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她手里牵着的小小女孩,心中满是不解。

妹妹?迎莹?

“姑姑,我没有妹妹。”我斩钉截铁地说:“她不是我妹妹。”姑姑明明说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小孩,哪里又多出来一个?

“蟾宫,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姑姑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迎莹,叫姐姐。”

小小女孩一脸害怕,唯唯诺诺地说:“姐……”

“谁许你叫姐姐,我才不是你姐姐!”我气得差点喷火,“姑姑从什么地方捡来的小孩,竟然说是我妹妹!”

姑姑有些无奈,“蟾宫。”

“谁爱要妹妹谁要,反正我不要!”我不管不顾地对姑姑大叫,“不理姑姑了!”说罢哭着冲向了门外,一心只想远离姑姑和那个讨厌的小女孩。

我一路跑一路等着姑姑上来追我,可这次姑姑没有追上来,甚至连我故意回到门外晃悠也没等到她出门。

我嘴一扁,又开始伤心大哭。

姑姑有了那个迎莹,果然不喜欢我了!

我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迎莹却打开门走了出来,细如蚊声地说:“姐……”

我瞪她一眼,她立刻浑身一抖,眼眶里的眼珠摇摇欲坠,“蟾宫,姑姑叫你进去吃饭。”

我用袖子抹了抹鼻涕,恶狠狠地说:“不去!”

“姑姑,姑姑说你不吃,就把饭菜倒掉。”迎莹低着头,双手不住扯着衣角,“不吃饭,会饿。”

“饿就饿,谁怕谁!”我就是不去,我就要饿着自己,我就要让姑姑心疼,让姑姑自己出来接我!

“可是,我好饿。”她好轻好轻地说话,眼泪像豆子一样滚落,“我、我好多天没吃饱了。”

我愣住,有些不解她的意思,“什么叫好多天没吃饱了?”

她咬着唇,双脚不停的挪动着,“娘说我不乖,不乖的小孩没饭吃。”

我这才注意到她瘦弱的有些不正常的身子,“你娘不给你饭吃?”

她急急否认,“不是,是因为我不乖娘才罚我的,娘对我很好。”

我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发现我和她身高相仿,身形却粗壮了不少,“你……怎么跟着姑姑回来了?你娘呢?”

她的肩膀一抖一抖,抽泣着说:“娘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弟弟要饿死了,养不起我了,要我自己去找人家要吃的。”

这都怎么做娘的!

我瞬间忘了刚才的坚持,一手拉着她往里走,气愤地说:“走,我们吃饭去,把前几天的份都吃回来!”

“恩!”

“姑姑会做好多好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叫姑姑做给你吃!”

“好!”

“以后有姑姑和我在,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

“好!”

我缓缓睁眼,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那是八岁时迎莹上山的第一天,我对姑姑怒目相瞪,而迎莹被我吓得再也没叫过姐姐。

我闭上眼,胸口一阵阵的发疼,一时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姑姑,迎莹,你们到底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留言 ^_^

☆、第八章

我只哭了一小会就停住,毕竟阮成青和宝珞还在边上休……咦,他们人呢?

空荡荡的破庙已经不见他们的踪影,只剩下两个包袱待在原先休息的地方,告诉着他们并没有不辞而别。

唉,还以为他们先离开,我能脱离苦海了呢。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起身往外走去。今日满月当空,将夜晚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自然,也将不远处的宝珞和阮成青脸上的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他们此刻的脸色都不大好。

宝珞紧皱着细眉,满脸不解,“成青哥哥,为什么要跟那个蟾宫一起走,我们自己回京不好吗?”

阮成青一脸淡漠,“我过些日子回去。”

“过些日子?可下个月就是阮伯母的生辰了。”宝珞心急地跺了跺脚,说:“阮伯伯说了,无论如何你都得跟我回去!”

阮成青笑了下,眼神却没有笑意,“你就告诉他我有事情,得空了自然会回去。”

“你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的自己跑出去,几个月都没个音信!”宝珞的声音不自觉提高,气愤地说:“阮伯伯赶跑了你喜欢的那个丫鬟,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回来不成?”

“宝珞。”阮成青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复杂,“这不关你的事。”

宝珞不安的轻咬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鼓起勇气说:“当然关我的事,你和那丫鬟私会的事情,是我、我告诉阮伯伯的!”

