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师回来之后，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有点惊讶道：“小野，你做饭了？”
夏野拿了筷子过来，放在餐桌上道：“刚做好，爸，趁热吃吧。”
夏老师去洗手过来吃饭，倒是没有和平时那么放松，坐在自己家吃两口饭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野看他一眼，道：“爸，没那么难吃吧？”
“啊？哦哦，不是，不是饭菜的事，你做的很好。”夏老师匆匆吃了两口，但咽下去之后又顿住了筷子，小心看了夏野开口道，“小野，你暑假有空吗？”
夏野愣了，疑惑道：“怎么您也问我暑假的事，还成吧，不算忙，怎么了？”
夏老师犹犹豫豫，让他先吃饭，夏野哪儿吃得下去，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夏老师道：“是这样的，你妈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她想接你去她那边过暑假……”
夏野“啪”的一声放下了筷子，对面坐着的夏老师立刻不敢说下去了，低头看碗。夏野道：“这事儿很好解决，我现在就去给您换个手机卡，家里的座机也全换了，这样她找不到，以后也不用再联系了。”
“小野……”
夏野闭了闭眼，道：“爸，我不是针对您。”
夏老师叹了口气：“我知道。”
父子二人一晚上没再说话，夏老师也是微微皱眉，晚上吃药的时候，夏野看到了，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夏老师喝了两口水，手指在水杯上摩挲几下，“她很多年没见你了，说想你。”
夏野不为所动，冷声道：“她是成年人，可以自己回来。”
夏老师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叹息，拍了拍儿子的手道：“是爸没用，你妈妈她想追求自己的人生，也没有错，我不能一直拖累她。”
夏野看到桌上的药就有些后悔了，听到他爸这么说，立刻道了歉，“爸，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心情不好。”
夏老师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妈妈，她对你还是关心的。”
夏野坐在一旁保持沉默。
第49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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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儿子排斥, 夏老师也没再提这事儿。
夏野还有一周考试, 但每天晚上都重复着同一个噩梦。
他反复梦到几年前的事, 他梦到父亲在道歉, 因为他做的那件事劳心劳力, 住进了医院，他还梦到了那个女人, 虽然站在法庭上在为他辩护, 但看向他的时候眉峰微微皱起，带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
夏老师为此非常自责，他带了儿子这么多年, 对他太了解了, 夏野精神状态不好, 外人可能看着和平时一样, 但是他一眼就知道夏野因为这事儿受了影响。
夏野临考试前一天的时候，夏老师放了一支新手机在桌上, 小心道：“爸爸想过了, 我都听你的，我换了手机……”
夏野看了桌上一眼，依旧是最普通的直板手机，他爸之前用的是蓝色的，现在换成了黑色的。
夏老师坐在对面还在跟儿子保证：“我们不跟她联系。”
夏野喝了碗里最后一口粥，语气放轻了许多：“您换个卡就行了, 之前那个手机您用着顺手, 不用特意换。”
夏老师笑道：“没扔, 放床头当闹钟了。”
夏野听了也笑，他爸节俭习惯了，也就这一点不太像是艺术家，平时站在台上的时候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在家什么都不舍得扔，闹钟里的电池用完了也要放遥控器里再用一段时间，弄得他弟也跟着学，小财迷似的。
夏野吃完之后放下碗，进屋复习去了。
他们父子有约定，夏野临近考试的时候，或者夏老师工作上有什么要紧事儿的时候，彼此就体谅对方，做饭刷碗全由其中一个人承包。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生活虽然清贫，但父子俩没有因为什么事儿闹过矛盾，唯一不能提的，就是那个女人。
夏野考试发挥顺利，提前交卷出来了。
监考老师是高二数学组的组长，对他这个尖子生特别宽容，刚才从转悠着监考的时候就看过夏野答题，一句劝他再多检查的意思都没有，只点点头就放他出去了。
夏野数学也就中考的时候扣了一分，从那以后，打从开学到现在大考小考，再没有扣过一分。
全校数学老师捧在手里的大宝贝。
夏野出了校门，骑车走的很快，他今天答应了给唐瑾瑜回去买新出的图画书，要拐去书店一趟。
