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明阳微微低首,单掌竖于胸前,淡淡道:“不瞒家主,我等一行人前来此处,除这里的四人外,还有一位师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龙湖城后,径直便去了城外乌石山查看,失礼之处,还请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贵派这位师兄名讳是何?”

明阳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师兄姓林,名唤惊羽。”

龙湖城外,乌石山上。

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阳光和煦,温和柔软地洒落人间,占地广大的龙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蓝,倒映出蓝天白云,湖畔山石,可谓美景。远处田野苍苍,风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耸立人间,云遮雾笼,透出几分神秘。

春风吹过,荡起湖水涟漪,几只水鸟欢叫飞翔,在湖畔嬉闹玩耍,拂石而过,已到了乌石山上。

小庙破败依然,安静伫立在春阳之下,庙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间岁月。周围几许乌石,散落山头,早不见了当日血腥,只有一条若隐若现横贯山头地面的血痕,似乎还透出几分森然。

一个身影走上了乌石山头,缓缓站定,看向四周。清风从远处湖面上吹来,他衣襟飘动,自有股说不出的潇洒之意。远远望去,此人剑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间略带了几分冷淡。身后背负一柄长剑,通体碧绿,豪光轻闪,望之竟似一只蛰龙低伏,似醒未醒,纵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白日之时,这柄匣内仙剑也散发出无形威势,透着淡淡杀意。

血痕已淡,气息亦散,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间,顺着这条当日方老头爬过的路,缓步走去。山风吹过,他容色渐冷,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却是豪光流转,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绿芒渐盛。

没过多久,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小庙之前,然后停住了脚步。

地上的血迹到了此处,忽然浓烈起来,仿佛像是诉说着当日惨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后,他目光移动,看到了在小庙之前,那用血写就的两个字。

有些歪斜,有些颤抖,然而那血渍如刀,笔笔锋锐,就像带着血腥之气的利刃,转眼间斩入了男子的眼帘。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又恢复了冷漠似冰的模样,只是一双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脚下那两个血书大字:

苍…松…

身后那柄碧绿仙剑,忽地绿光大盛,如蛰龙忽醒,怒吼清啸,于匣中发出一声剑刃轻音,清锐无匹,就这般飘散开去!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乌石山头,有另一个身影从远处御剑而来,须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阳道人。只见他环顾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过地上拿到血痕时皱了皱眉,走到那男子身后,叫了一声道:“林师兄。”

林惊羽合上双目,沉默片刻,转过身来,神色间已转平和,背上的碧绿仙剑也安静了下来。明阳道人道:“我已经见过王家家主,将来此之前萧真人交代的几件事都一一与他说好,王家主也无异议,并在府内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眼下就等师兄过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惊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走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位置,明阳道人也随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浓郁血渍和两个血写大字。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收回来时确实向林惊羽多看了一眼,然后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从青云山动身前已经知晓此事,但此刻亲眼看见方师叔所写这两个血字,仍是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人…”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当年不是都说他已死掉了么?”

“看来是还活着的。”林惊羽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否则的话,萧真人应该也不会把我从祖师祠堂里叫出来,到这幽州南疆来处理这件事了。”

明阳道人后退了一步,没有接话,脸色看去似乎有些尴尬,眼前这位林师兄惊才绝艳,资质超群,道行据说更是极高,甚至有人偷偷议论他能够和本代掌教萧真人一较高下,多年来在青云门中已是久负盛名。只是不知为何他年纪也不算大,却到了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的祖师祠堂里去看守历代祖师灵位,直到此事发生之后,掌教萧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请这位林师兄出山,来此处理此事。

想到此处,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两个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青云门中有些忌讳的话题中,其中的一项便是传说那个叫做苍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养林师兄长大的恩师。

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开口谈论此事的时候,明阳道人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兄,要不我们先回去,王家主还在龙湖城内等我们。”

林惊羽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乌石山山头的边缘,举目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开阔,偌大的龙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镜,水中山林倒映,更有云飘天青,偶尔水鸟飞跃而过,带起一道水痕,溅起层层涟漪。湖光山色,说的便是如此了。

“听闻此次方师叔来到此处,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师叔却不知为何,执意要住在这乌石山上,是么?”

