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些普通为恶世间的邪魔外道不同,魔教是一个传承久远的门派,具体起源何时已不可考,但发源之地在中土西北域外,那一片人迹罕至号称天险绝地的蛮荒之地,却是没什么疑问的。据说在那蛮荒之地深处,有一座神秘的古老圣殿,便是魔教起源之处。而魔教中人自称的也非妖魔,而是圣教。

“千百年来,魔教传承枝叶蔓延,已然分出了无数分支别脉,虽然于信仰上都是信奉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两位神明,但教义传承上早已千奇百怪,许多分支也早就各立门户,互不统属了。想要明白这其中渊源纠葛,并非是一件易事,不过待我慢慢告诉你便是。除此之外,魔教历代传承下来的奇功异法,与中土修真诸门派迥异不同,可以说是集诸般阴毒杀戮奇术之大成,是以要修习外道功法,魔教便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大山。

“知己知彼,才是你未来行事的根本。从今日起,每隔七日,你便随小鼎一起上山一次,莫要让旁人知觉,我便教你这些东西。种种异术诡道,你都要一一记在心中,但不可修习,以免被人看破。至于将来出山之后如何,既然你决心已下,未来的事,便看你自己的机缘了。”

说到此处,张小凡顿了一下,眉宇之间似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情绪掠过,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是浑然不明所以。只听他沉默片刻之后,又淡淡地说了下去:

“今日我先跟你说一下魔教这千百年间传承下来的历史,还有一些曾经大放异彩显赫一时的有名宗门。其实最初时候,也有一些古老宗派名动一时,但到如今早已湮没,传承断绝,只在绝少有人懂的‘古圣文’书卷记载中,才能偶尔略窥一二痕迹,这些就不用说了。比较有名的是数百年前,魔教中炼血堂一脉独大,门中异人黑心老人更是不可一世的绝顶人物,除此之外,合欢派也是传承极远的一支神秘宗门,昔日金铃夫人与黑心老人算是同一时代的人物,也是顶尖之人,更有诸多奇人异士名动天下,那时候的魔教,以炼血堂和合欢派为首,纵横天下,可以说是一个极盛时代。

“那一代人凋零之后,魔教便陷入低潮,但于数十年前,却又兴盛起来,形成了以四大名门为首的又一个兴盛局面,那四大门派分别是万毒门、合欢派、长生堂和…鬼王宗。”

低声絮语,舒缓而平和的语调中,却是将昔年已经渐渐湮没的那一段岁月烟尘,慢慢地重新说了出来,一个个已然逝去的人物,仿佛也在这一刻,在这清净午后青青竹林下,重现于人间,如浮光掠影,悄然而过。

翌日清晨,在大竹峰客房住了一宿的王宗景早早就起了床,随意洗了把脸后,便跑到厨房那边。因为天色才刚亮,厨房里并没有人,两扇木门倒是虚掩着,王宗景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正好眼角余光看到厨房外头不远处堆着好大一捆黑节竹枝,正是昨日自己从后山背下来的,还没来得及砍成竹片堆砌起来。

王宗景便挽起袖子,拿了放在一旁的柴刀,在这片清晨微光中,抡起臂膀做起砍柴功夫来。

只是这大竹峰上特产的黑节竹委实是坚韧异常,没砍几片,王宗景便觉得有些吃力,同时砍出的竹片也浑然不似那些堆砌好的竹片都是大小相同整整齐齐的摸样,歪七扭八,一头大一头小的倒是随处可见。王宗景看着从自己手中出来的这些怪模怪样的竹片,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自顾自微微一笑,却仍是继续坚持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亮,脚步声响起来,却是张小凡从住处过来了。

他首先看到了王宗景在厨房外劈着竹片,随后目光向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竹片瞄了一眼,王宗景这是才显出有些赧然,抓了抓头,干笑了一声。张小凡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叫他丢了柴刀,跟着进了厨房。

接下来便是准备早饭,一应事务多是张小凡一人做的,王宗景在旁边看着打打下手,两人在厨房中都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平和。如此又过了一会儿,坐等吃早饭的一众家伙们就来了,喝了香喷喷的小米白粥,赞不绝口那是必然的,便是小鼎也是放开肚子,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可惜的是这天早上,来到厨房的仍是一众男子,大竹峰上如今的两位女主人,仍是没有过来。

