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书眼光阴冷,一招出手。

小词没想到他会武,忙不迭错开一步,云起九式的第一招就是风来。她长袖一鼓,甩到舒书的面门,身子借力急退。舒书眉梢一挑,惊异她也会武,顿时运起十成功力迎战。一过招才发现她居然没有一丝内力,不过仗着身姿灵逸,进退自如。

舒书冷笑一声,只用刚猛的擒拿手,掌风如网罩住小词,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小词本无内力,在舒书的掌风下无法脱身。急切之下,她手腕一扬撒出迷药。不料他手中的折扇一挡,那药粉全吸附在他的扇面上,一副淡雅的水墨山水顿时成了七彩颜色。

他冷冷一笑:“果然找对了地方。”

他几步上前,擒拿手随即施展开如行云流水,小词根本无还手之力,草草应付几下就被他拿住,旋即被点住了穴道。

她心里十分慌张,又急又气又怕!没料到此人如此无礼,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在人家家门口撒野。

舒书冷笑一声,一千两银子买来的消息果然不错。其实他早已将附近转了一遍,只有她家的门前有药草,而居处叫“陶然居”,如此雅致的名字显然屋主不是普通山民。

他手下用劲,冷声问道:“笑云仙子在哪儿?”

小词扫了他一眼,气道:“我说了不知道。”

舒书冷笑一声:“你是不知道,还是不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

小词觉得这人真是讨厌,无礼傲慢心思狠毒。

“这屋子的主人是谁?你总知道。”

“是我师父。”

“她叫什么?”

“我不告诉你,不过决不是什么笑云仙子。”

“可是四十许年纪?”

小词不吭,算是默认。

舒书笑了笑:“她几时回来?”

“我师父出去已经一月,没说几时回。”

“是么?”他眼睛微眯,轻嗤一声,显然不信。

小词无奈地叹气,这人生性狐疑,刚才自己又逗弄了他一次,这一次看来他对自己的话根本不信。

“好,既然我找不到她,让她来找我也是一样。”

他点开她的穴道,一手捏住她的肩胛,指下用力,面上却笑着:“我叫舒书,舒心的舒,书信的书。你现在留一封信,说你跟我走了,让你师父三天后到画眉山庄来找我。”

小词愣怔惊诧于他的霸道与蛮不讲理,却受制与他,不得不写了书信。

他随手又点上她的穴道,将她一路挟持下山。路过空空台时,小词有些恍惚,如果,今晨留下了他,现在一定不会这样被人莫名其妙地劫走。可是,他并没有因为她而留下,他心思高远,此处不过是他的一个驿站。想到此,她突然眼眶一涩,一颗眼泪坠在青绿的草叶之上,如同一颗莹莹的露珠。

山下一辆马车早已侯着,两人见到舒书,恭敬地唤了一声:“主人!”

舒书将小词挟上马车,即刻起程。

舒书坐在她的对面,两两相对,不过数指距离。他的目光深邃阴冷,一直放在她的面容之上。小词心里又惊又急,一时却找不到脱身的法子。

突然他手指一动,点开了她的哑穴。

“其实,我这人心肠极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绽颜一笑,眼中竟也有了几丝暖意和平和。

“这么大言不惭地颠倒黑白,少见,佩服。”小词和颜悦色地赞叹,眼中却是鄙薄。

“也有例外的时候,若是遇见恶毒之人,我就比她的手段更恶毒十倍。”他嘻嘻笑着,气定神闲地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小词冷冷扫他一眼,道:“你留那信恐怕也是白留,师父没说几时回来,她看到信许是明年也说不定。况且,她也不是什么笑云仙子,你这么做,真是毫不讲理毫无道理。”

他仿佛置若罔闻,却问道:“你知不知道京城有个一扇门?”

小词瞪他一眼,不吭。

“据说世上最贪财的就是一扇门的门主,她靠卖消息为生,要的价钱也高的很。越是隐秘的消息卖得越贵。不过,她的消息从无错失,所以生意兴隆的很。”

小词瞥他一眼,神情如看一个话痨。

“我找到她,是想为一个人治病,她收了我一千两银子,才勉强说了七个字:锦绣山笑云仙子。我又付了一千两,她又说了两句,一句是她年约四十,一句是,她不会见人。你说,两千两银子这么大一笔花费,她会不会诓骗我?所以,我不是毫无道理,也不是毫不讲理。只是,你这丫头蛮横恶毒,有朋之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忍心将我指向熊窝?”

