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水声中,他数次想要稳定身子的努力都以徒劳而告终,反而是在水波激流中,他胡乱拍打的手臂在抓取井壁数次失败后,突然间抓到了一只柔软的手臂,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样,王宗景抓住了就不肯松开,奋力往自己身前一拉。

“哗!”

一声轰鸣,那小小空间里充斥的白色浪花中,一个身影穿过汹涌的水波移了过来,头发衣裳尽湿的苏文清出现在王宗景的眼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身子无力地随波逐流飘荡着,似乎是在摔下井口的时候撞上了什么而晕了过去。在这水花漫天的时刻,在这不知生死也许下一刻就要莫名死去的危险时候,看到这样一张熟悉而美丽的脸,却是让王宗景心头忽地一暖,原本未知的恐惧居然消退了不少。

只是周围的危险并未有丝毫消减,漩涡的吸力仍然在不断加大,并他和苏文清的身子向下拖去,那力道之大,在速度极快地转了两个圈后,差点便把苏文清的身子再度卷了出去。

王宗景低吼一身,在汹涌水涛中发狠一拉,将苏文清整个身子都拉了过来,抱在怀中,有那么片刻瞬间,温柔的感觉仿佛隔着冰冷的水流依然传入心间。一缕黑发,从那美丽女子的发间垂下,紧贴在她白皙的额上,脸腮眉梢间,满是晶莹轻颤的水珠,那一刻,苍白柔弱她,仿佛却绽放着一股妖异的妩媚。

一声尖叫,突然从那水流深处传来,王宗景心头一震,依稀觉得好似小鼎的声音,而那叫声来处,好像就在自己的脚下不远处。只是还不待他低头查看,突然之间他便觉得眼前猛然一黑,原本枯井上方那小小井口所照下的一点月光,忽然间也终于是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沉沦在黑暗之中,再没有一丝光亮,有的只是汹涌的水流与可怕的漩涡,将他不停地向下拉扯、拉扯。他身不由己地随着水流打转着,如一颗脆弱的石子般,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困难,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然后,他看到了脚下一片最深的黑暗中,那一片如雷鸣般的怒涛漩涡最深处,小鼎的身子果然飘浮在那儿,大黄狗就在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身子,狗头东张西望,然后“汪汪汪汪”狂吠起来。

一股突如其来的肃杀之意,霍然袭来,在这片凶险莫测的漩涡最深处,那片黑暗里,忽地有一双眼眸如铜铃,隐隐有赤红之色,仿佛远古妖兽于梦中惊醒,仰天咆哮,在所有人的脚下露出可怕面目。片刻之间,周围水波突如战栗一般,无数水柱冲天而起,一股沛然力量从水底深处爆发出来,然后,在王宗景被那股力量震晕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两只可怕的眼眸之间,赫然又缓缓睁开了第三只巨眼。

金色的,耀眼而不可逼视的巨眼!

轰!

无数的水波巨涛,化作意识中铺天盖地的浪潮,将王宗景彻底淹没,那一刻,他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抓紧了怀中的女子,然后便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沦落,身子终究随波而去,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王宗景才在一片昏沉中悠悠醒来。醒过来后的第一感觉,便是觉得全身剧痛欲裂,疼得他忍不住“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那一片慌乱中,也不知究竟被水流带着撞上了多少坚硬之物,总算他身子强韧,好像还没有断骨,但全身皮开肉绽伤口无数,却是免不了了。

王宗景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往自己身上先查看了一下,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尽管全身被划了无数伤口,但是这点皮肉痛楚对他来说,经历了蛇血与那种古怪功法的锤炼后,已经并不算如何难以忍受了。

直到此刻,他才抬头向自己置身处看去,登时便是一惊,只见自己似乎正置身一处极大的洞穴里,头顶约莫十数丈处便是怪石峥嵘倒垂了许多石钟乳的岩壁。在那些悬挂的石钟乳中,生长了一些晶莹透明的水晶状奇石,此刻正散发着带着一丝迷幻般的光芒色彩,给这个黑暗的师姐带来了些许的光亮,让他能够看到附近的东西。