用过早饭后,便到了小鼎与王宗景回青云别院的时候,虽然在这大竹峰上只待了一日,但不知为何,王宗景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反倒是小鼎小小年纪却是洒脱得很,小手一挥,叫上大黄小灰,便准备出发了。张小凡叫过杜必书准备送这两人下山,一路送到山崖边上,杜必书自在旁边祭出那颗古怪的骰子法宝,小鼎带着大黄小灰跳了上去,王宗景却是停顿了一下,转身向张小凡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犹疑之色,欲言又止。

张小凡淡淡一笑,那一双明亮仿佛看尽沧桑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微笑道:“去吧,七日之后,再来就是。”

王宗景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原本的淡淡愁意转眼便消散而去,精神一振,却好像是从这一刻起,便有些盼望着那七日之后的再次到来。他对着张小凡深深行了一礼,随后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杜必书的骰子法宝边,跳了上去。

杜必书对着张小凡挥了挥手,法诀一握,骰子法宝滴溜溜一个转圈,便载着众人飞了起来,破空而去。

这一路下山,却是比昨日上山的过程要舒服太多了。也不知杜必书是用了什么法术,这骰子法宝比昨天又大了两圈,所以众人站在骰子上,哪怕是比昨日还多了一个人出来,可站的位置仍是宽敞了许多。除此之外,杜必书操纵法宝飞行,那可比昨日猴子强得太多了,至少一路之上平稳无比,让人不必提心吊胆,生怕在高空之上就这么摔了下去。

一路无事,安安稳稳惬意无比地飞到了山下,杜必书特意停在了那条山道上的一处僻静角落,同时离山下那块巨石山门也没多远,这才把王宗景他们放了下来。

才跳到地上,王宗景还没怎么活动,小鼎已经是一个转身,一把拉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杜必书,嘻嘻笑道:“六师伯,来来来,咱们来打个赌不?”

王宗景在旁边听得一愣,随即只见杜必书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只是说不,看去面色坚决无比。小鼎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嚷道:“六师伯,你这么大个人还怕我一个小孩不成,来赌一把!”

“不赌,你这个臭小子人小鬼大,每次总出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说什么我也不跟你打赌了。”

小鼎说了好几次,杜必书却只是不肯,把小鼎气得跳脚,直到最后杜必书才呵呵一笑,道:“好啦,你不就是想骗个法宝回山舒服点吗,师伯答应你,七日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把你们几个接回大竹峰去,可好?”

小鼎眼前一亮,登时放开了杜必书的手,然后又兀自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道:“那你可要记住哦,一定要来接我,不然的话,我就告诉我娘上次你背着他们带我去…”话未说完,只听“嗯”的一声,却是杜必书眼疾手快,一把就盖住了小鼎的嘴巴,把下面那些话儿硬生生给盖了过去,随后只听他苦笑道:

“小祖宗,那话是能随便说的么,说出来会死人的,记住了,以后可断断不能说!”

“嗯嗯嗯嗯…”小鼎连连点头,却是发出一阵支吾声,杜必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捂着他的嘴,哼哼干笑两声,松开了手,随后又转过身对王宗景挥了挥手,笑道:“小王,七天之后,你还来不?”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朗声道:“来!”

杜必书哈哈一笑,祭起骰子法宝,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后飞驰而去,看那飞去的方向,是回大竹峰了。

看着杜必书驾驭法宝消失在天际,王宗景转头看看小鼎,只见这小鬼对刚刚威胁了一次自己的长辈师伯丝毫没有愧疚之意,笑嘻嘻一拉王宗景的袖子,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一路之上,王宗景忍不住向小鼎问起山上的事,小鼎倒也没什么隐瞒,大概说了说,反正不外乎从记事开始大竹峰上就这么些人,大家都很疼爱小鼎,整日里日子过得平静温馨。

王宗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却是掠过那个山头的景色人物,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两人一路走回了青云别院,这时是白天,来往走动的弟子也是不少,他们并不算引人注目,不过在大门口处是柳芸当值,看到小鼎她却是跑过来笑呵呵“调戏”了小家伙一番,这才让他走了,王宗景也没管他,从旁边绕过先走了进去。只是顺着道路走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他心中忽然却想起苏小怜来。

