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裙子是吊带,在肩头系着两个蝴蝶节,左右手臂上分别系着根红丝,两个手腕上系着蓝色丝带,脚踝上还各系着根黑色丝带,乍一看上去,整个人好似一个牵线木偶。

矢茵偷偷抹了把冷汗,往后退一步,把自己黑漆漆的T恤、灰扑扑的牛仔短裤藏进岩石的阴影里。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一黑,女子无声无息地跳到面前,鼻尖差点撞上脸颊,吓了矢茵一跳。她刚想后退,那女子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脑袋歪着,两个碧色的眸子上上下下看了她良久,才郑重地说:“我叫辛·玛瑞拉,尼泊尔王室成员。”

这实在不太像介绍自己时该有的神情,矢茵想退开,玛瑞拉却紧紧抓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矢茵心中火气,别扭地说:“谢谢你刚才救我。”

“嗯,”玛瑞拉干巴巴地说:“知道感恩就好。”

矢茵下巴被她掐得生痛,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同时,辛·玛瑞拉的左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五指一起用力。

矢茵脱口啊的一声,脸涨得通红。她右手又反抓住玛瑞拉的左手,两个女人同时手上加劲,玛瑞拉脸上闪过一道红光,冷冷地道:“看来你还有点力气。”

矢茵不明白这女子为何突然发难,而且是让自己如此难堪的方式。管她刚才救没救自己呢,最重要不能吃亏。她不言声的右膝盖顶猛顶,玛瑞拉身体一缩,等到矢茵改顶为弹腿,她也跟着弹腿。

两只瘦瘦的腿对踢一阵,动作都快得匪夷所思。不过踢到第七下,两人的力道同时软了,因为各自的骨头痛得要裂开一般。

这般打下去可不是办法。矢茵突然放开玛瑞拉的手,一拳击向她前胸。

玛瑞拉没料到她突然进攻,慌乱中身体一侧,矢茵打中她的肩头,她左手顿时软了。

矢茵大喜,疾拍玛瑞拉的咽喉。玛瑞拉左手软得仿若无骨,缠上她的手臂,突然发力。一股韧劲将矢茵的手臂牢牢拉住,她的掌离玛瑞拉的喉咙只有不到一寸距离了,但说什么也前进不了。

玛瑞拉得意地道:“哈哈,你这个…”

话在这里噶然而止,矢茵食指和中指弹出,劲风弹中玛瑞拉咽喉。玛瑞拉哇的吐出半截舌头,眼圈立马红了。

矢茵得势不饶人,又是一脚踢她下盘。谁知玛瑞拉身体陡然跃起,直挺挺地像跟木头一般从矢茵头顶翻了过去。

矢茵大惊,因为玛瑞拉的手掐着自己脖子,她这般翻过去,岂不是要把脑袋掰到后面去?当即身子跟着她往后翻。

她在空中便扭转身体,正面踢向玛瑞拉的小腹。玛瑞拉双腿再次柔若无骨地缠上矢茵的脚,用力缠紧。这中功夫矢茵从未见过,既无比柔韧,又韧劲十足,就像被浸了水的牛筋牢牢捆住。

她身形一顿,玛瑞拉抓住机会双手急攻,两人一瞬间啪啪啪啪对了十几掌。玛瑞拉突然双手啪的拍在一起,像一柄剑直插矢茵咽喉。矢茵一把抓住她两个大拇指,往外一扭一拉。玛瑞拉吃痛,双手跟着她大大展开——

砰!失去重心的矢茵坠落下来,跟玛瑞拉面对面狠狠撞在一起,霎那间两双眼睛里都满是金星,脑门发出裂开般的咯咯声。

僵硬了片刻,玛瑞拉抢先憋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两人放开了手,捂着脸各自滚到一边。矢茵摸到额头,我的娘!冒起老大一个包!这一撞可是真正的硬碰硬,不仅额头有包,下牙床也感觉快要裂开了。

她眼泪花花的爬起身,只见一米之外的玛瑞拉更惨,一只手抹眼泪,一只手抹鼻血。她恶狠狠地瞪着矢茵,矢茵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玛瑞拉瞪了片刻,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笑什么?”矢茵说话时,下巴软得好像要掉下去,狼狈地用手捧着。

“你那个包…太搞笑了,哈哈!嘶…”玛瑞拉嘶嘶地把流出来的鼻血吸回去。她看着一手的血,恼火地道:“打架就打架,你撞下来干什么?”

