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才身子一震,似是被田不易高声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却仍然还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语。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怎么说话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萧逸才一眼,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萧师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知道你向来敬重师父,不敢违逆,我们也不为难你。如今只要你将我们带到掌门师兄闭关的地方去,我们几个自行向掌门师兄请安,你看如何?”

萧逸才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思索神色,曾叔常回过头来,向身后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都缓缓点了点头。曾叔常咳嗽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声调平和,道:“萧师侄,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关心掌门师兄而已,对师兄他老人家,我们几个向来都是极为敬重的,此事青云门上下尽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门师兄,知道他身体无恙,我们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对了,听说掌门师兄近日闭关,按照青云门旧制,不外乎玉清殿关室、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三地,却不知道他…”

曾叔常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缓,眼光却向萧逸才望去,萧逸才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向曾叔常众人微微低头,道:“师尊他老人家近年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所以常常自责,也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祭祀历代祖师。”

曾叔常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更不多说什么,当先向玉清殿后堂走去,田不易、水月大师和天日道人也跟随其后,齐昊与楚誉宏缓缓站起,走过萧逸才身边时,齐昊面上也是微带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逸才的肩膀,萧逸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青云山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透露出一点点的飞檐。也许真的是青云门历代祖师庇护吧,十年来青云门经历的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竟然都没有损毁到这里。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一众人很快从玉清殿走到了后山,来到了祖师祠堂前的那个三叉路口。忽然,走在稍后的齐昊“咦”了一声,口气有几分惊讶,紧走了几步上前,众人随他眼光看去,只见逐渐显露出来的祖师祠堂前,却有一个年轻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眼睛却是看向祠堂深处,背对着齐昊众人的。

齐昊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是林师弟么?”

那年轻人身影一震,回过头来,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陡然间看到齐昊,脸上也是掠过一阵喜色,但随即看到齐昊身后跟着许多人,而且其中尽是青云门各脉首座,不由得为之一怔,脸上现出惊讶神色来。

“齐师兄,你怎么来了…还有诸位师叔师兄,怎么都来这里了?”

齐昊走近林惊羽,微笑道:“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兄弟两个,又是许多日子没见面了啊。”

林惊羽显然看见齐昊也是颇为高兴,展颜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师兄。对了,”他看了看其他人,低声向齐昊问道:“师兄,你和这几位首座师叔师兄一起来此,是为何事?”

齐昊向林惊羽背后的祖师祠堂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林师弟,那个…嗯,掌教师伯,他可在这祖师祠堂里面么?”不知为何,齐昊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反而似乎是让身后的人都听见一般。

林惊羽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显然他也发现事情有些异样,但面对一向德高望重的诸位师叔师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掌教真人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身后传来一阵轻轻骚动,很快又平静了下去,随后,曾叔常平淡而略带些苍老的声音道:“掌门师兄他在里面做什么,闭关么?”

林惊羽似被吓了一跳,道:“闭关,闭什么关?”

齐昊面色一变,田不易更是面色变化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但随即被曾叔常拦了下来。曾叔常向田不易使了个颜色,摇了摇头,随即看了齐昊一眼,齐昊会意,皱眉向林惊羽问道:“林师弟,这个、你最近一直都是在通天峰上么?”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不错。”

齐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然后慢慢地道:“你在这通天峰上,有没有见到…唔,或者是听说什么异样的事情呢?”

林惊羽想了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但他面色却没有怎么变化,还是老实回答道:“回禀师兄,我虽然一直都在通天峰上,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几乎都在这祖师祠堂之中为前辈守灵服丧,所以外面有什么事,我都没有听说。”他顿了顿,看着齐昊,道:“师兄,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昊窒了下,苦笑摇头,道:“没有,也没发生什么事。对了,你怎么会大白天的站在这里,你不是要在祠堂里面守灵的么?”

林惊羽向祖师祠堂那黑暗深处看了一眼,道:“是掌教真人叫我站在这里的啊,每次他来,都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然后他独自进入那个祠堂的。”

此言一出,曾叔常等人都是微微变色,齐昊也皱起了眉头,道:“那掌教师伯他现在还在里面?”