明阳道人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林惊羽的身旁,道:“不错,我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师叔当日并无告诉任何人缘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师叔的道行,也不会怕了这城外的妖兽,所以就随他了。谁知道这才过了两日,就出了意外。”

林惊羽淡淡地眺望着山下那面美丽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听说方师叔除了本门道法外,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明阳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当日萧真人派遣方师叔过来此地,也是看重他有这本事,咱们之所以与龙湖王家结盟,一来是为了本门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脚,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在此处找寻…那东西。”

林惊羽目光闪动,道:“明阳,你看此处地势如何?”

明阳道人不明其意,但还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后道:“小弟对堪舆之术不甚了解,但此地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应是风水极佳的所在。”

林惊羽颔首道:“我观之也是如此,或许当日方师叔到了此处,亦有同感也说不定。”

明阳道人眉头一挑,转眼向林惊羽看去,道:“林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惊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这片湖光山色,过了一会,淡淡地道:“师弟,你回龙湖城与那王家主说上一句,你们四个便住在城中,另外请他将这座小庙稍加修葺,容我栖身就是了。”

明阳道人眉头皱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林惊羽却是笑了笑,道:“无妨的,你还信不过我么?”

明阳道人看了他半晌,随即点头微笑,道:“是,师弟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离去。听着脚步声渐渐在身后消失,林惊羽面上的笑容缓缓敛去,目光渐渐放远,一身衣衫站在山头上随风习习飘舞,许久之后,像是夹杂在风中难明的低语,那个男子仿佛轻轻念了一句:

“师…”

不知怎么,这声音忽地就此中断,那第二个字,终究是没有再响起了。

第四章 蛇祸

“我要活!”

王宗景盯着那个男人,咬着牙慢慢地说了这句话,话说出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嘶哑,这三个说得是艰涩无比。或许是因为连番多次地面临生死关头的折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虽然心中仍是畏惧害怕,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已平静下来,只是他紧握的双手与瞪大的眼睛,似乎还说明他仍然不过还是一个脆弱的孩子。

压抑下的勉强平静,与显而易见的复杂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着那张满是血渍少年的脸,这个男人却是视若无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话,那就跟我走。”

他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转身便向密林深处走去,没有回头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犹豫,然而转眼看了看周围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阴影里似乎随时会冲出妖兽,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间的薄雾渐渐散去,周围的树林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然而视野的更远处除了树木依然还是树木,望不见这片森林的尽头。一路之上的地势并不平坦,时有高低起伏,时有巨石落木,甚至他们两个人还趟过了一条林间小溪。一路上那个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轻轻松松地走着,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极大的苦头。

他身子尚未长大,前头又连番遇险,体力实已消耗许多,这一路上攀高爬低,实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现在,他似乎在心里也明白了什么,知道前头那男人并非是会顾及他身体的人,加上心中一点少年男儿的狠劲,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饶哀恳的话也没说,只是跌跌撞撞咬着牙,大口喘息着,穿行在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鸟鸣,似在头顶上方的某处叫唤着,光线变幻地从树梢枝头的缝隙中照下,让王宗景脚下的路变得光影交错,黑白摇曳。古藤老树,青苔绿草,层层叠叠似无边际,悄无声息,落叶徐徐,枝梢轻摆,这林间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画卷。

如此走了许久,王宗景跳下一块大石,感觉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头的那个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靠在石块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还是咬着牙站起,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他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拨开旁边一处茂密树枝,果然发现在这个地方也有一座破损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无论外形模样还是石像上的残破,看起来都和之前见到的那一个石像差不多。

一样的狰狞凶恶,一样的栩栩如生,只不过似乎这个石像看起来破损的更厉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脚都已经从石像上掉落了。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前头那个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远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树后,王宗景猛然惊醒,赶忙追了上去。就这样,两个人在林间穿梭行走着,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还是照顾到王宗景的体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没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当再走了约莫一炷香后,王宗景便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汗出如浆,甚至把脸上的那些妖兽血渍都冲掉了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开始闪烁飞舞,两只脚也跟灌铅似的沉重无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头那个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随便找了棵大树靠着坐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随即便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抬头看去,只见那神秘男人此刻却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这一路上看到的那种,事实上,除了最初看到的两座凶恶雕像外,这一路上倾倒在林间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还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让他在疲累之余也是疑惑,究竟这里是什么地方,又会是什么人在久远的年代之前,在这种原始之地雕出了这许多奇怪的石像。