他轻摇折扇,有些惋惜,有些怅然,似是很委屈。

小词有些鄙薄他的造作,哼了一声:“一来,你恐怕找错了人,二来,即便我师父真是笑云仙子,你这么挟持我要挟她,算是什么君子?”

他轻嗤一声,哂笑道:“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小人却可以肆无忌惮。我不安于贫,更不安于命。你说,做什么好?”

小词一愣,他存心要往小人那里靠拢无非是表明他不介意做个小人,自然也不会顾忌什么君子之风。

她心里一凉,低声道:“你是想说,我老实安分地引我师父来,若是想有什么花招,你就肆无忌惮地不择手段,对么?”

“好,不用我多费口舌。识时务。”他笑了笑,一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你没有内力,我也不用防你,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为难你,我一向怜香惜玉。”

小词笑了笑:“好。”

头发有些松散,她低了眉眼,轻轻抬手将白玉簪子抽了下来。一头绿云披泻而下,她的手指缓缓在发间一理,指如玉,发如墨,黑白色竟如此和谐天成,舒书一愣,却又有些宛尔,此刻还有闲情去整理头发,倒是临危不惧。

她将簪子咬在口中,手指握住头发,绕了几绕,然后拿下发簪,往秀发而去,突然,她手腕往前一送,白光一闪,簪子直刺舒书的右目。

舒书一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小词就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舒书大怒,一掌将她推开,随即又点了她的穴道。

“我好心为你解开穴道,你倒是不知道珍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你才是卑鄙小人。”

“是么?”他清清冷冷地笑着,手指却伸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

小词大惊,却不能动弹。

他的手在她身上抚摩了一遍,小词浑身颤抖,他若是玷污她的清白,她就咬舌自尽。

舒书见她身上并无什么别的利器,放下了手哼道:“你抖什么?你这样的野丫头,以为本公子还会屈就?”

小词虽被他羞辱,却是长舒一口气。

“不过,你咬我一口,我如何还回去?”

他目光有些邪气,在她脸上流连了片刻,手指抚上她的鼻子:“若是咬掉这里,怕是以后嫁不出去。”

小词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手指又抚上她的耳朵:“若是这里倒无妨,以后披下头发就盖住了,也看不见你少一只耳朵。”

小词心里一抖,却见他附口上来。她眼睛一闭,快要昏过去。

他的唇停在她的耳畔,冷笑了一声:“你记住,安分些,别逼我做小人。”

他离开她,仰面躺在马车上,折扇一晃,解了她的穴道,幽幽说道:“其实,我也闲的很,若是你也嫌闲,不如和我斗一斗,这一路也好解闷。”

他的语气嘲讽而调侃,却笑的十分畅怀。

定州街头热闹熙攘,计遥不知为何,心里一直隐隐不安。

计府就在眼前,他突然转身又往锦绣山而去。

一路快行,一个时辰他又赶回空空台。

春风温煦熏暖……空空台下的青石山道旁一片青葱盎然。计遥扫了一眼空空台,有片刻的恍然,就在今晨,她在高台上笑着,身后是万丈霞光,她那一刻的容颜竟比所有的山花都要灿烂。他心里一动,直往陶然居。

午后山间十分清静,院子里只有树梢上几只雀鸟唧唧喳喳。

他走进屋子却空无一人。厨房里灶台冰冷,他转了一圈,猛然发现桌子上的一封信。

反抗

从定州到京城不到一日。到了画眉山庄已是暮色如墨。

小词被挟着下了马车,只见一座阔大的庄园虎踞在夜色中,沉沉阴影里有灯火却不甚分明。有人影绰绰,却十分寂静。若不是舒书在她身后散出一股阴冷暴戾之气,这园子倒象是个平常的宅院,透着静谧和安详。

看门的人对舒书毕恭毕敬,称呼他“主人”。

小词一路被舒书捏着胳膊,直接穿过几重楼阁,到了一个庭院。突然一声脆响,从一间屋子里传出压抑的哭声。

舒书推开房门,屋里一个美艳的妇人一惊抬头,脸上梨花带雨。她对着舒书盈盈见礼,声音哽咽透着绝望:“老爷喝药一点成效也无。”

“慕容夫人,你这么哭哭啼啼盟主就能好了?”舒书的口气冷淡又不耐。

那夫人一哏,将啜泣咽了下去,只眼圈还是红着,楚楚可怜。

舒书上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一皱眉头看着小词:“你会不会解毒?”

