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有些轻轻颤抖,抬了起来,慢慢打开,看着那一小片皮卷上几根扭曲的线条,先是露出几分喜色,随即脸上又露出了几分茫然,眼中又是掠过了一丝后悔之意。

就是那残旧皮卷乃是真正解开盘古大殿千年之谜的秘卷,但仅凭这么一小片东西,显然是不可能找到宝藏,而为此付出了半条命,代价却不可谓不大。只是刚才那一场血腥疯狂的乱战,来得如此突然又狂烈,当鲜血流淌得越来越多的时候,理智似乎也从大多数人的脑海中消失了。

不过幸好,他终于还是活下来了,并且拿到了这样一个残片,虽然眼下看起来没有太大用处,但比起那些一无所得却枉死的可怜虫,他实在已经是幸运太多了。

所以这个男子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寺庙好好烧香。

定了定神,他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血腥气里一片寂静,外头的人似乎都已退去,但宁静中还是有些危险。只是一直待在此处也不是办法,时间一久,听到消息赶来的人必然越来越多,到时候再被人发现的话,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男子吞了口口水,悄悄探出了脑袋。

小巷子里静悄悄的,他稍稍安心,将手中的皮卷握紧了些,快步向外走去,然而才走出三步,忽然从他头顶之上,一道黑色而凶厉的鞭影猛地打下,犹如一条阴毒的黑蛇准确无比地套住了他的脖子。男子惊恐地大叫,然后声音不过片刻便被扼杀在喉咙中,黑鞭上的倒刺已经刺进了他的脖颈,再猛然抽紧,黑光泛起的时候,这个从那场乱战中幸运逃脱的男子,身躯便如败木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西门英睿的身影悄然无声地从高墙上跃下,一下子掠到这男子身边,目光一扫,随即眼前一亮,一把抓住这男子左手,将那兀自抓紧的手掌掰开,然后将那秘卷残片拿到手中,眼中掠过一丝得色,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随后飞身而走。

**

一路飞驰,避开人群耳目后,西门英睿用尽了自己所有气力,以最快速度出了凉州城,看着城外那片宽广无垠的天地,这一块饶是他平日性子阴沉,也是忍不住一阵快意涌上心头,差一点长啸出声。幸好他总算还留着几分清醒,一路更不回头,直接没入了远处那片崇山峻岭中,深谷幽幽森林茂密,将他的身影完全遮没,却是再没人知晓他曾经在凉州城里的这场乱战中夺去了一块残片并成功溜走了。

在一处僻静的密林中落下,西门英睿镇定心神,先是确定了周围确实无人后,这才仔细看了看手中这块染血的秘卷残片。不过片刻之后,他的神情变幻,倒是和之前那被他杀死的男子有几分相似,一方面总感觉自己距离传说中那不可思议的盘古大殿宝藏近了一步,但另一方面,还算清醒的理智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凭借这小小的一张残片做到什么。

如此甘冒大险,如此血腥杀戮,到头来却等于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种荒谬的感觉在西门英睿的心头弥漫开来,而且他看着自己手中这张小小残片,心想此时此刻,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和自己一样,在心头涌现出这样古怪、莫名而荒谬的念头吧。

自顾自苦笑一声,这个眉目间阴戾的男子还是小心地将这张秘卷残片贴身收好,多少总算是个念想吧??收好之后,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他沉吟片刻之后,却想到之前那场迅猛又狂烈的乱战如巨涛般席卷全场时,自己便再也没有看到小王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或许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场乱战里吧。

在心里掠过这么一个念头,他也没什么对同伴的愧疚之意,反正人总有一死,就算那人是自己这几年一起并肩战斗的同伴,但在凉州这块土地上,又是在阴魔宗这种邪气深重的宗门,人总会变得无情些。

接着西门英睿便一路向着来路飞去,等他飞到那个阴魔宗刚刚从寒鸦派手中夺下来的鬼哭峡时,心里倒是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不管怎样,他们去凉州城里最初的目的,却是没有实现的,徐梦红这条命,花样年华,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怎么,当他渐渐接近那个山洞的时候,心里忽然又那么片刻甚至有了连他自己都出乎意料的悔意,一场血海乱战,又躲又斗又杀人,最后好容易抢了一块秘卷残片也没用,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为红姐去抢来那鬼猪涎呢???心中有些茫然的悔意,向前走了两步,西门英睿忽地一怔,却是看到在那洞口边守着一人,身材高大来回踱步,脸色焦急带了几分茫然市场,登时便是心中一沉,难道红姐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已经剧毒发作死去了?