“不是你先打我,还要扯断我脖子,我至于这么打么?”矢茵恼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服气再来打过呀!”

玛瑞拉吃力地站起来,摆手道:“不打了,唉,不跟你打了。跟赖皮打没啥意思。”

“是你先动的手!”

玛瑞拉又抽了几下鼻血,把散乱的头发梳到脑后,用手腕上的蓝丝带扎好,精神总算好了点。她白了矢茵一眼,说:“别叫了好不,你想那家伙听见?”

“啊!”矢茵跟紧捂住嘴巴,随即觉得自己被这家伙一直牵着鼻子走,问:“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我本来打算把你带回尼泊尔,没想到你不肯乖乖听话,打架的风范也差。身手虽然烂,蛮力倒不小,偏偏我的媚术之法对女人无效。唉,看来是不行了。”

矢茵气得七窍生烟,生平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人。她憋足了劲就要上前再打过,玛瑞拉却整顿好衣服,眼睛往上翻,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庄重模样。她用眼角瞥了矢茵一眼:“我只说一次,想活命就跟我走,否则,哼哼…”

“怎么,难道那疯子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哪儿也不去!”

“悉听尊便。不过你是关键碎片,就看到时候他舍不舍得杀了,哈哈。”玛瑞拉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转身要走。矢茵一闪身拦在她面前:“等等,你说关键碎片?什么是关键碎片?我、我完全不知道…”

“哈哈!”看到矢茵一脸茫然,玛瑞拉由衷高兴起来,“你自己猜呀,要是猜不到,去问阿特拉斯好了,他一定给你解释得头头是道。”

矢茵深深吸口气,问:“关键碎片单是对我的称谓吗?还是说许多人都有可能?”

“让开——”玛瑞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

“怎么都不可能。你的死活与我什么相干?最后给你三个字——”玛瑞拉伸长脖子凑近了矢茵。她站的位置本来就比矢茵高,为了保持对平民阶层的高度蔑视,下巴也翘得高高的,为此眼睛不得不狠命往下翻,才勉强看到矢茵的脸。这次连尊嘴都懒得开了,她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给——我——滚!”

啪!

啪啪啪啪啪啪!

两人瞬间对拆了十几下!

矢茵抡圆了拳头,左右开弓,不管什么架势、招数、节奏,也不管胸腹部大开,对方只需一脚就可把自己踢飞,只是狠命挥左勾拳,狠命挥右勾拳,打、打、打、打他妈的!

玛瑞拉虽然在她出拳之前就已经警觉,并不费力就连着挡下几拳,然而矢茵的疯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这种毫不计后果、不顾自身、不讲规则,简直如泼皮撒混玩命一般的进攻,出身王族的她哪里见过?挡到第七、八下,她的双臂已不得不夹成一团,说是对拆,基本上只是勉强保住脑袋不被打爆而已。即使如此,矢茵沉重的拳头仍然把力道透过她的手臂,传到脑袋上,她眼前很快就金花乱闪,耳朵嗡嗡尖啸,脑子里一片眩晕…完蛋了…要被这疯婆子打死了…

她不知道,其实矢茵此刻也已处于血压过高而暂时性失明、失聪状态。她被逼急了。今晚本该是她的第一次约会,她豁出老命争取到的第一次约会…见鬼,该来的没来,却跑出两个神经病。一个像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另一个呢,用鼻孔跟自己说话。

去他奶奶的!茵姐不侍候了!

