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李伯庸看了她一眼,脸色阴沉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马上调整了状态,问赵轩:“美和的反应呢?”

  “美和的反应很正常,只是例行打电话问了一声,之后态度平和,没有表现出想终止合作的意思,”赵轩顿了顿,“我前一段时间打电话去问的时候,他们那边的联系人还非常淡定,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样。”

  

  “这不正常。”高洁说,“上个月的销售额出来了,我们确实抢了美和一部分的市场,如果没有阴谋,他们不可能是这种表现。”

  

  “杨玄……杨玄?”

  李伯庸叫了两声,杨玄才反应过来,她皱皱眉,有点心虚,知道自己作为“风控顾问”,开会的时候不应该明目张胆地走神,这显然有点“渎职”,实在太不专业。

  她定了定神,干咳一声,飞快地集中精神:“确实,大客户往来很多不是现金交易,而是信用交易,而公司最近扩张,无论是推出新产品还是扩大生产线,都涉及固定资产的大幅度增加,需要注资也是真的,两方面联合起来,公司的资金链断裂很容易,你很难举证他们不正当竞争。”

  

  杨玄迟疑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看过美和的报表,他们的资产负债率相当高,具体什么原因我还没弄清楚,表面上看,赢利能力还可以,主营业务也只是集中在奶制品这一块上,资产有增加的迹象,但是我看不到明细账,不知道是因为劣质资产还是因为他们的会计有问题,折旧费用居然一直没怎么变动过。”

  

  房宵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去,本来漫不经心地看着桌面上文件的目光移动到了杨玄身上。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以这样一种奇幻的表情望向杨玄。

  

  杨玄没抬头,翻了翻手头的东西,继续说:“而且我看到他们的报表上存在大量成本资本化的痕迹——包括利率,这也很奇怪,我印象里好像我上学的时候就买过他家产品,美和在户州好像好多年了,算已经处于稳定期的公司了,按理说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大量更换设备,扩充厂房的时候,我个人觉得他们的财务本身也有一些问题。”

  

  后面的话杨玄咽回去了,显然在出现强势竞争对手的时候,美和第一反应就是搞出这种邪魔歪道,本身也不怎么正派,苍蝇不叮没缝的蛋,美和恰恰就是一个开口裂得大大的臭鸡蛋。

  杨玄话音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暗示:“我倒是觉得,打开一个新的市场,不一定亲自开发生产线,通过某种方法收购一家本身存在的公司,其实比自己一点一点做要容易得多。”

  李伯庸沉默,赵轩沉默,高洁沉默,房宵也沉默了。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赵轩才叹了口气:“牛逼。”

  

  杨玄:“没什么,只是基础分析,更具体的部分我会整合一些资料之后,下周之前发到大家邮箱里。”

  

  赵轩看了李伯庸一眼,顿时觉得有必要多和杨玄相处一下,以便以后认清这一类女人的特质,坚决远离!绝对远离!必须远离!

  不然在一起郎有情妾有意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将来万一感情没了,穆晓兰那一款的最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款的就太缺德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冷刀子捅出来,把对方摔个家破人亡算轻的。

  

  李伯庸点了点头,问:“还有谁有想补充的么?”

  大家继续沉默。"

  

  “那今天就到……”

  

  李伯庸话还说完,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了,一个人事的小姑娘露了个头进来,小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李总,会开完了么?”

  

  “马上,怎么了?”李伯庸问。

  “您一直空着的助理招来了,上回您还面试过,今天下午过来报到了,我帮她把手续都办好了,开完会您见见不?”

  李伯庸开玩笑似的对杨玄说:“原来给你留的位置,后来发现我走眼了,打算拿牛刀杀鸡,只能另请——先把人带我办公室去吧,小张,一会我交代完了,你下班前先带他熟悉熟悉环境。”

  

  人事的小张姑娘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于是散会的一群人一起往楼下走去,赵轩那双善于发现各种美人和奸/情的伽马射线眼,就瞄上了正在楼下和小张说话的一个年轻姑娘。

  看着有二十五六,年纪不大,乍一看职业套装穿得中规中矩,耳朵手腕乃至发饰的各种小细节却打理搭配得异常心机,长得……

  

  赵轩心里骂了声娘,心想新来的助理?不会是这个吧?可真是简直了!