上一次见到苏小怜,还是巴熊意外身亡于后花园中,众人赶过去时,看到苏小怜意外地待在死人的身旁,面带惊容、全身发抖,似乎是吓坏了。在那之后,苏小怜被青云门带走,想来应该是询问当日情况,直到过了数日之后她才回来。这期间王宗景也曾打听过苏小怜的消息,但只听说她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仍是一副孤僻模样,时常独自待在房中,加上很快王宗景自己这里又是接连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南山忽至,萧逸才才传功指路,甚至还上了一趟大竹峰,见了一次那个神秘莫测的厨子。

种种忙乱之中,他一时却是将苏小怜暂时忘了,此刻从大竹峰回来,算是暂时松弛了一下,便记起苏小怜那边多日未见,想想也的确有些担心,犹豫了片刻后,王宗景便转过身子,向苏小怜的住处走去了。

苏小怜的住处是最远的庚道十七院,与王宗景一样,住的也是火字房。说起来,青云别院的规模是颇大的,从乙道走到庚道,再找到苏小怜住的第十七个院子,也花去了王宗景不少时间。

走上十七院的台阶,院门是敞开的,一眼看去。这院子的格局与王宗景自己所在的乙道廿三院并无区别,金木水火土五间房平分其中,抄走游廊环抱院子草地,树影摇曳,门扉紧闭,流露出一片清冷景象。

或许这里住的人,也是性子安静不喜欢热闹的人吧!王宗景放眼看过去,五间房中倒有四间都是门窗紧闭着,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唯一一间打开的屋子,却正是想来有些孤僻性子的苏小怜所住的火字房,远远看去,那房中除了苏小怜外,似乎还有个男子的身影。

这却是王宗景没想到的情景,一时间他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但迟疑片刻之后,他还是走了过去,来到门外,虽然门扉敞开着,但他还是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屋中在桌旁相对面坐的两个人都是转头看来,一男一女,女的容色安静,但眼神中不知怎么却似有淡淡惶然,像是心神不定,正是苏小怜;而在她对面的男子英俊潇洒,却也是王宗景曾见过的人物,但他根本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苏小怜的房中见到此人,赫然是名列青云门五大长老之一的曾书书。

突然在此处看到了曾书书,王宗景也是诧异莫名,一时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去,倒是里头的苏小怜看到他后,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惊喜,站了起来,对着他叫了一声:“王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宗景答应了一声,却见曾书书也是转头向他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显然对王宗景也有几分印象,微微皱了皱眉后,语气还算温和,也问了个差不多的问题,到:“你怎么会到此处来了?”

王宗景不敢怠慢,便将往日自己与苏小怜相识的过程简略说了说,末了又道:“弟子是见当日苏姑娘受惊颇深,心中有些担忧,虽算不得深交,但总是相识一场,便想着今日过来看望一番,没想到正好遇上了曾长老在。”

曾书书缓缓点头,收回目光,却是重新落到苏小怜的身上,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也是过来随意问问。当日那巴熊死得有些蹊跷,凶手至今还未找到,所以我想有些事还是要过来问问你。”

苏小怜低声道:“是,请前辈尽管问吧,弟子一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曾书书“哦”了一声,站起身来,在这屋中来回踱了几步,同时目光在这屋中淡淡扫过,中间看到摆放在床上枕边的那一个装着辟谷丹的葫芦时,他的目光明显停了片刻,随后又移了开去。

“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是说当日早上睡不着,这才大清早起床去后花园中走走的?”

苏小怜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头颅微垂,低声道:“是。”

曾书书负手转过身来,淡然道:“你事后跟我们说,是在那处山壁下发现巴熊尸体的,只是那处山壁十分偏僻,平时极少有人过去,你怎么会走到那里?”