暴打了二十几下之后,矢茵昏头昏脑的,身体开始乱旋起来。再打几下,嗯?手里没感觉了?她勉强稳住身体,定神再看,玛瑞拉软得像条死鱼躺在地上。她凑上前看玛瑞拉,见她只是手臂被打红而已,脑袋并未受伤——这家伙八成是被吓晕的吧?

江风徐徐吹来,矢茵慢慢从肾上腺过度分泌的亢奋中清醒过来,双腿一软,瘫坐在玛瑞拉身旁。好,生平第一次约会没实现,生平第一次暴打倒是成功了。为何如此发毛?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里头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觉得…

啊,真是爽快啊。

过了一会儿,玛瑞拉还没醒,矢茵却看见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矢茵爬下岩石,捧了江水上来,劈头泼在她脸上。玛瑞拉浑身立即筛糠一样颤抖。

“呃——”她痛苦地挪动,眼睛仍然闭着。

“少装死,起来!”矢茵大马金刀地站在她身旁,“再不起来,踢进江里喂王八!”

“呜…咳咳…你怎么能这样?”玛瑞拉趴在地上,双肩一耸一耸的抽泣,“我…我才救了你的命…”

“少来!你不过也是听到阿特拉斯说我是关键碎片,才打定主意要劫我回尼泊尔。你们这些混蛋,都当我是东西吗,抢来抢去的?”

“你…你不是东西…啊呀!打死我了!”玛瑞拉双手抱头,拼命往一旁挪去。“你…你是个东西…不不…呜呜…”

矢茵踩在她屁股上,不让她动弹。“什么是关键碎片?”

“…”玛瑞拉眼珠转了几圈,“你真想知道?”

矢茵不回答,脚上加力。玛瑞拉立即叫道:“好,好!你放我起来,我告诉你!”

矢茵略一迟疑,放开了脚。玛瑞拉爬起身。她左边的吊带散开了,露出里面红色的内衣,她却先把头发梳理好了,才来系肩带。

“快点!”矢茵看清了她的胸围,更加恼火。“别耍花样,我拳头还痒得很!”

玛瑞拉说:“你听了可别后悔。我告诉你罢,刚才那个家伙,是个恶魔。”

“你的意思是变态?色情狂?”

“恶魔!真正的恶魔,他已经几百岁了,可能更长。”

矢茵看着她,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无法遏制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到现在还将信将疑呢,”玛瑞拉耸耸肩,“只是三十年前,他跟我师父和另外几十人血战一场,却是事实。你瞧他模样,别说五十岁,连二十岁都不到呢,可说话的口气,做的事儿,像是咱们这些踏踏实实的年轻人能做的么?”

矢茵侧头想了想,阿特拉斯那冰冷疯狂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不觉点头道:“是不太像,不过你也不是踏踏实实的人。”

玛瑞拉继续说:“他虽然是恶魔,却是个失去记忆的恶魔。关于他为何会失去记忆,没人知道。几十年来——或者几百年来罢——他一直在试图找回记忆。所谓关键碎片,就是特指那些会唤醒他遥远记忆的关键人,或关键事物。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究竟哪些是关键碎片。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可真该羡慕你,因为据我所知,被他称作关键碎片的,这几十年来只有你一个人!简直比中大奖的概率还要低!”

这真是疯了。矢茵心中只想放声大笑,可嘴巴抽了几下,倒变成一幅苦相。她不自然地抹了抹僵硬的脸。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因为玩笑的对方可不是寻常人。帝启…不不!阿特拉斯,那一身功夫自己望尘莫及,这个玛瑞拉也绝非等闲之辈。我是那个疯子阿特拉斯的关键碎片?