他看了看天色,那场乱战耗费了许多时间,之前又在东西市坊找药材耗费了一个时辰,还有来去时间,算算真的过去了很久,此刻看看,连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紧走几步,来到敖奎身前不远处,喝道:“敖奎,你怎么在外面,红姐呢,她、她怎样了?”

敖奎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是西门英睿回来,顿时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道:“西门,你回来了啊。”

西门英睿点点头,但看着敖奎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木然呆了片刻,轻叹一声,低声道:“红姐临走的时候可还好吗?”

敖奎一呆,愕然道:“你说什么呢,红姐没死!”

西门英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瞪着敖奎,敖奎被他的眼神也吓了一下,伸手指着旁边的山洞,道:“她在里面呢,前头副门主来了,带着几味灵药让卞长老配出了解药??”

西门英睿大怒,一脚向敖奎踢去,怒道:“你个熊货,把话说明白了会死啊。”

敖奎个子虽大,身子倒还灵活,一转身躲了过去,回头正想跟西门英睿分辨几句你奶奶的分明就是你自己根本没问先入为主呆瓜一般还敢骂我熊货??结果一大堆话还没说出口,目光瞄向西门英睿身后,眼前一亮,道:“咦,小王,你也回来了啊?”

西门英睿一惊,随即转身,王宗景不知何时也回到这里,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西门英睿下意识向他身上看了看,只见王宗景身上衣服都是干净的,并不见血迹染于其上,似乎之前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血海腥风的争斗,只是看他脸色略显苍白,不知是不是赶路太急的缘故。

王宗景慢慢走了过来,西门英睿微微眯着眼睛,冲着他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没事吧?”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道:“没事,你呢?”

西门英睿脸色沉静下来,道:“我也没事。”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道:“有收获吗?”

西门英睿心里一紧,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淡淡道:“没有。”顿了一下,目光炯炯盯着王宗景的脸,道:“你呢?”

王宗景面无表情,摇头不语。

敖奎在一旁有些看不明白,走过来愕然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红姐现在怎样了?”

敖奎怔了一下,道:“副门主带来了药材,卞长老也配出了解药,让红姐服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可是??”

说到这里,敖奎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再度出现了之前那种古怪而伤怀的神情,王宗景与西门英睿都皱起眉头,齐声问道:“可是什么?”

敖奎欲言又止,而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两人脸上的神情也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在那洞穴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凄凉、伤心绝望中甚至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号泣声,那声音沙哑而颤抖,仿佛是钝刀磨纸一般,倒是割在了他们的心头。

西门英睿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低声道:“红姐哭了很久了吗,声音都这么哑了??”

敖奎默然片刻,看到王宗景也向自己这里看来,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是哭了很久,但是卞长老说,那魔鸦毒也伤到了喉管声带,以后红姐的声音,也就是这样子了。”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进去看看她。”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两人抬起不知怎么变得有些沉重的脚,慢慢走近了那个黑暗的山洞。

哭泣声里,黑暗悄然弥漫过来,借着洞口微光,那个孤独脆弱的身子紧靠在山洞某个角落,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脸,声音沙哑地哭着。

王宗景只觉得嘴里有些发干,但还是强撑着轻轻叫了一句:“红姐。”

那个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王宗景分明听到自己和身边西门英睿有些沉重的呼吸,片刻之后,徐梦红慢慢转过了身子。

两个男人,同时身不由己地想要向后退去,但立刻又像是醒悟过来一般,一起硬生生顿住了身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那黑暗之中,那片凄厉的微光里,缓缓展露出来的…鬼脸。

第八十九章 劝慰

阴魔宗从无到有再到走上凉州修道界的台面,这其中约摸过去了十年光阴,当然不可能一直都是无根浮萍,不过长久以来没有一个好的山门倒的确是真的。此番灭了寒鸦派占了鬼哭峡,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除了一些运气不好在争斗中死伤的教徒外,阴魔宗上下倒是洋溢着一片喜气。

