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寂静无声。

阿鸾在一旁将温江雪和封崖扫过,噗呲笑了,“原来从善以前喜欢封大人啊,现在喜欢温相爷了?我竟然什么都不知。”

温江雪看她一眼道:“我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喜欢过封大人?”什么新欢旧爱,她之前对封崖只是没有见过世面被封崖对她的一点点善意给迷惑了双眼,那不叫喜欢。

薛雪“哼”的笑了一声道:“相爷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以前在暗部的时候,我们封大人可是为她上过药,第一个见到她女儿身的人呢。”

“薛雪,少废话。”封崖打断他,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给从善找麻烦,他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温江雪一眼,随口道了一句,“我什么都没看清。”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温江雪心里的火气噌噌的往外冒,语气无所谓的冷笑道:“从善跟我说过,那时候情势所逼她没得选,不过她小女儿心态,和我一起睡时还藏着那些伤疤不愿意给我看见。”

薛雪一惊,阿鸾也是一惊,连封崖都是微微蹙了蹙眉。

“你们…”阿鸾忍不住问道:“你和从善已经…在一起了?”睡一起了???

温江雪看着昏睡的从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正迟早是要睡一起的。只是笑笑道:“等封崖登基,接九公主回宫我就正式迎娶她。”

“当真?!”阿鸾一喜,“我要去吃喜酒!”随后又道:“可是闻人寻刚刚驾崩,怕是不能办喜事吧。”

温江雪想了想道:“先一切从简迎她入府,等到过些日子再补办。”

“这样…可以吗?”阿鸾不太懂民间的嫁娶,只觉得补办喜宴闻所未闻。

“怎么不可以?”温江雪却道:“她无父无母,我无长辈亲戚,一切随她喜欢,怎样都可以。”

“那倒…也是。”阿鸾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什么规矩礼数,在他温江雪这里…似乎都不是什么。

薛雪哼了一声,“在世就不能免俗,你虽无所谓,但她可不一定这么想。她如今连个长辈都没有,你如何娶她?以义父的身份娶她,也不怕旁人取笑她。”

温江雪沉默了沉默,这一点他确实没有想过…他从家族里脱离之后就没有考虑过嫁娶和礼数一事,可是她不同,她毕竟还是个姑娘家。

“我收她为义妹。”封崖在一旁忽然开口道:“等登基之后,我为她父亲平凡,再收她为义妹,赐婚给你。”

温江雪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封崖。

薛雪无奈的叹口气,封崖就是这样,永远只会守着,从不争取,就算他现在已是九五之尊,想要什么唾手可得,他也没有想过得到她。

薛雪收回手道:“发烧了,就按照太医的方子抓药就行。”又看了看她的手指,轻轻一动,她就疼的在榻上哼哼。

温江雪看薛雪的脸色,问道:“怎么?”

薛雪皱了皱眉道:“她这几日用右手拿了重物?”

温江雪并不太清楚,忙将傅伯传进来。

傅伯也说这几日没见她拿过什么重物,又道:“老奴也不太清楚,或许绿灵知道,她是贴身伺候小姐的。”

温江雪差人去带绿灵来。

薛雪摊开针囊为她施针,忙活了半天对温江雪道:“我认为她应该回药王谷住着。”

温江雪心就是一沉,“很严重?”

薛雪蹙眉道:“她这只手之前伤的太重,我师父费了不少力气才保住,通过这些日子的恢复已经勉强可以做些基本的活动,只是她如今像是又伤了筋脉,我也不太敢确定,还是回药王谷让我师父瞧一瞧的好。”

温江雪坐在榻前也不敢碰她的手。

太医没过一会儿就端了药进来,等温江雪给从善灌下去,绿灵也被带了进来。

一问之下,绿灵立刻就想到了今日与九公主起了争执,九公主那一巴掌是被从善拦下的。

温江雪没有说话,他在等封崖说话。

封崖太清楚自己这个妹妹,她从来…没有想过收敛。

“你们明日就走吧。”封崖道:“京中也没有什么大事了,你等明日就带她回一趟药王谷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将阿九接回宫,你放心。”