小词迟疑片刻:“我只会一点。”

舒书将小词拎到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脸色红润安详,如睡梦之中,唇角含笑,丝毫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小词有些错愕,愣道:“他应该是睡了。”

舒书的手指一紧:“哼,睡四十天?”

小词一愣,心里却是猛的一跳。记得师父说过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一直昏睡七年。后来,也不知道师父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将自己唤醒。如此说来,师父莫非真是他口中的笑云仙子?她身子一僵,表情有一刻间的怔忪,落在舒书的眼中。

他厉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怪异,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病症。”小词有些慌乱,低了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

“孤陋寡闻。”舒书鄙薄地一哼,握着她的胳膊:“随我来。”

小词被他带到一间厢房,布置的精巧雅致。

舒书关上门,双手抱臂看着她:“好生待在这里,我的待客之道比你好上百倍,等你师父来治好了慕容默的病,你就可以离开。”

有这么待客的么?小词默默腹谤,最终轻轻叹息了一声,嘟哝道:“可是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她若是一直不来,我难道要一直被你软禁着么?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

“她若是不来,我就卖了你,京城里的销金窟可多了去了,正缺你这样泼辣的女子,新鲜口味。”他明明象是说笑,眼中却是刺骨的寒意。

小词一震,看着他锁上房门离开。

他一走,小词立刻去查看窗户,却是钉死的,细细的方格透进清冷的月光,在地上铺成网状,她的身影拖曳在网格之中,如同困在网中,无从挣扎。

沉沉凉夜,一宿无眠。

次日一早,门被打开,晨风吹拂,舒书站在门口,白衣翩然。若不是知道他的手段,只看他俊美容颜和洁净风姿,真是恍如仙人。

小词从床上跳下来,戒备地看着他。

他慢慢踱进屋子,面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来?”他笑着看着小词,眼中慢慢升起一股暧昧的玩弄之色,似乎昨天的威胁与挟持根本与他无关。

小词见他神色和缓,心里一动。她垂了眼帘低声说道:“是,我肚子饿了,听说京城有许多好吃的,你能不能带我去开开眼界?”

她的样子乖巧又纯善,如水的眼眸隐在长长的睫毛下,的确让人我见犹怜。舒书见惯了她昨日的反抗与不屈,今日她这样的柔弱和乖巧,很出乎他的意料。他莫名的心间一软,说道:“好,念你昨夜还算乖巧听话,今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东城,独一味。

“这是京城最好的早点茶楼,如何,我是不是待客厚道,热忱尽心?”

“是。”小词看着桌子上的早点,对舒书嫣然一笑,然后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舒书见她眉目盈盈,听话顺从,倒显得十分乖巧可爱,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茶楼上的人渐多,小词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她站起身对舒书甜甜一笑,突然笑容一敛,大喊了一声:“非礼啊!”

茶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舒书这才发觉,小词不知道何时在桌子下将自己的裙子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光了一只脚,白色的布袜松松的褪在脚踝上。

顿时茶楼上人声鼎沸,声讨舒书。

“大清早的,就生了淫心,真是人心不古。”

“小白脸!拉他去见官。”

小词提着裙子就往楼下跑。茶楼上座位拥挤,她的身子又极是灵逸,瞬时将舒书甩开。

舒书的怒气顿时喷薄如海潮。他纵身一跃,跳下茶楼,小词在前面狂奔,云起九式却也不弱,舒书追了一条街,却只抓住她半片衣衫。她偏偏还往人多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非礼”。

舒书只觉得脸面丢尽,一发狠,将手中的折扇掷了出去,折扇力道很猛,一击正中小词的后膝,她往前一跪,扑在地上。

舒书几步上前,点了她的穴道,冷哼一声:“你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好心好意却被当成浮浪男子。”

小词微微颤抖,暗叹这京城的人怎么都是这么冷血,见到一个弱女子被追,竟也无一人前来问个究竟。

他目光一凛,将她打横一抱,脸上却随即换上温情脉脉的表情。路人看来,倒是一对嬉闹怄气的情侣,女子耍耍小性,男子宽厚地纵容。舒书风流倜傥的模样,温存体贴的表情,竟引来几个女子爱慕的目光。

