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以前公司很多女同事喜欢你的。”我用玩笑带过他的话,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我还记得那个统计小姐阿柳,写了好多情书给你,每一封都用很漂亮的信纸和信封包起来,好有心思…”

“你不要再说那个阿柳了,我被她吓得请了好几天假,连班都不敢上。”林笑起来,“还害得被大飞在老板面前告我一状…”

我也微笑起来,“哎,说起大飞,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他说要节约用电,不准大家在宿舍煮东西吃,跑来把员工宿舍把所有的电饭煲都收走了,害我回去找不到…”

“怎么不记得,你好厉害呀,一听说是大飞收走了电饭煲,就气势汹汹地跑去找他拿回来,哪知道他把门锁住,说钥匙在老板那里,你一听就火了,一脚把门踹开,拿了电饭煲就走,把大飞气得鼻子都歪了。你知道不知道,当时我们全都佩服得你五体投地。”林大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在栏杆上晃来晃去,动得很夸张。

那时候的骆琳多么年少气盛,全身锋芒毕露,哪像现在,早已经被生活打磨得无棱无角,我微笑起来,拉了拉林的袖子,“你下来说吧,坐在栏杆上很危险的。”

林顺势握住了我的手,有些动情地说,“阿琳,你还是很关心我的,是吗?”

得寸进尺了,我有些不悦地抽出手,淡淡地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还有什么打算?你不在我身边,我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快乐。”林望着我,呼吸突然有丝急促,“阿琳,我们真的不可以重新来过吗?”

我沉默了,目光落到天桥下面,我看见安然倚在田妮的车旁抬起头看着我,虽然隔得很远,但我似乎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的浅笑。太阳很大,照在汽车的窗玻璃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金光。我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不可能了,林。”我望着桥下的安然,轻声说,“一段感情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人应该向前看,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何况当初,我们甚至谈不上是在恋爱。”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如果给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林的表情很诚恳,“我再不会像以前一样自私任性…”

我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跟他纠缠不清的疲惫感,“林,你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人的。”

我突然想起了喜成,那个深爱着林的男孩子,不知道林知道不知道喜成对他的感情?林淡淡地一笑,有些不在意地说,“谁知道那会是哪一天?也许直到我死了,也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人。”

我无法回答林的话,只是望着天桥底下沉默。林顺着我的目光,转过头看到站在天桥底下的安然,他回过头,猛地抓紧了我的手,“阿琳,我真的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吗?我们以前不是也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

“是苦中作乐吧?”我皱了皱眉,挣扎着抽出被他捏得发疼的手,心里有些不快,“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只是要跟我说这些,那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对不起。”林点了点头,忽地笑了,“阿琳,你一点儿都没变,你的性格还是那么强硬,只要是你决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改变。哪怕你的决定错了,也只会强忍着,宁流血不流泪。”

这孩子,也不能说不了解我,只是,了解和接受,和适应,是两回事。我微微一笑,“我一直是个固执的家伙,不值得你这么记挂着。”

“你的确是个固执的家伙。”林的声音有一丝感伤,“我从来没有见你哭过,阿琳,你真的从来没有为你的决定后悔过吗?你真的宁肯流血,也不流泪吗?”

我怔了怔,心突然有些不安,“说这些做什么?不早了,我应该回去了。”

林轻轻点点头,伸出手,从我抱在怀里的那束花里掐下一朵玫瑰,望着它展开一抹奇怪的微笑,“阿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我为流一滴眼泪?”

我的心奇怪地一跳,心中那份不安的感觉迅速地扩大,“林?…”

林望着我,微微一笑,松开手,那朵玫瑰掉到地上,我下意识地看向地上那朵沾上灰尘的黄玫瑰,听到耳边传来林温柔得有如耳语的声音,“骆琳,我爱你!”

我抬起头,看见他张开手向后倒去,我看着他从天桥上慢慢滑落,坠向空中,他仰着脸,始终微笑着看着我,在行人惊惶失措的尖叫声和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地向着地面下坠、下坠、下坠…

“咚!”