阿鸾忽然插嘴道:“我和你们一起走。”她看封崖,“闻人寻死了我也没什么好留下得了,你随便找个理由说送我和莲妃去什么尼姑庵修行,我们一起去药王谷,找药王给莲妃看看身子,她近来总是不舒服。”

封崖点了点头。

这夜雨越下越大,从善再醒时已是在相国府中,温江雪的卧房里,她侧头看见温江雪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窗外天光已亮,他的侧脸又深沉又好看。

像是感知到她在看他一般,他从窗下回过头来,看到从善,眉头就是一松,撂下笔走了过来,“还难受吗?”他伸手摸了摸从善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叹气道:“我昨夜逗你一次,你就这样报还我,真是一物磨一物。”

“相爷。”她伸手拉住他的手,问道:“你都解决完了吗?”

温江雪握着她的手道:“解决完了,你再睡一会儿,我把府中事务交代一下,就带你去药王谷。”

“回药王谷?为什么?”从善不解。

温江雪摸了摸她的右手,“你的手指不疼了吗?”

从善动了动,“不怎么疼了。”

温江雪无奈的苦笑道:“那也得去药王谷。”

从善皱了皱眉,想说你不知道沈青给她治疗有多变态,最后却是没有说,只是“哦”了一声。

温江雪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又去处理那些信笺和事务。

从善睡不着,侧头看着他,忽然道:“相爷…我昨天看了你的画。”

“怎么?要点评一下吗?”温江雪不抬头的笑道。

从善想了想,终究是问道:“我看到一副美人图,画着一个叫染画的美人,是相爷画的吗?”

温江雪手指顿了顿,半天半天才开口答她:“不是。”

他那语气冷淡的让从善心惊,看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她顿了顿没有再追问。

过去的就过去了,他不想说的,肯定是让他不开心的,那就不问了。

她又睡了一会儿,日上三竿时温江雪叫她起来换了衣服,用了饭,喝了药,扶她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就愣了一下,马车上还坐着阿鸾和…莲妃娘娘,萧无双的表妹。

阿鸾冲她笑了笑道:“我们陪你一起去药王谷,顺便给莲妃看看她的…”她伏在从善耳边道:“胎。”

从善一惊,忙看莲妃,她脸色不太好,可精神却好,笑吟吟的对她点头。

莲妃…有身孕了?是闻人寻的?

温江雪扶她上车,又回府中交代事务。

从善忙问阿鸾,“莲妃怀孕了?是闻人寻的?封崖…知道吗?”

“小声点。”阿鸾看了一眼车外道:“不要告诉别人,温相爷也不要说。”又拉从善的手道:“你放心,我们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京了,不会碍着封崖的大业的。”

从善看了看莲妃又看了看阿鸾,好生奇妙,两个同样胆怯的人在一起,竟让阿鸾便的如此…可靠可依。

这样也好,也免得阿鸾一人在世上孤苦。

从善笑了笑,歪头看两人笑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这般要好的?”

温江雪上车来,马车一鞭而起,直奔出京。

封崖没有来送别,今日是他的大日子,他登上皇位,得到所有,也再今日送走所有。

一路上阿鸾和她将在宫中的事情,讲她刚入宫时多么害怕和无助,莲妃在那个时候常常来陪她,她们有时候会聊起萧无双,有时候莲妃就教她绣花。

她说若不是莲妃,她在宫中一日也撑不下去…

从善靠在温江雪手臂里,听她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她不知为何梦到了那画中的女子染画,她坐在秋千上冲她笑,什么也没有说。

到药王谷那天天阴的厉害,半尺惊喜的接她进去,问她好不好。

沈青却一见她就骂她,一看她的手更是劈头盖脸的骂,说她浪费了自己的心血。

从善撇撇嘴小声道:“那我也不想…”

