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夫人幽幽地道:“你们应该知道她是谁了?”

飞龙试探着问:“她真是…那个…谷主?”

宝鼎夫人点了点头:“她就是我的妹妹玉人儿,也就是列阳的第二个妻子。”

“啊!”飞龙失声道:“他又跑出来个妻子?”

凤舞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心中暗忖道:“这女子竟然也敢直呼宸帝之名?”

宝鼎夫人站起来,轻轻地放下床边的帘子,走到矮几边,倒了一杯茶,对二人道:“你们都坐下吧,这个故事,要很长很长…”

飞龙和凤舞坐在矮几边,听着宝鼎夫人慢慢讲来。

“宸帝列阳这一生中,有过无数的女人,但是他心中正式承认的,只有四个女人。一个是柳泰的母亲柳儿,当年在他寒微之时第一个真心待他的女人,虽然她早早亡故,但是在列阳的心中,却永远有她的位置。在建立了天宫神坛后,在神殿上的灵位之上,就留有柳儿的名字。第二个,就是我的妹妹玉人,天宫之中,除了建给紫后的月宫之外,又建了柳宫、玉宫,又在这天界之上,宫殿之外划出一块山谷来,专门留给玉人…”

“还有两个,就是我母亲紫后和现在的乔虹,是吗?”飞龙插了一句。

“不错。”宝鼎夫人转头看了看床上安睡着的玉人,轻叹一声:“那一年,我还真是年少气盛之时——我本是神农族族长的女儿,我们这一族,据说得了神农氏的遗传,在种草炼药上,都有特殊的能力。父亲只有两个女儿,玉人儿纤弱,因此只有我走南闯北,采草寻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也是前世冤蘖啊!我竟然遇上了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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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他正奔波于列国诸候之间,试图以自己的才能,谋得一种承认,一种身份和地位的承认。我与他一见钟情,但却从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之间,只能是一种江湖情缘,你有情我有意,今朝相聚,明日天涯。那一天,他受我之邀到神农族去作客,结果,却害了玉人儿的一生…”宝鼎夫人神情激动,似是又回到了当年之时。

飞龙恍然大悟:“是不是他见到了玉人?”

宝鼎夫人点了点头:

“他见到了玉人儿,立刻就爱上了她,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野心,自己的目地,只是全心全意地想着玉人儿。他天天跑去找玉人儿,和她一起玩,又向我爹求亲。列阳啊,他要全心全意的做一件事,没有人可以抗拒得了他。我爹对玉人儿从小就很疼爱,未免保护过甚,原是根本不许任何人亲近玉人儿,可是后来,被列阳的诚心打动,终于将玉人儿嫁给了他。列阳平生第一次,三媒六聘地娶了妻子。成亲了之后,列阳带着玉人儿回到城中,恨不得象天下人去炫耀他那美丽的妻子。可是玉人儿生性怯懦,最怕这种热闹的场合,他们发生了婚后第一场争执。列阳依从了他的妻子,他们另找了一个百花盛开的山谷,列阳把它起名叫玉人谷。列阳抛下了他的江山,他的兄弟,他的手下,象一个沉迷于爱情的男人一样,眼中只看见了玉人儿。在那里,他们相亲相爱,过了足有半年的好时光。可惜好景不长,玉人儿怀孕了…”

飞龙不禁问道:“怀孕了,为什么说是好景不长?”

宝鼎夫人沉浸在回忆中:

“玉人儿怀胎十月,一直是我在她的身边照顾,列阳特地找了我来,只因为柳儿难产去世,一直是他心中的隐痛。他希望以我的医术,可以有所帮助。事实上,他并不希望有这个孩子。当年他回乡探亲,柳夫人已死,他被迫照顾了柳泰三天,只这三天的经历,足以让他从此讨厌所有的婴儿。但是玉人儿自作聪明地以为怀上孩子可以多留住列阳,哪知道列阳却希望把孩子生下后交给我,不要留下来。玉人儿实在太天真,太不了解列阳了,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列阳和孩子相处久了,就自然会喜欢。所以,列阳说什么,她只管答应下来,却根本没去想其中的后果。结果,孩子生下来之后,玉人儿并没有送走孩子,而是留下来自己照顾。她初为人母,自然一心一意,全部扑在孩子的身上,未免冷落了列阳。自那以后,他们就经常吵架。可怜的玉人儿,她只想要过一个普通的家庭生活,却嫁了一个从来不可能是肯过一个家庭生活的丈夫。而对于列阳来说,当初他想要寻求的幸福,却已经完全消失了。玉人儿完全不属于他,只属于那个只会哭会闹,吃奶撒尿的可怕的小东西。不知不觉中,列阳对玉人儿情驰爱淡,他问玉人儿,是要他还是要孩子。玉人儿最爱的,自然还是他,于是终于答应将孩子送出去给别人抚养,他们又重归于好…”

宝鼎夫人停了一停,忽然现出极痛苦的神情来:“玉人儿啊,实在太天真了!”