天桥下的马路轻尘飞扬,四溅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眼楮,我的眼前一黑,意识在顷刻间四分五裂。

我躺了一下午,醒来时日薄西山,奇怪的,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绚烂晚霞烧红了半边的天空。

我是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的,我没有立即睁开眼楮,只听到有人在房间外面尖声叫嚷着,“我要问她,我要问清楚…”然后又有个另外的声音,“你别这样,骆琳还在昏迷,她还没有醒…”

我侧耳细听,分辩出是田妮和喜成的声音,一会儿,房间外面安静下来,大概喜成已经被田妮劝走。我睁开眼楮,看向四周,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被褥,是医院的病房。安然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绚丽的晚霞。

像是感应到我的注视,安然猛地回过头,见我睁着眼楮看着他,安然惊喜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骆琳,你醒了…”

“林呢?”我凝视着他的眼楮,轻声问。

“他…”安然迟疑地看着我,沉默了。我平静地看着他的眼楮,淡淡地问,“他死了?”

“送到医院已经迟了。”安然忐忑地看着我,“骆琳,人死不能复生…”

“知道了。”我闭上眼楮,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对不起,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骆琳,你没事吧?”安然看着我冷静的表情,担忧地问。

“没事。”我翻了个身,“我很累,我还想睡。”

“有两个警察在外面等着做笔录。”安然知道我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

我睁开眼楮,“叫他们进来吧。”

笔录问得很详细,甚至刨根问底地追问到了数年以前。回首前尘,宛如梦一场。呵…好长好长的噩梦,我差一点儿都醒不过来。我的眼前不断闪现着林坠下天桥的前一分钟浮在脸上的那一抹微笑,我难以理解他在那一刻奇怪的微笑,也许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决定要往下坠,他把下坠,作为我们之间的一种结束。

他在下坠之前,心里有没有经历过一番挣扎?这一场猎捕的游戏终于结束,原以为不爱的人才能得到胜利,原来不是。林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尽管这胜利者,已经无法享受胜利的乐趣。我没有去火葬场看林最后一眼,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他脸上自始至终保持着的那抹古怪的微笑。林,竟然选择这样的方式,作为对我的报复,他要我永远都记得他下坠前的那一抹微笑。

那是胜利者的微笑。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睡过了最后的假期,然后和安然回到重庆。我没有住到安然的家里去,而是收拾了东西,住到了杨那里。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我不想上网,不想写小说,不想看电视,不想听音乐,不想上街,不想跟朋友见面。我没有情绪,没有脾气,甚至对安然离婚的事都不再担心、不再着急、不再紧张,仿佛这世界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再跟我有关系。每天每天,我都躺在床上睡觉,从清晨睡到日暮,爬起来吃一碗泡面,然后再从日暮睡到清晨。

“问题到底在哪里?”安然看着我颓废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心痛地追问,从我们回来之后,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神情一天比一天疲惫。

问题在我身上!我只是微笑着,懒洋洋地望着他,却沉默不语。呵安然,我知道我对你很残忍、很不公平,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

我的心仿佛没有跟我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把它遗失在了哪里,我找不着,也懒得花力气去找。晨晨来看过我,老涂来看过我,甚至连小庄也来看过我,我一味客气地微笑着,冷静、自制、理智,不管是晨晨和老涂的温柔劝慰或是小庄冷言嘲讽,都在心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女子的电话把我从梦中唤醒,我疑惑地拿着听筒,有些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些什么,那个女子说,“我是楚妍。我可以见你吗?骆小姐。”

约了见面,她穿了一身白,哀戚得像是丧服。但是却映得她肤白赛雪,唇若涂朱,虽然她根本没化妆。

我刹那间无法呼吸,所谓清艳…原来清艳…就是这种样子。

“我不能…跟安然离婚。”她带着凄楚的微笑,“我爱他。”

“爱?”我冷笑,嘴角浮出残忍的嘲弄,“你不是更爱安然的好朋友吗?”