王宗景此刻身子所在地方不远处,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水面波澜不惊,也没有看到任何鱼类游动,就是那样悄无声息地流过。王宗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那一身衣物,仍然还是湿的。再一次抬头时,望向那条平静的水流,他的眼角便有些微微的抽搐了。

站起身,向更远处眺望了一下,走动了一段距离,王宗景发现自己似乎是处身于一段河滩之上,身下是细腻的沙子,或许自己被那漩涡吸下后,昏迷中被水流带到了这个古怪的地方吧。只是眼下王宗景左看右看,却没看到有任何出路,脚下的这片河滩并不算甚大,往上延伸一段,便又是坚硬的石壁,完全无路可走,只有顺着河流前后远处,那一片黑暗之中,茫茫然似乎还有延伸而去的所在。

“咦,你醒了?”

就在他正踌躇不决时,忽然一个声音带了几分惊喜从距离他不远处的一个突出岩石后传了过来,那里本就阴暗,又有一块看似从岩壁上掉落的岩石遮挡,王宗景一开始还真没注意那儿,这时转身看去,只见苏文清从岩石后走了出来,带了几分笑意,脸色虽还有几分苍白,但仍是盖不住那一丝喜色。

一看到她,王宗景登时也想起了之前的事,同时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莫名其妙被水潮卷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能有个熟悉的人在一起,任谁都会心里宽慰多了。

苏文清走到他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面上露出一丝关怀之色,道:“你没事吧,刚才我看你身上被割了好多处伤口?”

王宗景活动了一下身子,摇了摇头,道:“不碍事,都是皮肉小伤,你呢?”

苏文清正在看他的眼神忽地跳了一下,不知为何脸腮微红,但神色间倒是颇为镇定,轻身道:“我也没什么事,对了,刚才被卷下来时,多谢你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随后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微微苦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拉住了你。你看我这不也是昏了过去了吗?不过想不到你还比我更早清醒,这附近是哪里,你可知道么?”

苏文清眉头微皱,看了看周围那些石壁河流,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晓得此处是什么地方,但是我想来想去,搞不好起初咱们说的那些传说是真的,这河阳城下的确是有一条地下暗流,咱们此刻便是置身于此了。”

“唔。”王宗景默默点头,其实他心中也是有这种猜测,与苏文清倒是不谋而合。只是这样的地下河床向来隐秘,任谁也想不到会与河阳城那座枯井相关,此刻两人被卷到这也不知是何处的地方,说不定已经离开河阳城老远了,却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了头绪来,王宗景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苏文清,道:“对了,你看到雕泗了吗?还有小鼎?”

苏文清道:“没有,我醒过来的时候,这片河滩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宗景默然片刻,心想本来不过是想着出来散散心看个热闹的,结果看成这模样,真是让人郁闷。不过此刻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向河边走了两步,张望四周打量着这一片灰暗中的地下河床,皱眉道:“也不知道这里该怎么出去,不然咱们赶回青云山知会本门前辈,他们神通广大,说不定便有法子了。”

苏文清点了点头,道:“你刚才还没醒的时候,我也试着找寻过,只是这河床上游方向,没走多远河滩便被水流淹没,没了去路,前头一片漆黑,我一个人也不敢冒险,便走了回来。下游那边我还没去看过,王公子你怎么想?”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道:“我们还是先往下游走着看吧,总得有路走才好,否则轻易踏入水中的话,万一又遇到什么湍急水流就不好了。”

苏文清答应了一声,看来也是同意如此。

二人主意既定,便不在此地耽搁,借着头顶石钟乳上那些奇异晶体石块发出的微光,在这片阴暗深沉的地下河道里,想着河流下游的方向,缓缓走去。

这一片并不算太大,许多地方都有被水流侵蚀的迹象,两人约莫走了十几丈远地方,河滩便渐渐缩小到了紧靠岩壁的地方。幸好借着微弱光线,王宗景发现前头不远处还有露出水面的土地,想必眼前不过是一片被水淹没的浅滩,便转头与苏文清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还是继续前行。

当下伸脚跨入水中,一丝冰凉顿时从脚踝处传了上来,王宗景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着,双脚踩水发出的哗哗溅水声,在这片空洞的洞穴中幽幽回荡开去,飘向远方深沉的黑暗处,许久之后,方才回响起轻轻的回音声。

