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抓了抓头,有些拿这位倔强的少女没法子,只得笑道:“我是二月初七日生人,这生辰确实已经过去好久了。”

苏小怜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神情变幻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脸色渐渐变得坚定,最后像是下了个决心一般,贝齿轻咬,抬头看着王宗景,道:“宗景哥哥,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也要送你一件最珍贵的礼物。”

看着她一脸的郑重其事,王宗景不知怎么只觉得一阵莞尔,忍不住摇头哈哈笑出声来。

苏小怜却依然是一脸郑重,丝毫不以王宗景的反应而生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握紧了手中玉玦,那一刻在她眼中,天地世间,都忽然变得那般遥远和虚渺,唯一还有些真实的,便是从手心处淡淡传来的感觉,或许那便是面前开朗而笑的男子,不经意间残留在玉玦上的几分温暖吧。

她紧紧地握紧了手,像是要把那玉玦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不管将来会怎样…”她微笑着,深深地看着他,带着少女青春岁月最后的天真,燃烧如火焰般的瞬间狂热,那眼眸中闪烁在平静下的炽热,拼命压抑却仍然熊熊焚烧着,不让别人感觉,深深灼痛自己,那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不顾一切,她咬着牙,对着他,对着自己的深心,静静地说道:

“我答应你,一定会为你做一件事,不管艰难险阻,就算违逆世情,天荒地老,沧海桑田,我,一定都记得!”

我,

一定会记得!

王宗景笑着转过头来,看着那少女的眼睛,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笑着道:

“好啊。”

苏小怜静静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去,再不回头。

天地万物,仿佛也在一瞬间,忽而静止呼吸,看着她的身影,走向远处。

河阳城下,行人往来的路旁,多有小摊摆设于道路两旁,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正是俗世里那一点喧闹景象。远处青山巍巍,傲然耸立,直入苍穹云间,仿佛流露着一股仙家威严。

千百年来,河阳城便是这样一座笼罩在青云门下的城池,这里的百姓尊崇道教敬慕青云,往往家中若有一二子弟有幸进入青云门,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特别是这些年来青云门开启青云试,河阳城周遭多有送子弟过去的风潮,只是青云规矩苛刻,至今也未闻有进去几个,但仍然是让河阳城父老乡亲们津津热道的大事。

这一日,河阳城外依然如平日般热闹,来往行人客商随处可见,路旁那一排大槐树下阴凉干爽,有不少人便坐在那里乘凉。人群之中,有两人并肩而坐,面色相貌都是普普通通,身上衣着打扮也如普通商人,随意地坐在一块长条青石上,抹汗扇风都是一如常人。他们面向青云方向,眺望远山,只有眼角余光中不时偶露精光,充满警惕之意地扫视周围,才隐隐透出几分这两人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过了片刻,两人中稍显年轻的那人见左右无人,便也没转头看另一个同伴,就仿佛自言自语行若无事地压低了声音,道:“师兄,此处还不是青云山,咱们何必如此谨慎?”

年纪稍大的那位眉头微皱,但脸上神色仍是如常,只淡淡道:“事关重大,小心无大错。何况此地毕竟也算是青云脚下,万一走漏风声被青云门那些家伙察觉一二,咱们岂非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年轻的师弟点了点头,目光仍是眺望着那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脉,忽然间似有感慨,低声叹息一下,声音里了流露出几分向往,道:“这青云山果然是气势雄浑,名不虚传,难怪一直有神州龙脉之号。想当年咱们圣教诸位前辈发大宏愿,数次围攻,可惜都是功亏一篑,可叹,可惜。”

说着,他回头看了师兄一眼,道:“师兄,你说这一次咱们偷偷潜入这么多人,能找到那‘云殿’么?”

年纪稍大的师兄迟疑了一下,却是缓缓摇头,低声道:“不好说。”

师弟有些紧张起来,又看了看左右,向师兄凑近了些,道:“怎么了,师兄,莫非上头有什么变动不成?”

师兄沉默片刻,看来对这位师弟倒是十分信任,便也没瞒他的意思,低声道:“听说这‘云殿’乃是上古仙人所居之处,传说其中珍宝无数,只是这传说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真要是上古仙人的地方,到今日起码也过了几万年,哪能还剩下什么东西?青云门在这里至少也超过了两千年,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发现的。”

那师弟明显露出一丝失望神色,撇了撇嘴道:“那咱们冒着风险潜入过来,万一被青云门发现了,岂非是倒霉到家?”