我毫不诧异——我的心态竟然产生了如此冷酷的变化,我居然丧失了同情别人的能力!如果我可以对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那么残忍,更何况一个与我无关的女人!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他的。”楚妍的脸色苍白了一下,“我对尔杰,只是一种对梦想的崇拜,他的经历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可以令所有对那种神秘的生活充满向往的女人着迷,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他的。可是,梦想和现实,是两回事,那些传奇的经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也代表着艰苦的生活,恶劣的条件,危险的环境,那些,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它们就那么突然地摆在我的面前,让我措手不及…”

“就是说,你受不了苦了,所以还是觉得能够提供给你安逸生活的男人更值得你去爱?”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更自私的女人!我轻轻搅拌着咖啡杯里黑褐色的液体,唇角微微一扬。如果什么事都可以没有一点责任地做了就算了,这世上哪还会有令人后悔的事?当初你既然已经做了抉择,今天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就像——我得为林的死负责!他下坠前的那一抹微笑,是令我背负一生的十字架。我不知道我要用多少时间,才可以把自己被禁锢的心从牢笼里拯救出来。也许,这一生都不能。

“骆小姐!”楚妍难堪地垂下头,“我不完全是因为这样,才回到安然身边,我是真的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才知道我最爱的人其实是安然…”

“安然也这样认为吗?”我淡淡地打断她。

“所以,我才来找你。”她急切地,猛然抓紧我的手,“安然说他爱你,他要跟你结婚。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可是我们一家人也曾经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我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了。”我冷淡地抽出自己的手,嘲笑。

“我怎么会忘呢?我这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我到底是她的母亲啊。”楚妍脸上的尴尬飞快地一闪而逝,“我听安然说你很疼琪琪,那你忍心让琪琪没有妈妈吗?”

“即使你跟安然离了婚,你依然是Angel的母亲,”我冷漠地打断她,“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可是我希望能跟我的女儿和丈夫一起生活,我真的很爱他们,没有他们我会活不下去。”楚妍哀求着,“骆小姐,安然一直催着我办离婚手续,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

“那是你的事,我帮不了你。”竟有这么难缠的女人,怪不得最近没有听安然再提起离婚的事,怪不得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神色那么疲惫,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的关系,多么自以为是的女人!想来他要撇清跟楚妍的关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呵我可怜的安然,我不但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还一味地给你添烦增乱。

“你可以,只要你肯离开安然。”楚妍继续哀求着,“骆小姐,你行行好,你帮帮我,放了安然吧,你还年轻,你还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即使我可以,我有什么理由帮你?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你牺牲我的幸福!”我头痛地打断她,真好笑,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做这样的请求,当初她离开安然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可是你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楚妍瞪大了眼楮,她的脸还是那么美丽,可是我却觉得那美丽的面具底下,隐藏着我和安然都触探不到的狰狞。

“你又怎么不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冷嗤,笑话!竟然恶人先告状?安奶奶果然是没有看错,楚妍的性格,岂止是与小庄相像?我或许能容忍小庄的胡闹,却无法容忍楚妍的无理!小庄予她,不过小巫而已!

“看起来…”楚妍叹了口气,“我们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了,是吗?”

我微微一笑,不语。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捍卫自己的感情,每个女人在这方面都拥有天才般的资质。

“那么,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离婚的。”楚妍带着坚定的神情,毅然绝决地说,“即使是我死了,我依然是安太太。”

死?又是死?我忍不住笑起来,从心底不断涌生出的好笑的感觉,令我大笑出声。

谁都来威胁我!林威胁我!现在竟然连这个丧失了立场的女人也来威胁我!我不停地笑,不停地笑,在楚妍惊诧的目光中,笑出眼泪。

“那你就去死吧!”我站起来,微笑着,一字一字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来了精神,回家去洗了个澡,换了套漂亮的衣服,去超市买了些菜,然后我给安然打电话,叫他来超市门口接我。

安然驱车而来时,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骆琳…”

“我休息够了,今天给你和Angel做一顿好吃的。”我微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菜。

“你忘了今天是周六了?”安然微笑着接过我手里的袋子,“琪琪在她奶奶那边。”

“那你还吃不吃呢?”我歪着头看他。

“你别想赖啊,我们两个好难得才有时间单独在一起。”安然将菜放进车里,转过头看着我,“真的休息够了?”