林惊羽点头道:“是,他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不再开口。

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无人行动,片刻之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来到祖师祠堂门口,却没有走上台阶,在石阶下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其他还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两脉的首座师侄,一起来看你了。你可在么?”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登时在这林间传了开去,隐约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那黑暗之中传出了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他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哪里有丝毫当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气的味道,但他们数人,都是与道玄真人相识超过数百年的人物,这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道玄真人的声音。

这位曾经统领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在他的身上了么?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朗声道:“师兄,我们几人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需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么,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教真人的位置罢!”

此言一出,几如凭空惊雷,震的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从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你这个话是从何说起,我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数百年来,从未有过这个心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近日我等前来,只是关心师兄身体似乎无恙,决无二心,师兄万万不可想错了。”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心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首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还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转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半晌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事物咆哮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的话声再度传来,但他所指的对象,已经从曾叔常的身上转移至水月大师:“水月,你又在装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当真正气凛然了么?”他声音怪异,隐隐有几分凄厉,夹杂着几分沙哑,赫然道,“当年万剑一落到困守祖师祠堂,扫地终老,最后更死于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赐的啊!哈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道玄真人的声音竟仿佛是无法自控一般狂笑起来,更无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再也无人去关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众人尽皆失色,愕然望向脸色惨白的水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番短短几句言辞,却委实太过惊心动魄,齐昊等后辈弟子只看的听的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师此刻则是全身发抖,但不知怎么,她眼中竟发出了从未为人所见的近乎狂热的灼热目光,踏前几步,仿佛再也不管其他,大声向那个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万师兄他、他还活着…”

一语惊醒众人,田不易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激动,跟着向祠堂深处问了出来。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声,却是越来越癫狂一般,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第十九集第十章泄密

南疆,十万大山。

越过了黑色山脉,进入到了十万大山之中,鬼厉便感觉自己是进入到了一个真正蛮荒原始的世界。其实在魔教之中,蛮荒本是指神州浩土的极西北处,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广阔地带,那里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戈壁沙漠,寸草不生,纵有生命,也俱是极顽强的蛮荒遗种,是以如此命名。而魔教传说中的圣殿,也就在那里的某处,只是鬼厉是从来没有去过的。

但眼前的这个世界,显然与传说中那个蛮荒之地截然不同,十万大山里面,非但不是寸草不生,简直就是寸草杂生才对。一路走来,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简直没有落脚之地,任何一片土地上,都仿佛挤满了争夺生存空间的植物。而在无穷无尽的林木荆棘背后,又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毒物恶兽。在身旁阴暗处,似乎永远都会有恶意而狰狞的眼神窥探着你,伺机偷袭,要将你置于死地,变做一顿美食。

对鬼厉与金瓶儿这等人物来说,这些普通毒物自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威胁,但是无穷无尽这般下来,却着实令人头痛。他们虽然可以御空飞行,但一来这原始森林上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升起了瘴气毒雾;二来他们道行虽然精深,但终究也是要有所休息,但被这些外界骚扰,却几乎没有一个停的模样。

几日下来,似乎连猴子小灰也开始烦躁不安了。

此外,除了这些毒雾恶兽的骚扰,十万大山里怪异的天气,也是颇令人难受的一件事。与中土地带又是截然不同的,没有云聚、变天等等的过程,这里的雨几乎就是说下就下,开始还是晴朗一片的天空,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要停的时候居然也是说停就停,前一刻电闪雷鸣,下一刻万里无云,令人愕然无言。

而下雨的时间似乎也根本没个准数,短的一时半会,长的数日不止,根本无从捉摸。

此刻,他们两人便是行走在连绵阴雨笼罩下的一片黑色森林之中。

之所以他们二人没有施展法术御空而行,是因为在他们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这个诡异的地方就算是在下雨的时候,黑色森林的上方竟然还是升腾着怪异的黑气,相反,反而是森林下面的土地上,空气反而比较正常。

鬼厉与金瓶儿都是在魔教之中浸淫许久的人物,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商讨之后,便还是甘愿持重一些,从黑色森林之中行走而过。

这片森林与十万大山山脉里很多原始森林一样,树木枝叶都很是茂密,天空中下的雨往往不能直接落到地上,而是从繁密的枝叶树梢顺着树枝流淌滑落,冰凉的气息回荡在整个森林之中,除了他们走路的沙沙声音和遥远的雨水声,整座森林仿佛在雨中沉睡着。

