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干净后,医生用酒精棉给她消毒,又拿了一支消好毒的镊子递给少年,"你去帮她将掌心内还嵌着的沙子给挑出来。"

挑沙子的过程中,叶尔数次疼的直往回缩。

"很疼吗?"少年一只手捏着镊子,一只手抓着她前面的四指,淡淡的体温透过他的掌心传到她原本冻的冰凉的手指内,驱散了寒意。

"不疼。"她咬着牙蹦出两字。

"撒谎!"少年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才不是,我跟爷爷学打架腿踢肿了都不疼!"她立刻瞪着他大声反驳。

少年嗤笑了声,"疼就说出来,又不会笑你。"

"不疼!"她重重地说。

少年突然用拿着镊子的那只手的手背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这眼泪是小狗的。"

叶尔傻眼,接着噙着泪水的眼睛一瞪,大声犟道:"我说不疼就不疼!"

少年笑了一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想不到这少年转移话题居然这么快,她愣了一下答道:"叶尔。"

少年又笑了,"你傻啊,人家问你什么你答什么?"顿了顿,又说,"我叫李言。"

他视线一直专注在她手上,偶尔会抬起眼睑笑着看她一眼,笑容很恶劣,唬的她一愣一愣的。

"你几岁了?"李言漫不经心地问。

她这次学聪明了,反问:"你几岁了?"

李言抬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十六。"

"我九岁。"

"几年级了?"

"你几年级了?"

"高二。"

"我六年级。"

"九岁读六年级,还不错。你很喜欢念书吧?"李言一点都没有惊讶的表情,似乎很平常的样子。她来问过他几次数学题,已经超过小学范围了(李老太是教数学的。)

不喜欢。她在心里默念,却没有说出来。

"不喜欢为什么不说出来?"李言语气很淡。

"我没不喜欢。"叶尔嘴硬。

"你也没说喜欢。"他似乎一眼就能将她看穿。

也是,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掩饰心中所想,有什么从脸上就能看出来了。

被人揭穿心里所想,她生着闷气不说话,却见李言站起身将她牵到医生那里:"医生,已经全部挑出来了。"

原来在说话的过程中,叶尔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掌心的疼痛。

医生快速地从药柜里拿出一瓶药水和一包棉花棒递给他,"先消毒,再给她涂上红药水,就这样涂。"医生做了个示范的动作,抬头问他,"会不会?"

"会。"

李言接过去,将她带到适才捡沙子的地方坐下,"你姐姐打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打不过她。"她声音不大,带着一点特殊的粗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给她涂消毒水的手,"还手奶奶回头还会打我。"

李言突然在她伤口上使了使力,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才不悦地吐出一个字:"笨!"

叶尔眼睛一瞪,不服气地顶回去:"我哪里笨?"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不会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吗?"

4.零零四.因祸得福

她闻言一顿,想了想大声反驳:"那么多人,谁会看不见啊?"

"说你笨还不承认,就不会在没有人地方么?"他轻轻地说,涂药水的动作十分优雅。

"我又打不过她!"她突然非常生气,眼泪哗地滚了出来:"我要是打她,奶奶就不要我了!"

李言显然没料到她说哭就哭出来,拿着棉花棒在她受伤的掌心内直戳,疼的她手不停的往回瑟缩才慢悠悠地说:"你牙齿只会用来吃饭么?"

他用棉花棒沾了红色药水轻轻涂抹,一边涂一边观察叶晗表情,发现她瑟缩之后若无其事地说:"别动,给你涂药水。"叶尔泪水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分钟还挂着泪痕的脸又没什么表情了。

"你不喜欢读书那喜欢做什么?"

"你喜欢做什么?"她红着鼻子反问,完全没发现他在转移话题。

李言想了想,"念书。"

"放牛。"

李言唇角一勾,露出感兴趣的笑容,"为什么喜欢放牛?"

"你为什么喜欢念书?"

"轻松。"

轻松个P!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大家都有牛放,就我没牛放,我也想放牛。"

他闻言大乐,"那怎么不去放牛?"

她低落,"我家没牛,奶奶不给我放牛。"

"噗!"