  

  她不如穆晓兰明艳,但是长着一张小鹅蛋脸,皮肤好极了,五官没有一个地方不柔和,脸上妆不浓,却非常精致,气质极干净,和杨玄那种假温婉不一样,她看起来就是非常简单的一个人,很一目了然,归根到底一个字——纯。

  赵轩酸溜溜地扫了李伯庸一眼,心想这货最近怎么了,三十年桃花运都攒着来着,等到这一年爆发了么?

  

35、第三十五章 自卑

  李伯庸新来的助理叫路依依,很快,这个名字就以光速在百兴上下传开了。

  

  这里必须要说这个人,她是个女的——有的人可能觉得这是句废话,但请诸位回忆一□边的朋友,无论男女,总有那么一种人,即使身边坐满了异性,他或者她也不显得突兀,跟大家一起聊天聚会,感情好或者不好,熟或者不熟……这些都没什么关系,周围的人就是想不起来这家伙是个异性。

  

  比如杨玄之于赵轩,就是个性别很模糊的人——赵轩只有在想起他自己的兄弟在追这个姑娘的时候,才会有意识地想起她是个姑娘。

  

  然而另一种人就截然相反,比如路依依,她即使一句话也不说,就坐在你旁边打开电脑对着一个excel表格敲敲打打,你也会无时无刻地不在想,我身边坐了个女的……女的……女的……然后有贼心没贼胆地想入非非。

  这和人品好坏没关系,和性格好坏没关系,甚至和长得好赖也没关系,它就是一种气场。

  现在这个气场诡异的姑娘,搬进了李伯庸办公室旁边的小隔间。

  

  李伯庸早把招助理这事给忘了,一见着路依依,才想起来。面试了好几个人,到最后为什么把她留下了呢?因为面试到她的时候,李伯庸临时去了一趟厕所,窗外吹进来一阵风,把他桌上压得简历日历什么的给吹得乱七八糟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路依依已经给他收拾好了。

  鉴于李伯庸对自己助理的要求只有一条——做事仔细,就把她留下了。

  

  可见李总不是人力资源出身,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认为这个助理除了传话打杂之外还能干什么,以随随便便的标准,随随便便地就招了个人来,给自己添了不少堵——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李伯庸并没有分出太多的注意力给这位即将入侵他办公室的美人,下班后他追上杨玄:“周末了,晚上有空没有,请你看电……”

  

  然后他的话音被杨玄调回标准模式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杨玄脸上有不易察觉的疲惫,看得出来她本来想把手机按了,结果目光正好扫见了来电人那里,她脸色突然就变了,急匆匆地对李伯庸打了个手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最近有点事……是我一个朋友。”

  

  李伯庸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挥挥手:“没事,你先忙你的正经事。”

  

  然后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小段,似乎怀着某种希望似的回了次头,可是杨玄只给了他一个背影,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往身上穿着外套,步履匆忙……就像是毫不犹豫地走出了他的世界一样。

  李伯庸沉着一张脸,就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把正在隔间小办公室里的小张和路依依都给吓了一跳——砸完桌子,李伯庸自己也震惊了片刻,实在没想到自己心里有那么大的怒气。

  路依依第一天就看见自家老板这么暴躁的一面,吓得立刻噤声,惊异不定地看着小张。幸好这时候李伯庸恢复了一点理智,抬起头对她们笑了一下:“没事,桌面有点松了,回头叫后勤的派个人给我看看——那个……”

  他想不起这姑娘叫什么了。

  

  路依依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状态:“李总您好,我叫路依依。”

  

  “哦,小路。”李伯庸点点头,“门卡什么的都领了是吧,如果觉得可以,下周一就过来上班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现在下班了,你们先去吧。”

  

  小张一直混迹人事部,已经颇有点小人精的端倪,一看苗头不对,一把拉住路依依说:“周末咱们公司有些同事们会聚在一起,搞个小活动,你刚来,一起吧,就当认识认识大家。”

  然后她转过头对李伯庸说:“那李总我们走了啊。”

  

  李伯庸挥挥手:“去吧,玩得高兴点,好好放松,下礼拜回来好好工作。”

  

  被拉出去的路依依有些不明所以,问小张:“李总怎么了?好像有点心情不好。”

  

  小张想了想:“周末他一般也有活动,现在还在办公室发脾气,估计是跟他女朋友闹别扭了。”

  “女朋友?”路依依问。

  

  “哦……就是咱公司风险顾问,”八卦老总是每一个员工的福利之一,小张看看周围没有危险出没,于是开说,“开完会的时候他们一起下楼你看见了么,一美女,个挺高的那个。”

  

  路依依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长头发,低着头一边走一边看手机的人,她一眼扫过,颇为印象深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明知故问:“头发盘起来,戴眼镜的那个?”