走了几步,王宗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苏文清跟在后头,双手拎着裙角,露出白皙的脚踝和半个圆润美丽的小脚,正小心翼翼地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迟疑了一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苏文清感觉到前头那男子忽然停了下来,抬眼看去,便望见他默然伸来的一只手掌,还有他眼中淡淡的询问之意,苏文清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一个瞬间,周围的水声似乎都忽然凝固,光阴在他们之间停歇了那一息。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把自己的左手放在他宽厚坚实的手掌里,那掌心中,传来的是坚硬而略带粗糙的感觉,还有的是淡淡的温暖。

王宗景点了点头,转身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很慢,牵着身后那女子的手心,跨过了一个个大小水洼,踏上了另一边的滩涂,然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片被河水漫过的浅滩,还有前方隐约浮现的小块河滩。

幽暗光影间,这一片神秘而不为世人所知的地下河床里,两个人影携手而行,悄然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河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对前路莫测而紧张彷徨,或许是这阴森黑暗的地下世界让人沉默,深怕一开口出声就会惊动黑暗中的莫名生物。

走着,走着,沉默而行,只有手臂还无声地牵在一起,给了彼此淡淡的勇气。

只是前方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就在感觉渐渐开始绝望的时候,忽然前头黑暗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狗吠:

“汪汪,汪汪汪汪!”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咦,这是什么玩意?”一个男孩的声音跟着传了过来,带了几分惊奇的味道,王宗景听得那般耳熟,登时大喜,这不是小鼎的声音又会是谁?立刻便向前头大声叫道:

“小鼎,小鼎,是你吗?”

前头黑暗中忽然安静了一下,片刻后小鼎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带了几分诧异的惊喜,喊了起来:“是王大哥吗?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王宗景与苏文清对视一眼,都是眼露喜色,不管怎样,在这样黑暗的地方能够找到小鼎,的确是意外之喜。当下两人赶忙向前走去,而前头黑暗中的一片河滩上忽闪几下,那片微光中,“呼呼呼”一溜小跑跑出了一个小身影,活蹦乱跳精神奕奕,圆头圆脸圆肚皮,斜背着一个小布袋子,正是失踪的小鼎。

小鼎看到是王宗景与苏文清二人,也是高兴坏了,不停笑着叫他们快来,在他身后狗吠声又想了起来,随之大黄那庞大的身躯从黑暗里走了过来,在它背上,小灰则是一副无聊的模样,向王宗景这里瞄了一眼,然后又去翻弄大黄的毛发了。

王宗景与苏文清看到那猴子大狗,都是怔了一下,片刻后不约而同对望了一眼,隐约间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一丝淡淡的诧异。就算是王宗景这样身体强健远胜常人的人,被吸入那座神秘枯井后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可看着眼下小鼎全身安然无恙也就罢了,那一狗一猴看来也是怡然自得,并且居然没有失散开去,这其中显然也是大有古怪的。

难道,这灰毛猴子和大黄狗,因为出身于青云门上,也有了什么厉害神通不成吗…

王宗景此念一生,心中便是一紧,对青云门的敬畏之心登时又深了一分。

两人走了过去,与小鼎会合,小鼎看起来颇为兴奋,哈哈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苏文清却忽然沉了沉脸色,正色对小鼎道:“小鼎,这次可是你不对了,为什么硬是要看什么河神显灵呢,你看,现在搞得多危险?”

小鼎一怔,转头看向王宗景,王宗景倒是没想到苏文清见面之后,却是先斥责了小鼎一下,不过想想也的确如此,小鼎确实是引起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当下点头道:“小鼎,她说的没错啊,这次是你不对。”

小鼎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看看王宗景又看看苏文清,片刻后忽然小脸一垮,有气没力地道:“是,我知道了,我错了。”

苏文清与王宗景都是被他窒了一下,原本一大堆的教训话硬是被噎到了嘴边说不出来,本来嘛,你要教训人家就是他犯错了,可是小孩子都认错了你还能追着不放么?这个犯错的小男孩此刻看去脸色颓散,圆脑壳摇晃了几下,对苏文清道:“苏姐姐,我错了。”

“呃…”以苏文清之聪敏,这下也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鼎张大了眼睛,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道:“苏姐姐,你还要骂我吗?”