他是想问我,心底的伤痛是不是完全好了?我微微一笑。不、不,林的报复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也许我以后的每天晚上仍会梦见他微笑着下坠的样子。可是,我的路,要自己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荆棘密布。

“真的休息够了。”我环上他的腰,闭上眼楮,“安然,我爱你。”

如果有什么,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如果我自己都过得不快乐,又怎么管得了别人快不快乐?这个世界,谁也救不了谁,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呵安然,抱紧我,让我窒息,帮我把痛苦的一切都忘记!只要我们相爱,这世上就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只要你心里有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将再不寂寞。

乌黑的头发散在床单,雪白的裸身在他的臂弯。手指滑行过他结实的胸膛,我俯在安然的身上忘情地拥吻爱抚,仿佛只有这样激烈的爱怜才可以将这世界上令人痛苦的一切驱逐。呵安然,让我忘记一切!拜托你!所有的一切!很久很久以来,我仿佛都生活在地狱里,时刻忍受着痛苦的煎熬,直到如今也不能摆脱这种困境,而现在,沉浸在这令人癫狂的时刻,我才觉得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

“安然…”空气浑浊起来,两个人的呼吸像瞬间引爆炸弹的引信,我贪婪地感受着身体深处不断传来的那一团又一团令人发狂的爆炸,厚重的窗帘也掩不住我迷醉的呼喊。闭上眼楮,让感官全部张开,享受着肌肉痉挛时无比的快感。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我癫狂着,却也只能癫狂着。

眼角滑出一滴眼泪,安然停下动作,大拇指轻柔地抚着我柔软的脸颊,替我拭过眼角的泪水,“我在这里。”

我委屈地哭了起来,安然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却不再出声,只轻轻地啄吻着我的脸,像是怕弄碎了我,纤长的手指温柔的梳过我柔软的头发。我在他的怀里轻轻颤抖,他的怀抱像是天使张开的洁白羽翼,温暖了我的身与心。呵安然,抱紧我,请不要离开我,我其实并不坚强,我是那样敏感和容易受伤,既然你抓住了我,抱紧了我,就不要再松开!

我的手机响起了“欢乐颂”,在床头柜上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我伏在安然身上,长发散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安然抬了抬身子,立即被我压紧,“嗯…别动…”

“你的电话。”他温柔的声音透着笑意。

“别去管它。”我闭着眼楮跟他撒娇,“你别动…”

“傻瓜…”安然的下巴揉着我头顶的发,“我又不会消失。”

我抬起头,幽幽地看着他乌黑的眼楮,“我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会消失,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尽说傻话…”安然笑起来,伸手将床头柜上仍在不停聒噪的手机取过来,递到我的手里,“先接电话吧,这么不依不挠的,兴许是有急事儿。”

黑暗中,感应器的灯光光怪陆离,我微笑着接通电话,“喂?”

“骆小姐!”竟是楚妍?

“是你?”我的全身一僵,诧异她竟然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今天有一句话,忘了告诉你。”楚妍的声音在黑暗里听来无比诡异。

“你还想说什么?”感觉到我僵硬,安然有些诧异地轻拍我的背。

“我想跟你说,即使安然口口声声说爱你,可是我敢说,他心里仍然有我,只要我有事,他一定会陪在我身边。”她不等我出声,猛地挂了电话,措手不及的我只听到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

“喂,喂喂…”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为了她那种诡异的语气。

“骆琳,什么事?”安然疑惑地看着我。

应该告诉他吗?如果楚妍召唤他,他是不是真的会立即抛下我,飞奔而去?我望着他的眼楮,我怎么敢试?怎么敢?

