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虐渣(1)

董飞卿把几张银票送到她手里,“刘全拿回来二百一十两,我让他留下十两,这些你拿着。”他原本是跟过来给她银票,隐隐听到她与故人叙旧,根本没犹豫,就放轻脚步走到这儿,侧耳聆听。与她退亲相关的事,他必须探明原委,不然迟早会成为心结。

“平分吧。”蒋徽见银票是一张一百两的、五张二十两的,把一百两的递回给他。

“上当没够么?”董飞卿道,“你管着银钱,我用的时候,再跟你要。”

“也好。”蒋徽笑着把银票收进荷包。手里有钱了,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董飞卿深凝着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展臂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旋即松开,举步走向垂花门。

蒋徽云里雾里的,但没当回事,跟上他,道:“你怎么不好好儿陪着叔父说话呢?”

“我见过一局残棋,给叔父摆出来了,请他琢磨琢磨。”

“那还好。”

随后,蒋徽找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衫裙,到东厢房换上。穿着的这一套,颜色太浅,实在不适合下厨。

友安已经把两条鱼收拾出来,菜也全部洗好了,让她省了不少时间。

程询在家中喜欢吃的,都是家常小菜,她准备起来就很容易。

她忙碌的时候,董飞卿和程询收起那局残棋,下棋打发时间。

董飞卿提了提谭庭芝跪在家门外的事。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瞒不住叔父。至于两女子之间的纠葛,他没提。

“罚跪是解语的意思吧?”程询笑问。

董飞卿说是。

“这一趟没白来,”程询笑道,“能看一场热闹。”

董飞卿笑道:“就算您嫌烦,也躲不过这场热闹。谭氏分明是故意选的这时机。”

程询略一思忖,道:“谭家应该是让她先过来和解语周旋,晚一些,夫妻两个少不得登门,当着我的面儿,劝解语化干戈为玉帛。要是我不赞同,他们说不定会请付大学士过来说项。”

董飞卿颔首,“应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错打了算盘。他们根本不了解蒋徽。

下棋的时候,他有点儿走神。

当初能让蒋家对我弃若敝屣——蒋徽说的这句话,让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虽然她说是故意的,故意促成了这种局面,故意被逐出家门,但在当时,承受的可谓是众叛亲离。

定亲的男子、自幼相识的闺秀做出那般不堪的事,所谓的亲人在钱财与她之间,选择的始终是前者。

绝决离开,独自流离在外,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从来不认为她是需要谁心疼的女孩,到此刻也是这么想。

不心疼。真的,不心疼。他磨着牙腹诽着,只是有些窝火而已。

他想弄死那些嘴脸丑恶的货色。

这样想着,落子就失了准成,很迅速地输掉一局。

程询不言不语地睨着他。

董飞卿险些冒汗,“我错了,对不住您。”停一停,嘀咕道,“您现在这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程询拿起手边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他额头,“对着你,我这毛病就得总犯。”

“诶呦喂——”董飞卿别转脸,揉了揉额头。

两人重开一局。

董飞卿道:“叔父,蒋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您看看热闹就得了,别管。我们就能办。”

程询目光凉飕飕、慢悠悠地移到他脸上,“谁?”提及妻子时,连名带姓叫出来的人,他这些年只见过面前这一个。

“…”董飞卿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什么错,理亏地笑道,“她那小字,跟她一点儿都不搭边儿,听着都别扭,哪儿喊的出口啊。”

程询真是服气了,索性略过不提,“知道了,我不管,至多让人敲敲边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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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正午,八菜一汤上了桌。

董飞卿去酒窖里取出一坛陈年梨花白,“大白天的,喝点儿绵柔的吧?”

程询却道:“谁要喝这个?给我换竹叶青,烧刀子也行。”

董飞卿哈哈地笑起来,“我一番好心,倒多余了。您等着。”

蒋徽笑着递给程询一双簇新的竹筷。

程询指一指右下手,“一起吃。”

“好。”

刘全转回来报信:“谭家老爷、太太过来了,此刻就在宅门外。武安侯、丁夫人那边作何打算,小的不知道,把信件交给一名管事就回来了。再有,状元楼的伙计送来一桌席面,说谭家的小厮付过银钱了,这事儿——”

蒋徽看向程询。

程询道:“谭家的人,让他们等着。在家就吃家里的饭菜,那桌席面,归你和友安了。”