不过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显的与之前那些倾倒在树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恶石像要小许多,其次,这座石像是站立的,并没有倒在地上。不过说它小也是相对而言,那个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这座石像前,仍然还要矮了不少,至于石像的模样,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样,都是凶恶狰狞状。

王宗景的目光掠过那个神秘人脸庞时,忽地一怔,只见那神秘人虽然顶着这座石像看,但眼中却有丝毫不加掩饰地厌恶之色。在石像的右侧,仔细看去,居然有一条隐约的小径通向密林深处,只是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只见前方树林幽深寂静,不知怎么有一处很远的地方居然隐约升腾起淡淡的略带粉红颜色的气体,有点像早上所见的林间薄雾,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眼睛看着那片粉红色迷雾便有些移不开了,没有惊喜之色,倒有几分惊惶。那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剧毒瘴气了,传说在十万大山中到处都有这种剧毒瘴气,无论鸟兽人族,甚至强悍的妖兽,一旦遇见这种粉红色的气体,往往都是全身溃烂痛苦死去,几乎无药可解。

该不会是要走那一边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着。

神秘人盯着那站立着的石像看了一会,也没有回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走罢。”说着抬脚边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却是向石像的左侧而行。

王宗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振作一下自己已经疲惫的精神,还是跟了上去。

这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再也没有看到那些倾倒在林间的石像了,同样的,一直让王宗景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妖兽,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了。树木荆棘都是越来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难以通过,幸好前头那神秘人神通颇为厉害,常人难以通过的地方,他三下两下便清出了一条路,让王宗景省了不少劲,否则的话,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这路上了。

就这么又走了半柱香工夫,两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势平坦展开,出现了一处约莫十余丈的林间空地,前头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个洞口至少有五丈余宽的大山洞,以那山洞为中心,周围七八丈方圆的地界上,只有杂草,却是一根树木也无。

一丝腥臭的气息,似乎隐隐约约地从那个巨大山洞中飘了出来。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觉,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着那个山洞。

“就在这里了。”神秘人并没有装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对着王宗景道:“这洞中有一只厉害的妖兽,我要杀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轻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帮我。”

他转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着,看着那个山洞,咬牙道:“洞里面是什么?”

“一只‘金花古蟒’,”神秘人脸色淡然,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这妖兽修行多年,已通人性,虽然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关口,再进一步便可蜕皮重生道行大进,是以轻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兽又是一身蛇鳞坚硬无比,入洞太过凶险,只有将它引诱出来,先伤其七寸蛇心,散去妖兽道行,则全身妖鳞失去妖力,溃散如常,如此方能杀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个诱饵了。”

王宗景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心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疯狂大叫一声,要和这个男人拼命,然而到了最后,终究他也只能无比忿恨地盯着那个神秘人,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拼命,又和蝼蚁有什么区别?

神秘男人对这个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无动于衷,转手从身上拿出了一块铜盘,上面银丝镶嵌,雕出了些奇异的符纹,扔给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过,只觉得入手颇为沉重,耳边听到那男人说道:“这东西你拿在手上,待会妖兽冲出来时,你便将它举在头顶,自然能够顶住一时半刻。记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许跑开,否则金花古蟒动作快如闪电,若是发觉不妙,转眼便缩回巢穴去了。只有趁着它发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时,我方能从旁一击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么?”

王宗景艰难地点了点头,那神秘男子冷笑一声,道:“若是你敢跑,误我大事,回头我便抓了你,绑了再扔进这个洞穴里喂蛇,知道了罢?”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声道:“既然是诱饵,为什么你不随便抓些妖兽过来,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少年突然开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见这少年背靠大树,脸上带着些绝望,眼中却是凶狠愤怒,看去简直就像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将死的一只孱弱小兽,虽然已是绝境,骨子里仍然有几分野性桀骜。

“因为,除了号称南疆第一美味的那只‘龙湖青鲤’外,”神秘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残忍的讥笑,配着他那张可怖的阴阳脸,更加的令人触目惊心,“金花古蟒最喜欢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岁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终于也消失不见了。

手中紧紧抓着那块铜盘,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这片林间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后已然隐身藏起的那个神秘人的吩咐,他应该要走到距离洞口约莫四丈外的距离,然后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一旦金花古蟒冲出来吃他,便将手中铜盘举过头顶,便能暂时护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