师兄笑了笑,道:“你也莫急,我听说云殿的消息是门主从‘蛮荒圣殿’中机缘巧合偶然得到的,只是那记载语焉不详,难以参透具体位置,门主也是几番波折,才大概圈定就在这青云山脉附近。”

师弟想了想,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忽然炽热起来,道:“师兄,门主他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怎么会对这飘渺的云殿这般上心,莫非这云殿中,真的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奇珍异宝不成?”

师兄长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这事我也不晓得,想来想去,咱们偷偷潜入这许多人中,得到的命令无不是一旦发现云殿踪迹便立刻回报,这其中的秘密,怕是只有门主才知晓了。”

师弟默然无语,半晌后苦笑道:“说得轻松,这青云山绵延万里,有没有丝毫踪迹消息在手,可怎么找呢?”他抬头看了看那座巍巍青山如剑雄峰,撇了撇嘴,道:“可别找了半天,结果那云殿就在青云门的脚下,咱们就都要傻眼了!”

“去去去!”那师兄啐了他一口,目光也不期然地看向远处的青云山,嘴角慢慢浮出一丝冷笑,道:“我们圣教与青云一门可谓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当年门主在蛮荒圣殿天煞明王座下,那可是发‘了冥血毒誓’的,这一生定要剿灭青云门,还我圣教荣光的大宏愿。”

师弟一听到“天煞明王”四字时,登时脸色郑重起来,听完之后,脸上神情中也露出几分激动向往之色,低声道:“原来门主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师兄冷哼一声,看着青云山的目光冰冷,道:“昔年本门意外覆灭,虽然是拜南疆兽妖所赐,但青云门于前也有推波助澜,门主可是都一一记在心里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好了,我们进城罢。青云山上禁卫森严,咱们先在这外边一圈查找一段时日再说。若是天可怜见,垂青于我圣教,总有一天,嘿嘿嘿嘿…”

低沉的冷笑声中,两个人又变成了毫不起眼的过路商人,混在平凡的人群中,如水入河川,悄然无声地走进了河阳城中。

第二十七章 灵儿

时过一月,青云别院中的情形又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最初的肃穆宁静人人专心修行,到现在则是多了几分生气,白日晚间,都有不少人出来走动,毕竟修道之途,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当日刚刚拿到清风诀时,自然是要静心专研,如今大多数人都已走上正轨,那修炼事也不能过度,并非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全在修炼便是好的,过犹不及,反对身子有损,此等告诫无论何门何派,都是明言正告的。

随着相处日久,许多参加青云试的弟子在这一段时间里也慢慢熟悉了,谈笑聊天的多有所见,都算是这修炼之余的一种放松。并且这青云别院之中,天下九州里的世家子弟为数众多,沾亲带故的常见,对头仇人的亦有,虽没人敢在这里胡闹厮斗,但种种情势还是要比青云试刚开始的时候热闹多了。

真要追根溯源的话,王宗景所在的龙湖王家,与他对门处苏文清所在的庐阳名剑楼苏家,却也是明争暗斗的一对敌手。多年以来,庐阳苏家在幽州地界一直都是压倒龙湖王家的势力,只是近年来龙湖王家得到青云门的暗中襄助,势力大涨,虽然还说不上并驾齐驱,但已隐隐有追上抗衡之势,是以这两家是断然说不上友好的。

此番庐阳苏家明知道青云门有暗助龙湖王家的嫌疑,却仍然趁着今年青云试的机会,将门下两个出众的子弟苏文康和苏文清都送到青云山来,此间动静,也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不过这些明争暗斗的事,似乎并未影响到王宗景和苏文清二人,在这座乙道廿三庭院中,一月过去后,两人的交情还算是平稳,比起当日初见面时,那算是熟悉多了,如今在院子里见了面,两人都会打招呼笑谈几句。王宗景心中没有什么芥蒂,苏文清看起来,似乎也没想过家族纷争的那些事。