苏文清被这小鬼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再看一看小鼎那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小脸蛋,忽然觉得身上涌出一股无力感觉,把手伸过去摸了摸那圆脑壳,轻轻苦笑一声,道:“没,不骂你了。”

“耶!”小鼎一声欢呼,跳了起来,面上沮丧之色一扫而光,回身就走,然后不停对王宗景和苏文清招手道:“王大哥,苏姐姐,快来快来,我们快去找出口吧,这地方一点都不好玩。”

大黄汪汪叫了两声,跟着跑了上去,苏文清向王宗景看了一眼,露出一丝无奈表情,王宗景干笑一声,只得道:“他还是个小孩子,没办法计较那么多了。”

苏文清耸了耸肩,虽无奈但看来也是认命,王宗景微微一笑,道:“走罢。”

重新会合的三人,加上大黄和小灰,又开始在地下河床的滩涂上继续前行,或许是人多的缘故,或许是没心没肺的小鼎不知天高地厚的缘故,总之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活跃了许多,也多了不少的笑声,将这一片黑暗世界里的阴霾也驱散了不少。

就这样又走了一阵子,跨过了几个小河滩,但前面仍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王宗景与苏文清心中都是涌现出一丝不安,只有小鼎,呃,或许还包括大黄小灰,一直都是坦然而行,丝毫没有担忧之色,最多不过是走路时嘟嚷两句,旁边也会跟上一阵叫声:

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

只是就在他们再一次跨过一处浅滩,将要踏上另一处河岸时,一直走在小鼎身边的大黄背上小灰猴头一转,却是忽然伸手轻轻一拍大黄的脑袋,大黄立刻停下了脚步,几乎是与此同时,三人都看到前方那片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火焰燃烧,却似乎像是一个火把,在这样昏暗的地下世界中,显得那样刺眼与明亮。

而一阵低沉含糊的话语声,也从前头若隐若现地传了过来。

小鼎怔了一下,转头向王宗景与苏文清看来,王宗景盯着那片光亮,还未言语,便听到苏文清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不管是谁,咱们别急着过去,先看看再说。”

王宗景想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当下示意小鼎跟在后头,举目四望,正好前头岩壁有一处突了出来,形成一个阴暗角落,便对苏文清与小鼎打个了手势,放轻了脚步声,悄悄向那边岩壁走去。苏文清与小鼎也随他的样子,轻轻跟上。

王宗景悄然无声地贴上岩壁,回头一看,看着苏文清与小鼎也跟了上来,藏身于阴影里,这才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一起慢慢探出脑袋,向前边看去。

那果然是一个燃烧的火把,在这片空旷冷清的阴暗地下世界里,发出耀眼的光亮,同时伴随着轻微的噼啪声。火把之下,约莫是在十丈之外的远处,却是站着六七个黑衣人,一身黑色衣衫,身上也多带有兵刃武器,远远看去似乎围成了一个圈子,站在圈子中间的乃是同样身着黑衣的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块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圆盘,在那边看个不停。

而旁边的几个黑衣人似乎注意力都放在那老头身上,不时低声说几句话,倒像是催促一般,那老头偶尔也没好气地回他们一句,但主要精力还是在手中圆盘,又或是抬头看着周围环境地势,面上凝重思索,带了一丝不解疑惑之意。

王宗景看了一会,便确定这些人绝对不是青云门的人,但只怕都是修道之士,不是好惹的。当下悄悄回过头来,正想与苏文清商议一下,谁知苏文清就靠在自己身后,也在凝视那些人,两人的身子便轻轻碰了一下。

王宗景的身子在黑暗中僵硬了片刻,苏文清似乎也吃了一惊,只是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或动作,就在这时,忽然只听前方那些神秘的黑衣人中,那老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满是欣喜的欢呼道:

“是了,便是此处!”

王宗景与苏文清都是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那老头在火把的照耀下,却是跑到一处岩壁旁,用一种古怪的手势丈量了几下,然后划了一个小圈。退后两步,他沉吟片刻,又走开了三尺,在另一处岩壁上画了个小圈。

“这两个地方,上!”