站在门口的王宗景听到此处,登时一怔,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苏小怜的身上。苏小怜似乎也被这问题窒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接触了一下后,苏小怜又移开了视线,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启禀前辈,弟子性子不善与人交往,平日心中烦闷,常常就在后花园中行走,无意中发现那一处地方,喜其僻静,每至其间便感觉…感觉心境平和,心中烦闷之意往往便消散了,是以常去那里。”

她低声诉说着,放佛是在说着一件平凡无奇的事情,只是那言语之中,她眼角余光仍是忍不住向房门口处悄悄地看上一眼,那个男子的身影,依然还面带着一丝诧异之色站在门外边。

王宗景有些迟疑,正想着自己该不该先行离开,但就在这时,曾书书却好像已经问完了所有的问题,淡淡道:“好,就这样吧,我也没其他事,只是当日事多蹊跷,还是要细细查探一番才行。”

苏小怜赶忙也站起身来,道:“我明白,曾长老若还有什么想问的,随时来找我都可以。”

曾书书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但随即目光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苏小怜,面色温和地道:“对了,当日看你受惊不小,最近身子可还好吗?”

苏小怜道:“多谢长老关心,弟子一切都好的。”

曾书书眼光向她床上看了一眼,道:“你一直都在吃辟谷丹吗?”

苏小怜怔了一下,道:“是。”

曾书书走了过去,却是在苏小怜与王宗景的目光注视下,拎起了那个葫芦,随即摆动几下,里面便响起了丹药滚动的低沉声响。他想了想,回头对苏小怜微笑道:“你身子有些虚弱,当日又受惊,这样吧,既然我今日过来,也算有缘,这里另有一葫芦丹药名叫‘养元丹’功效比辟谷丹要更好一些,你且吃这个吧。”

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众人眼前一花,便看见曾书书手中多了另一个葫芦,笑吟吟地放在床上枕边,然后不动声色自然无比地将原来的那一葫芦辟谷丹收了起来。

苏小怜微微张开了嘴,不知为何身子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平静,深深低下头去,带了几分感激之意,道:“多谢曾长老。”

曾书书微微一笑,摆摆手,随后走出了房门,路过王宗景身边时,他目光转动看了他一眼,其中颇有些意味深长之意,只是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就这么飘然远去。

王宗景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苏小怜也走到了门边,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仔细地看了苏小怜一眼,只见这好些日子没见的少女,明眸秀眉间似有淡淡哀愁凝于眉梢,但气色容颜,仍是比当初刚见面时又好了许多,望去似一朵依然绽开花蕾的美丽花朵,正日渐散发处妩媚而秀丽的风姿。

他心中原本有些关怀紧张之意,但此刻看着苏小怜的容颜,忽然又放松了许多,对着她笑了笑,道:“你还好吧?”

苏小怜凝视着他,片刻之后嘴角一抿,露出一丝温柔笑意,道:“我很好,谢谢你啊,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谢我什么?”

苏小怜微笑道:“谢谢你来看我呀。”说着,伸手轻轻一拉王宗景,却是将他拉进了屋子,然后双手抓住门扉,将房门关上。当那两个门扉缓缓合上的时候,她的目光淡淡,面上笑容也缓缓敛去,面无表情地望向这个院子的大门口处,那里空无一人,曾书书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是她眼中若有所思,却是不知道心中正在想些什么。

“啪”的一声,房门关上,屋中显得有些暗了,但苏小怜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光线照进,顿时这屋中又变得明亮起来。

王宗景站在屋中环顾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苏小怜的屋子,只见屋中摆设大都和自己那边住处一样,除了更干净整洁些外,也没有看到屋中摆放有什么少女通常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小东西,清净之中,仍是隐隐透出一股苦修寂寞的味道。

王宗景皱了皱眉,他年岁也不大,但那森林中三年,让他比常人更能体会到这种滋味,只是这种孤寂的感觉并不应该出现在苏小怜这样一个少女身上,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不知该怎么对苏小怜劝说,反倒是苏小怜看着他时,眉目盈盈中,多是喜悦之色,微笑着请他坐下,问道:

“宗景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啊,最近你在做些什么呢?”

“哦…其实也没做什么,无非就是待在屋中修炼,有些闷了便在别院内外走走,要不就是去后山巨树森林里面爬爬树什么的。”

苏小怜目光忽然亮了一下,似乎听到王宗景说去后山森林里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一股由衷的喜悦突然散发出来,忍不住道:“宗景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带我去后山玩一下好不好?”