刘全谢赏之后,眉开眼笑地退下。

董飞卿拎着一坛酒折回来,拍开泥封,把酒倒进酒壶。

蒋徽起身给两男子斟酒。

三个人其乐融融用饭的同时,武安侯夫妇正暴跳如雷。

夫妻两个看完那封信,难以置信,一起怒冲冲地去了丁杨房里。

武安侯把那封信摔到丁杨脸上,喝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丁杨上午才挨了一通板子,此刻正愁眉苦脸地趴在床上,看双亲都是脸色铁青,心知自己大概又要倒霉了,连忙细看那封信。

片刻后,他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随后,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就算脸皮有城墙那么厚,写的这种东西落到双亲手里,也会羞愧难堪到极点。

武安侯一看就明白了,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随后踉跄着走到一旁,跌坐到一把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责骂:“孽障!畜生!”

丁夫人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儿子的脊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想到信中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辞,恼恨得直哆嗦,想痛斥,有些话却难以启齿。

丁杨把脸闷到枕头上,一声不吭。

武安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应对。信本该在谭家那个祸水手中,却被人送到了我们手里…该是蒋徽要跟这逆子和谭家算旧账。”

“可能么?”丁夫人无力地转身落座,“她是何目的?是想让谭庭芝自尽,还是想膈应我们丁家?谭庭芝若咬定是这孽障强人所难,怎么也得把她收为妾室吧?那样不自重的女子若是进了门…”

武安侯斩钉截铁地道:“你给我记住,是那贱人蓄意勾引在先!”说着,起身走到床前,一把将丁杨提起来,摔到地上,“别给我装死,把实情如实道来。再迟一些,说不定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丁杨是个放荡荒淫的纨绔子弟。你不要脸,我们得要!”

第11章 虐渣(2)

身形落地,伤口碰到地面,丁杨疼急了,腾一下坐起来,再挣扎着站起身时,面容已有些扭曲变形。

丁夫人硬着心肠,视若无睹,沉声道:“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如实说来!”

丁杨疼得额头、脊背直冒汗,身子直筛糠,头脑却清醒不少。父母并没危言耸听,眼前这桩事若不能好生应承过去,曾经一时的快活,会成为一世的磨折。

他强撑着挪了几步,倚墙站着,嗫嚅道:“都怪孩儿糊涂,先前只当是一桩风流韵事,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时今日。”

“废话少说。”武安侯看着他运了会儿气,“说你跟谭庭芝,说这封不堪入目的信。”

丁杨称是,垂下头,理清思绪后,低声禀明原委:“我跟蒋徽定亲之后,她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有心讨好,知道哪几名闺秀与她常来常往,寻机相见,跟她们打听她喜好什么。但是,如黎郡主、顾小姐那样的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只有谭庭芝愿意与我细说。

“来往次数多了,她又对我很殷勤,我就…头脑发热,没克制住。

“蒋家退亲,我说怪我,就是因为这件事。当时,谭庭芝写给我的信,落在了蒋徽手里。除了下人吃里爬外通风报信,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当下发落了近前几个下人。

“至于今日这封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不知道。

“再怎样,这种信,就算不销毁,也一定会藏在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我提过一句,谭庭芝说,总要留个凭据在手里——我不肯娶她,她不肯平白与我厮混一场。

“我没办法,把她逼急了,破罐破摔,都没好果子吃。”

武安侯听完,面上怒意消减,眼神越来越复杂,语速特别慢:“前后两封信,都是莫名其妙地到了蒋徽手里,前后出手的时间,相隔两年多。如果你们来往的信件,一直都捏在她手里…”那么,这年纪轻轻的女孩,真让人看不透了。

他缓缓落座,敛目思忖。

当务之急,他得仔细想想,丁家要怎么做,才能让蒋徽、董飞卿满意。

丁夫人见他良久不语,愈发焦虑,“眼下该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武安侯照实说了。

“让他们满意?”丁夫人欲哭无泪,“那两个人,摆明了就是一对儿疯子,连家族、富贵都能抛下,金山银山怕是都不会放在眼里。”刚刚她想过,用银钱收买,转念就打消了这心思。

武安侯长长地叹了口气,斜睨着丁杨,“昨日,你不找到人家里做张做乔,丁家便能好过一些。眼下好了,把夫妻两个一并开罪了。”他转头对丁夫人道,“吩咐下去,把那封信誊一份,连同请帖送到谭家。这件事,是谭家教女无方在先,不论对谁,他们都得给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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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禄折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数名随从:走在前头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幅装裱好了的《春山烟晓》;随后的六名护卫,都捧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礼盒;落在最后的两名护卫,则分别牵着一匹生龙活虎的骏马。