“没事。”我关机,将电话塞到枕头底下,“打错电话了。”

“那睡觉吧,这么晚了…”他放松下来,一伸手,将我整个拥在怀里,一会儿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我靠着他的胸膛,倾听他稳健的心跳,思绪却纷乱如潮,没有一丝睡意。楚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凝望着黑暗中安然安详的睡脸。安然,你对楚妍,真的完全放下了吗?我好不容易才从断垣残壁的生活里重建自己的一切,但我如今拥有的,会不会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不,我的心不能再陷落在从前那些恐怖的经历里,我不能让你知道楚妍找过我,我不允许有任何一丝可能会影响你决定的事情发生。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我翻到楚妍的电话,略一犹豫,将那个号码从手机里删除。

辗转反侧半宿,我伏在安然身上渐渐睡去,却整晚做着稀奇古怪的梦,一直睡得不踏实,安然起床的时候我就醒了,却闭着眼楮,躺着不动,直到他猛地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爬满了整个房间。

“懒猫,起床了。”他跳上床,呵我的痒。

“不要啦。”我笑着躲他伸过来的手,“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有我这么一个大帅哥躺在你旁边,你怎么睡得着?”他瞪大眼,仿佛我问了一个极可笑的问题。

我几欲绝倒,大笑出声,“你也算帅哥?拜托,让我笑一下。”

“不准笑!”他眼里含着笑,手继续在我身上使坏,我笑得差一点喘不过气,“不笑了…呵呵,救命啊…拜托…你饶了我吧…”

他停下动作,温柔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渐渐燃烧起来,深邃的眼楮里有赤裸的欲望。空气湿润起来,两个人的身体像瞬间相吸的磁铁,他缓缓地低下头,灼热的双唇印到我的唇上。

呵安然…我闭上眼楮,手臂环绕上他脊背,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他炽热的唇下轻颤,我揽紧他,吻着他,似乎怕他会突然消失,在一种迷乱恍惚的状态下,我感觉我环绕的不再是一个躯体,而是整个世界。

再起来时已是十点,我站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这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小鸟的叫声似乎特别嘹亮,云似乎特别的高,天似乎特别的蓝,阳光似乎也特别的耀眼。安然轻轻地走过来,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把头埋进我的头发里,“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弄东西吃。”

“好饿。”我笑着点点头,在他的怀抱里回过身,双手揽上他的脖子,“你给我做?那我要吃两个煎蛋,两条火腿肠,三片面包,一个只果,还要一大杯牛奶…”

“呵,你吃得下那么多吗?”安然俯下脸,鼻尖亲昵地擦了擦我的鼻尖,“你不怕长成大肥婆?”

“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我对他做了个鬼脸,顶着他的额头,“我长成大肥婆你是不是就嫌弃我?”

“我巴不得能把你再养胖一点儿…”见我诧异的挑起了眉,安然笑着松开揽紧我腰的手,“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有别的男人来把你抢走!”

原来如此!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下,“去,瞎说什么哪?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笑着躲开,逃到客厅,我追出去揍他,被他抓紧了双手,一起跌到沙发上。“放开我…”我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笑着抬起眼与他四目相瞩。他的眼里含着笑,温柔地注视着我,随后,他的唇轻轻地落下来,在我的耳边移动,热热的气息像电流般通过我的全身,我颤抖着,浑身发热而悸动,他的头往上渐移,嘴唇和我胶合在一起。

“老天…”良久良久,他抬起头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样下去我们今天只好呆在床上度过了。”

“噗哧!”我猛地笑出声,沙发旁边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我推推他,“别闹了,快去接电话。”

他微笑着,轻轻啄了啄我的唇瓣,放开我,抓过电话,“喂?”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听筒从他的手中滑落下去,他呆呆地坐着,像是傻了一般,眸中一片空白。