但是,他们两人大概也就是这种淡淡的交情罢了。

八月初五日,晴。

这天早上起床,王宗景打开房门走到院子中,在那两棵青青柳树下活动了一番身子。许是这些年来自在惯了,王宗景总有些不习惯呆在房里太久,虽然在修行上他仍能静下心来修炼,但修行之余,他还是更喜欢出来走走,活动一番身子,与之相比,其余大多数人显然都比他更耐得住呆在房中。

远的不说,在这廿三庭院里,苏文清的性子看来是安静恬淡的,很多时候都坐在房中,特别是喜欢倚窗看书;而住在金字房的仇雕泗则是比苏文清更静了十倍,这么长时间来就没见过他出门几次,门窗似乎永远都关着,与外界隔绝一番,也就只有天真可爱又没什么顾忌偏偏还爱窜门的小鼎,时不时跑过去骚扰他一番,才让那张木头脸上有时会多了一点生气,不过也是支支吾吾随便敷衍几句,看起来倒好像恨不得将所有时间都用在修行上才好的。

剩下的人中,便是一向热情人缘好的胖子巴熊,看着居然也比王宗景有耐性的多,想来想去,王宗景心中苦笑,倒好像只有小鼎跟自己差不多,天天都喜欢跑出来的。

摇头扩胸又跳了几下,身子慢慢活动开了,王宗景感觉人也舒服了许多,同时目光扫过这片庭院,除了小鼎住的木字房依然如往常一样大大咧咧地打开窗子外,其他三间屋子都是门窗紧闭。当他的视线从水字房掠过时,心中无由动了一下,脑海中却是联想起住在这座青云别院另一边的苏小怜。

自从三天前分开后,这几日苏小怜都没有过来找他,也不知道那块龙形玉玦是不是真的能压制住她的怪病,想到当日苏小怜那张苍白疲倦的脸,王宗景心里也是有些担忧,不决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她。

正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细脚步声,却是有人从外面走进了廿三院子,王宗景回头看去,心中有些奇怪,这时候尚早,却会是谁来到这里?只是这一看之下,他顿时便是一怔,在那门口处站着两人,一大一小,一位是风姿绰约容貌极美的少妇,身穿着粉袖罗裙,腰缠了琥珀朱绫,云堆秀髻,面若桃花,嘴角挂一丝淡淡笑意,眼波如水,令人怦然心动。

她右手边牵着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精致面孔,与她有几分相似,小小年纪,却已是显而易见的美人胚子,此刻正好奇地看着这庭院之中,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

王宗景看到那小女孩时,顿时便认了出来,这正是当日王细雨带他去通天峰上翡翠坪中,见过的那个和小鼎一起玩耍的女孩齐小萱,听姐姐当时介绍说,这小女孩身世不小,父亲乃是当今青云门的第二号人物齐昊齐长老,母亲名唤田灵儿,也是青云门中有名的高手。

王宗景目光向牵着齐小萱的那位美丽少妇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后微微颔首,笑了一下,道:“小兄弟,我们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小男孩,名叫张小鼎的啊?”

在她旁边的齐小萱则是转头过来看了王宗景一眼,随即“咦”了一声,漂亮的小脸上秀气的小眉微微皱了起来,好像觉得这大哥哥哪里见过。王宗景迟疑了片刻,指了一下木字房,道:“他住那边。”

齐小萱一声欢呼,甩开美丽少妇的手顺着抄手游廊向木字房跑过去,那女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跟在后面微笑着道:“慢点跑啊,小萱,别急。”

齐小萱一溜跑到木字房边上,一推门,门是关着从里面上了门闩,没推开,敲了两声里面也没动静,齐小萱有些急了,转头一看旁边窗子倒是开着,便跑过去想要往屋里看,只是她毕竟年纪幼小,身材不高,还够不到窗台的高度,就算踮着脚尖也就堪堪到那一线,急坏了小姑娘,回身对那跟上来的美貌少妇招手道:

“娘,娘,快过来抱我。”

王宗景从庭院那边也是走了过来,听那小女孩这一个叫声,心里便明白这美貌少妇多半就是姐姐曾经对他说过的田灵儿了,人都说修道中人驻颜有术,道行高深的人往往可以数十上百年地保持青春美貌,看这田灵儿的外貌如此娇美,于世俗目光所见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一般。果然仙家道术,奥妙无穷。

那边田灵儿轻笑走来,先是站在窗子门口向里面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然后俯身把小萱抱了起来,齐小萱脑袋刚过窗台,看清了屋子里面的动静,登时便笑嘻嘻叫了出来:

“小鼎哥哥,小鼎哥哥…”

王宗景站在一边也向屋子里看去,只见有些凌乱的房中,桌椅都歪在一旁,小鼎带了大黄一起挤在松木床上,仍是呼呼大睡,不时还吧唧吧唧嘴巴动上几下,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玩意,除此之外,却是不见了那只灰毛猴子。

王宗景心中一阵奇怪,小灰那只猴子向来都是紧跟着小鼎大黄,少有单独离开的时候,怎么此刻却不见了?他目光扫过房子其他处,却只见一片空空荡荡,并无灰毛猴子的踪迹。

正在这时,那床上仍是大大咧咧睡得比谁都嚣张的小鼎身边,大黄那庞大的身躯下,突然被褥微动,一个小脑袋从大黄肚子下面钻了出来,正是小灰。窗口站着的三人都是哑然,只见不知怎么是被大黄压到身下的小灰身子左右挪动,好不容易从大黄狗身下钻了出来,蹲坐在床上,先是向窗台这里看了一眼,似乎对今早突然有这么多人跑到窗户边围观有些困惑,然后抓了抓头,挪到了大黄的肚子上做了下来,张大了嘴巴,慢慢打了个哈欠。

齐小萱在窗台上一叠声叫道:“小灰小灰,乖,帮我叫醒小鼎哥哥嘛。”

灰毛猴子向窗台这里看了一眼,扭过了头,没理会这小姑娘。

齐小萱大怒,小脸蛋气得红了,握拳道:“死猴子,以后再也不给你东西吃了!”

窗台外面,田灵儿笑着摇了摇头,干脆双手一抬往里边一送,直接是把齐小萱放到了屋子里面。齐小萱一声欢呼,站稳了脚跟后便跑向房门,先把门闩开了打开房门,然后又跑到床铺边上,瞪了一眼呆呆坐在那边的小灰,嗔道:

“走开啦。”

“吱吱吱吱…”小灰低声叫唤了几句,看来有点不服气,不过小姑娘厉害的很,干净利落地将灰毛猴子推到一边去了,然后抓住仍在酣睡的小鼎的手臂,使劲摇了几下,笑道:“小鼎哥哥,快起床啦,我来找你玩了。”

小鼎脑袋歪了一下,还没太多反应时,旁边的大黄倒是一个激灵,把偌大的狗头抬了起来,回头一看,却是立刻高兴起来,“汪汪汪”叫了几声,跳下了床铺一溜烟跑到门边,对着刚走进门的田灵儿一个劲地把脑袋往她腿上蹭,亲热的不行。

田灵儿笑着低头拍了拍大黄的脑袋,芊芊素手在大黄狗头上柔软的毛皮间摸了几下,轻声笑道:“大黄,好久没见了呢。”

“呜呜…”大黄嘴里发出一阵低鸣,尾巴摇个不停。

床铺上,在齐小萱的叫唤下,小鼎终于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睛,坐了起来,先是和猴子小灰一样张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怔了一下,道:“小萱,你怎么来这里了?”

齐小萱喜滋滋地道:“我来找你玩啊,小鼎哥哥。这些日子你跑到山下来了,都没人陪我玩,要不,你还是回山上住嘛,不然我都看不到你了。”

小鼎把手一挥,胖嘟嘟的脸上一副富贵不能淫的坚定表情,大声道:“不行,我可是答应了我娘,一定要在这里呆上一年才行的。”

“嗤。”一声轻笑,却是从门边田灵儿那里传来,小鼎向那边看了一眼,好像这才发现田灵儿也到了此处,看起来有些尴尬,摸摸自己的圆脑门儿,笑嘻嘻道:“灵姨,你怎么也来了?”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但眼神中还是怜爱多些,走过来伸手在小鼎耳朵上揪了一下,笑骂道:“还不是小萱天天吵着要来找你玩儿,你以为我爱来看你这个小坏蛋啊?”