沈青在她手筋上一按,疼的她哎呦一声,温江雪就皱了眉,“沈先生可以轻一点…”

“我比你有分寸。”沈青摊开针囊,封住了她的几条筋脉,然后拿出了小刀子。

从善一看就知道完了完了,又要开始接筋脉了。

温江雪却是第一次见,忙问:“沈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沈青道:“要么闭嘴,要么滚出来,别烦我,我手一滑她的这条胳膊可就废了。”小刀子一刻也不停就挑开了她的手腕。

从善疼的一扭头就扎进了温江雪怀里,咬着牙不敢看,闷声叫道:“轻点轻点…我要疼晕过去了!”

“那就晕。”沈青手上不停。

温江雪从不知她的这只手是这样治疗的…抱着怀里的从善也扭过了头去,他不忍心看。

从善疼的在他怀里闷声掉眼泪,听的温江雪心惊,他忙道:“从善,你还记得你看过的那幅画吗?”

从善在他怀里闷声“恩”了一声。

温江雪道:“那不是我画的,是我的父亲画的。”

从善一脸冷汗和泪水的从他怀里抬起了头看她。

温江雪捧着她的脸道:“那是我的母亲。”

从善愣愣的看着他。

“她是我父亲的…丫鬟。”温江雪擦了擦她的眼泪,“我是丫鬟生的庶子。”

、第84章八十四

她听相爷讲了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相爷说他的母亲叫染画,是他父亲温大少爷温玉的丫鬟,两个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有了他。

温玉那时也是当真爱过染画的,一心要娶她做妻,可家中震怒,将染画关了起来,只等到她生下孩子就打发卖出府去。

温玉是个懦弱的人,经不过家里的责骂劝阻,在染画快临盆之前娶了知府家的小姐,只求将染画留下做个妾。

染画生下他之后,家中的太爷看在是个孙子的份上,同意了温玉的请求。

刚生下他那两年温玉还常常来,后来知府小姐也怀了孕,生下一对龙凤胎,阖府大喜,温玉乐的想了几夜给两个孩子取小名荣哥和锦姐,之后日日守着知府小姐。

再后来就不常来了,有时一个月来一次,有时三个月,他也记不太清了。

相爷说:“我母亲是个怯懦不敢高声说话的人,我自小也是个孤僻的性子,府上人并不怎么喜欢我,家中太爷也不喜欢我们母子,常常母亲带我去请安,太爷让母亲站在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跪下听太爷训斥两句就打发了出来。”

相爷摸了摸她汗津津的额头道:“我小时候特别羡慕荣哥和锦姐,因为他们可以坐在太爷的腿上,常被父亲抱着玩,还可以吃到许多好吃的。”他笑了笑,“我有次去给太爷请安,跪在下面看着荣哥坐在太爷腿上吃点心看的流口水,回去后缠着母亲要吃,她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小小的两块,包在帕子里拿给我,后来…荣哥跑来骂母亲偷了他的点心,是小偷,我和荣哥打了一架,被太爷罚跪在祠堂,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点心了。”

从善在他怀里,抬头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一热就想落泪。

沈青将她的腕子缝好,嘱咐她一些乱七八糟的她都没听清,只见温江雪仔仔细细的记下,谢过沈青,抱着她回了房。

她疼的睡不着,一只手拉着温江雪不放。

温江雪合衣躺在她身侧,捧着她的右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我不好,没照看好你,又让你平白受了一次罪。”

从善靠在他臂弯里,轻声问他,“相爷…为了什么和家中闹翻的?”