“安然?”他的脸色好难看,我不安地蹲下身,“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语,不动,仿佛完全看不见我,脸色死灰。我疑惑地拿起掉在他身上的听筒,电话那头只剩下令人心慌的盲音。我挂了电话,担忧地握住他微微发颤的手,“安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他的目光慢慢地转到我的脸上,静静地盯了我半天,竟好像认不得我。他的眼里是一片废墟残垣,完全没有光彩的死寂。我吓坏了,抓紧他冰冷的手,放柔了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告诉我,让我们一起来面对和解决,好吗?”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嘴唇紧抿着,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抖动,“楚妍自杀了。”

我屏住呼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但我不敢相信,楚妍不该是那种女子,那样一个自私的,爱自己胜于爱其他任何人的女人,谁能想到她会自杀呢?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己,“她死了?”

他摇摇头,失去光彩的黑眸渐渐浮起水雾,“在——急救中心,她的家人说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她想见琪琪。”

急救中心?我疑惑地看着安然,既然楚妍已经脱离了危险,他为何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我目不转楮地看着他,安然,你对楚妍,到底怀着一份什么样的感情?“没事了就好,你不用这么担心。”

“你不知道。”他烦躁地打断我,“她最近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她家里人说她今天早上起来又哭又闹,吃了一大瓶安眠药。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为办手续的事经常催逼她。”

又哭又闹,吃了一大瓶安眠药?我在心里冷笑,有些明白了,有哪个存心想死的人会当着别人吃安眠药?这出闹剧,不过是想阻挠安然离婚的手段罢了,楚妍也算是痴人了,竟然会用伤害自己的方法来挽救自己的婚姻,换成是我,绝对做不出来。

连我都能醒觉的问题,安然竟然没有发现,他竟连——正常的思维能力都丧失了么?难道楚妍的影响力竟如此巨大,足以令他神不守舍、方寸俱乱?我迟疑着,“那——你不去医院看她吗?”

他仿佛回过神来,抓了茶几上的钥匙就向门外冲去,我怔了怔,跟着他跑下楼,只见到他已经迅速关上车门,驱车离开。“安然,你没换睡衣…”我跟在车后追了几步,他却像是没有听见,车子如箭离弦般飞驰而去。

我喘着粗气,凝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心中翻腾着难以忍受的疼痛。楚妍是对的,安然心里还有她,只要她有事,他一定会陪在她身边。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他的情绪却仍然被楚妍控制着,在接电话之前和之后,安然的反应完全像是两个人,我终于明白楚妍昨天晚上打电话来跟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问题不在楚妍那里,问题不在于楚妍耍了些什么手段,问题的症结,其实是在安然的身上,是在他根本就不可能放得下楚妍,是在他的心里,楚妍还是排在第一位,不管他在嘴上说是多么的爱我。

明白这个事实的那一刹那,我无力地蹲下身,瞬间崩溃了最后的信赖

捧着一束百合,倚着病房的门,我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房间里的情形。那是一幅很美的图画,Angel伏在床头仔细地看着她的母亲,那双与楚妍一模一样的美丽眼睛里充满好奇与倾慕。楚妍睡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脸微侧着向着房门口,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动人,这个女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她在做一场赌博,她用自己的生命来赌安然的心,真幸运,她赌赢了。我的目光滑向伏在床边显然是过度疲劳之后睡着了的安然,心微微一痛。-这里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丈夫、妻子,和孩子。我踉跄后退了两步,忽然间发现,我走不进这道门,永远走不进这道门,因为这道门里面,没有我可以立足的地方。

我悄悄地后退,胜负已分,失败者实在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看着成功者享受她胜利的喜悦,我只需像一缕无人注意的轻烟,悄悄离开就好。

“骆阿姨!”Angel发现了我,同时也把病房里睡着的两个人吵醒。安然惊跳起来,望着门口的我,“骆琳?”

两个人都变了脸,楚妍从病床上支起身子,神情是意外兼有些幸灾乐祸,嘴角挂着一丝只有我能看出的得意的微笑,安然的情神却是又是复杂又不安。

“骆阿姨!”只有Angel保持着孩子的纯真,向我跑过来,“你来看我妈妈吗?你快进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