大部分阴魔宗门人都在数日之内,迁到了这处新的山门。鬼哭峡位置隐蔽,地势复杂,但距离凉州最繁华热闹的凉州城也不算太远,千里之遥对有道行在身的修道士来说,并不能算是太过遥远的距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片隐匿在蛮山山脚深处的山谷中,却是有极罕见的天生阴煞之气,对暗地里魔教分支出身的阴魔宗弟子修炼功法有不少好处,如同正道那些豪门大派占据灵山洞府一般,这样一个对常人来说视若畏途的幽谷,对阴魔宗反而是洞天福地。

一门一派的搬迁,自然是千头万绪烦琐得很,但秦无炎一手缔造的这个至今隐忍的门派,内里的效率却是不可小觑,一切都在有条不絮地推动着,哪怕这位神秘的门主很少出现在阴魔宗教徒面前。也差不多是在这些日子,阴魔宗将寒鸦派灭门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去,虽说这不是过是至今为止在凉州大地上比较常见的门派征伐,多数人已经见怪不怪,但多少还是引起了一些震动,不过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在凉州这里,并没有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豪门大派。事实上,就是放眼神州浩土全境,为了一个不起眼又没有任何利益干系的区区小派,又真滴会有哪一家豪门大派吃饱了撑的跳出来主持正义吗?

于是事情也就是这样了,寒鸦派终于消亡,阴魔宗从那一天开始,正式踏上了凉州修真界的大舞台,不过直到此刻,也没多少人正眼看他们几眼就是了。

对于这些风云变幻、纵横睥睨的门派大事,很多时候地位稍低的人并不会太过关注,人们总是懒得太过在意与己无关的事,并且在这个仍觉寒冷的早春季节里,凉州大地上还有一件更轰动也更吸引修真界所有人目光的大事发生了,那便是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流传千百年的盘古大殿传说,居然有了现身的迹象。

其实说是盘古大殿现身,也不算准确,虽然在如今的传言里已经不少人有板有眼说得煞有介事了,但是真正了解近日传闻的人,大概还是能搞清楚事情原委,便是前些日子就在凉州城内,东市坊中,突然有两拨人激斗起来,其中一派就是这些年来以寻宝探险颇有名气的一个门派,名叫地藏门,另一派却是无人知晓来历了。

当日在凉州城东市之中,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地藏门就这样被这群来历神秘的人物尽数杀光,不过地藏门的老泥鳅在临死一刻,却也狠狠坑了那伙神秘人一道,大声喊出盘古大殿的话语,顿时引来周围无数围观修道士的关注,进而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总而言之发展下去,却是酿成了凉州城百年以来最混乱最血腥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场道士群殴,伤亡无数血流成河,并且对凉州城也造成了极大破坏,规模巨大的东市市坊差不多毁了一半。

不过也正是由此,盘古大殿的秘密便哄传天下,一时之间整个浩瀚广袤的中土九州,无数修道士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往日并不算太过起眼的边陲之州,不知道有多少心怀梦想或是幻想的人,日夜兼程或明或暗地赶往凉州之地。

一时之间,凉州已是神舟浩土风云汇聚的所在。

而这件事对凉州本地一些豪强门派来说,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多年传说竟然有可能是真的,他们身为地头蛇各种方便,最有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今这种局势下,天下无数修道士蜂拥而来,其中肯定不乏过江猛龙,一个不小心被人黑上一把欺负上门顺带灭派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如今谁都知道,那天底下最顶尖的几个豪门大派,都已经关注到这里,派出门下弟子前来凉州了。

在这风云动荡的时候,凉州城里也是汇聚了八方风云,传言无数,许多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当然那份参加的皮卷宝图上。不过根据当日情形以及众多人亲眼所见,那份珍贵的秘卷不幸已经四分五裂散成许多碎片了,由此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中开出高价,结果又引来无数心怀侥幸妄图浑水摸鱼趁机大捞一把的人,有人成功有人失败,因此引起的纷争厮斗又是一片刀光剑影,这样的一幕每天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在凉州大地上上演,从当年正魔两派决战青云之役后,已经平静多年的神州浩土上,却是难得地再度上演如此这番热闹景象昂立。

***

蛮山南麓,鬼哭峡中。

与风云变幻喧嚣混乱的凉州城比起来,如今的鬼哭峡算得上是一片安宁。幽雾密林深处的这片峡谷,在短短一段时日内便被阴魔宗完全掌握住,分派人手驻防,整理洞穴修葺建筑,一切都在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虽然还说不上是固若金汤,但隐隐已有几分气象在,与当初寒鸦派那等山林野人般胡塞乱住的鬼样子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之外,鬼哭峡内谷那片阴煞之气最浓郁的所在,也被阴魔宗内高手布下禁制牢牢封住,不使阴气外泄,又找来堪舆高手在谷中引领水势方位,包围护卫,加上外谷中人数中多的阴魔宗弟子看守居住,形成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铁桶阵。