不对,不对!阿特拉斯明明说,我是另一个人的关键碎片…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感觉沿着脊柱慢慢往上爬,矢茵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不知为何,她立即明白阿特拉斯说的那个“他”就是帝启。那么帝启说喜欢自己,其实只是个托辞?什么三秒钟之内的一见钟情,统统都是骗我的?!

突然啪的一声,吓得她一激灵,却是玛瑞拉在她面前猛拍了个巴掌。

“怎样?”玛瑞拉闪身纵出几米远,露出看见别人踩了狗屎般的坏笑。“想起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吧?哈哈!你这个坏家伙,你完蛋了!哈哈哈!”

“我、我不相信!”

“你就嘴硬吧。”玛瑞拉洋洋得意,浑然已经忘了刚才被矢茵海扁,笑道:“你就是矢茵?”

矢茵眸子一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嘿嘿,你的名字现在可是响当当得很。最后提醒你一句:今年生日,你可得多加小心哟。”

“什么意思?”

“据说有位来头大大的人物,要送你一件了不得的礼物呢。”玛瑞拉张开双臂做个夸张的动作。“我就等着看你有没有命收吧,哈哈!”

“谁?”

玛瑞拉远远的飞她一个吻,露出无可奉告、请君自等灭亡的表情,转身奔去。她娇小的身体在乱石堆间跳来跳去,快得像只逃命的兔子,转瞬间就转过一片巨大的岩石,消失不见了。

第七章宿命牵绊

矢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奇怪了。不讲道理的尼泊尔死丫头?活了几百岁的大恶魔?关键碎片?大人物送的礼物?哦,算了吧,这种故事要是跟别人说,不被笑死才怪!

问题是,矢茵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身上到处痛得要死,脑门上的包更是肿得隐隐发光——没哭算是坚强了。

她昏头昏脑地回到家,进了电梯居然按错了楼层。好在她所在的楼层颇有些特别,那层楼只有她一个住户,走廊的装潢与其他层完全不同,是以刚走出电梯就察觉,赶紧退回去。。她把脑壳顶在电梯门上,忽然莫名地想到,自己楼上楼下都被某家公司买下了,却一直空着不住人,说是在装修,不知做什么用。连她自己的门,也比寻常门厚重结实得多,据说也是应那家公司要求,开发商特意订制的。邪了门了,围绕在她身旁的一切好像都很古怪…

她原以为今天是绝对睡不着了,然而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不到一分钟,带着无数疑问、恼怒、嫉妒、恐惧、猜测,矢茵歪着嘴甜甜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一片蓝色的、温暖的海洋,一直向前延伸,一直一直延伸…直到极远的尽头。

可是蓝色并没有就此消失,又从极远处蔓延回来,只是这一次蔓延到了高高的天上。小小的矢茵脑袋越仰越高,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那片让人心醉神驰的蓝色掠过了她的头顶,继续向后延伸,天幕无边无际,与大海融为一色。

她听见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应该是那里了。”

“你确定么?”

第二个人一开口,吓了矢茵一跳——竟是父亲的声音。她完全意识不到,父亲早已去世,只是很惶恐。因为父亲两个月没在家,她的功夫又耽搁下来了。如果被父亲察觉到自己不进反退,那可不得了!

矢茵赶紧爬起来,站好姿势。这种站桩的姿势据说是师门特有的,与别家马步大不相同,特别是要求脚尖向内收,膝盖相对,站起来特别累人。好在她从五岁就开始站桩,到现在一口气站两、三个钟头都没问题。

不过父亲的要求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她能站半小时了,就被要求一个小时;她坚持到两个小时了,父亲阴沉着脸,告诉她以前他练功时,一般是八小时…

拜托,现在什么年代了!矢茵才八岁,也知道科技一日千里,哪里还有人这样站桩练功?现在最牛的是人肉搜索了好不好,管你是谁,沾了人肉两个字,就离遗臭万年不远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可是慑于父亲的威严,不得不咬牙坚持。