鬼厉与金瓶儿都没有打伞,多半是没有带着,但是在这样繁茂的森林中,便是有了伞,只怕也是牵牵扯扯,寸步难行。小灰一声不吭,缩起身子,趴在鬼厉的肩头。从上方枝叶落下的雨水将他的身上毛发都打的湿了,平平地贴在身体上。

鬼厉面上也有水珠,但脸色看去依然一片漠然,在前方走着,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异样气息。金瓶儿跟着他,似乎也看不到有什么疲倦之色,但微微凌乱的头发,还有有些冷漠的表情,仿佛反衬出她并不愉快的心情。

这片森林,其实便是她上一次来过的黑森林。金瓶儿心里清楚的知道,走出这片森林,再翻过几个山头,便可以到达了他们所要前往的目的地,事实上,她也正是如此对鬼厉说的。

“沙…”

鬼厉伸手折断了一根垂下的树枝,看去极其坚韧的一段古藤般枝干,在他手中几如豆腐一般脆弱。金瓶儿在他身后,默默看了鬼厉那只手掌一眼,眼中似有思索之色,微微皱眉。

忽地,鬼厉“咦”了一声,身子一顿,随即左转急走几步,登时只见面前霍然开朗,竟是一片亮色,处身之地的乃是一处悬崖,岩石周围大概数尺方圆,并无草木,脚下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云海,云气翻滚,其中五色斑斓,颇为好看。

脚步声响了起来,金瓶儿也站到了他的身边,面色微微一变,这里正是上次她被那个神秘黑衣人暗算的地方,侥幸逃生之后,她还无意中在悬崖石下发现了当年杀生和尚的一把杀生刀,只是,她看了看鬼厉,却一言不发,显然没有把曾经发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这个男子的打算。

鬼厉远远眺望着下面云海,半晌之后微微摇头,道:“下面那云雾色彩斑斓,只怕还是有毒的瘴气了。”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

鬼厉向她看去,道:“还有多远?”

金瓶儿伸手轻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微一沉吟,道:“应该不远了,我记得上次我来到此处的时候,再往前不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出了这片黑森林。出了这里,再翻过两座山脉,就到镇魔古洞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微带困惑道:“奇怪,我上次来到此处,黑森林中分明有许多恶兽,怎的这一路走来,除了那些毒虫之外,像样的恶兽一头都没见到过。”

鬼厉淡淡道:“只怕你见到的那些怪物,都跟着兽神去十万大山外面吃人去了。”

金瓶儿一怔,随即想只怕这个可能非常之大,脸上随即出现了一股厌恶表情,无论如何,即使她出身魔教,但似乎对兽妖这种根本毫无人性人伦的劫数,她依旧十分排斥。又或者,当日中土毒蛇谷一战,合欢派全军覆没,虽然鬼厉至今不知道为何金瓶儿能够单独逃生,而且竟投入到了鬼王麾下,但想来金瓶儿对这些兽妖,也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鬼厉深深呼吸了一下,振奋精神,道:“我们走罢。”

随即转身重新走进了黑暗的森林,金瓶儿正要跟上,却又忽然转身,向那片山崖之下看了一眼,柳眉轻轻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前头鬼厉走了一会,却没感觉金瓶儿跟上,转身喊了一声,金瓶儿惊醒过来,嫣然一笑,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记挂我了么?”

鬼厉看了她一眼,一脸漠然地转过身去,更不多管什么,径直去了,金瓶儿微笑着跟了上去,在她就要进入森林的那一个瞬间,忽地手一挥,一道白光从她手中闪过,飞了出来,来势飞快,“咄”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插入了这个悬崖的一个偏僻角落的缝隙之中。

光亮缓缓在那个缝隙闪过,正是曾经的杀生刀。

再转眼处,金瓶儿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凄风苦雨,仿佛又笼罩了过来,将这片诡异黑色的森林遮盖起来,远远的,十万大山那辽阔的天际苍穹,仿佛都是灰色的,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神明又或恶魔,在那幽冥中咆哮怒吼着,注视着天地人间那些看去仿佛渺小的存在…

风雨更急了!