正走着，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对。
他身后不远处有辆银灰色轿车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夏野提速，对方也开快一点，夏野慢下来，对方也跟着放慢，一直跟着。
下午四点多，这个时候路上行驶的车辆还是不少，这么一辆轿车混在里面，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显眼。
夏野等红绿灯的时候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是陌生牌照，不是本市的。
绿灯再亮起，他毫不犹豫地调转车头，骑车越过人行道，从小巷子里走了。
那辆车还在主车道上，看样子跟不来了。
夏野绕了一大圈，拐去了平时常去的那家书店，书店的老板都认识他了，瞧见他来笑着道：“是来拿《童话大王》的吧？留着呢，今天最后一本啦。”他一边把书递给夏野，一边又问，“你弟呢，今天没跟着呀？”
“没有，他在家。”
“哟，这可真难得，平时那么粘着你，小尾巴似的一步一跟。”
夏野笑了一声，给了他钱，零钱也没要，换了一盒大大卷泡泡糖。
他正准备走，一辆银灰色轿车就停在了路口，一个三十来岁模样漂亮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她踩着一双高跟鞋，穿戴得干练，头发挽起，像是随时可以去参加商务会议，没佩戴其余首饰，只在胸口佩戴了一枚钻石胸针。
夏野在看到她之后，立刻推着自行车要走，但对方从下车起视线就直直盯着他，开口喊道：“夏野！”
书店的老板来回看了他们，神色好奇。
夏野脚步顿了顿，等她走过来的时候，转身低声道：“找个地方，坐下谈，我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不想把事情闹大。”
对方看着他，从一开始语气都没有怎么变过，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走吧，附近有个咖啡馆，你跟我上车。”
夏野冷声道：“我有车。”
女人愣了一下，看了他推着的自行车微微皱眉，低声道：“随你。”
附近的咖啡馆也是夏野常来的地方，他前几天刚带唐瑾瑜来这边吃了一次点心，小孩对这边的焦糖布丁赞不绝口，但夸出花儿来也只能吃上小半个，每次看着夏野吃剩下半个都站在旁边不住地吸口水。
夏野坐下的时候，看着对面的人神色厌烦。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区域被入侵了，这样排斥的情绪太过直白，对面的女人坐下之后很快就觉察出来了，她翻了菜单，随手点了两杯咖啡，对他道：“我这次来找你是因为……”
夏野伸手叫住服务生，道：“我的那杯不要奶油，我对奶油过敏。”
女人愣了一下，神色复杂道：“抱歉，我忘了。”
夏野笑了一下，往后倚靠着座椅，神态放轻松了许多：“你确实忘了，其实我可以吃奶油，不过敏。”
“……”
对方恼怒道：“夏野！”
夏野坐在对面看她，不为所动。
站在那的服务生小心道：“那个，请问还要不要加奶油啊？”
女人冷声道：“不要了，那两杯咖啡都不要了，来两杯水。”
服务生小心翼翼：“但是本店有最低消费的……”他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坐在那的女人挑起眉头，立刻就去下单了，这二位瞧着不太像是拿不出最低消费的人，显然是要找地方吵架，他还是躲远点的好。
卡座上的两人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对面的女人才道：“你就跟你爸这么学的？”
夏野坐在那道：“还有很多，您想试试？”
“我这次找你来，是想谈一下你和你爸做的那个公司，那个网管收费软件你们没有一次性卖掉，还能想到这样运作，眼光确实不错，但是网吧里赚的能有多少？而且你年纪还小，读书才是首要任务，整天去网吧打交道像个什么样子……”
夏野懒得跟她兜圈子，“您直说吧，我不是我爸，你说什么都信。”
“我想收购你的公司，你开个价，钱不是问题。”
夏野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一下，多年未见，还是和他记忆里的一样，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都是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好像她要做的事，一定就能做到一样。
夏野摇头，道：“我不卖。”
女人皱眉，“我知道那个公司你现在还有点舍不得，但是市场早晚要整合，你们什么都没有，小打小闹地不过赶对了时机而已，等其他大公司下场，被收购也是迟早的事。与其被别人低价收购，不如给我，至少在钱方面我不会亏待你，你只管说个数……”
夏野道：“你买不起。”
“夏野，你不要任性了，商场不是小孩子可以胡来的地方！”