这中间当然也不是一帆风顺,阴煞之气乃是天地间凶戾之气,自然也会有凶物喜爱,不久前在阴魔宗封禁内谷的时候,结果便接连遇到了三只实力强横的凶猛妖兽,其中最厉害的一只甚至已经是半灵体化的“血眼鬼貂”,也不知在这阴煞绝地里待了多少年月,煞气合体,行如鬼魅,伤了阴魔宗数位高手。最后还是阴魔宗副门主亲自出手,才将这凶物镇压了下来。

除了这事之外,还有一宗烦心事,却是因为盘古大殿轰动神州,来到凉州的修道士无数,同时也就有无数人在没有秘卷指引又不甘心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在蛮山周围打转找寻希望能遇到那千万分之一侥幸的机会。结果侥幸那是没人的,却有好些人发现了隐藏在丛林深处的这片幽谷,有的人打探一番便即离开,有的人却还想占些便宜,虽然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成功过,反倒是留下了好几条性命,但阴魔宗初占山门遇到这些事,也是烦不胜烦,在那里郁闷得很。

因为鬼哭峡上终年有雾气弥漫漂荡,哪怕是白天晴朗的天气,山谷之中也显得有些阴暗。如今阴魔宗占据此地,一切都渐渐上了轨道,王宗景等人也被各自分配了住处。因为他们四人向来都常在一起,所以彼此的住处也都要在相邻的地方。

这一日王宗景从所住的山洞出来,向旁边看了一眼,却看到身材高大的敖奎站在隔了一个洞口的徐梦红住处外头,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窥探着。

王宗景皱了皱眉,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干什么呢?”

敖奎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见是王宗景站在身后,这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小王,从昨晚到现在,红姐好像都没什么声音了,也没像前几日那般哭闹,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王宗景怔了一下,还没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看不出,你平日大大咧咧的,却是很着紧红姐啊。”

听声音,便知道是西门英睿了,敖奎微怒,向走到王宗景身后的西门英睿瞪了一眼,西门英睿却是撇了撇嘴,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就随便说说,又没其他意思。”说完顿了一下,也转头向徐梦红住的那个山洞看了一眼,随后走到两人身边,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昨晚副门主专程过来看了红姐一回。”

王宗景与敖奎都是一怔,敖奎道:“副门主?”

西门英睿点了点头,道:“你们也是知道的,红姐平日最敬仰的就是副门主,这些年来也等于是副门主把她一手带出来的,连带着我们三人算上,在阴魔宗内都算是副门主这一派的人了。咱们劝了她这么多日也没什么成效,但换了副门主来,应该会有些用吧。”

王宗景与敖奎对望一眼,都是默然,这些日子以来徐梦红重创之下,虽然性命保住了,道行因为服用解药及时也没怎么受损,但瞎眼毁容之痛对于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子来说,当真是伤到了骨髓深处,痛不欲生,终日以泪洗面难以自拔,任凭王宗景等三人百般苦劝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听到西门英睿说这话,王宗景与敖奎心中都生出了几分期望,正想着是否要进洞去看看徐梦红时,忽然只见那洞中人影一闪,却是一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一身红衣,白纱遮面。

第九十章 希望

“红姐。”几个人一起叫了出来。

数日不见,徐梦红的身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单薄,风吹红衣轻动,多了几份憔悴感觉。白沙遮面,看不到她的容颜,当她走出洞口的时候,似乎是在黑暗的洞中待得太久,连有些阴沉的光线都不太适应,情不自禁地用手挡了挡光芒。

王宗景等三人没敢立刻围上去问东问西,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三个大男人都围在这个女子身边,一时气氛有些沉默下来。反倒是徐梦红,当眼睛慢慢适应这洞外光线时,轻轻把手放下,目光一一在身边这三个人的脸上看了过去,然后开口道:“我们走吧。”

声音低沉而沙哑,听在耳中有一种刺耳的感觉,让王宗景等人心中都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等了一会儿,见徐梦红只是缓缓向前走去,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敖奎奓着胆子踏上一步,问道:“红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徐梦红脚步顿了一下,语调音线却是没什么起伏,淡淡道:“凉州城。”

跟在后头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了一眼,随后西门英睿咳嗽一声,道:“红姐,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只是如今本门占下山门时日不久,百废待兴,我们几个就算不太合群,但似乎也不好就这样随意离开吧。万一被人看了去,到上头歪嘴说几句话,岂不是自讨没趣??”

