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才清头回看见,反倒是稀奇得很:“刚才叫你拿给我瞧瞧,你就不肯,说怕人看见,现在怎么又随随便便拿出来了。”

尘湘回头去招呼季扶风:“季大人,劳烦打碗清水来。”

公孙策无可奈何地上前制止她:“尘湘,现下……”

“治你的眼睛要紧!”尘湘没有松口,“再说,不是迟早都要吃的么?”

“那也不急这一时……”

“哎。”梅才清也觉得此话有理,“横竖都要吃,现在吃以后吃有什么区别?这玩意儿惹了那么多事儿,你要不吃,又给人看见了,难免麻烦。再说……”他偷偷凑到他耳边,警惕地指了指围在外边儿的捕快。

“虽说季兄弟是咱们这儿的人,可那帮家伙吃的是朝廷的饭,保不准会泄漏风声,出卖咱们。还是不要夜长梦多。”

“不好不好……”公孙策还是摇头,“想来交给朝廷比较合适。”

“你傻啊!”梅才清只差没上去揍他,“交给朝廷,那你又怎么解释你是从何得来?兜兜转转,又扯到尘湘身上去,她爹、她师父,都为这事儿吃足了苦头,你就别添乱子了。”

正说着,季扶风手持一碗清水走了过来。

“梅兄弟,你要的水。”

梅才清跳着接了过来,还不忘提醒他:“不是说了别叫梅兄弟嘛……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来来来。”尘湘把半截蝉身塞进公孙策嘴里,由不得他反抗,就灌了一碗水。公孙策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这下好歹安心了。”眼看他吞下,梅才清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对着被五花大绑的齐潇然“嘿嘿”一笑,“这下,你没得说了吧?”

浓艳的火光照着齐潇然的脸透出红色,诡异的紫,他艰难地站起身来,带着令人胆寒的笑,对着风,对着夜色,对着虚无黑暗。

“沈尘湘,你果真是好骗。”

暗沉沉的夜,云朵被风吹走,月亮再度出来,尘湘从来没见过齐潇然那般可怖的表情,像是撕裂了心肺,他却悠闲自得的,在欣赏一地鲜血。

她听得很清楚,在远处跑得气喘吁吁的大师,正不住地朝她喊:

“沈小姐,那个东西,不能让他吃啊……”

满池的水波无声无息的推开,松叶簌簌的往下落,像花一样。

第33章 【江湖·深深】

天空中乌云密布,瞬间亮了一下,而后便是惊蛰的雷声,带着空气里的尘埃,箭一样落下来,微凉的雨,又细又密的洒开了。

在一处大宅前,一位年轻书生模样的人,撑着伞,焦急地往街口看。雨淋透了他半个肩膀,却也浑然不知。

又一阵雷从头顶滚过,他不安地踮起脚尖,尽管朦胧的雨,让他的视线里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间,一丈开外跑来一个人,那人正用手遮住头,埋首往这个方向跑。

“郑大哥!”书生喜不自禁,连忙跑上去迎接。

那人脚步有些不稳,像是累得很,不愿多说话,抬起手掌示意他不用搀扶。

“先进屋去再说。”

“好。”书生连连点头。

房子很是华贵,又有花厅又有小榭亭台,弯弯绕绕走到了一个院子里,书生推门进去,里面的下人识相的闪了出来。

“郑大哥,要不要,先把湿衣服换了?我去叫人……”

“不用了。”那个侠客朝着就近的一个椅子坐了,脸色白得吓人,口中微微喘气,左腿上的伤虽然简单包扎了一下,但早已经被血染得面目全非。

书生明显没见过这个阵势,惊得手足无措。

“郑大哥,你的腿!”

“不碍事。”侠客勉强歇了口气,手颤颤的从满是泥浆的衣服中拿出一个金灿灿的锦盒,锦盒上却也沾了些许血。

“这个……这个是。”书生不敢去拿。

“出师不利。”侠客每说一句话便要歇上一会儿,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大内的高手果真厉害……这还不算什么,只是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来……”他打开盒子,里面只剩下半只金色的蝉虫。

“老沈……我能帮的,只有这些了。”

“郑大哥快别这么说!”书生急得泪水直下,“若非是为了小弟,郑大哥也不会……”

侠客苍白地笑笑:“别那么说,你帮我的也不少。我知道你的……弟妹去世之后,这个丫头,就是你唯一的希望……”

“快拿去吧……”他遗憾地摇摇头,“只是不知道半只,能不能救得活。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

“那……好……”书生取出锦盒里的东西,走到内间,侠客亦跟着进了来。

床上躺了一个小小的人,隔着一层纱帐,隐约见得她毫无血色的脸。

“小女已去了三日……”书生用半湿的袖子擦了擦泪水,“但愿那些勾魂的差使来得迟了,还没带她的魂魄走……”

“我说你啊。”侠客就受不了他这磨磨唧唧的性子,“老信这些鬼啊神啊的,还是看着丫头的命要紧!”

书生听罢,轻轻扳开女娃娃的嘴,却不料侠客拦住他:“别慌,得和着清水服下。”

“哦……是。”书生不敢怠慢,赶紧舀了碗清水,这才将那半只蝉喂入那孩子口中。

数日之后,雨过天晴,万里无云。

书生站在城门口,对着马上的侠客抱拳施礼:

“郑大哥,你此番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侠客微微一笑:“谢还早了点,等我找到那另一半……”说罢,又怕隔墙有耳,忙住了口。

他抚摸着坐在他面前的那个小脑袋,叹道:

“小丫头能多活几年已是不错,我带她走,你可不会想她?”