王宗景迟疑了一下,却是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萧逸才往往便约了自己在那片森林中,而且当日那场蹊跷的战斗中,森林里突然出现了四只奇怪的妖兽,也是让他有些后怕,虽然如今想来,他心中觉得或许有很大可能就是萧逸才安排试探他本领的考验,但心中总是有一些不安。

更何况,万一带着苏小怜去后山,碰见萧逸才的话,岂非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沉吟片刻,他心中掠过这些念头,面上不显,但还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对苏小怜摇了摇头,道:“小怜,最近我也要忙着修炼,不怎么想去后山了。要不过一阵子吧,等上两三个月,再找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好不?”

苏小怜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她便再度露出笑容,带着一丝温柔,看着王宗景,微笑着道:

“好啊,我等你。”

王宗景微微一笑,心中却不期然地想到萧逸才,然后又想起了大竹峰上那一众人,特别是其中身份莫测的张小凡,想到了自己即将要开始修炼的那些奇功异法,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一时之间,面上露出向往之色,怔怔出神起来,却浑然不觉身边的苏小怜,正安静地看着他。

安静、温柔,与她平日间所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的神情,苏小怜默默地望着那个男子。

然后,她慢慢低下了头。

第六十章 隐秘

青云山,风回峰。

“风回”一词,因青山绝顶罡风激烈,盘旋回环所得,自古以来,名列青云七脉之一,于高度上排名第四,于七脉兴盛中排名第三,仅次于通天峰、龙首峰二脉,向来都是青云门中举足轻重的一股重要势力。

时至今日,青云门当今掌教萧逸才大举变革,破旧立新,改革祖制,取消了青云门原有的七脉之分,但原本传承千载的七大分支别脉,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消失不见,人情圈子、师徒情分,处处皆有,暗中仍是有那么些个泾渭分明的小圈子。

七脉之中,风回峰在如今的青云门中地位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更见显赫,虽然还是比不上通天峰长门,却隐隐有追上龙首峰一脉的趋势。众所周知,七脉合一之后,掌教真人萧逸才可算是大权在握,而萧真人平日最信重的人,便是风回峰的曾书书曾长老。

也正因为如此,风回峰出去的弟子,这些日子来心情都算是不错的,昂首挺胸那也是常有的。

王细雨便是这样一个心情不错的出身于风回峰一脉的青云门弟子。

萧逸才改革青云祖制后,门中实力开始往通天峰上积聚,其中各脉杰出的弟子也往往调遣至通天峰上做事,毕竟取消七脉之后,名义上只有一个青云门在,令出一门,自然一切都是要听掌教真人的了。不过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回旋余地,实力人数抽调太多的话,一来其余各脉多有反弹,二来除通天峰外其余六峰也是青云门经营千年的所在,总不能就此废弃。所以平日里各脉山峰中仍有不少弟子留在本山上,特殊一些的,比如大竹峰那等怪胎,干脆就是全部人都留在本山,加上那一脉中还有两个家伙不声不响地娶了小竹峰两位美女过去,算起来甚至比原来的人数还多了…

不过大竹峰一脉向来人丁单薄,平日里又是低调,加上其他一些说不出口的缘由,掌教真人也没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年来都是由着他们自顾自地住在大竹峰上。至于风回峰这里,人数基本是少了一半的,不过因为曾书书曾长老还时常回来住,所以山上也算热闹。除此之外,王细雨还知道曾长老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风回峰的首座曾叔常曾祖师爷,也在风回峰上的一处僻静洞府中静养修炼。

说起这位老祖师,那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要知道当年上一代青云门名动天下的全盛时代,七大首座个个威名赫赫,如今也只有曾叔常这么一位硕果仅存了,便是如今掌教真人萧逸才过来,也得对老爷子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叔。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这位曾老师祖的身体,却看着有些不好了,事实上,这事的根子还是在当年那场正魔大战浩劫中留下的,曾叔常虽然幸存下来,但仍然是身负重伤,多年来虽经曾书书多方药石调理,用尽灵丹妙药,仍不能痊愈,反而这几年中看着越发严重起来。

王细雨在这风回峰上,因为颇得曾书书的喜爱,人也机灵,平日里便负责每日去炼丹药房“明炉轩”里取药,再送去曾叔常平日静修的洞府请老爷子服食,一来二去,倒也和曾叔常混得熟了,平日里经常说说笑笑的。