说完,他便是向后退去,而那些个黑衣人则是纷纷走上前,看得出似乎很是熟练地取出了好些杂物,就按照那老者划定的两个小圈子,在岩壁上敲打开来,咚咚咚咚,叮叮叮叮,敲打声在这片黑暗的河床里回荡开来,让躲在黑暗阴影中的王宗景与苏文清面面相觑,而小鼎则是看得颇为好奇,摇头晃脑地低声嘟嚷着:

“这是在干什么涅?”

没过多久,那几个黑衣人似乎已经在岩壁上硬生生挖出了几个小洞,然后也不知塞了什么东西进去,便各自离开了那岩壁很远的地方,其中有一个人向后退的方向,正好便是朝着王宗景等人隐身的角落,把众人吓了一跳,慌忙把脑袋都收了进去,屏息静气,不敢开声。

就在这一片静默中,前方忽地传来连续几声大声,震耳欲聋,一股强劲的冲击力顺着地面岩壁传荡过来,连王宗景等人都感觉到了石壁的震颤,伴随着石块迸裂的声音,前头传来一声欢呼,却是那老头高兴地叫了出来,其余的黑衣人纷纷又围拢过去。

王宗景等人连忙再次探出头,往那边一看,顿时怔住了。只见那块原本坚硬的石壁上,不知被那些黑衣人用了什么法子,居然硬生生炸出了一个大洞,而在这片昏暗之中,一道柔和的光芒从石壁后头清晰地照了出来。

“打开了,打开了!哈哈哈哈…”那老头高兴万分,伸手招呼了旁边手下,然后第一个钻进了石壁,剩下的黑衣人也是个个面露喜色,忙不迭地紧跟了上去,没一会儿,所有的黑衣人便都钻入了那石壁上的洞穴,消失不见,只留着那一束奇异的光芒,悄然无声地从石壁之后射出,照亮了洞口那一点地方。

又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些黑衣人的确已经走远之后,王宗景等人才从角落中走了出来,慢慢接近了那被打破的石壁,光芒之中,石壁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条长廊,除了这个被破开的洞口处凌乱散乱了一些碎石岩块,其他地方都是整齐的青石所砌,隐隐透出一股肃穆之意。

长廊向两边远去,一看看不清尽头,显见是极长的,而每隔数丈距离,墙上便镶嵌了一大块透明萤石,散发出柔和光亮,照亮了这片长廊。

石壁之外忽然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几个人面面相觑,除了大黄小灰有些好奇地在洞口张望着,王宗景与苏文清都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鼎抓了抓脑袋,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脸上浮起一丝好奇之意,小声地道:

“要不,咱们也进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奇光

河阳城外,东南方向约莫七里处,有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平日里毫不起眼,山上除了稀稀落落生长了几棵老树,更多的地方都是土块岩石,并且与来往同行的大路相隔很远,所以平日里几乎便没有人迹,就连那些住在附近乡下村庄里的樵夫村民出外砍柴时,也不会到这附近来。

只是这个夜晚,明月高悬,正是满月之日,夜色苍穹中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那月光冷冷闪烁,明亮得似乎有些刺眼,甚至将漫天星斗的星光都遮盖了大半,幽幽之中透着一分肃杀之意。

就在这夜深人渐静的荒郊野外处,这一座小山丘上却突然多了数十道身影,衣衫服饰各异,一眼望去也认不出是什么来历门派。夜色之中,这些人或远或近地站在小丘之上,隐隐拢成了一个圈子,站在外围的都是面色凝重,小心翼翼略带紧张地观察着周围情况,仿佛正害怕有什么外敌突然出现一般。而在这个无形的圈子内部,则是聚拢了十多个人,在一块大石边缘有五六个人正在奋力挖掘,此刻已经挖出了一个深达丈余的大坑出来。

大坑边上,还有几个看去明显都是道行不弱的人,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略带紧张之色,其中有两人甚至已经将自己的法宝都拿在了手中,正屏息静气地盯着坑下。而人群边上站了略远些处,还有一个苗条身影,却是一位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身姿曼妙,秀发如云,只是脸上却蒙了一块面纱,遮去了一张脸颊的大部分,只露出眼部以上位置,让人不得见她的容颜。