她憋着劲站,希望父亲看见她练功,就忘了动手试一试。矢茵想到这里,眼圈有点发红。从小到大,比她年长十几岁的男生也动不了她分毫,唯一打她的人就是父亲,而且下手好重…

这时,第一个人开口说:“我不能。它没现身前,都不能确定。”他的声音很耳熟,不过矢茵一时想不起是谁。

父亲说:“你的记忆还是没能恢复。它如果不是四玉之一,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最关键一环。”那人苦涩地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它近在咫尺,可是怎么也…”

他们说得含糊,矢茵尖起耳朵听,那两人却再也没说什么了。只有海水一浪一浪地扑上沙滩,发出汩汩的叹息声,又纷纷退去。

矢茵等了半天,父亲既不来看她,也不再说话。她很是困惑,偷偷转头去看,眼前一片全是蓝的,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父亲呢?怎么不见人影?难道又出门去了?

这还不到半个月呢!矢茵焦急起来,想要去寻父亲,偏生身体站得麻木了,动不了分毫。她急得大叫:“爸!老爸!老…”

她一下坐起了身,嘴巴张开喊道:“爸!”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投射到阳台的一侧,又火辣辣地反射进屋,慢慢爬过地板,爬上沙发,开始烘烤矢茵的脚。九月的太阳还这么强烈,果然地球正在变热是有道理的。

矢茵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侧耳倾听。大都市特有的低频噪音传来,嗡嗡嗡嗡,在十六楼的高度,这声音既不太高,也永不会消失;既不可能使你肝硬化,也不会让你的胃好受。哦,这种声音梦里是不会有的,看来的确是醒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心底却倍感失落。父亲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她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梦境太真实了。她越是回忆,就越觉得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一般。但是长这么大,她可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那个人的声音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而且就在最近这段时间。

正想得头痛,忽听什么地方咚的一声。矢茵瞬间爆出层冷汗,跳起老高,谁知歪着睏了一宿,脚和腰都是麻的,被沙发一绊,直挺挺地摔到沙发背面。她痛得倒抽冷气,仔细听却是楼下的装修声。

昨晚那两个神经病,快要把自己也搞成神经病了。矢茵恼火地爬起来,肚子里咕咕乱叫。她本有点担心,后来转念一想,阿特拉斯再疯,总不会大白天当街杀人吧?在人多的地方反而更安全。当即飞快地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门而去。

“哔哔…五号注意,102出了房间,现在朝电梯口走去。确认她的身份。”

“五号明白,身份确认,她下去了。她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身材也不错,头儿,这可不是你说的黄毛丫头啊。”

“现在的小孩子发育得早!”不知谁偷偷插一句。

“嗤嗤…嘿嘿…”频道里一阵坏笑。

“这里是七号,102正向小区出口走去。要继续跟踪吗?”

“是的,但要小心,别让她发现。六号负责策应。”

“呵呵…”频道里的笑声大胆起来。

“你们就笑吧。”一号矢理冷冷地说:“她是谁的女儿,你们大概也知道。我先声明,她只有十七岁,在谁的手里丢了,就把他跟102的年龄差乘一百,拿钱请客。”

沉默了半天,有人咕哝着说,“倒霉,我是最大的。”

“授权对可疑目标开枪或采取非常措施吗?”有人问。

“一级授权。不过102掉了一根头发,我就揭了你们每一个的皮。听好了,是每一个。”

频道里瞬间无人吱声。

“头儿,要我进屋里看看么?”五号问,“楼道内的监视器调整得差不多了。”

“不,等二号上来。你继续在楼道,安设三号需要的那套红外瞄准辅助设备,特别是102门前那组要处理好。大家都给我打起精神,我们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不排除已经有人接触102了!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行动!”