飞龙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没有把孩子送走?”

宝鼎夫人闭上了眼睛,似是重见了当日的情景:

“玉人儿怀孕的时候,列阳又重拾起他的王图霸业来。他在山谷中和城中往返,每一次他离开之后,玉人儿就把孩子接回来,当他回来时,又把孩子送走。可是孩子留下的奶香味却瞒不过列阳,列阳和玉人儿一次次地吵架,又一次次的失望,终于对玉人儿说,若是她再骗他,他就永远不回来了。那一天是玉人儿的生日,列阳匆匆自战场赶回,本想给玉人儿一个惊喜,谁知道玉人儿正把孩子接回来,听到列阳回来的消息,连忙把孩子匆匆藏在内室,堆上了些枕头被子,生怕孩子的哭声传出来。酒宴到了一半,列阳进房中发现了孩子,他一怒之下,对玉人儿说,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飞龙惊呼一声:“他真的不会来了吗?”

宝鼎夫人冷冷地道:“他这一去,就真的和玉人儿一刀两断了。”

凤舞小心翼翼地道:“那孩子——”

宝鼎夫人道:“自他走后,玉人儿失魂落魄,几近崩溃。谁知道那个孩子也自那天起,就得了病,一直高烧不退。结果,就此一病不起。抱着那个孩子的尸体,玉人儿不吃不喝,就这么抱了三天,她的头发全白了。她一直抱着那个孩子,谁来也不放手,疯疯颠颠地说,孩子只是睡着了,等他爹来了他就好了,实在是令人闻之心酸。”

飞龙听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低声抽泣。

宝鼎夫人面现痛苦之色:

“可是孩子总是要下葬的,玉人儿一直抱着,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地腐烂。阿爹无奈,只得用药迷晕了她,将孩子下葬了。谁知道玉人儿醒来,不见了孩子,立刻就发了狂,从此,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飞龙抬起头来,红肿着眼睛问道:“后来呢,他就没有回来过吗?”

宝鼎夫人漠然道:“就算他回来又能够怎么样呢,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时光已经不能倒流,玉人儿也不能恢复从原来的样子了。这一次,他终于走了,终于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抬起眼看着飞龙道:“后来,后来,他就娶了你母亲。”

飞龙大着胆子问道:“宝姨,你恨我母亲吗?”

第17章、紫在宸前

飞龙大着胆子问道:“宝姨,你恨我母亲吗?”

宝鼎夫人看了看飞龙,忽然现出一种温柔的笑容:“不,我不恨你母亲,反而我很感激于她。她实在是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女人。”她看着飞龙,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你以为,在天宫为玉人留出一块地方,是列阳吗?不,”她摇了摇头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君临天下的帝君,是天下人心目中的神,他的心很广很大,玉人儿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是紫后,是你的母亲找到了我们,将我们好好安置。甚至柳泰第一次被拒于门外时,也是紫后派人在帝都将他安置。”

凤舞不由地说了一声:“原来是紫后娘娘设立的玉人谷。”

宝鼎夫人道:“虽然列阳娶了她,但是,辜负玉人儿的是列阳,与她无关。飞龙,你母亲是个人人都怀念的人,她在的时候,宸帝的脾气没有像现在这样暴燥,自她离开之后,列阳已经由一个明君,变成了一个暴君。乔虹又推波助澜,变本加厉,这一批批的整肃,一批批的流放,若是在紫后时期,是不可想象的。”

凤舞喃喃地道:“紫后时期?前辈可知,为何立国之时,紫在宸前?”