不过虽有面纱遮挡,却挡不住那明眸之中惊心动魄的妩媚,眼波柔软似水,一丝媚意便无声无息地流淌开来。似低语,似倾述,虽无言,却缠绵,那一股幽幽的美丽,总在不知不觉间便缠绕上心间,让人不自觉想要沉醉其中,在脑海里自己便想出了那一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的容颜。

只是周围所有的男子,不知为何却都下意识地站了开去,没有人敢站在这女子的身旁,清冷月光下,这拥有美丽妩媚身姿的女子静静地抬头凝望着那一轮明月,清澈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朦胧,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些什么。

便在这时,忽然那大坑底下传来一声清晰而尖锐的声响,像是铁器撞上了某处坚硬之物,片刻之后一声低呼响起,带了几分惊喜,地下的动作声响顿时加快,“嗖嗖嗖嗖”一阵挖掘声后,便是一人惊喜叫道:

“找到了,就是这里。”

大坑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人人面露喜色,其中一人连忙回头,却是向独自站在一旁抬头望月的那女子跑去,也不敢正面直视于她,只低头在她身边不远处,带了几分喜悦道:“禀告副门主,找到那地宫入口了。”

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从天际圆月上收回了目光,似乎那有些刺眼的月光对她的双目根本毫无影响,只是明显得她的反应与周围人不大一样,在淡淡答应了一声后,转身看向那一处大坑时,眼光中却并没有太多欣喜之色。

站在她身前的男子顿时感觉了出来,当下小心翼翼地看了这女子一眼,连忙又把目光移开,低声道:“副门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那女子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向那处大坑走了过去,男子紧跟在她身后,而前头在女子行进方向之前的其他人,也迅速恭谨地让开了一条道。走到大坑边上,向下望去,借着天上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大坑深处果然挖到了一处掩埋于岩块沙土深处的石门,眼下看去也只是露出了约莫一半,但石上凿刻的飞禽走兽图样,已经隐约可见,虽古朴简约,在月光照射下却自有股不凡气势。

“太容易了。”那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自言自语地道,“云殿乃是传说之中的仙家重地,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找到?”她目光紧紧盯着那露出一半的石门,在那石门上雕刻的飞禽走兽图案上凝视了好一会儿,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但随即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

“虽有些不妥,但我也不能肯定此处一定就不是云殿,你们还是继续挖开这座石门。”

旁边人几乎同时答应,顿时大坑底下又是一阵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甚至连原本站在坑外的人,也有两个耐不住性子,干脆也跳下去抡起袖子帮忙。这些人并非是普通凡人,都有道行在身,对常人来说粗重劳累的活,于他们便并无大碍,很快的,在众人努力下,大坑下方又被挖出了老大一块地方,那一扇石门也终于露出了全部的真面目。

那是一扇与地面呈现一定倾斜角度的大石门,宽七尺,高达丈余,也不知在这片沙土中被掩埋了多少岁月,哪怕是坚硬的石块表面,也已经呈现出了坑坑洼洼的伤痕土渍。站在坑边的女子忽然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一轮圆月,只见那月亮光华似乎更盛,将这一座小山丘整个照得是亮如白昼,虽然如此,那厚重石门之后藏身什么,却还是无人知晓,一时间,大坑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还是刚才的那个男子,悄悄走到那女子身边,轻声道:“副门主,你看现在是…”

“打开。”

那女子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冷了下来。

男人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随后走到坑边,向地下一挥手,顿时所有人都纷纷跳上大坑,离开了那扇石门附近,只有这个男人独自一人跳了下去,来到石门边上,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石门,从上到下一点都未放过,中间还跳到石门上,用手仔细地触摸了几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得到了什么结论,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黑色小瓶。

月光之中,那瓶子通体漆黑,毫无光泽,但那男子拿着这东西却像是极为慎重,也没拔开瓶塞,就这样轻轻地放在先对准了自己事先挑好的一处地方,约莫在石门上下的六分中间处,然后面色一紧,深吸了一口气后,突然如闪电一般伸手拔去了黑色小瓶的瓶塞。

“嘶…”

一个低沉细微的声音,带着令人有些心惊肉跳的气息,忽然从黑色小瓶中传了出来,一股细细黑烟如轻纱薄雾,慢慢浮起,然后是一滴纯黑色的粘稠水珠,慢慢地从瓶口滑下,滴落到坚硬的石门上。