她一脸害怕地观察阮成青的反应,谁知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宝珞瞪大眼睛,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一来我就知道是你报的信。”

宝珞低着头,低低地说:“你不怪我吗?”

“都是过去的事了。”阮成青叹了口气,“我不介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宝珞一脸困惑,“既然你不介意我告密,那为什么要气阮伯伯?”

“宝珞,别管我跟他之间的事情。”阮成青不想再多说,转身就要往回走,“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宝珞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说:“不回京也可以,但是我不许你跟蟾宫一起走。”

阮成青缓缓转身,轻声说:“宝珞,放手。”

“你不答应我就不放。”宝珞看着他,语气满是坚决,“明天中午到小镇后,她走她的,我们走我们的,下面随便你去哪儿我也不管。”

阮成青掸开她的手,“你认识蟾宫?”

宝珞眼神有些闪烁,快速地说:“你也听到她说自己从小在这里长大,我怎么可能认识她。”

“那你为何这么反感我跟她一起?”

“我就是反感你跟她一起,我反感你跟任何女的在一起!”宝珞控制不住地吼出这句话,眼里满是嫉妒,“上回是丫鬟,这回出来个蟾宫,下一个又是谁?”

“宝珞。”阮成青此刻已经完全冷下脸,眼神冰的足以冻结时间,“我和谁在一起,不用你管。”

宝珞的眼睛慢慢瞪大,泪水迅速积满眼眶,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阮成青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残忍,再次说:“宝珞,不要管我和谁在一起。”

“你、你!”宝珞颤抖开了口,“成青哥哥,你好残忍!”她失声痛哭,转过身就往树林中跑去,纤细的身影像是一道火苗般迅速消失在月光之中。

而阮成青站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

“出来吧。”阮成青眼睫未动,安静的像是一尊石像。

我犹豫了下,还是从门后走了出去,弱弱地说:“那个,你不去追宝珞吗?”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跑到树林里,怎么想都不安全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顾自说:“你都听到了?”

呃……我是不是该说没有听到?

“也罢,那天我听了你的秘密,今日让你知道我的也无妨。”

夜风将他散落的长发吹起几缕,他却毫不在意,任由发丝飘扬,轻轻挠着脸颊。

他低敛着眸,俊美的脸上沉静如水,“蟾宫,你能否过来,离我近些?”

我原本想拒绝,刚到嘴边就想到前几日伤心难过时都是他陪在身边,瞬间心一软,点头说:“好。”

我走到他身边停住,看了看宝珞跑走的方向,“你真不去找她吗?”

他一脸波澜不惊,“放心,她待会自己会回来。”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淡定,“这么肯定?”

“嗯。”他伸手揉了揉眉间,“十岁起就这样了。”

原来他早已见怪不怪。

“不论我怎么告诉她我不会喜欢她,她就是不肯放弃。”阮成青摇头苦笑,“她难受,我也十分困扰。”

我想起那天我跟着师兄时他说的话:我不过是见多了这样的例子,觉得你会伤心而已。

我突然就有些想哭。

我自然知道执着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有多难,明明他就在你面前,却不愿意对你露出笑容,不愿意试着去了解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阮成青对宝珞是如此,师兄对我也是如此。

喜欢或不喜欢,从来都不能强求。

“怎么,想起你师兄了?”阮成青总是准确的猜中我的心理,分毫不差。

我使劲地眨了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撒谎说:“没有。”

“没有就好。”他似真似假地说:“你师兄也就是长得不错,其他地方我看都一般。”

我立刻竖眉瞪他,“我师兄怎么就一般了?”师兄明明很优秀!