饭菜已经撤下,程询正在喝茶。

程禄进门来,道:“老爷,小的揣摩着您的心思,准备了一些贺礼。”

程询起身,端着茶杯走到厅堂,“给他们挂上。”

董飞卿、蒋徽跟过去,异口同声:“叔父。”

程询悠然一笑,“那两匹马,你们可得好生照顾。”

二人称是,等画作悬挂好之后,凝眸望去,见是出自叔父之手。

程询送给亲友的画作,大多没有落款,这一幅却不同,题诗、落款俱全。

董飞卿笑起来,“您这是赏了我们一件镇宅之宝。”

“无谓之事,少一些为好。”程询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你们忙,我该走了。”

董飞卿、蒋徽出门相送。

“下回过来之前,我提前一日下帖子。”程询对蒋徽道,“到时候,想吃什么菜,也提前告诉你。”

这是对她厨艺的认可。她用力点一点头。

宅门外,站着谭振亨、付氏,跪着谭庭芝。这般情形,早就引来街坊四邻、过路行人的瞩目,此刻,一些人三五成群地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程询负手走到门外时,没了先前半日的闲适松散,眉宇间的笑意暖意消散,眼神锋利、直接。

神不守舍的谭振亨看到首辅趋近,匆匆瞥过跪在一旁的谭庭芝,不自觉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付氏敛衽行礼问安。

程询略一凝眸,回身轻一挥手,“走了。你们回吧。”继而走下石阶,步履如风地离开。

董飞卿、蒋徽目送程询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回转身,交换一个眼神,前者吩咐候在一旁的刘全、友安:“把人带进去,别在这儿戳着了。”

谭家三人步履沉重地进门。

蒋徽与董飞卿低语几句,独自去往内宅。

付氏心焦不已,往前赶了几步。

蒋徽头也不回,“你们母女两个,随我来。”一直走到垂花门前,她停下来,转身看着她们,“你们不是我的客人。有话就在这儿说。”

付氏是无地自容的样子,谭庭芝则是神色恍然,盯着脚尖出神。

蒋徽闲闲地站在那里。付氏在她心里,早已变成了面目模糊的一个妇人。此刻站在面前,也不想看清。有的人,你记住她的样子,都是给自己添堵。

付氏死死地攥住帕子,慢慢定下神来,打量之后,问蒋徽:“你不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可好?”

蒋徽不语。

付氏讨了个没趣,忙转换话题:“那封信,我看了。这次过来,是给你赔罪,也是想与你商量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蒋徽仍旧沉默,定定地看着她褙子上样式繁复的彩绣。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令人心里发毛的平静与沉默。付氏死死地咬了咬唇,上前一步,跪倒在蒋徽面前,仰起头来,泪水滑落,“我求你,宽恕我们一次。这一次你若能高抬贵手,谭家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蒋徽微笑,“我没那么大方。”

“我们错了,对不起你。”付氏俯身,磕了三个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错。”她哽咽起来,“庭芝只比你小两岁,你们又有多年的情分…她一时鬼迷心窍,你就饶她一次,好么?我们手里的一切,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拼了命也会为你争来…”

“想要什么?”蒋徽抬起手,用指尖挠了挠额头,“我如今最头疼的,就是什么都不稀罕。”她牵出了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总有点儿活腻了的意思。您说,这可怎么好?”

“…”付氏抬起头来,满脸茫然,费力地转动着脑筋。她得快些想清楚,什么能打动蒋徽;更要快些看明白,蒋徽到底意欲何为。

“您不用猜了,”蒋徽语声柔和,“我跟您明说就是。”

付氏急切地点一点头。

蒋徽态度更为柔和:“你们看到的那种信,我手里有几封。上午见到谭庭芝,心里不舒坦。您也知道,我不舒坦了,不是自己倒霉,就是别人倒霉。

“我给武安侯府送去了一封信。

“谭庭芝身在闺阁,与人私通到了那种地步,按照惯例,该如何发落?您是让她自尽,还是把她扫地出门,派人追杀她一两年?”

付氏面色变了几变,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看住蒋徽。

面前的女孩如妖似仙,这么美,又这么狠。她难道不知道,一字一句,对她来说,都是惊天霹雳?是怎么做到和颜悦色地说出口的?

蒋徽说:“别急着动气,还不到时候。你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付氏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双眼往上一翻,身形向后一仰,昏倒在地。

蒋徽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扬声唤友安。

谭庭芝听到声响,想呼喊,想奔到母亲近前,偏生出不得声、迈不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