小鼎脑袋一缩,赔笑道:“我知道,灵姨对我最好了…”

“呸!”田灵儿啐了他一口,转头看了看着屋子,见虽然不算是到处垃圾,但也着实凌乱,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的,会让你一个小孩子家一个人跑到这山底下来。”

小鼎看起来却是有义气的,站起来得意地道:“这可不怪我娘,是我跑去求了我爹,说了半天好话,我爹没办法才答应的,然后又去跟我娘说了。就这样,我娘还跟我约定,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在这里学满一年呢。”

田灵儿一撇嘴,没好气地道:“你那个爹啊,最没用就是他了。”

小鼎不干了,对着田灵儿翻白眼,道:“灵姨,你干嘛说我爹啊?”

田灵儿伸手一拍小鼎的脑袋,笑骂道:“小鬼头,你那是什么怪样子。告诉你,你爹小时候还最听我的话你知道不,我叫他干什么,他都抢着去干,从来没二话的。”

小鼎一脸狐疑地看了田灵儿一眼,道:“真的?”

田灵儿瞪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我的话你居然不信?”

小鼎在一边抬头看天,哼哼唧唧小声嘟嚷道:“你要说我娘,我自然就信了,说我爹最听你的话,哼哼哼哼…”

“臭小子!”田灵儿一把拎过小鼎,倒转过来,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往那胖乎乎的屁股上用力拍了两下,“想造反啊你!”

“哎呀!哎呀!”

“嘻嘻嘻嘻…”

两声叫唤夹着旁边小萱幸灾乐祸的嬉笑声传了过来,小鼎愁眉苦脸挣脱跳了出去,捂着屁股道:“我错了,灵姨,我爹最听你的话了。”

田灵儿呆了一下,随后失笑,摇头道:“臭小子,你…你也太会见风转舵了吧。真是搞不懂,你爹从小那榆木脑袋般的性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小鬼灵精出来。”

小鼎嘻嘻一笑,道:“灵姨,你是夸我聪明么,那是当然了,我爹我娘都说我从小就聪明,我爹还说了,我这聪明劲头,一准都是随我娘的。”

“去去去,这话少说几句,”田灵儿没好气地嗔道,“搞得谁还不知道似的,你爹心中,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个儿子,最爱的是你那位漂亮无比的娘亲。”

说着她站了起来,转头对齐小萱道:“小萱,你就在这里跟小鼎哥哥玩,迟了就去门口找柳芸姐姐,让她把你送回家去,知道没?”

齐小萱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看去可爱无比,漂亮的比画中的娃娃还要精致几分,道:“知道了,娘。”

田灵儿又对小鼎叮嘱道:“小鼎,看好妹妹,不许欺负她。”

小鼎“啊”了一声,抬头挺胸道:“灵姨放心,我从来都没欺负过小萱的。”

田灵儿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一路只听脚步声声,离开了这处院子。

看到田灵儿走得远了,一直站在外面的王宗景这才走进屋来,这个庭院之中五个人,这些日子下来,王宗景倒真是和小鼎交情最好,虽然年纪差了些,但小鼎精灵古怪,活泼好动,却正是对了王宗景的脾气,两人颇为投契,修炼之余,时常便陪着小鼎在一起玩耍一阵。

看到王宗景走了进来,小鼎也是笑了一声,道:“王大哥,你来了啊。”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眼看了看周围,笑道:“小鼎,你什么时候也要收拾收拾屋子嘛,看你这里乱的。”

小鼎点点头,满不在乎地道:“好啊,我待会就收拾。”说着走到床边,在枕头边上翻弄了几下,却是扯出一个玉瓶来,扒开瓶塞往小手里磕了两下,滚出一粒颜色明黄澄亮的丹药来,往嘴里一丢,嚼了两下吞了下去,同时回身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吃一粒不?”

“啊,大黄丹。”

一声叫唤,却是旁边齐小萱跑了过来,伸手笑道:“我要吃一颗。”

小鼎却是一缩手,把玉瓶藏了回去,摇头道:“不行,不能给你吃,再说了,这丹药你娘亲那边比我还多,干嘛不向你娘要啊?”

齐小萱嘴巴一撇,道:“我娘老是说什么我年纪还小,大黄丹药性太强什么的,不让我吃呢。”

小鼎翻了个白眼,道:“那可不,你娘都这么说了,我哪能再给你,不然被你娘知道了,我屁股又要挨上几下了。”

齐小萱不依,缠着他一直要,小鼎只是不给,到最后小萱有点生气了,嘟着嘴哼了一声,跑到旁边自己个生闷气去了。小鼎也不管她,只笑嘻嘻转头又对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不要吃一颗?”