徐梦红没有回头,身子看去显得仍是单薄脆弱,但不知怎么似乎已经有一种坚强重新回到了体内,道:“无妨,副门主已经安排妥当,鬼哭峡这里的事不用我们。我们另有任务,且去凉州城再说。”

此话一出,王宗景等人自然再无异议,只是心里难免会想那位副门主当真是手段厉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便让看起来已经陷入崩溃边缘的徐梦红重新清醒了起来,还强撑精神为她继续做事。

如此走了一阵,到了离那山体远些的地方,四人便纷纷祭出法宝腾空飞起,在鬼哭峡上空略略盘旋片刻,随即掉头向南边凉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凉州城那雄伟的城墙已经隐约在望,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徐梦红忽然在空中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下去,随后便第一个按下云头飞身落地,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山谷河边。王宗景等三人也纷纷落在她的后头,西门英睿带了几分疑惑,道:“红姐,怎么了?”

徐梦红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伸手招呼他们都站到一起,然后沉吟片刻,隐藏在白色面纱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让旁边的三个男子在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面纱下毁去的如花容颜。

“我们这次出来,”徐梦红看了一眼面前这三个男子,道,“是要去找盘古大殿。”

“啊!”王宗景等人都是脸色微变,或惊讶或迷惑或愕然地看着徐梦红,虽说盘古大殿乃是凉州甚至整个神舟浩土最热门的事物,但以徐梦红如今的境遇,似乎本不应该对此有太大兴趣才对。

不过徐梦红眼下看着并没有继续再吊众人胃口的意思,很快便对他们解释了缘由:“这便是昨晚副门主来找我时,交代与我的任务,无论如何,先伺机找到那传送中盘古大殿的入口,然后设法进入其中,寻找一件重要的宝物。至于那是什么,现在还不能说,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眼下只能说那事物干系重大,若有可能的话,到时候副门主自己也会出手,不过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到的了。”

当听到要去寻找盘古大殿的宝藏时,王宗景目光微微移动,却是仿佛不经意般地看了西门英睿一眼,随即发现此人竟然也正好看了过来。两人是视线在空中微微一触,随即便各自移了开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徐梦红的目光忽然落在他们二人身上,道:“西门,小王。”

两人抬头答应一声,:道:“怎么了,红姐?”

徐梦红低沉着嗓子,道:“当日凉州城里乱战、盘古大殿秘卷现身的时候,正好也是我糟了暗算昏迷不醒的那一天,听敖奎事后跟我说,你们两人都去了凉州城帮我找药?”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又是彼此看了一眼,道:“是。”

徐梦红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道:“那你们当日也在场了,可有看到那藏宝秘卷,又或是在那场乱战中抢到些碎片?”

王宗景目光微闪,还未言语,却只听身边西门英睿已经开口道:“红姐,我当日的确在场,不过并没有抢到秘卷碎片,只是当时场面太乱,我和小王分开了,所以也不知道他??”说着,目光向王宗景这里看来。

王宗景嘴角扯动一下,对着徐梦红笑了笑,道:“我也没找到碎片。”

徐梦红看了他俩一眼,点了点头,道:“当日情形我也听人说过,乱成那样确实少见,你们找不到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只是如今之计要找到那盘古大殿,唯一的线索似乎就是这神秘出现的秘卷了,胡乱找寻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就先去凉州城里打探消息吧。”

说罢便转身欲走,王宗景看着她的背影,从鬼哭峡一路过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了一句:“红姐,你??你真的没事了?”

徐梦红身子顿了一下,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转身,西门英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敖奎则是脸上浮起了一丝担忧之色。

过了片刻,徐梦红嘶哑的声音,幽幽地道:“我的脸,你们几个都看到了??”