就在鬼厉与金瓶儿在凄风苦雨中艰难跋涉在十万大山之中追逐兽神踪迹的时候,十万大山山脉之外的南疆,也正是一派热切气氛。

越来越多的正道弟子来到了南疆,在喧闹的同时,他们的到来几乎迅速降低了残余流窜在南疆的那些兽妖残部的数量,而南疆这块土地上,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之多的中土人,而且大多数的,还是修道中人。

南疆本地五族的土民们,对这些外来人一直都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在这些正道弟子中,却似乎也有种奇怪的气氛,多数人只要不是同门同派的,见了面大都保持距离,甚至偶尔还听说有某些门派的弟子发生了冲突。

只是所为何事,却似乎从来没有人大声出来宣示过。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为南疆本地最为悠久的修道门阀焚香谷,自然也成了许多并不熟悉本地地理情况的正道弟子登门拜访求教的最佳场所,所以焚香谷一改往日的宁静,人流络绎不绝,天天都看见有人进出。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日,焚香谷门口来了三人,一男两女,却是青云门门下,风回峰的曾书书和小竹峰的文敏、陆雪琪三人。

来到南疆的青云门弟子自然不止只有他们三人,事实上,青云门此际号称天下第一正道派阀,派来的年轻一代弟子无数,但其中最优秀的数人却没能前来,除了少数几个已经在门派中担当重任的如齐昊等人物,萧逸才也因为近日道玄真人少于理事,通天峰上事务繁杂,多由他打理而无法脱身;至于林惊羽,此番却是他坚持守在祖师祠堂之中,据说是为了某位对他有极深恩情的青云前辈守灵,也无法前来。

而剩下的数人之中,便以曾书书和陆雪琪为首,曾书书倒没什么,老爹曾叔常交代了几句便来了南疆,而陆雪琪此番前来,却比较曲折,据说水月大师本意并不愿让其外出,但后来不知怎么又转了心意,只是却特意让陆雪琪的师姐文敏也跟了来。不过文敏来倒有一个好处,便是一路之上曾书书多了一个说话的人。否则曾书书本来猴子一般的好动人物,若是只和冰霜一般的陆雪琪相处赶路,只怕一天下来,曾书书十句话里九句都是自言自语,剩下一句多半也是陆雪琪不耐烦喝令他走开的。

这一路到来南疆,曾书书倒是与文敏相处的颇为融洽,三人在一起商议,曾书书提议不管怎样,身为正道同门,来到南疆,还是要去焚香谷拜会一下。只是陆雪琪却似乎并不愿意,淡淡表达意见,说南疆这里也不是没来过,大概都知道如何去向,不必麻烦别人了云云。

曾书书与文敏心中有数,料想是陆雪琪心中仍有疙瘩,当日她在青云门通天峰玉清殿上,当众坚拒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为其得意弟子李洵的求婚,大伤云易岚与道玄真人面子,自然是不愿再和焚香谷的人来往。

不过曾书书与文敏几番商量之后,却还是由文敏劝说陆雪琪,终究还是要过来做个样子的,否则将来师长面前须不好看。陆雪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们三人来到焚香谷谷口,本来三人就有一些名气,尤其是陆雪琪,本身就乃是倾国倾城的天香国色,自从青云门年轻一代崛起之后,她的名气相貌更是名动天下。而对于焚香谷来说,陆雪琪只怕更多了一层含义,是以当他们三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焚香谷谷口之后,几乎立刻就被焚香谷弟子认了出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似乎还有一阵耸动,但随即有人快步进去回报,同时数人立刻迎了上来,当先一人微笑拱手道:“啊,陆师姐驾临焚香谷,真是难得啊。这两位也是青云门的师兄师姐罢,请进请进。”

曾书书在背后与文敏对望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个陆雪琪果然名头大的吓人,连这普通的焚香谷弟子竟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而自己和文敏显然是属于那种跟随在美人身后身旁的路人了。

他们二人也不生气,曾书书更是笑容可鞠,一路和那几个焚香谷弟子笑呵呵开着玩笑说话,不时听到他们开怀大笑。走在后面的文敏轻声对身边的陆雪琪笑道:“师妹,你看那位曾师弟,不过才刚见面而已,居然就能跟人家混的那么熟,真是厉害。”

陆雪琪看了看前方曾书书此刻已经将手搭了焚香谷弟子的肩膀上,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