王宗景料想这“大黄丹”多半便是这两小孩的父母炼制出来的灵丹了,当下摇了摇头,回头一想,又道:“对了,小鼎,说到这个,我怎么没看到你平日吃辟谷丹啊?当初不是每人都发了一葫芦么?”

小鼎想了一下,道:“我没要啊。”

王宗景奇道:“为什么,那丹药很好的,吃了非但一整日腹中不饥,而且对修行颇有助益的。”

小鼎老老实实地道:“我下山的时候,我娘对我说了,那辟谷丹都是曾师叔鼓捣出来的次品,功效一般,也就比平常的丹药好一些罢了,能不吃就不吃。”

王宗景正拿过一张椅子搬过来准备坐着,一听这话,好悬没把椅子丢到地上,半晌后一脸郁闷,看着笑呵呵的小鼎。小鼎则是跑了过来,眨了两下眼睛,把玉瓶举了一下,笑道:“王大哥,不吃么?”

王宗景白眼一翻,道:“来一颗!”

小鼎哈哈一笑,从玉瓶里倒出了一粒大黄丹,递给王宗景。王宗景伸手拿过,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只见这大黄丹通体橙黄,看去与辟谷丹个头差不太多,老远便闻到一股淡淡清香,吸入鼻端后只觉得脑子微微一震,精神竟也似好了一些,果然是不同凡响的灵丹妙药。

王宗景刚想吞服,转眼又记起自己早上起来,已经吃过一粒辟谷丹了,迟疑片刻后,还是先将这粒大黄丹收入怀中,心想好不容易搞了这么一颗灵丹妙药,可不要浪费了才对。

收好转头,他刚想对小鼎道谢,只见小鼎已跑到屋子另一头,站到生气的小萱那儿去了。齐小萱背身站着,面对一堵白墙,嘟嘴抓手,看起果然是生气了。不过小鼎跑过去,在她耳朵旁边笑呵呵说了几句,开始小萱还不大搭理他,但是说着说着小萱便跟着他转过头来,又说了几句,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小玩闹起来,却是一下就将刚才的不快丢到九霄云外,就在这屋子中间,互相追逐跑闹起来。在他们身后旁边,还有大黄和小灰时不时也过来凑热闹,一时屋中热闹无比。

王宗景看了有些无奈,但对这两个天真活泼的小孩子也是喜爱,摇了摇头,正好看见旁边桌上堆了好些杂物,便顺手过去想整理一番。只是没等他收拾基本,齐小萱便追着小鼎从他旁边跑过,小鼎有些夸张地挥手蹦跳着,哇哇大叫,顺手又是从桌子上扫了两件衣服掉到地下。

王宗景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子也懒得再去收拾了,旁边嗖的一声,却是猴子小灰忽然从另一处身子轻盈地跳了过来,落到圆桌之上,转过头来,看了王宗景一眼。

王宗景注目与它,只见这猴子目光中有些戏谑,又有些深邃,也不知猴心中在想些什么,反正就那么看了一眼,小灰又跳了开去。王宗景皱了皱眉,看着小鼎他们玩耍一阵,也没有停下休息的迹象,便想着还是先出去罢。当下站起身,刚想对小鼎打个招呼就离开时,忽然间眼角余光一顿,却是听在了桌子上面。

刚才那些被掀开的衣服落下后,桌上露出了一本书卷的封皮一角,看去有些褶皱了,呈现出淡淡黄色。王宗景心头忽地一跳,那一刻他心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转过了什么样的念头,就这样下意识地,又坐了回去,目光盯着那一角书卷,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过去将那本书拿了起来。

《清风诀》。

黄色的书卷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的是这三个他非常熟悉的字眼,这些日子来他看过无数遍的字眼,然而这一刻,他目光却似乎有些茫然,看着这有些褶皱的封面,不言不语,怔怔出神…

第二十八章 奇才

两个小孩开心打闹的声音,仍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带着几许天真快乐,让人听在耳中,似乎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回到自己屋中的王宗景坐回到桌前,沉吟了一会,目光落到桌旁整齐摆放的那本书上,这是属于他的那本清风诀。