“那您坐在这，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呢？”夏野看着她，对面的人眉眼依旧那么美，但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纹路，抿着的唇也不见笑，只是比起当初，他长大了，也不再那样害怕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庄女士？秦夫人？还是明城的董事长？”
庄雅坐在对面，看着他不满道：“你一定非要跟我这么说话？我是你的母亲！”
夏野冷声道：“你走的时候就不是了。”
第50章 吃瓜
庄雅觉得他不可理喻, 但又强迫自己耐心坐下来跟他说话：“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要以为现在形势还不错, 就以为真的可以靠这个赚钱一辈子, 你需要钱, 我给你，等你再长大一点, 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 可以当做启动资金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夏野看着她，面沉如水。
庄雅顿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一点道：“你现在还小, 不懂也是应该的, 妈妈是过来人, 有些话也想说给你听。人在什么年纪, 就应该做什么事，你知道么？你现在不应该把赚钱放在首要位置, 而是要学习, 开阔视野。”
夏野道：“所以你后悔了吗？”
庄雅愣了下，“什么？”
夏野语气生硬，嘲讽道：“后悔没早点离开我和我爸，去做你该做的事。”
庄雅脸色难看起来，眉头拢起，有些不耐烦道：“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有时间跟你干耗着, 我工作很忙, 这次来只有半天的时间,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是真心实意想帮你。”
夏野摇头，“我不需要任何帮助。”
庄雅对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恼火起来，即便是长大以后的儿子在她眼里也跟小时候一样，固执地活在自己的逻辑里，完全讲不通道理。她喝了一口水，修饰精致的指甲敲在水杯上，“这些年你爸到底怎么教的你，我就知道在这种小地方肯定受不了什么正规教育……”
“说起我爸，我也想替他问一句。”夏野忽然开口打断，盯着她道，“你当初是为了钱离开我们的，对吧？”
庄雅压低声音怒道：“你爸都跟你说了什么？”
夏野看着她，好一会才摇摇头，哑声道：“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一个字都没说过，他只说自己没做好，说拖累了你，说没照顾好我，他那个人你跟了十多年，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性格吗？他就是一个老好人，但是你不要好人，你要钱，要权势，就因为你要那些东西所以你当年坚持要走。”
“夏野！”
“你宁可嫁过去给别人十几岁的孩子当妈，也要走到你认可的那个圈子里去。”
庄雅闭了闭眼睛，胸口怒意汹涌，但她的素养不允许她在这里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她生平最恨的就是难堪——因为穷而难堪，也因为卑微的姿态而难堪，她发过誓，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再变回过去那个自己。
夏野也跟她谈不下去了，起身就走。
庄雅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无礼对待过，气得手发抖，站起来喊了他两声，但夏野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推开店门直接走了出去。
咖啡店的风铃碰撞响了两声，这个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服务生好奇地看了这边两眼。
庄雅也受够了，拍了一张大钞在桌上，脸色铁青地离开了店里。
夏野回去的很早，家里还没人，他也没心情去前院给小孩送书了，径直回了卧室蒙头就睡。
他从前几天起就一直没有休息好，今天更是如此，只觉得头疼的厉害，恶心想吐。
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的。
他努力不去想今天见到的人，不去想那些说过的话，可一直到昏昏沉沉睡着了也还是反复回响在耳边。
他做了一场梦。
梦到了那场审判。
所有的桌椅都变得很大，而他缩小成了一个孩子，站在那里，茫然无措。
“才十岁！”
“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也太可怕了，这是犯罪啊！”
“对，国内第一起网络犯罪，电信数据库被修改……当属于重大金额的刑事案件。”