一滴,又是一滴,前后一共从黑色小瓶中落下了五滴黑色水珠。

经历过无数风霜雨水岁月磨砺的坚硬石门上,黑色的水滴微微颤抖着,片刻之后,忽地只听水珠下方猛地传来一声清晰的爆裂声,像是什么东西断裂开来,一阵诡异的烟雾带着石粉,瞬间升腾而起。

手持黑瓶的男子早就飞身而退,跃到了大坑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神秘的女子,都注视着那一扇石门和石门之上诡异的黑色水珠。

在众人的注视下,在那片诡异升腾如沸水般的烟雾缭绕中,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坚硬石门突然就像是变成松散的沙土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色的水滴轻而易举地腐蚀了一层又一层的石屑,土崩瓦解,在带着一股焦臭的气息中,溶开了一个大洞,就这样不停地垮了下去。

那速度是如此的快,只在“嗞嗞咔咔”令人牙酸的低响中,很快的,原本坚硬的石门上便出现了一处大洞,在那月光照耀不到的深处,流淌着深深的黑暗。

大坑边缘,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击掌相庆,都是轻松起来,只有那女子盯着那一处大洞,还有洞口边缘残留的那点点黑色水渍,明眸之中光芒闪烁,并无多少喜悦之色,反是回头向站在身边那男子看了一眼,片刻之后静静地道:

“好厉害的‘黒蚀水’,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这等失传千年的奇毒,你们居然还能找出来。”

原本笑容满面颇有几分欢喜之色的男子面上笑意登时一僵,看去多了几分尴尬,干笑一声,道:“副门主,这、这都是门主传下的宝物,我等…”

那女子轻轻摇头,显然没兴趣与他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淡然道:“好了,不用说了。开门罢。”

那男子如遇大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当下连忙对周围人打了个招呼,顿时便有数人跳下。原本厚实一块的坚硬石门既然被破开一处大洞,自然便比之前好对付太多了,当下一众人或扛或抬或翘,忙活一阵,只听一声呐喊,轰隆一声,这一扇坚硬而关闭了不知多少年月的石门,终于是被打开了。

然而,就在石门洞开的那一刻,就在众人眼皮底下,那渐渐露出的一个黑暗洞口中,忽地在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猛然亮起,紧接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光芒大盛,冲了出来。

周围所有的人一时都未反应过来,只有站在大坑边上的那神秘女子忽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喝一声:“糟了!”随即也来不及提醒其他人,便是飞身而下,素手掩起,一道灿烂紫芒忽地飞去,划过半空,那一刻,似乎连天际明月的光芒都稍稍退让了几分,整个大坑内外,竟是瞬间都披上了一道淡紫色的光辉外衣。

然而,石门之下的异光速度快得让人不可思议,转眼之间便冲了出来,掠过所有人身边,在紫色光芒看看冲到洞口将要遮蔽的前一刻,赫然是冲了出去,跃上夜空。

那是青、红、黄三色奇光,彼此缠绕化作一束粗大光柱,直冲上天,如擎天光柱,刺破夜色,在这圆月之夜中,分外明显,并且在夜空里一直持续了好一会后,才渐渐褪去光芒,缓缓消散。

大坑周围,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唯一做出反应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的黄衣女子冷哼一声,将目光从夜空光柱上收了回来,旁边一众人等这才回过神来,之前那男子连忙赶了过来,面带忧色,急道:“副门主,怎么办?”

黄衣女子目光急闪,显见心中也是念头快速转动,片刻之后,她便做出决断,道:“此光三色冲天,不伤人而有瑞气,正是重宝气象。不管此处地宫是否就是云殿,其中一定也有奇物。你带所有人立刻下去地宫,寻找宝物,但切记要快,最迟不能拖过今晚,一旦找到立刻就走,明白了么?”

那男子怔了一下,道:“属下明白,但不知副门主你…”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别忘了此处是什么所在,青云山就在旁边,难道你真当青云门里都是废物不成?我留在外头,若是有人赶来查看,便替你们拦下,多争取个一时半刻的功夫,明白了么?”