翻开书页,一页一页沉默地看着,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在小鼎的屋中情不自禁地也翻开了他那本书卷,默默地看着那些涂抹旁注的文字,与此刻自己眼前的这本书,在脑海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翻过最后一页,合上书卷,王宗景的眉头紧皱着,脸上也有几分犹疑之色,过了好久,他终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强行丢开,然后走回自己屋里的松木床边,依着清风诀原文记载的修行功法,开始修炼起来。

清风诀乃是循规蹈矩重在打下厚实基础的修行法诀,无论言辞还是修炼法门,都是简单易懂浅显明白。特别是第一层介绍各种正确的修炼基础,吐纳、呼吸、姿势、行气、周天等等等等,便是普通常人,也能在一段时间内基本掌握学懂。王宗景不是笨蛋白痴,相反脑子算是灵光的,这一月过去,他早已将第一层功法修好,开始了清风诀第二层的修炼。

事实上,对大多数人来说,清风诀的第二层才是真正踏出了修道的第一步,从这时起,修行者便要开始吸纳天地灵气,纳入体内,运行过周身所有经络气脉,锤炼自身增进修行,长此以往,道行渐深者再修行更高更深之功法道术,便可渐渐窥探道法天机,寻那长生之道。

不过眼下王宗景自然还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新人,他盘坐于松木床上,几个深呼吸后,沉心静气,凝神隔识,很快便进入了类似入定般专心致志的状态,同时以清风诀上所载之方法,以头顶百会一窍,缓缓开始吸纳那一丝天地灵气。

新人修道,最初的难处多半便在感触这平时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天地灵气,所谓“澄澈无形、无所不在,目不可视、唯心能触”之说,指的便是这等被修道中人极其重视的天地灵气了。王宗景刚开始修炼时日不长,凝神静气感触了好一会,才渐渐抓到了那一丝灵力,随即缓缓运行功法,将灵气渡入己身,从百会窍穴入体,化作一股细若游丝般的微凉气息,开始缓缓沿着经络气脉游动。

这股灵气实在是微弱,哪怕进入体内经络中依然如此。要知凡人便皆有诸般感觉,以佛门道理看来,那便是身外魔障遮蔽六识,道家的看法会温和一些,但于修炼处亦讲究专心致志,方能更好地感触天地,吸纳灵气。而人之身体,疼痛麻痒酸闷苦累诸般感觉,同样会影响感触那丝微弱的灵气,稍有分心,便容易失去对体内那丝灵气的控制,之前努力便化为乌有。

是以修道中人往往喜静恶闹,道理便在这里。

王宗景此刻便是凝神静气,专一心思集中于体内那丝灵气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它,以清风诀上记载功法,缓缓走过体内气脉经络,走遍周身一遍,便是道家所言之圆满一周天。

如此这般修行一个时辰左右,王宗景才身子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丝微弱的灵气在他控制之下,游走身内一周天,完成了这一轮的修炼。此刻他只觉得身子几乎与原先没有什么两样,但精神上却颇感疲累,这也难怪,一直凝神静气小心翼翼般绷紧了脑子,专心控制体内的灵气,哪有不累的道理。

不过那清风诀上也有明言,初修炼者往往都是如此,所谓万事开头难,于修道上资质高低与否,有一半便是在这时候看出来了,若是天生感触不到灵气者,自然休提,就算是能感触几分天地灵气,但受不了这种长久枯坐,精神疲累煎熬而意志不坚者,也往往于修道一途上难有寸进。

王宗景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身子,感觉便好了许多,只是开始修炼到如今一月有余,清风诀对身体的影响仍未见有什么大的好处,倒也令他有些失落。修道一途何其漫长,千里之行,如今不过才踏出了第一步而已,这个道理王宗景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向往大道已久,又见过几次惊天动地的法术,实在是心向往之。

不经意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小鼎那本经过修改的清风诀,那些旁注字迹,就像是顽固之极地吸附在他心中,总也挥之不去。王宗景微皱着眉头,默默思索着,其实这些日子来他也曾多次考虑过那个问题,按理说,那本修改过的功法乃是小鼎父亲交予小鼎的,断然不该会有什么问题,岂有虎毒食子的道理?而那一套修改过的清风诀,与眼下他所修行的功法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在吸纳天地灵气的方式之上。