他闻言又乐,笑的她很不好意思,别扭地轻声咕哝:"笑什么笑。"

他忍俊不禁,一面照着医生的指示给她包扎,一面问:"除了放牛意外呢?"

"除了放牛以外啊?"她想了想,眼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我要赚很多很多钱!"

"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嘿嘿!"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用一只爪子挠了挠头,"我要买个大房子。"她认真地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内爆发出坚定的光芒:"这样就没人能赶我走了。"

分外夺目。

大年初三一过,爸爸妈妈就带着姐姐弟弟回城里了,他们店铺要急着开张,过年这段时间是很赚钱的。

亲戚们也赶着回去做生意,还客气地邀请叶尔去她们家做客,她只道还有作业没做完,缩在楼上怎么喊不下来,恨的奶奶骂:"家乌龟。"然后谦虚带得意地根亲戚们说,"二丫头哪知道玩啊,不知道多爱做作业!"

亲戚们一听立刻说:"都是您教育有方,教出这么聪明懂事的孩子。"

李老太高高兴兴地领着个小包袱去了县里的姑姑家。

等所有人走了后,她才松了口气似的,望着仿佛突然安静的楼下,收敛心神将被李明珠撕碎的寒假作业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地粘起来。

她欣慰地将它们理整齐,压在书本下面,转头看向窗外,却见隔壁的李言哥哥拎着行李也要离开了,她定着神,愣愣地看着,咚咚咚跑下楼。

"你来啦?"他走到叶尔面前,蹲下身子,将一个用红绳子系着的象牙白的石头挂在她脖子上,石头上雕刻着一只老水牛。

叶尔只记得他手指非常的漂亮,接着他用这漂亮的手捏了捏她肉肉鼓鼓的脸,晶莹的眸子带着促狭的笑:"送你的,好好放牛。"

小学升初中那年,隔壁老凤台爷爷身体不好,也被接到城里去。

初中生活开始的第一天发生了很多事,班主任跟他们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告别了红领巾,告别了儿童节,你们不再是小孩子,而是少年!"

当时班上很安静,叶尔却不知为何,心底产生一股异样的恐慌,就像身在深不见底的水中,脚踩不到实地,很不安稳。

那天晚上她也睡的不安稳。她被安排和表妹睡一张床,房间不大,橘黄色的灯光十分昏暗,映着表妹天真纯净的笑,像天使一样美丽。

开学前一天,奶奶将她带到住在县城的姑姑家,跟她说以后就住在这里了,每周回家一次。

姑姑的公公婆婆都没吭声地笑了笑,不说话,姑父很忙,应了一声就出去工作了,表妹还在读幼儿园,在外面玩的很欢。如果不是姑姑很热情地回应,场面就像奶奶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一样尴尬,奶奶却丝毫未觉。

直到有天姑姑喊她吃饭时,她听到姑婆不满地对姑姑说:"吃饭都不知道下来,还要人叫。"

她没注意过这些细节,便留意时间,尽量不给姑姑惹麻烦,没想到后面几天又听姑婆当着她面不轻不重地说:"白吃白住着,一点小事都不会做,吃饭时下来的倒自觉,不用人提醒自己就来了,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她尴尬的有些不知所措,恰好那天老师上课时说到林黛玉进贾府,说她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她在姑姑家也是如此,因为寄人篱下。

那一刻,像是有颗种子突然在她心底发了芽,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懵懵懂懂。

中午放学,她回到姑姑家,他们一家人已经吃过午饭,姑婆已经在洗锅碗,看到叶尔回来笑眯眯地说:"哎呀,回来啦?今天饭都没有了,你吃过了没?"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嗯'一声,便上楼去了,姑姑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给她一块钱,叫她自己去买方便面吃。

此后她每天回来姑婆一家人都刚好吃完饭。读初中之后,爷爷每周悄悄塞给她十五块钱当零花,恰好派上了用场,成了她每周的伙食费。

姑婆是个大嗓门,她在楼上做作业时,常常听到她和邻居们聊天:"在我们家白吃白住着哪样不是钱?水不是钱电不是钱?她爹妈都不要她,还要我们养她?"

很多次,双休日回家时她都想和爷爷说,能不能不住在姑姑家了,可看到李老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奶奶唯一关心的,只是她的学习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