小词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就这么被他当街抱到马车上。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他的笑容敛的干干净净。

“今日,是你第一次上街,也是最后一次。我耐心不好,不想陪你折腾,三日后你师父不来,我就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小词正欲追问,却眉头一蹙,疼的吸了一口气。原来右脚上的袜子早已跑掉,脚上也不知道何时被划破一个口子,此刻隐隐做痛。

舒书冷笑了一声:“自作孽。”

小词手脚不能动,眼看脚上的血不停外涌,舒书竟闭上了眼睛。顿时又怒又气,骂道:“小人,无耻,卑鄙!”骂了半天,却想不到别的词,只将这几个词翻来覆去的轮流用,骂了三遍,却见舒书笑了起来。

他手指一抬,止了她的血,又扯下她的裙角将她的脚缠了起来。

“果然是山里的野丫头,你知道么,女人的脚是只能给丈夫看的,可惜,你今日叫无数人看了,莫非是想……”他故意不说下去,眼神却带着调戏与揶揄。

小词险些气昏过去。

回了画眉山庄,小词又被锁进厢房,他果然说到做到,整整三日,只送来饭菜,竟不让她跨出房门一步。

她自小就在山野间随意自在,如何憋的住做大家闺秀模样。她将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细细摸了一遍,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可以逃出去的纰漏。第三日晚,她也有些紧张起来,他这样的小人,说是师父三日不来,就要送她到一个地方,铁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莫非是勾栏?想到这里,她手中的一个钧瓷瓶从手里滑落,清脆的一声响,满地残片盈盈闪闪清冷的凉光,象是心里的绝望和恐惧。

舒书推门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片,笑道:“怎么,姑娘想不开,想割腕还是割颈?“

小词冷冷扫他一眼,默默去看窗外。月光清淡,竹影扶墙,她心里升起片刻的奢望,他若是知道自己被挟,会来救她么?她叹息了一声,又自己否决了。他决然的离开,如飞鸟搏天,鱼跃沧海。怎会回头?又怎会知道自己现在的境遇?

舒书有点惊诧她此刻的迷离与淡然,她人虽在此,心思却飘忽游离开去。眉宇间的一抹轻愁和惆怅竟如月光中的一缕薄雾,让人想去撩开。

他有一刻的恍神,转而抽身而去。

片刻工夫,来了一个丫头,将地上的瓷片仔细扫走,又将门仔细锁好。

溶溶院落中,半墙竹影如画。舒书在萧萧风中静立片刻,隔着窗户送进一句话:“我再等你师父一天。”

小词在屋里苦笑,师父若是知道必定早就来了,三天杳无消息,只说明她还在药王谷没有回来。可惜,舒书的性子,却是狐疑小心。两人的初见便是误会,三天里,小词也是费尽心思地想逃,在他面前自然没有信任可言。所以,她若说三句话,有两句他不信,余下的一句,他也是半信半疑。

第四日,他面上的颜色重了起来,在小词的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师父究竟是不是笑云仙子?”

“我真的不知道。”小词此刻的反驳已不如前几日激愤坦然,隐隐有些心虚。几日里她仔细回想,师父的确象是有秘密的人,每年都一段时间她都离开锦绣山去药王谷,有时很快回返,有时却逗留月余。

舒书用折扇敲敲了书桌,笑了笑。

“好,既然她不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你,抵了这几日的饭钱。”

“你说什么?”

“你耳朵不好?来,我在耳边再细说一遍。”舒书果然走近些,小词面色苍白,有些发抖却强自镇定。

“是你抓我来的,可不是我来讹着你,再说,这几天的饭钱我赔你就是。”

“那可不成,我府的饭菜都是珍肴,值钱的很。”

“吝啬,卑鄙,小人,冷血。”

舒书一拍折扇,赞道:“骂人本领渐长,用词宽泛许多。”

小词气不可抑,恨不能撕烂那一张容颜如玉的脸。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出其不意地点住她的穴道,然后笑道:“我耐心一向不好,多等了一天,也算是便宜你了。”说完,他对着门外吩咐道:“备好马车,去柳梢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