宝鼎夫人看了飞龙一眼,见飞龙眼中也满是探寻的目光,轻叹道:“列阳做事,虽然冷酷,可是他能够教天下人都死心踏地的崇拜他,教天下女子疯狂的爱他,自也是有他的好处在。 当年他起兵之初,诸候纷争,谁都想建立王图霸业,可是建立王图霸业,却不是有了有了天下无敌的本事,有了兵马就能够成功的。你们可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她却是看着凤舞。

凤舞谨慎地道:“从古到今,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帝君性情如日,光照天下,他的手臂挥处,天下百姓纷纷跟从,以至于有今日之帝业。不知在下答得可对?”

宝鼎夫人冷笑:“也对,也不对。对的是说出了从古到今挂在明面上的道理,不对的是,你没说到实质。”

飞龙不禁问:“什么是实质?”

宝鼎夫人深沉地看着凤舞:“不是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是得人心者得天下。人心者,贵族之心,士子之心。”

“恕在下愚昧,”凤舞不由得反驳道:“本朝开国,以庶民得天下,帝君一向都是抑高门贵族,而重庶人百姓的。前辈何以说,得贵族之心得天下?”

宝鼎夫人晒笑道:“你能长得几岁,知道多少?不过是别人教你什么是什么,人云亦云,邯郸学步罢了!你的知识,也不过和普天下的无知庶民一般,人云亦云,胡随盲从而已。可是在当时,天下诸候纷争中,又有谁耐得下心来,只听你一人之言。以一人之力,能走遍神州,号令神州吗?只有博了天底下读过书识过字的士子之心,博得使得动钱差得动人的贵族之心,则你的号令主张,才能够一传十,十传百,百至千千万。”

凤舞站在那里,心中震憾已极,宝鼎夫人这番话,竟是他平生闻所未闻,忽然间似一片迷雾中扯破一片缝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努力要走近的地方,在这条光缝之下,竟然是越来越远了。好半天,才呐呐地道:“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帝君又在大力打击贵族士人,抬高庶民百姓呢?”

宝鼎夫人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列阳既然已经执掌天下,自然要剔除旧贵族,培养新贵族了!你现在看看如今朝堂,岂不早已经是新一代贵族士子培养成了,不过还挂个出身庶人的名头罢了!从来下贱庶民,何曾真的执政?也似前朝曾有一个庶民皇帝是自你凤族出身吧,倒记得那一朝的民谣道:‘说凤族,道凤族,自从出了个凤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是不是一旦得势,便把当年忘?”

凤舞欲待分辨,细想了想,竟然是无可分辨,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飞龙看着他二人言来语去,竟是跑题到了凤族上去了,不解地道:“可这跟我娘有什么关系吗?”

宝鼎夫人看着飞龙,笑道:“飞龙,你这一句话可问到症结上了。列阳出身草根阶层,他要取得天下,取得贵族士子的心,可是却连他们的门都打不开啊!可是紫后不同,紫后出身高贵,她是月光之族的女祭司,名满天下,各路诸候争相结交。在紫后面前,所有曾经阻拦过列阳的高墙重门不复存在。而列阳,他是如何强大的人啊,只要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支点,他能让天下跟着他走,跟着他一起疯狂,能叫所有接触过他的人,死心踏地跟他走,把他的话当成真理。列阳立国之初,得你母亲助力实在不少,可以说,她至少缩短了二十年的创业过程。当年一统天下之时,紫后的名声犹在宸帝之上,甚至列阳与她在出巡天下三十六部族时,还特意说,他是陪同皇后陛下出巡的皇帝本人!”

凤舞也笑了:“这是当年最著名的一个笑话了,至今下界仍在流传着呢!”

宝鼎夫人淡淡地笑着,嘴角有一丝讽刺:“列阳能教天下的女子倾心,自然有他的道理在。当他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固然无情,可是当他爱一个人的时候,却也可以为她做一切事,哪怕疯狂到惊世骇俗。他待玉人儿好的时候是这样,他待紫后好的时候,也是这样…

“立国之初,虽然紫后的威望亦是很高,但是在一统天下之时的连年征战中,宸帝的厨房早已经远在她之上了,可是对她的爱意,却是达到了顶峰。在商议国号的时候,他竟然决定以紫宸为国号,紫在宸前,以表示他对妻子敬爱之情。那时候,人们已经差不多把他当作是神,虽然觉得疯狂而不可思议,但是他一言既出,国号就这么决定下来了。他也不管国号是传之千秋万世的事,千秋万世的基业,只不过被他当成献给他所爱女人一份礼物,一份见证而已。我想,古往今来、宇宙洪荒,再也没有比这更疯狂的事了。”

凤舞喃喃地道:“疯狂,疯狂!”宸帝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这样的疯狂,当他不爱的时候,竟然也可以这样的决绝。唯其爱的时候的疯狂,竟然让玉人儿在不爱的时候,是那样的绝望。然而那样的绝望中,想起他曾付出的,竟然也无法怨恨起来。那么紫后呢,紫后在最后的岁月里,她是否怨恨过,她又是为什么而离开呢?