温江雪顺着她的背道:“因为我母亲死了。”他讲的异常平静,“那年我十四,母亲病了一冬天,父亲忙着照顾小产的大夫人,没有来看过母亲,我去向太爷请给大夫人看病的刘太医,请了两次没有请来,母亲就病死了。”

从善搂紧了他。

“母亲死后,不能入祖坟,太爷只允许将母亲葬在家中的地头,我跪在太爷房中求太爷和父亲至少给母亲选一处清静的地方。”温江雪冷冷淡淡的道:“我那时年轻性子不够圆滑,看着父亲那副懦弱无情的样子,替母亲心寒,言辞过于激烈,惹恼了太爷,我不肯低头就请太爷讲我从温家剔除,我宁愿饿死街头,也不愿生为温家人。”

从善搂着他,不知为何特别难过。

温江雪一侧头,发现她竟埋在手臂了哭了,不由忙道:“怎么哭了?手腕很疼吗?”

那年相爷才十四,她想着那时候孤苦无依的相爷,觉得难过。

她在相爷手臂里摇了摇头,闷声道:“不疼,我是…替相爷难过。”

温江雪抱起她的脸便笑了,“陈年旧事了,难过什么?”

她泪眼婆娑的看相爷,他如今权势滔天,要什么有什么,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相爷…那时候一定很难过。”

温江雪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不难过,我只是恨,恨太爷恨温家的所有人,最恨的还是父亲,母亲总是他爱过的女人,我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能无情到这种地步。”他看着从善,她那样虚弱像个会化在他掌心里的糖人,柔声道:“我如今又很庆幸。”

从善不明白。

“庆幸我早就脱离那样的家族。”他轻轻吻了吻从善湿透的睫毛,轻轻柔柔道:“不然他们一定会为难你,身在那样的家族之中有许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我不愿意让你为了我去讨好他们,做一个合格的温家庶子夫人。你只用做你开心的事情就好了,若是喜欢做官,你就继续在大理寺,我和封崖说好了,暗部少卿给你做。你若是不想再做官,那就只做我的从善就好了。”

从善在他的手掌下忍不住又哭了,抱住温江雪哑声道:“相爷这样好…让我害怕。”

“怕什么?”温江雪笑看她。

她哭道:“怕老天爷觉得我贪心,把你带走…”

温江雪哭笑不得,“我不归老天爷管,我归相国夫人管。”伸手搂着她细细的腰,贴近了问她,“你愿不愿意做相国夫人呢?”

“愿意愿意。”从善答的毫不犹豫,生怕他后悔一般,抱住他道:“我特别愿意。”

温江雪看她毫不矜持的样子,笑道:“你答应的这么爽快,怎么让我有些上当了的感觉?你从一开始是不是就打算将我套住?”

从善一脸的眼泪,哽道:“没有…我一开始觉得相爷…是变态。”

温江雪捏了她一把,看她在怀里动了动,托住她的右手不让她乱动道:“现在呢?”

“现在…相爷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人。”从善看着他,“只是旁人不了解。”

温江雪搂紧了看着她,轻声道:“亲我。”

从善一脸泪水的慢慢贴过去,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嘴唇。

温江雪托着她的脑袋就吻了过去,半天才道:“我的心意和这份温柔,只给你一个人,你要收好。”

从善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等到从善睡熟了,温江雪才松开她,小心翼翼出了房门,外面天色已经黑透,阿鸾和莲妃早就睡下了。

只有沈青房中还亮着灯。

温江雪走到沈青房门前,推门进去。

沈青在烛台下抬头看他一眼,冷淡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朝中事我不插手,你带了两个宫中来找我诊脉,是什么意思?”

他指的是阿鸾和莲妃。

温江雪走过去道:“我知道沈先生的规矩,这事不必您费心,您只用告诉我,那个莲儿所怀的,是男是女?”

沈青抬头看他,“你是什么意思?”

温江雪看了一眼他的诊方,“没什么意思,只是封崖和你的好徒儿想知道。”封崖太明白什么叫斩草除根,他就是从私生子爬到了皇位上,所以如果是男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的。

他们装作不知道,就是想先确定是男是女。

沈青看了他半天,叹气道:“是个女孩。”

窗外月色静静,温江雪“哦”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