很快的,他们在焚香谷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了焚香谷山河殿,在殿堂之上,赫然竟是云易岚微笑坐在主位之上等待着他们,显然在焚香谷谷主眼中,青云门这三位高徒的分量与其他门派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但是曾书书、文敏等三人毕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道云易岚身份地位,此番亲自接待,实在是颇有些屈尊了。当下三人连忙上前,曾书书见过礼后,道:“云老前辈如何还亲自相见,本该是晚辈拜会才对,真是折杀晚辈诸人了。”

云易岚微微一笑,脸上神情很是慈祥,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我与你师伯道玄真人,还有你父亲曾叔常曾师兄,那都是百多年以上的交情了,哪里用的着这么客气。他们二位可好?”

曾书书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与家父一切都好,二位长辈都祝福我,到了南疆就一定要前来拜见云师伯的。”

云易岚呵呵大笑,点头道:“青云一别,转眼就是多日了,老夫还真的有点想念几位老友啊。”说着,他微笑着转眼看向曾书书背后,目光在文敏身上一转,随即落到了一脸漠然的陆雪琪脸上。

似感觉到云易岚的眼光,陆雪琪抬眼看去,只见云易岚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人,却是满脸复杂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苦笑,也向自己看来,正是李洵。

陆雪琪默然无言,微微低头。

云易岚微微一笑,移开目光,笑道:“几位怎么还站着,你我两派关系非同寻常,就是一家人了,快坐吧。”

曾书书等人告了罪,在下首坐了下来。

云易岚又与三人说了说话,其中知道了文敏也和陆雪琪一样,乃是小竹峰水月大师的门下弟子之后,便多问了几句水月大师的情况,文敏一一回答,随后,云易岚又与曾书书说起话来。从始至终,似乎他也知道陆雪琪不愿说话的一般,都没有开口询问陆雪琪,陆雪琪也乐得轻松,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不过山河殿上的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站在云易岚身边的李洵,却是大多时间里,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陆雪琪身上流连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的气质下,仿佛有异样的魔力,让整座殿堂的亮点,都悄悄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边,云易岚微笑地向曾书书问道:“当日大战过后,道玄师兄为天下苍生击败兽神,挽狂澜于既倒,功德无量啊。不过老夫离开青云的时候,他的伤势似乎还未大好,不知近来道玄师兄的身体如何了?他现在可是正道领袖,众望所归啊!”

曾书书微笑回道:“多谢云师伯关心,掌门师伯一切安好,只要能让天下苍生逃脱劫难,青云门受些苦,也没有什么的。”

云易岚笑容越发慈祥,拿起手边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无意般突然想到似的,他笑道:“对了,近日老夫听到一个传言,正好贤侄近日来此,正好向你询问一下喽。”

曾书书笑道:“云师伯请说,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光深处又是精光闪过,缓缓道:“老夫近日偶然听说,当日青云大战,道玄师兄击败兽神妖孽之后,青云山上竟还有争斗,而最后结果,竟传出了青云门那柄无上至宝、‘诛仙古剑’竟然折断损毁的消息,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刹那间整座山河殿上一片肃穆,瞬间更无一点声音,而曾书书、文敏、陆雪琪三人却是同时站起,面上变色,望向云易岚。而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李洵在内,竟也是一脸愕然看着云易岚。

只有云易岚自己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刚才他问的不是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家常小事,轻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和蔼、温和地向青云门三人微笑着问道:“那个,是不是真的呢?”

山河殿上,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十集第一章暗伤

半晌,曾书书等人才从惊愕之中回复过来,三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骇。但其中所不同的,陆雪琪与文敏两个女子的眼神中,却更多了几分惊慌和迷惑。

这个只有少数大竹峰、小竹峰弟子知道,并被道玄真人私下几次三番严令不可外传的秘密,竟然还是泄露了么?