第18章、人性经不起试炼

凤舞喃喃地道:“疯狂,疯狂!”宸帝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这样的疯狂,当他不爱的时候,竟然也可以这样的决绝。唯其爱的时候的疯狂,竟然让玉人儿在不爱的时候,是那样的绝望。然而那样的绝望中,想起他曾付出的,竟然也无法怨恨起来。那么紫后呢,紫后在最后的岁月里,她是否怨恨过,她又是为什么而离开呢?

飞龙喃喃地道:“可是,我娘为什么又要离开呢?为什么他这么爱我娘,后来又有了这么多的红霞帔呢?”

宝鼎夫人叹道:“我不知道,我想这可能永远会是一个谜。但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是早年的列阳,而非后来的宸帝。当他作了宸帝之后,种种行为,令我也无法理解。不过,关于红霞帔…”她顿了一顿道:“对于列阳来说,对女人和权力的狂热追求,是同等重要的。”她含蓄地暗示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精力过人,而又天生不打算压抑自己,当他又有能力有权力达到他想要的时候,自然会为所欲为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宫去了。反正以后有空,都只管过来好了。”

飞龙点了点头,站起来正欲走,忽然想到一事,想说又不敢说。走了几步,宝鼎夫人忽道:“等一下!”自袖中取出一只芦笛道:“倘若乔虹再算计你,你遇到危险时,只管吹响这件法器,我自然有法力助你。”

说到法器,飞龙更是勾起那件心事来,终于忍不住呐呐地道:“宝姨,我们伤了那些摄魂人,你不怪我们吗?”

宝鼎夫人摇头道:“那些不是摄魂人。”

飞龙奇怪地道:“凤舞不是说,那些是摄魂人吗?”

宝鼎夫人冷笑道:“要真是摄魂人,哪是你们这么容易打发的!那些人,是我失败的实验品而已!”

“失败的实验品?”飞龙问

“不错。”宝鼎夫人道:“列阳答应把天宫犯了罪的死囚给我作实验品,我希望能够从他们身上,试出可以药治玉人儿的药物来,可是试了这么久,却都一直没找出来。那些试坏了的,我就用法术将他们养起来,用作看护门户之用。如今乔虹执掌后宫,我不能不防着点儿。反正那些药人也是废物利用,瞎不瞎倒无所谓,你们倒不必在意。”

凤舞怔了一怔,道:“原来前辈这么多年来,还一直想要为玉夫人恢复神智。真想不到前辈竟然如此姐妹情深,玉夫人虽然不幸,但是您这样的姐姐,也真是令人感动。”

宝鼎夫人淡淡地道:“我也只得与她相依为命罢了,若不是为了有一个目标,这二十多年如何熬得下去。飞龙,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飞龙忙道:“宝姨有事尽管吩咐。”

宝鼎夫人的神色有些凄凉,欲言又止,轻轻地掠了一下头发,夕阳影里,但见她的嘴角紧紧的抿着。好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来,我用尽各种办法,玉人儿始终无法治愈。我想她的病是自列阳起,倘若能让列阳来一次玉人谷看看她,那么说不定她的病会大有转机,也未可知。”

凤舞见飞龙果然傻傻地顺势就要答应下来,急忙插话道:“帝君近年来深居简出,足不出宫,诸事皆由乔虹把持,便是宰辅大将,想到见他一面也难。便是飞龙入宫至今,也只是见过他一次,想要下一次见他,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前辈放心,我想帝君若对玉夫人仍有情意,一定会来相见的。”

宝鼎夫人苦笑道:“我对帝君的情意,实无信心。”她叹了一口气,看着飞龙道:“自从列阳离开玉人儿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可怜她虽然神智不清,仍日日抱着他留下的东西念着他的名字。人寿有定,玉人儿虽然有不老之容,却没有不死之身。倘若她有生之日,能够有机会再见一次列阳,也可以告慰平生了。”

飞龙听得大为激愤:“宝姨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他来见玉夫人。”

凤舞阻之不及,道:“飞龙,没把握的事,不要轻率应允,免得,”他看了宝鼎夫人一眼道:“免得辜负了宝鼎夫人一片期望。”

宝鼎夫人微笑道:“飞龙,只要你有这份心就好。宝姨这二十几年都过来了,不急在这一时。凤大人,”她看了凤舞一眼道:“我跟小飞龙有一些话要私下说说,您先在外面等着可好?”