这一日,又是到了该送药的时候,王细雨一路向明炉轩走去,脸上春光明媚,看去心情也是不错,小径蜿蜒,穿行于花园之中,但见得园中奇花异草次第盛放,虽是已到九月,这仙家胜境中仍是百花娇艳。

走了一会儿,前头只见小径尽处现出一道拱门,同时一股淡淡药香味飘了过来。穿过拱门便望见了一座三层小楼,占地颇大,正门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明炉轩。

明炉轩在风回峰上算是曾书书颇为着意的要害所在,普通弟子不得入内,但王细雨算是曾书书的心腹弟子,这地方是来惯了的,当下熟门熟路走了过去,而守护在门口的两位青云门弟子也是对她报以微笑,丝毫不加阻挡。

王细雨轻轻松松走入楼中,迎面乃是一处大堂,中间放了一座极大的八卦炉,下方开有数个火槽,此刻虽然并未生火,但八卦炉中仍是隐隐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微光闪闪,宝气蒸腾,似乎这八卦炉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小觑的法宝。

八卦炉后,有左右两扇小门通向后堂,右手边靠墙处,还有一个扶手楼梯通向小楼二层。王细雨径直走了过去,却是转入了左边的小门,那里是明炉轩中的药室,平日要送去给曾叔常服食的灵丹妙药,都是曾书书亲手炼制出来的,皆放在此处。

药室之中,两侧都是高高的药架,其间多有葫芦玉瓶,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无数,分门别类,条理清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气息。只是王细雨才踏入门口,便是一怔,只见药室中间位置的圆桌边,却坐着一个男子,凝神思索着,正是曾书书。

平常这个时候,曾书书一般都在通天峰上,毕竟他是萧逸才最倚重的长老,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精明能干,所以有诸多事务,萧逸才都是放心交给曾书书处置的。只是想不到今日却居然偷偷跑了回来,坐在这药室之中发呆。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儿?”王细雨带了几分惊奇,走过去问道。

曾书书抬头一看,“哦”了一声,道:“是小雨啊。”

王细雨走到桌边,同时看到曾书书面前桌上摆着一只平日装丹药的黄色葫芦,看上去并无什么出奇处,但曾书书目光不时扫过这只葫芦,眼神中却有几分奇怪之色。曾书书感觉到王细雨有些奇怪的眼神,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王细雨笑道:“师傅,我来拿药去送给师祖吃啊。”

“哦、哦,对了。”曾书书顿时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那你快去取药。”

王细雨答应一声,便向旁边药架走去,只是才走了五六步远,忽听背后桌子那边发出一声“哗啦”轻响,回头一看,却是曾书书拿起那只葫芦,拔去塞子,将葫芦中的丹药都倒在了桌子上。

一时之间,只听“啪嗒啪嗒”之声不绝于耳,似明珠坠玉盆一般,清脆悦耳,看那丹药正是分发给参加青云试那些新人弟子的辟谷丹。王细雨不明所以,一时瞪大了眼睛,却只见曾书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一堆圆溜溜的辟谷丹,随后伸手过去,慢慢开始点数起来: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但一双眼睛中不知为何,却亮了起来,闭目思索了片刻,随后缓缓摇头自言自语,笑了笑,道:“果然,每日一粒的话,这数目少了…”

王细雨取了丹药下来,统共三种,分别装在两只颜色不同的小玉瓶与一个黑色小葫芦中,再一起放置在一个松木托盘内,拿了起来,走回桌边。曾书书这时已经将桌上散落的辟谷丹收拾起来,抬头看到王细雨托着丹药走来,迟疑了一下,道:“走吧,我与你一起去。”

王细雨答应了一声,便跟在曾书书后头走出了药室。

曾叔常静修的洞府在风回峰上的一处僻静所在,距离明炉轩颇有一段距离,不过王细雨平日里常常送药,那是走惯了的,至于曾书书,以他如今的道行更是轻而易举。没过多久,两人翻过一个小山坡,在一处周围松木成林的幽静山洞外停了下来,放眼看去,这里山林静谧,鸟鸣幽幽,山洞外侧是一片十余丈见方的平坦空地,多见青苔绿草,偶有阳光透过那些茂密树荫落下,也是温和无比。