  “那不能够啊!”小张差点炸毛,“你说的那是咱市场营销部副总,那不是美女,那是一灭绝好不好——我说的是另外一个,穿米色长款西装外套的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来路,她不是每天都在公司里,除了周末例会肯定出席,平时也不跟大家一起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过我看见过李总接她来公司,好几次。”

 

  路依依想了想:“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吧?”

  

  “大概吧,江湖谣言说她是个大款的女儿,那大款打算在咱公司投资。不过我们老大说不是那么回事,具体怎么的她不告诉我。”小张皱皱眉,“爱怎么着怎么着,人高层的事,跟咱平民老百姓没关系,咱们朝九晚五,不立功不犯错,按点拿工资就齐活了。”

  

  路依依立刻很上道地说:“是啊是啊,你说的那聚会在哪啊?用坐车么?”

  

  李伯庸等人都走了,脸上的笑容才垮了,脸上绷得紧紧的,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眉眼之间竟然升起一点阴郁来。

  

  他在这一年早春的时候认识杨玄,现在又到隆冬,已经有小一年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晕了头,甚至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没准就这么定下来了。

  

  他妈去世,他像是脖子上被套了根绳子一样玩命工作,可是市面上风刀霜剑,举步维艰,这不算困难——当年创业之初的时候,比这困难百倍的日子也有,那时候他还年轻,生活里还有无数希望,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冬天室内空气不流通,容易造成人的烦躁和多心——李伯庸感觉自己有点冬季抑郁症了。

  他虽然做不到赵轩那样步步为营,但是死皮赖脸还是会的,老爷们儿一个,死皮赖脸地缠着别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老婆和脸皮哪个重要呢?这不言而喻。

  但是需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对方对自己也是有意思的,死皮赖脸地缠着缠着,真能缠出点什么来,否则就是自讨没趣了。

  不要脸一回事,不要自尊是另外一回事。

  

  李伯庸现在感觉就很不好,因为他突然觉得……那句之后就没了回音的表白,可能就是扔进水里的一块石头,激起两圈涟漪,没了。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想,杨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意思,李伯庸算个什么玩意呢?穿衣服只会穿黑的藏青色那一路的深色西装跟白衬衫,除了规矩,一点花也变不出来,分不清不同的领带袖扣有什么区别,更连块名表都不知道带。

  

  他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地活着,以期望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是或许他自以为的事业在别人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有再多的钱,比人也觉得他是个土财主。

  他没有出身,一辈子也成不了那种挥金如土的大少爷,没有学历,一辈子也学不来所谓文化底蕴下的那种风度翩翩,就是一个草根,连做的买卖都那么草根——听听,高科技农产品及其加工食品。

  

  杨玄有事,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她对自己只字不提,李伯庸只能想出一个理由——她看不起自己,觉得告诉自己也没什么用,他连她的烦恼是什么都没资格听,那其他的还有什么戏呢?

  

  李伯庸把抽屉里的两张电影票拿出来,随手撕了塞进了纸篓里。

  “NND。”他说,又想砸桌子了。

第三十六章 抉择

  杨玄的电话她不得不接,因为打电话的人是霍小薇。三年来,她从没有联系国自己。

  霍小薇和杨玄压根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但很不幸的是,她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联系人,叫蒋鹤生。

  

  “喂,你好。”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请问……你是杨玄么?”

  “是我,霍姐。”杨玄在百兴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坐在后排。杨玄其实是化妆的——这也是对别人的礼貌,只不过比较淡,平时不是很明显,李伯庸这样的糙老爷们儿反正是看不出来。今天她难得地多上了一点遮瑕膏,遮住了自己厚重的黑眼圈,她在出租车的反光镜里看了一眼,感觉自己出来得匆忙,粉底上得有些重了,脸颊苍白得就像个女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