凤舞无奈,看了飞龙一眼,只得先出去了。见着凤舞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这才看了看飞龙道:“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飞龙料不到她这忽然一问,倒是怔了一怔,倒也不羞涩,点了点头:“宝姨不喜欢他?”

宝鼎夫人摇头道:“不,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飞龙道:“什么人?”心中却忽然想:她会说的是“那个人”吗?

果然宝鼎夫人深沉地道:“他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列阳,也是那样聪明绝顶,野心勃勃,处事周全,令人心折。”

飞龙心中一凌:“我不应该爱他吗?”

宝鼎夫人笑着摇头道:“不不不,人生既然遇上了这样的男人,若是因此而逃避放过,岂非大憾。我想你母亲这一生,也绝对不悔认识你父亲的。只是——”她看着凤舞消失的方向:“这样的男人,一旦站在人群高处,他就绝对不再只属于一个女人,而他也绝对不会去压抑克制自己。所以,飞龙你记住,若是你爱他,就不要让他得到权力,不要让他站到人群的高处去?”

飞龙轻叹一声:“那样的话,时久日长,他岂非再也不是这样意气飞扬的他了?”

宝鼎夫人冷冷地道:“天底下的事,没有永远两全其美的。若是要他永远意气飞扬,代价就是你的后半生压抑痛苦。甚至只怕你的压抑痛苦,未必换来他的感激记情。相反,他未必不愿意永远看到一张苦脸儿,自然会另寻快乐的来源。”

飞龙怔了一怔,才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对付凤舞。再说,凡事总有例外,你不可能因为列阳,而将天下所有的男人都当成是他这样的人!”

宝鼎夫人失笑道:“你真是个天真的傻孩子,你真的以为,凤舞会不一样吗?他具有更高的道德?只怕到时候到了这个位置上,就由不得他了。权力一旦不受控制,纵欲易而守心难。一个人的意志力,经得起一次两次诱惑,经不起十次百次,甚至千次万次的诱惑。不要太相信一个男人的道德,凤舞只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圣人。到了那种时候,你就是拿人性去试炼了。而人性,”她深沉地看着飞龙:“人性是经不起试炼的。”说到这里,她不禁厉声喝道:“天地生你,父精母血,你的一生,只有自己负责,难道奉献一切,再让别人去糟蹋的吗?傻孩子,他枯萎好过你枯萎,拥有他和失去他,你选择哪一样?”她似是不愿意再说,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飞龙怔怔地走出甬道,早已经等在外面半天的凤舞拉住了她的手,焦急地问:“飞龙,她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这副神情?”

飞龙怔怔地看了凤舞老半天,忽然一笑:“没什么,宝姨只是会错了神。”

凤舞倒听得一愣:“什么会错了神?”

飞龙想了想道:“她一直觉得,玉人会变成这样,她没有给予及时的提醒。所以,那一刻的恍忽,她是把当年没来得及告诉玉人的话,告诉我了吧!可是,我不是玉人啊!”

凤舞见状,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怕你受她的影响呢!这整座玉人谷都邪气得很,这邪气之源,就是来自宝鼎夫人。我总觉得她没这么简单,甚至是对你的示好,都带有某种目地似的?”

飞龙忽然笑道:“奇怪!”

凤舞问道:“你奇怪什么?”

飞龙道:“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是,为什么每一个对我好的人,都要在告诫我,只可以相信对我说话的人,除了他以外谁都不可以相信?”

凤舞敏锐地感觉到她话中的意思:“你们?除了宝鼎夫人,还有谁?王寿吗?”他心中一震,忽然想到,在这天宫之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人会影响飞龙。他想到飞龙的话,“除了他谁都不可以相信”不由苦笑。现在飞龙犹如坐拥巨金行走闹市的人,有人想谋害她,有人想保护她,针对的只怕都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所拥有的东西。那些对她示好的人,都在极力试图将其他人全部排挤,而使得自己可以单独控制吧!