与文敏和陆雪琪不一样,对‘诛仙古剑’损毁并不知情的曾书书更吃惊的却是这个消息本身,但回过神来的他,却是哈哈一笑,神情轻松的笑道:‘云师伯,您怎么开起我们三个晚辈的玩笑来了,刚才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了。那诛仙古剑乃是青云门无上至宝,由掌门师伯亲自保管,哪里可能损毁啊!呵呵,哈哈哈…’

笑声中,曾书书不断摇头笑着,转头向身边两位同伴看去,想看看她们对这个可笑谣言的发笑样子,只是他转头之后,脸上笑容却是微微一僵︱︱陆雪琪和文敏脸上,竟无一丝一毫的笑意,相反,那两个女子眉头紧皱,面色都似乎有些苍白。

大厅之上,只有曾书书的笑声回荡着,也迅速低了下去。

云易岚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传言啊!那就最好了,否则诛仙古剑损毁,那可真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陆雪琪忽然走上一步,冷然向云易岚道:‘云师伯,此事当然乃是不实传言,不足为信,但不知此等卑劣流言,前辈又是从何得知的?’

话说到后面,陆雪琪声音越发清冷,听起来已隐隐有些无礼了。

但云易岚修养似乎好的很,一点都不计较陆雪琪的态度,只依然是他那种和蔼的态度摆了摆手,道:‘其实这个传言也是近日才在南疆这里流传开来的,我无意中听底下弟子说了,便料想多半不实。想想也是,以道玄师兄之神通,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无稽之事发生呢?不过正好几位师侄前来,老夫便顺便问问,从三位口中得知确乃谣言,老夫心中实在是不胜欣慰啊!呵呵…’言罢微笑出声,十分高兴的样子。

陆雪琪等三人都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又岂是可以当众‘随便’问问的,更何况云易岚的身分非同小可,又怎能将这等路边小道消息一般的传言当面询问。思来想去,只怕他是另有想法的。

在云易岚的笑声中,青云门三人都沉默了下来,陆雪琪脸色如霜,清冷的不似人间之人,一双眼眸中目光却似越来越是锐利,文敏脸色亦是极不好看。

曾书书毕竟圆滑,只见场中气氛越来越是尴尬,连忙咳嗽一声,站了出来挡在陆雪琪身前,拱手道:‘云师伯,诸位师长派我等前来南疆,所为的就是追踪兽妖踪迹,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知我们,也免得我们到处瞎跑。’

云易岚向曾书书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身后看了一眼。

李洵会意,走上前一步,对曾书书拱手道:‘曾师兄,在下李洵,奉师命在此期间,在南疆这里稍做向导,为诸位…’

‘哼!’一声微带薄怒的冷哼,还不等李洵话说完,已从旁边传了过来。

李洵话语一顿,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幸好文敏机灵,连忙笑道:‘李师兄,这个就不必麻烦你了吧,我们当中也有人曾经来过南疆,尚算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旁边那白衣身影瞄了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忽地什么怒气似乎都消失了,只是一声轻叹,苦笑道:‘这位师姐,并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经追查到了那个失踪兽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登时陆雪琪、曾书书、文敏三人耸然动容。

曾书书喜道:‘此话当真?’

李洵点头道:‘不错。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数百年的基业人脉,还是比其他外人知道的多一些的。’说罢,他有意无意又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脸色漠然,转开了头。

曾书书追问道:‘那兽神此刻身在何处?’

李洵道:‘根据我们的消息,那妖孽已经遁入诡异幽深的十万大山深处,正向他的巢穴而去。’

曾书书等人都是一怔,道:‘十万大山?’

李洵点头道:‘正是,那里不用我说,诸位想必也早有耳闻,凶险诡异,神秘莫测,正是天下数个极凶恶的所在。本来诸位若是没来,我也正要带领一众师弟出发前去十万大山之中寻找,此番正好三位来了,大家结伴同行,岂不更好?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无论如何,在下身在南疆多年,多多少少对那诡异莫测、凶险之极的十万大山知道一点,有在下做向导,或许对三位也有利无害的吧!’

说完,他冷笑了两声。

曾书书皱起眉头,向身后文敏和陆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师兄少待,我们三人商议片刻。’

李洵点了点头,道:‘诸位请便。’

曾书书三人退到一边,小声说起话来,从李洵这里看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曾书书在说话,有时文敏插上两句,陆雪琪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然摇头,又或点点头而已。

那白衣女子,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清丽出尘,幽幽站在那里。李洵从远处望着陆雪琪,一时仿佛都似痴了。便在此刻,忽地他肩头被人一拍,李洵一个激灵,想不到竟有人欺身如此之近而自己竟不能发觉,连忙回过头来,却是云易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