杜澜来了!”立刻就能让小孩子吓得不敢再哭。

杜澜回国之后女王为了安抚他,就问:“爱卿多年征战劳苦,可要什么奖赏?”

她原本做了打算,这人性格极其偏激阴狠,绝对不能把整个国家交给他治理;如果他要王位的话,那是绝对不能答应的。没想到杜澜压根就不想要王位,他就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把当年因为生下藤熠的孩子而被宗族除名的长公主迎回京城,并恢复其贵族地位。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要,也什么都不感兴趣。

这个要求是在密谈中提出的,除了女王之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姓杜的人家突然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没几年的时间都成了一等一的豪门。

这个家族从来没有什么人进出,很少和别人家联系,除了第一统帅杜澜大人和他美丽动人的妹妹杜青小姐之外,其他的家族成员压根就没在人前露过头——杜澜倒是经常抛头露面,可是他一天到晚戴着面具,比夜叉还让人害怕。

整个杜家森严恐怖,沉闷得没有一点人气。高墙阻断了他们和外界的交流,结界和法术无声的隔断了好奇的眼光,好好一个豪门贵族,就像荒村古宅一样连一点人声都没有。

这样的家庭,要潜伏进去谈何容易。

杜澜住在偏殿里疗伤的第三天,清明来到了杜家门前,轻轻的扣了扣门锁,斯斯文文的笑道:“有人在吗?统帅大人要我来给他带东西,谁能帮我开开门?”

第12章龙神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个缝,杜青美丽绝伦的脸出现在门里:“清明大人?”

“殿下,”清明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统帅大人让我给他带去明早上朝要用的公文,您可以拿给我吗?”

杜青咬着手指关节,模样娇俏可爱:“真是遗憾,我正要出门,而且我也不知道哥哥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自己来找可以吗?”

“我听说府上是不欢迎……”

“哥哥不在的时候下人们也不会很守他的规矩,何况我也不愿意给他做苦工。”杜青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会陪您一起去的。”

高高的主宅大门开了又关,理应是高贵堂皇的将军府上,却伸手不见五指,阴森冷酷没有一点人气。

“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杜青摸黑从墙上取下一挂油灯,一星幽光照亮了眼前的路,“顺着这道走廊走到尽头,就是哥哥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