忽然一个念头升了上来——如果飞龙不是公主,自己会不会冒着对乔虹对抗的危险也要保护她,会不会这样想也不想地冲出玉人谷禁地去救她?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喜欢这种人性和道德领域内折磨自己良心的人,通常都离不正常不远了。

第19章、敷药

两边的蔓藤一丛丛地生长着,遍谷都是。蔓藤是一种生长太快的植物,在任何一种地方疯狂地长,争夺其他草木的阳光和雨露。在整座玉人谷,到处只见疯狂生长着的蔓藤,那种强悍的蔓延和争压令人吃惊。

终于可见谷口的一线天了,凤舞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地,整座玉人谷给他一种压抑下的疯狂感觉,令他只想快快地将飞龙带离这里。

走过狭长的一线天,走出山谷,只见夕阳西下,晚霞一片灿烂。凤舞刚想松一口气,忽然脸色一变,拉过飞龙在自己身后,疾声道:“各位朋友,请出来吧!”

话音未落,但听见冷笑一声,喝道:“放箭!”忽见一阵箭雨自林中蓬然飞射而出。凤舞将外袍一撕一挥,将射到身边的飞箭击落,只这匆匆一挥,便可见这些飞箭上都有天宫标记,心下暗惊,连忙高呼道:“飞龙在此,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杀公主,不怕帝君降罪吗?”

林中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人回音,也没有人跑出来,静止了片刻,才听得刚才发令放箭的声音冷冷地道:“奉娘娘命,从玉人谷出来的人,格杀勿论。”

飞龙在凤舞的身后,悄悄地说:“好像这一套狐假虎威都行不通啊,我以前在通天府也是一样。糟了,要不要我放点血,咱们做一回土行孙躲躲吧!”

凤舞又好气又好笑,道:“不行,咱们不怕事,可也不躲事。再说,你身负异禀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才能在关键时候保你的命。”眼见箭落如雨,毫不停息,心中暗恨:“乔虹好狠毒的心肠。”显而易见乔虹将飞龙诱入玉人谷,便是不打算放她生还。整个天宫中,只有飞龙死在玉人谷,她才能够摆脱干系。她算计得很周到,便是飞龙能从无人生还的玉人谷脱身,她也埋伏了箭阵在谷外,使飞龙无法回宫,被封死在玉人谷中。

凤舞一边挡着箭雨,一边急忙道:“咱们退进谷中去。”

飞龙在他的掩护下边退边道:“是不是咱们就此出不去了?”

凤舞沉声道:“是,乔虹要将咱们封死在玉人谷。”

飞龙道:“那咱们退回谷中,岂不是遂了她的心愿?”

凤舞道:“目前情况紧急,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飞龙忽道:“可是我有办法啊!”

凤舞一惊,道:“你有什么办法?”

飞龙嘻嘻一笑:“借兵啊!”忽然扯开嗓子大叫道:“宝姨,快来帮我!”

凤舞方想宝鼎夫人洞府离谷口甚远,忽然醒悟,这玉人谷内,岂无监视入谷大门口的法器。见着飞龙大叫大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想不到这丫头看似鲁莽粗心,有时候脑筋却也转得极快。虽然闯祸多正经少,但偶有聪明处也叫人不禁忽然记起,她到底还是宸帝与紫后之女啊!

果然飞龙叫了几声之后,忽然自两边崖顶上刷刷几声,一大片蔓藤从而降,挡在了两人面前,所有飞箭遇上蔓藤便自动被卷了进去,再也伤不到两人。

但听得宝鼎夫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玉人谷前,岂容你们放肆。告诉乔虹,叫她不要欺人太甚。不要以为可以嫁祸玉人谷,再不收手,我自有传讯之法,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让宸帝知道。”

果然宝鼎夫人此言一出,那片箭雨射出的密林忽然静了下来,过得片刻,蔓藤忽然升上,凤舞拉着飞龙的手道:“好了,人都撤了,咱们走吧!”

飞龙奇道:“咦,都走了,怎么没听到响声,也没看到人?”

凤舞笑道:“哪里会让你看到,若是让你看到,这些人就活不成啦!”

飞龙扮个鬼脸道:“啊,终于可以回去啦,这一天发生的事儿,可真够呛的!”

两人忙回到飞龙宫中,那两名侍女见两人出去一天,却都是灰头土脸浑身是血地回来,吓得半死。凤舞忙令二人为飞龙去准备热水沐浴,准备伤药,准备晚膳等。见一切准备妥当,待要退出,飞龙却拉住了他:“你去哪儿?”