曾书书咳嗽了一声,才想大声向山洞里通报一声,谁知咳嗽声音才落,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书书吗,来了便进来好了,在外面装什么咳嗽。”

曾书书登时一窒,干笑一声,带着掩嘴偷笑的王细雨走了进去,洞中并不阴暗,除了洞口开阔外,还开了两处天窗,在白天看着很是亮堂。洞府前方是宽敞的外室,摆着桌椅等一应日常用具,通向内室的洞口则用一扇仙鹤翱翔屏风遮挡,略显昏暗,但依稀可以看见那里面的摆设又简单了一些,不过是床铺蒲团,还有一两幅字画挂在墙上而已。

一个苍老的身影从床上起身,慢慢走了出来。

须发皆白,皱纹横生,虽说容貌气色算不上枯槁二字,但看起来与凡俗世间常人的模样差不多,以曾叔常这等身份的人物,如此形状,却已是元气大亏的面相了。

曾书书看了一眼父亲的白发,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上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不过很快他的神态便恢复正常,露出笑意,王细雨则是快步走过去扶住曾叔常,微笑道:“师祖,我来扶你。”

曾叔常昔日为风回峰一脉首座时,平日里气度威严,别说是门中众多弟子,便是曾书书这亲儿子见了老爹,也往往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颇有几分畏惧。只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却活脱脱是换了一个性子,笑着看了王细雨一眼,神态温和,也任由这小姑娘扶着自己臂膀,一路走到桌边坐下,也没和站在一旁的曾书书打招呼,却是先对王细雨笑道:“小雨果然是个贴心的好姑娘,将来也不知晓哪家的儿郎有福气,能将你娶回家去做老婆。

“哎呀!”王细雨登时脸腮便红了,谁知道这扶师祖一下居然还被他取笑了,发脾气那是不敢的,只是娇嗔了一声,道:“师祖,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这说的是什么话嘛?”

“什么话?家常话嘛。”曾叔常笑呵呵回了一句。

王细雨哼哼两声,回头看了看曾书书,曾书书也是在桌边坐下,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小雨,你去吧,这里有我在就好了。”

王细雨点了点头,又转身对曾叔常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父子两人看着那青春洋溢的背影一路欢快地走出洞口,随后同时收回视线,曾叔常笑了笑,道:“小雨真是个挺不错的姑娘。”

曾书书微笑道:“是啊。”一边说着,他一边熟练地拉过松木托盘,将玉瓶中的丹药倒出,又站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清水回来,递给父亲。

曾叔常接过杯子丹药,却没有马上服下,而是面色淡然地看着手中这些丹药,过了片刻,他抬起了头,淡淡道:“这样还能拖多久?”

曾书书脸色一变,随即强笑了一声,道:“爹,你好好的胡说些什么,快吃了这些丹药吧。”

曾叔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曾书书在他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对视,垂下了眼帘。曾叔常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将丹药往口中一送,又喝了两口清水吞下了。

曾书书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那些瓶瓶罐罐,正想将这些东西拿走的时候,却忽然听曾叔常轻轻拍了拍桌子,道:“书书,坐下吧,陪我说说话。”

曾书书怔了一下,连忙答应道:“好啊。”说着随手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在父亲身边,但看了看曾叔常的脸色,他忽然又是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却是伸出手去,搭住曾叔常的手脉凝神把了片刻。曾叔常摇头笑道:“好了,我没什么事,修炼这么多年,这身子我自己还能不晓得吗?”

书书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曾叔常沉吟片刻,却是开口向他问道:“书书,你接掌风回峰首座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现如今风回峰下一代弟子的情况如何,你心中有数吗?”

曾书书怔了一下,忍不住道:“爹,如今七脉合一,可没有什么风回峰首座了,也谈不上风回峰下一代弟子…”

话音未落,便只见曾叔常淡淡地横了他一眼,曾书书登时便有些说不出话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叹了一口气,道:“出自咱们这一脉渊源的下一代弟子中,以目前来看,还算是很不错的,虽然总的来说还是比不上通天峰一脉,但比龙首峰倒是相差无几。众弟子中,如今修行最高的是欧阳剑秋与柳芸二人,不过以我看来,将来天资最高成就最大的,只怕反而是小雨。”

曾叔常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道:“你眼光看得很准,这些年算是磨炼出来了。”

曾书书笑了笑,道:“爹,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再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青云门五长老之一了不是?”