“就算有儿童保护法，那么他的家长呢？家长的监管责任没有做好，应当承担起责任！”
……
四面八方都是声音，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坐在高台上大声宣判，十岁的男孩站在那里环顾四周，心里想的却是他爸的身体不好，满脸的紧张与担心。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不但没有放松，反而越发不安起来，他爸不在，是了，他爸病了，在医院治疗。
身旁多了一道身影，他在梦里抬头，看到了他妈妈。
他们很像。
以前庄雅带着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他们的人，不用问都知道他们是母子，他们长得真的太像了。
一旁的女人鼻梁高挺，薄唇殷红，对谁都那么淡淡的，挑高了眉头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她站在那，没有去牵儿子的手，只是出面陪着，听自己找来的律师口若悬河的辩论。
梦里的小男孩想砰砰她的手，但很快就被拍掉了，换来一句轻声呵斥：“坐好！”
就像以前一样，男孩坐在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尊精致的木偶。
只是这尊木偶，远不如女人想的那么听话，已经不再是她可以带出去炫耀的资本。
梦境断断续续，很快又变成了夏野以前住过的家中。
家里的物品凌乱，女人在收拾东西，弱小的孩子怎么拦都拦不住，她装好了一个行李箱，拖着想走的时候又再次被男孩抱住了胳膊，这次男孩慌乱到不行，不住保证：“我，我会好好听话，妈妈别走，别丢下我和爸爸，我会做好孩子……我再也不碰电脑了，我跟您保证！”
女人皱眉，拽着他胳膊扯开，用极为不耐烦的语气呵斥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啊？你什么时候能正常一点，让我轻松点，喘口气？”
在梦里女人一直掐着他的胳膊，嘴巴张张合合在训斥着什么，他想挣脱也挣脱不开，略动一下，就被拽地更紧，胸口也闷地喘不过气。
夏野睫毛抖了抖，从梦中醒过来。
睁开眼睛就看到胸口趴着的小朋友，正冲他笑，小脑袋蹭在他胸口道：“哥哥起床~”
夏野闭着眼睛，翻身把小孩按在那，拍了他小屁股两下。
唐瑾瑜平时动作慢，这会儿人机灵起来，捂着屁股就躲。
夏野也没理他，起来去洗漱了一下，几捧水泼在脸上过了好一会才从噩梦里彻底清醒过来，他身上都是汗，胃里也不太舒服，什么都吃不下。
唐瑾瑜过来站在他腿边，小孩完全不记仇，还垫脚给他递毛巾，“哥哥考试累吗？”
夏野道：“累。”
“那一会，你来我家好不好？”
“做什么？”
“切西瓜给哥哥吃~”
夏野看他一眼，小孩乐颠颠儿的，抱着他的腿仰头道：“哥哥考完试，一起吃！可甜啦！”
夏野脸上的表情松动一些，弯腰把他抱起来，“一个西瓜就高兴成这样，你今年也没少吃西瓜吧？前天不是还买了吗。”
“不一样，我种的好。”小孩美滋滋地给他比划，“爸爸今天早上称了，十六斤，瓜王！”
外面街上卖的也有十几斤重的西瓜，但是比起家里自己种出来的，总归是少了份儿新奇。再加上这瓜几乎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大，小孩宝贝的不得了，每天都拿小尺子测量尺寸，刮风下雨都不耽误。
夏野抱着他出去，在外面客厅看到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故事大王》，也拿起来给了他，果然换来“哇”地一声，紧跟着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一样，从怀里的小孩嘴里源源不断冒出来，一本书，能夸上一整天。
夏野抱着他慢慢走下楼，一边走一边听他说话，都是他听惯了的那些，他弟现在也没学什么新词儿，就是翻来覆去说“哥哥好”。
不知道为什么，夏野一路听着，心里平静了不少。
等去了前院，推门进去的时候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唐泓俊已经准备好了砧板和刀，准备工作特别郑重其事，瞧见他们进来忙招呼过来帮忙，也都是一些小忙，让两个孩子拿湿毛巾意思意思擦了一下瓜，算是开过光了。
唐瑾瑜擦的特别小心，擦完还垫脚对夏野道：“哥哥看，小猪尾巴~”
夏野顺着看过去，这西瓜长得圆滚滚，跟他弟平时玩儿的皮球放大版一样，在顶端有一个短短的“尾巴”，还打了一个圈儿。
唐泓俊努力争宠道：“小瑜，你看爸爸，爸爸要切开了！”
夏野把小孩抱起来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让他站着看。
唐工就举起刀切开了西瓜，“噼啪”一声脆响，刀刃刚切进去一点瓜就自己裂开了！
餐厅桌上的大西瓜脆生生裂成两半，皮薄又脆水分十足，红心黑籽，切一刀下去西瓜汁都流出来，最里稍微有点熟过了，微微带了点沙，但咬起来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