正统的清风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只以百会窍穴一处吸纳灵气,初始修道之人吸入身内的灵气极少,所得功效自然也是一般,当然这也是看人,其实若是普通人,修炼清风诀一月后,往往也能感觉身轻体健颇有助益,而王宗景身躯强健本就远胜常人,又经过金花古蟒的蛇血浸泡,体内经络气脉也有所强化,反而是没感觉对自己有多少助益效果来。

这中间的道理,王宗景眼下自己是不晓得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未尝没有一些着急处,要知青云试不过只有一年时间,而参加的人数如此众多,其中不乏奇才俊杰,据说还有一大堆有强大助力的世家子弟,对他来说想要在一年后脱颖而出顺利拜入青云门,确实是颇为艰难。

而此刻他的眼前,却正是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未知的选择,小鼎那位有些神秘的父亲修改过的清风诀,字里行间可谓彪悍,直接将最基础的吐纳呼吸方式给改了,将那种缓缓吸气循序渐进的法子,直接改作修行之初便大开周身诸穴窍,一旦感触到天地灵气便尽数吸入体内,纳入经络气脉中,由此循环周天。

这中间的区别自然极大,别的不说,光是吸入体内的灵气只怕是十倍于清风诀正统法门,这样激进的修行道法,会不会有问题呢?王宗景心中所顾虑者,便在此处了。

只是…王宗景脸上抽了抽,隔着墙壁房门下意识地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他在这里犹豫不决,那边厢的小鼎却绝对是没他这么多虑,一准按照他老爹给的法门修炼下去了,直到今日,似乎也没见有什么异样来着,依然活蹦乱跳,整日嘻嘻哈哈过得快乐无比。

入体灵气越多,如能成功行走周天,则必然功效越强越大,这个道理并不难想通。王宗景此刻心中委实挣扎,总觉得似乎有个声音在耳边一直诱惑着他,而一想到明年青云试结束时那苛刻的入选人数,于九百余人中不过只挑四十人,这种压力也确实不小。

要不要尝试一下这种新法子呢?

如果万一成功了呢?

一旦成功,则自己道行精进处必然要胜过别人许多,一年后留下拜入青云门的把握自然也就更大。当日离开幽州龙湖城时,自己等同是反出龙湖王家,除了拜入青云门外,实在也看不到更好的修道路径了。

或者,赌一次?

可是,赌错了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未知事发生?

他虽然经历了许多事,甚至小小年纪已经见过无数次生死关头,性子早就比同龄人坚韧许多,但终究还只是十四岁的少年,此刻心中犹疑不定,直想得脑门儿疼。

如此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王宗景只觉得呆在屋中甚是气闷,便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扉“砰”的一声打开了,一股新鲜的空气涌了过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盛夏的阳光照耀这个庭院,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闷热,不过青云别院背靠青山,又在大片森林在侧,居住其中倒也不觉难受,特别是院中两棵柳树枝繁叶茂随风摆动,柳色青青,又平添了几分凉爽之意。这时已到了午后,原本嬉闹的木字房那边也安静了下来,两个小孩子应该也是玩得困倦休息去了罢。除此之外,整座庭院便静悄悄的,只是王宗景目光掠过,忽然却是一怔,只见在庭院一角靠近里面回廊处,正站着一人,却是平常不大露面的那个仇雕泗。听到这里开窗的动静,仇雕泗也转头看来,与王宗景目光相接,他似乎也有些错愕。不过这些日子来,两人总算也混了个脸熟,王宗景首先露出一分笑意,对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仇雕泗迟疑了一下,带了几分生硬,倒像是硬挤出来的一丝笑容,对王宗景这里点了点头。

王宗景笑了笑,知道这人性子孤僻带了些古怪,平常也不爱说话,便也没有多话的意思,谁知今天那仇雕泗看来却有几分与往日不同,脸上神情犹豫片刻,却是走了过来,来到王宗景的窗前,叫了一声:“王兄。”

二人此刻隔窗相望,王宗景不觉有些诧异,倒是真没想到仇雕泗居然会主动过来说话,点头道:“仇兄,有事么?”

仇雕泗沉吟片刻,脸色带了一丝郑重,开口道:“在下冒昧,于修炼上有一事请教,请王兄不吝赐教。”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我也是初登门槛,哪里能懂得什么,仇兄请说,只怕是我不能为你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