书生闻言,低头叹了口气:“因怪我,不该让她念什么书,想来我沈家祖祖辈辈都目不识丁,也不能强迫了她。只盼郑大哥能教她一些武艺,将来不受人欺负才好。”

“我会常带她回来的。”侠客拉了缰绳,回头看了那书生一眼,扬鞭踏上归程。

落起的马蹄溅起尘土阵阵,秋风微凉,吹在女娃娃的脸上,倒不觉得疼,反而舒服得紧。

侠客看着她满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笑道:

“小湘儿喜欢什么武器?师父给你打一个!”

“武器?”女娃娃不解地抬头去看他,侠客一挥马鞭,吃疼的马儿跑得更快。

她眼睛徒然一亮。

“我要这个鞭子!”

那以后,江湖上便多了一个锻造武器的能手。天星刀,从此封尘匿迹……

第34章 【竹有·潇湘】

冬末春初,梅林深处,满树花开,清香淡雅。

淡淡的斜阳,洒在石桌石凳上,那一路细碎的青石板,染上了薄薄的昏黄。

纷飞的梅花,一片一片坠落,带着夕阳的光芒,宛若玛瑙一样璀璨。

梅才清高高举起酒杯,杯中酒水微荡,波光粼粼。

“你还是打算留在庐州?”

他问着对面那个人。

青衫竹墨,一扇在手,一双眸子灿然若星。

“那你呢?”他不答反问。

梅才清哈哈一笑。

“我是江湖人,自然要往江湖去!小小庐州,岂能留得住我!”

“那好,这杯酒,算我敬你。”他抬手举杯,一饮而尽。

“爽快!”梅才清回敬他,继而笑道,“如初见一般,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到是变了。”公孙策微微一笑,“我更为放心些了。”

“比起这个……”梅才清放下杯子,有些怅然地说道,“你更该好好对尘湘,那丫头,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公孙策不由自主抚上了双眼,温暖的眼,仿若就是她的眼,和他一起,看着这个世界。

这双眼睛,是她给的,他自然不会负他。

“你若是待她不好,我到时候定不会饶你。”梅才清转过身,背对着他,任由余晖溅了他一身。

“便是去塞外,我也骑了马飞回来。”

“好。”公孙策静静点头。

见得他晃着手里的酒壶,慢慢悠悠地沿着那一地翠嫩青葱的草走出去,爽朗的声音回荡在梅林之中:

“吾乃江湖少年郎,负扇持剑走四方。

折梅饮罢天山雪,冷笑最痴是侯王。

三剪桃花拟疏狂,两分天地落夕阳。

坐看行云流水处,醉我黯然千古觞。”

*

三月初春,花满庐州,莺歌燕舞,难得一番闲适模样。

虽说时候已傍晚,绵千湖上仍还有尽兴晚归的游人,或吟诗作赋,或杯酒笙箫,好不热闹。

沿湖近处的一家瓦肆在上年秋季就因大火重建了一次,难得还能请来旧日的说书先生。此时正人群密集,早有人备好瓜果茶水,静静听书。

“啪”醒木一声落下。

那说书先生习惯性的挽了挽袖子,手里的折扇高高扬起,早已说得唾沫飞溅,慷慨激昂。

“那日,那齐家大当家的便身穿夜行衣欲备去这渡云寺寻求珍宝,连主持大师都挟持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底下的人有些耐不住性子,忙好奇地纷纷问道:

“莫不是那大当家的失手把那主持给杀了吧?这下倒好,人财两空了!”

“哎——依我看,是那齐家大当家本就不会功夫,怕是还没到主持大师房里,就给小和尚捉了,是不?”

“哎不对不对,我听说齐家当家最怕狼犬,是被寺里的狗给吓晕的!”

听罢,说书先生得意洋洋地撸着胡须,念出他等待已久的两个字:“都错——”

“且说那齐家大当家刚要问主持大师的话,不料却被人击飞,原来这主持大师是位高手假扮的,他正欲逃出门去,不想身后竟已有大批捕快将他围住!他就奇了怪了,他行事如此周密,怎的就落了把柄?”

众人面面相觑,七嘴八舌。

说书先生一拍折扇,激动的说道:“原来,他之前的种种阴谋早已被这庐州才子——给破了!那纵火案的凶手,就是他!”

人群安静了片刻,猛然爆发出响亮的鼓掌。

“啊呀,不愧是咱们庐州的才子,果然聪明!不知他是哪位高人,我倒想亲自见一见他的尊容。”

一语出口,众人连连点头。

“诸位有所不知,这庐州才子嘛,正是……”

瓦肆门前,青衫人正倚墙而立,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公孙策!”

他回眸侧身,那笑盈盈的眉目便就在他眼前。

“你怎么来了?”

尘湘踮起脚来捏了捏他的鼻尖:“还说呢,都快入夜了,秋禾左等右等等不着你回来,一家子人连饭都没敢吃。可饿死我了……”

公孙策颇感歉意地笑道:“倒是我的不对的,忘了时辰。”

尘湘瞅了瞅他身后的瓦肆,疑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公孙策牵了她的手,往回走,“不是说饿了么,回家吧。”

“好。”她笑着点头。

身后的瓦肆依然喧闹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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