“比如你下水救人时,他连关心的话都不曾说一句。”

“……”

“比如你为了救你姑姑被打伤,他却头也不回的扔下你。”

“……”

“比如你在家等了他好几天,他连一点消息都没托人带回。”

“……”

阮成青一脸玩味,十分欠揍地说:“他对你这么无情,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我又想哭了。

阮成青说的没错,宝珞半个时辰后就回到了破庙里,气鼓鼓的重新睡下。阮成青靠在柱子上闭眼休息,似乎根本没有被宝珞的出走或回来所影响半分。

又半个时辰过去,我琢磨着他们两人都已经熟睡,轻手轻脚地起来收拾好包袱,给他们留了两个馒头以后离开了破庙。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将离开的道路照的分外清晰。

我再一次没和阮成青打招呼,一个人踏上了找姑姑和迎莹的旅程。

我遇到的祸事并不是阮成青的责任,所以即使我可以向他求助,也不愿意再去麻烦他。

姑姑说过,出了事情不能老想着依赖别人,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想做的事情。

一个人的脚程终是比三个人要快些。

我在中午前就到了镇里,找了家客栈漱洗过后又开始赶路,花了两天的时间,几乎不眠不休的赶到了福新城门口。

对,是福新城,不是荆阳城。

我原先在的小镇在最北边,而荆阳城又在正西方,我穿过福新城后还得过两个小城镇,绕过三座山,再过一个大城,一共花十天才能抵达荆阳城。如果坐马车的话则能省下一半多时间,可我身上银两不多,根本坐不起马车。

正这样想着,身边就有一辆马车飞奔而过,扬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我一边掸脸上的灰一边想,等我找回姑姑和迎莹,一定要想办法挣够银子,带着他们坐马车回去。

不过凄惨的现实是我去城里洗漱一番,准备好充足的干粮后,又要拖着两条腿继续赶路。

我很累,但我没办法停下休息。

我只要一睡着就会梦到山上的往事,梦到姑姑,梦到迎莹,梦到师兄。

然后哭着醒过来,更加难过。

我要找到他们,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我背好了包袱继续上路,路过城中时见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跪着的小姑娘指指点点。她约莫□□岁,相貌清秀可人,眼神却一片死寂,面无表情的像个木娃娃一般。她穿着一身简陋的衣裳,胸前挂了个写着“卖身”的牌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里有人低声在说:“真是可怜,她姑姑为了她将自己卖了,她现在却又要卖自己来赎回姑姑。”

我一听到“姑姑”两个字就有些迈不开脚,迟疑了下后走到他们身边,轻声问:“她姑姑怎么了?”

好几人异口同声地问:“姑娘是外地人吧?”

我点头,“嗯。”

围观的人中有个年纪较长的男子,叹了口气说:“这跪着的女娃叫秀月,她自小父母双亡,是她姑姑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她拉扯大,她姑姑为了她把所有上门提亲的都赶走了,到了二十六岁还是一个人。前些日子她得了一场大病,她姑姑没钱给她治病,只好瞒着她将自己卖给了城里的一户人家当妾,这不,她病一好,姑姑就那家人接走了。”

一旁有人插嘴,“她姑姑去的那户人家可不是什么善茬,纳的三个小妾现在都死了两个,她姑姑难保不是下……”

一旁跪着的小姑娘听到这里时眼泪直直滚落,身子却还是一动不动。

“可怜她跟姑姑的感情这么好,命却半点不由人。”另一个人接着说:“她姑姑明儿就要进门了,她想凑齐银子去赎回姑姑的卖身契,哪有这么简单。”

“一两黄金,我们好几年的血汗钱啊。”那几人纷纷摇头,“我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我看向跪着的秀月,她身前有好些铜板和碎银,但比起赎回她姑姑的金额还是差了太多。我不自觉摸了摸包袱,里面装着我从小到大存得所有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九两白银。

九两白银再凑一点,就能赎回她的姑姑。

九两白银也是我去找姑姑和迎莹的所有家当,给了她,我将身无分文,连馒头都吃不起。

我咬了咬牙,不再看她绝望的脸庞,转身离开了人群。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我没银子,我要找亲人,我没办法帮她。可那些人的话却像鬼魂一样萦绕在耳边,一声比一声清晰。

“她父母双亡,是她姑姑一把屎一把尿的将她拉扯大。”

“她生了病,她姑姑慢着她把自己卖给了别人当妾。”

“她姑姑为了她将自己卖了,她现在却又要卖自己来赎回姑姑。”

“可怜她跟姑姑的感情这么好,命却半点不由人。”

喉间突然涌起一股腥甜,若不是我咬牙吞下,估计又是一口鲜血。

我扶着墙壁静静地站了会,等到心率恢复正常,转过身往人群处走了回去。

姑姑若是在,肯定也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