三个男人一起沉默了下去。

徐梦红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远方蔚蓝清理的天空,道:“副门主昨晚对我说,盘古大殿流传千百年,其中宝藏究竟如何不得而知,但千载之下总有些细枝末节流传出来,除了此番我们一定要找到的那件重宝之外,听说还有一件神异之物,论功效对修炼道行并无半分用处,却能肉白骨复死肌,调和阴阳润泽体肤,是足以使女子容颜永驻至死不衰的一株奇花。副门主说,她思来想去,我面上伤势太重,方今天下所有药物只怕都已无能为力,或许只有这等流传千年的天生神花异物,或能使我有几分复原的希望。”

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总觉得这话里头希望实在不甚靠谱,但看着徐梦红的模样,却又无论如何不能反驳。半晌之后,只听西门英睿干笑一声,道:

“真有如此神物,我们一定帮红姐你去找到,不知这种神花是什么名头?”

徐梦红深吸一口气,道:“明颜花。”

**

明颜,明颜,如花容颜,百年之后,千载之下,当真还会有恍如昔日,娇美如初的明眸笑颜吗?

王宗景不知道,也没去想这么多,在他这个年纪虽然身负重任沉潜黑暗,血雨腥风勾心斗角看得很多了,唯独在情之一事上仍是牵涉不多,他也无意纠缠于此,只是这时听到这花名的时候,心中仍是有几分惘然的感觉浮起。

四人商议既定,便又再度起身,飞向那凉州城里。

如今的凉州城经过那场大乱之后,不说面目全非,至少也非了一半,西市基本无恙,东市则是一片狼藉,时至今日也没能收拾好,甚至就连走在那条街上的时候,也依然能闻到周围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

然而如今凉州城里的人,却是比起以前只多不少,天南地北无数修道中人汇聚于此,倒是让城中商家欣喜若狂,所得利益较之以前更增许多。不过人数虽然众多,但直到今日也仍然无人能够真正找到解开盘古大殿秘密的途径,当日那份关键的秘卷又早已散落到不知多少人手里,如今在凉州城里,便成了这样一个僵局。

谁都知道该先凑齐秘卷宝图才能去找盘古大殿,但手持秘卷碎片的人一个个又心怀鬼胎,唯恐别人抢夺,所以人人谨言慎行,一时间谁都不能有所寸进。也就是在这样一种奇怪的气氛与满城风雨的传言中,徐梦红一行四人进入了凉州城里。

到了城中,他们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法子,哪怕四人中对那盘古大殿心情最切的徐梦红,也只能带着他们先行找到一处场所当做会和见面的所在,然后便打发众人先去城中各处打探一下最新的消息,看看从中有没有什么希望发现端倪。

离开位于西城墙角不起眼但被徐梦红定为会合所在的土地庙后,王宗景便面无表情地融入凉州街头,似乎漫无目的地走着,先是在西市里逛了老大一圈,然后才慢慢向东市那边走去。

街道上似乎已经被冲洗了好多遍,许多地方飞血污都已消失,但是当日血战的痕迹仍然随处可见,星星点点洒落在不起眼的角落、巷道、石缝间的血点,似乎仍在诉说着当日这一场因为贪婪而爆发的惨剧。只不过,过往的行人却已大多漠然,踩踏的脚步不曾有丝毫犹豫,人人都为了心中所想,继续贪婪着,努力着。

王宗景看起来的模样,似乎也是这般,走了一圈,留意身后,确定安全之后,不动声色地再次走到那家位于小巷子里的香酒居门外。

第九十一章 元凶

小小的酒馆看去和上次过来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那样安静、简陋以及门可罗雀,门窗依然开着,老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盹,就连里面那个小院子里偶尔传出的鸡鸭叫声,似乎也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

王宗景走了进去,在靠里墙的桌边坐下,掉头看向窗外的小院,鸡鸭在草地上悠闲散步,小池平滑如镜,还有白杨树独自伫立。老掌柜在柜台上懒洋洋地抬起了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皱纹横生老态龙钟的脸上没有表情,过了好一会儿,看着再没有其他客人跟着进来了,他才慢慢走了过来。

“客官,想喝什么酒?”

王宗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难道你就从来不觉得,是因为你这里的酒水太差太难喝,所以才没人来光顾的吗?”

老掌柜哼了一声,拿过一壶最劣的酒,放到了他的面前。

王宗景皱着眉头向那酒壶看了一眼,咳嗽一声,没有碰它,只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盘古大殿的事,知道了吗?”