曾叔常瞪了他一眼,曾书书嘻嘻一笑,却是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那份单纯笑容,让曾叔常看着忽然一怔,心头默然,原本到嘴边的几句骂语,不知为何却是说不出口了。他低下头,拿着手中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片刻后,脸色恢复了平静,道:“最近门中情况还好吗?”

曾书书想了想,道:“没什么大事,一切安好。除了山下别院中正在进行青云试外,最近也就是云州昊天剑派过来拜访了,虽然中间有些意想不到的小波折,不过现在也都过去了,除此之外,便没什么可说之事。如今七脉合一,萧师兄权势日重,令出一门,青云一门已有渐渐兴盛的模样。不过…”他说着说着,不知为何眉头却皱了起来,说到“不过”二字后,话语忽然戛然而止,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说下去了。

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不过怎样?”

曾书书皱眉道:“爹,您老在这里安心静养就是了,何必分心耗神,又去管门中的闲事?”

曾叔常淡淡道:“静养静养,太静了人就闲不住了,再说这门中事听听又有何害处,说吧,不过什么?”

曾书书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坦然说了出来:“如今本门看着日渐兴盛,元气恢复大半,本是可喜之事。萧师兄主持门中事务,为人处事能力那也是有的。只是如今七脉合一,萧师兄权势极重,比起昔日本门全盛之日,他如今的权柄甚至还超过了当日的道玄师伯。可是无论道行还是名望,萧师兄比之昔日道玄师伯,却还是差了一些。也就是因为如此,本门之中虽然看似平静,但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心中是不服的。”

他嘴角一撇,意若不屑,但神色之间仍带了几分隐忧,低声道:“眼下局势大好,自然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万一将来有什么异变的时候,未免会是一个隐患在那里。”

曾叔常默默点头,但神色之间仍是十分平静,沉吟了片刻后,道:“你这般思虑,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你毕竟还是年轻,对本门历代渊源不甚了解。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曾书书眉头一扬,望向父亲。

曾叔常笑了笑,道:“本门传承两千余年,自青云子祖师创派,再到青叶祖师中兴,就此名动天下为正道领袖,这其中多少岁月,你可曾听说本门掌教真人之位,何时落到过长门弟子之外的人手上?”

曾书书猛地一惊,愕然道:“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叔常微微摇头,道:“没有的,从来没有过,无论何时,掌教真人这位子,一直都是通天峰一脉的长门弟子所把持,多少年下来,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了,你向来自诩聪明,可有想过这其中的缘由吗?”

曾书书沉默片刻,一时愕然,显然还真是从未想到此处,其实也很难怪曾书书,青云门两千年来这种惯例,早就让所有人都习惯了,根本就没人会去想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又或是有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就这么继续下去就好了。

曾叔常淡淡道:“掌教之位位高权重,本门七脉又向来多有奇才俊杰,但一直以来这位置都被长门把持,是因为自古以来,长门之中所出的奇才最多,道行最高的人物也往往都在通天峰长门一脉。”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目光似有几分凝重,盯着某个不知名处看了片刻,似乎心中又回忆起了某些往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些事,也早就有人暗中注意到了,只是所有人都没凭没据,拿什么说事?结果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昔日你师祖爷过世前不久,也曾与我说起此事,我们二人商议良久,最后都觉得这其中应该是有某个长门独知而其余六脉都蒙在鼓里的秘密。”

“秘密?”曾书书又是一惊,一时间竟有些惊悚的感觉,如背生芒刺,涩声道:“什么秘密?”

“不知道的,除了长门中的那几个人,肯定没有人知道的。”曾叔常笑了笑,道,“不过,我与你师祖爷私下推论,觉得若真有这种秘密的话,只怕关键之处,多半便在通天峰后山的本门禁地‘幻月洞府’中。”

“幻月洞府?”

曾叔常点了点头,道:“不错,多年以来,幻月洞府都是本门重地,从来只容许掌教真人一人进入,洞府之中究竟有什么,历代掌教真人都是讳莫如深,从来不肯透露半分。并且那幻月洞府正是昔年本门中兴师祖青叶祖师的闭关所在,一应神功仙法,也可以说都是从这神秘洞府中流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