矢茵坐在麦当劳二楼,看着外面喧闹的街道发呆。

今天又翘课了呢,她甚至没有打电话请假。只要想到班主任脸上惊诧莫名的问:“什么?矢茵还没来?没有打电话请假?没人知道她在哪?”她就得意地偷笑。

哈哈,要是她知道自己跟飙车党比赛,一定当场脑门喷血。非法聚众、赌博、超速(如果行人也有超速标准的话,她一定超过最高限度)、打架、严重破坏公物…

矢茵掰着指头把罪状一一数来,莫名兴奋。看来自己注定不是个乖乖女,二叔知道了,一定失望透顶。

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直是远在北京的二叔矢理寄来生活费。她虽然不太清楚二叔的工作,但想来不会太差——她的生活费比有些同学全家的收入还高呢。

而且二叔似乎也颇有些门路。初三快毕业时,有个臭屁的同学约了人,在校外截住矢茵要教训。结局是十几个小伙子被她追得满街狂奔,其中两人重伤,那位同学也被打得血流满面。

那天晚上,整座城市都听得到警车长鸣。暴走中的矢茵打翻三名警察,最后被防爆警察用盾牌团团围住,才铐得动弹不得,死拖活拽进了警局。

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半个钟头,矢茵终于清醒过来。她本以为这一生完蛋了,铁定要被开除,说不定得在工读学校毕业。等她痛哭流涕地给二叔打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来了一名戴黑墨镜的叔叔。局长客客气气把他请到了办公室,一分钟后,又客客气气地送他出门。

矢茵就这样不明不白给放了,没有拘押,没有案底。更让她吃惊的是,学校竟然也睁只眼闭只眼,对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那名肇事的同学灰溜溜转了校,她真以为是场梦呢。

不过这几年二叔电话虽打得勤,却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总说工作忙工作忙。唉,自己终归是个没人疼爱的孤儿了呢。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刚好照在桌子中间,光影直得像刀锋。才上午十点半,又不是周末,麦当劳里的人并不多。就这样慵懒地坐着,好多往事和人翻出矢茵的脑海,又一一沉沦下去。她拼命无视拼命想忘记的某个词却始终挥之不去。

关键碎片。

妈的!矢茵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别人的记忆管我屁事啊?听着跟某种试验用小白鼠似地,还关键呢!老娘行直坐端,几时招惹了这些王八蛋?

几名客人奇怪地看她两眼,随即被她的气势震住,不敢再看。矢茵恶狠狠地环视一遍四周,埋头咕噜噜地吸着果汁。忽然,她本能地憋住了呼吸。

为何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看坐在斜对面,一名看报纸的男人。他坐得挺随意,但矢茵发现他的腿一前一后地蹬着。寻常人根本不觉得有何异样,矢茵练了十年功夫,还看不出他哪条腿在偷偷使劲?这个姿势泄露了他的意图——随时准备扑出去。

更何况他坐的地方,外面的广告牌刚好挡住了阳光,光线比周围暗得多,他却戴着墨镜看报纸。父亲的话掠过脑海:“进屋还戴墨镜的人只有两种,一是瞎子,二是不怀好意…”

矢茵掏出手机,自顾自地说:“喂,你还没到啊…哪儿?”一边打,一边回头看。

果然,在唯一的楼梯口,也有一名可疑的家伙在喝咖啡。他倒没戴墨镜,但他不经意看向矢茵的时候,矢茵朝他笑笑,他没有丝毫疑惑,目光像划过虚空一般划过她的脸,转到另一边。

矢茵回过头,端杯子的时候手都在抖,不得不装着疲惫,用两只手捧着。

是阿特拉斯的手下?还是玛瑞拉的人?真该死,她完全没有一点头绪。

现在怎么办?跳起来大喊大叫,或干脆一头撞过去拼命?矢茵心如火烧一般,身体却在抗拒,渐渐全身都僵硬起来。即使打翻了这两人,又该如何?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对方却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中偷偷窥视…

咚!

一名服务生放了一杯果汁在桌上。矢茵疲惫道:“我没有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