老掌柜颤巍巍地扶着酒桌,背对门口,脸上则是一副没好气的模样,道:“如今在这凉州城里,还会有不知道这事的人吗?”

王宗景道:“知道多少,有办法找到吗?”

老掌柜翻个了白眼,道:“废话,要能找到那地方的话,我还待这儿干嘛,早就去发财了。”

王宗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老掌柜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狐疑之色,盯着 他道:“说起来,当日事情发生时,你不是正好也在这凉州城里?该不会是你??”说到一半,他自己却首先摇了摇头,哼了一声道,“你这家伙也不可能拿到那秘卷,否则也一样不会坐在这里了。”

王宗景笑了一下,道:“你倒是想得多。”

老掌柜撇了撇嘴,道:“活了大半辈子,就剩这点东西了。”说罢有道:“你问这事做什么。莫非也想找那盘古大殿的宝藏?”

王宗景向外边门窗外空空荡荡的小巷子看了一眼,淡淡道:“不是我,是他们也想找这份宝藏,据说盘古大殿里有一件极重要的宝物,他们势在必得。”

老掌柜脸色登时凝重了几分,显然知道话来的“他们”二字所指为何,立刻压低声音沉声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王宗景微微摇头,道:“还不知道。”

老掌柜默然片刻,道:“还是最好打听出来。”

王宗景点了点头,抬头看了老掌柜一眼,眼中颇有深意。老掌柜皱了皱眉,瞪了这年轻人一眼,只是王宗景目光炯炯,却是丝毫没有退让之色。过了片刻,这老掌柜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老大一定要将年纪轻轻的你收到黑云里来了。”

说着,一脸不甘不愿地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慢吞吞地掏出一物丢在桌上,却是一块残破的碎皮,上面画着些弯曲的线条,竟然是当日那秘卷宝图的一张碎片。

老掌柜看了看那碎片,虽然有些肉痛,但也没有太过不舍的感觉,歪了歪嘴,道:“那天太乱,人也太多,我往外面摸了半天,也就趁乱看到了这一张??嗯?”

忽然,他的话一下子停了下来,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王宗景从怀里也拿出了秘卷碎片,而且是??两块。

半晌之后,老掌柜吐了唾沫,再看王宗景的眼光已经多了几分赞赏之意,淡淡道:“好小子,真看不出来。”

王宗景小心地将桌上三块残旧的秘卷碎片合在一起,彼此搭配对比了一番,发现老掌柜那块碎片与他手中的一块碎片正好可以连接起来,但剩下的第三款碎片,无论边角裂痕还是图上线条,却是完全不能吻合,显然是差距颇远的一块拼图。

老掌柜负着手,慢吞吞地在酒馆里走了一圈,看着像是打扫灰尘,同时也走到靠外墙那边淡淡向外看了一眼,随后又走了回来,见王宗景看着手中三块碎片若有所思,忍不住道:“就凭这三块碎片,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王宗景摇了摇头,道:“不行,差得太远。”

老掌柜点点头,看着神情显然也想到是这种结果,又道:“你打算怎么办?”

王宗景默然片刻,却是苦笑一声,将碎片收藏入怀中,道:“见机行事吧。”

老掌柜忍不住道:“ 若是你想要靠找全剩下的碎片再发现盘古大殿的位置,未免太过渺茫,且不说剩下的碎片如今散落在城中何处,光是除了这三块碎片之外,你根本不晓得究竟还有多少碎片,碎片有多大,说不定有的部位都被撕成了指头大小,那你却又要如何??”

“九块。”王宗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秘卷一共碎成了九块碎片,每块都差不多这般巴掌大小。”

老掌柜噎了一下,瞪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宗景把头转了过去,看着窗外那个池塘,这时有一阵微风吹过,在池塘水面荡起了几许涟漪:

“如你所说,那天我就在那里,争斗起来以后,我也一直盯着那皮卷,亲眼看到在纷争中裂成了九块。”

老掌柜哼了一声,似乎还有些不信,道:“那天人那么多,就你厉害,一直看得清楚?连人家什么时候动手也知道?”

王宗景沉默了下去,脸上浮起一丝复杂而奇怪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道:“那天是我在人群里丢出了第一块石头,引起众人动手争斗的。”停了片刻之后,他嘴角似乎又掠过了一丝略带苦涩的自嘲的笑意,轻声道:“但是我没想到会死那么多人。”

老掌柜愕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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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到底死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