凤舞笑道:“我自然是回我住处去。”

飞龙命令道:“你别回去了,这里热水伤药饭菜都是现成的,你先敷了药,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凤舞苦笑道:“我的公主,你是个女儿家,我今晚要留在这里,你的名誉可就水洗不清了!”

飞龙哈哈一笑:“那又有什么关系,你们的帝君那么多的红霞帔都不怕没名誉,就算我留你一夜,人家就算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人数还嫌少了些呢?”

凤舞为之绝倒,只得在飞龙的命令下,乖乖去沐浴。一名侍女本立在浴室中例行侍候,也被他赶了出来去服侍飞龙。笑话,此时此刻此地,打死他也不敢跟别的女人赤裎相见啊!

除去浑身是血的衣服,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在谷中已经服用了解毒药和灵丹,此时要处理的自然只是一些外伤。只是这外伤也够呛的,他草草地用热水擦洗了一下,将前面的伤口洒上药粉,只是背后的伤口,却是够不到。他本已经有些失血过多,此时空腹一天,再被热水一熏,不禁有些晕眩。手微微一颤,药粉便有些洒到了地下。

忽然背后伸过一只女子的手来,接过了药瓶。凤舞一惊,喝道:“不是叫你去服侍公主吗,还不快快出去。”

只听得扑噗一笑,凤舞一惊,忙回过头去,背后不是飞龙却又是谁?但见她换了一件浅黄色的衫子,笑盈盈地拿着药瓶站在浴桶边。凤舞惊觉自己仍是不着寸缕,不由地大窘,连忙随手扯过一件衣服遮住,饶是他再身经百战也不禁脸红过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飞龙倒是脸色自若,落落大方地道:“你背后受了伤,自己没法儿敷药,自然要别人帮你。侍女说你不让她们进来,只好我进来啦!”

凤舞大急:“别胡闹,快出去!“

飞龙忽然笑道:“咱们认识到现在,这一声胡闹,你就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嗯,让我算算你说了多少次啦!”这边说着,这边手却已经按着凤舞的肩头已经在敷药了。

凤舞待要转头阻止,忽然觉得背后一疼,不禁哎呀一声,听得飞龙得意洋洋地说:“哼,别动,乖乖让我帮你把药敷了,要不然我就弄疼你!”

凤舞哭笑不得,只得不敢再动:“丫头,我是为了你好!”

却听得飞龙的声音在他的背后道:“哼,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的伤必须要敷药。”

凤舞不再说话了,房间里静了下来,只听得温泉缓缓流过的声音。凤舞半闭着眼,但觉得飞龙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洗他背后的伤口,飞龙说得厉害,手底下却极是轻柔,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了他。温热的湿巾稍沾即放,有时候洗到伤口深处,他自己尚未觉得怎么样,便听得身后的飞龙在轻轻地抽气。热气蒸腾上来,听得水珠一滴滴滴落的声音,他后背的肌肤似也感受着飞龙指尖一点一滴的细腻柔情,一种说不出的情愫,犹如温泉的热气一般,在这个房间里慢慢地蒸腾弥漫开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舞忽然听得一阵低低的抽泣声,连忙欲回过头去看,却听得飞龙急道:“你别动,一动作口又裂了。”她的话语里,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凤舞连忙不动了,又过得片刻,感觉到飞龙取了细细的纱布,将他的伤口仔细地包好了。他披了一件衣服,这才回过头来,却见飞龙已经被热气蒸熏得浑身是汗,新换的衣衫也尽被蒸湿了,脸色红通通的,连双眼也奇怪地又红又肿。

凤舞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问道:“飞龙,你怎么了?”

飞龙终于哭出声来:“凤舞,你身上的伤口那么多那么深,都是我害了你!”

凤舞松了一口气:“傻丫头,原来是为这个,这些只是皮外伤而已。我这辈子大大小小的战一直打到现在,哪次不受点作的。男人嘛,这点伤口算什么!”

飞龙咬着下唇道:“你以前受伤不关我事,这次受伤却是为了我啊!以前我不在乎,可是这次,她太可恶了!”她抬起脸,看着凤舞一字字地道:“我明天去找乔虹,我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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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一震:“你要找乔虹?别去!”

飞龙眉毛一挑:“为什么不?”

凤舞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飞龙这次却没有跳脚:“我知道。”

凤舞:“你知道还要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