那男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是,我知道了,多谢副门主指点。”当下便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大声呼喊招呼左右,远近数十人,在他命令指挥下,一个个都是纷纷快速地钻入了那一处敞开的石洞中,最后只留下身着黄衣面蒙轻纱的神秘女子,独自走上大坑之外,仰头看了看那高悬夜空的冷月,随后又轻轻转过身子,举目眺望,那深沉夜色之中,遥远黑暗的尽头,一座巍峨高耸的山脉巍然屹立,如黑夜巨人,俯览这人世沧桑。

一阵夜风,习习吹过这山间丘陵。

她伫立风中,衣衫随风轻舞,明眸目光凝视着那一片高高群山,仿佛是正看着过往悠悠岁月,片刻之后,只听那面纱之下,像是响起了轻轻低语声:

“青云,青云,嘿,青云…”

青云山,龙首峰上。

夜色已深,田灵儿带着女儿小萱早已歇息去了,只有齐昊与林惊羽依然对坐在松亭中。

明月照孤亭,山风寒若水,师兄弟二人依然没有散去的意思,总有许多的话会想说出来,他们聊了很多很多,从过去说到现在,从儿时说到长大,时而欢笑,时而沉默。茶冷水干,已是夜深人静时候。

便在这时,他们两人忽然像是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远方河阳城方向,忽然有一道三色光柱冲天而起,矫矫如龙,直上天际。齐昊“咦”了一声,起身走到山崖边上,凝神看去,过了好一会儿,那光柱缓缓黯淡下来,在夜幕中渐渐消失了。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林惊羽走到他的身边,眉头微皱,道:“看着模样,似有宝物出世的迹象,只是那宝光升腾之地离青云山如此之近,怎么还会有什么重宝藏着吗?”

齐昊脸上也是露出淡淡疑惑之色,看来也有几分不解,林惊羽沉吟片刻,道:“师兄,要不我过去看一下罢。”

说着身形便要踏出,但齐昊却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下了他,道:“惊羽,你不要过去。”

林惊羽微怔,转头向齐昊看来,道:“为何?”

齐昊负手而立,凝望着远方夜幕,缓缓道:“此地离青云山太近,宝光征兆又如此显赫,不可能不惊动通天峰上。如今七脉合一,令出一门,虽说真要过去也是无妨,但我们也不必多事,萧师兄自会处置的。”

林惊羽深深看了齐昊一眼,齐昊神色如常,却并无一丝一毫异色呈现在脸上,只向那远处又看了片刻,便回到那松亭中去了。林惊羽缓步跟了过来,路过松亭外时,忽然抬头看了看那块牌匾,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随后慢慢走入亭中,在桌旁坐下,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师兄,当年掌教真人推行七脉合一之事时,为何你会赞同拥立?”

齐昊双眉一扬,望向林惊羽,林惊羽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二人对视片刻,齐昊忽地淡淡一笑,道:“昔年旧事,你好好的又提起作甚?”

林惊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齐昊,片刻后,将目光移开了。

齐昊凝视着面前茶杯,又过了片刻,道:“七脉合一之事,大违青云祖制,昔年萧真人甫一提出,门中上下尽数哗然,说什么的都有,可是你看时至今日,还有谁会提起此事?而且不管怎样,今日局面但有明眼人都能看出,青云门正是蒸蒸日上的格局,可见当年七脉合一是对了的,萧真人雄才伟略,如今已得门中上下衷心拥戴,无人不服。”

林惊羽眼角微动,过了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齐昊的声音还在继续:“昔年七脉之中,虽然开始无数人鼓噪纷乱,然而自萧师兄于诸脉首座长老间连番纵横谋划后,直到最后定夺时,自始自终明确表示反对的,也只剩下小竹峰一脉而已。大局已定,多言无益,为兄身负龙首峰一脉重责,夙夜难眠便是想着不敢对不起历代祖师传下的道统,所以当年也是谨慎决断,至今想来,并无悔意。”

林惊羽猛然抬头,皱眉急道:“师兄,我并无责怪于你的意思,只是偶然想起往事,才有此一问。”

齐昊笑了笑,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我明白的,你不用解释。”顿了一下,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茫然,目光也投向远处,轻声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那时候我做的决断到底对不对?又或者如果当年师父还在的话,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林惊羽霍地站起,看向齐昊的目光中已带了几分少见的惊意,道:“师兄,你莫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