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徽这才道:“投案就算了,照章程走,让人告发吧?”

陈嫣目光微闪,笑了,“明白了。也好。”

蒋徽笑问:“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时机未到。”陈嫣歉然地欠一欠身,“改日吧,可以么?”

蒋徽并不勉强,“好。随你。”

随后,陈嫣起身道辞,蒋徽送了几步。

郭妈妈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两个女子,都够邪门儿的——说的分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之间又有着那样深重的纠葛,神色却是闲适柔和,态度亦是相敬如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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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陶城、薛妈妈不在府中当值回家的日子。

两个人对董飞卿询问的事,真是所知甚少,一再赌咒发誓,承诺日后会听命行事。

董飞卿见状,便没再做无用功,打发二人离开。

蒋徽还在书房,伏案记录已经做出的香露、香料、香球的名字和数量。

董飞卿进门后,把带回来的荷包递给她,“叔父、婶婶给你的嫁妆。”

这是他或自己都推不掉的,蒋徽心知肚明,便笑着接过,打开来,入目的是银票,随口问:“多少啊?”

“我没敢看。”董飞卿笑说,“怕吓着。”

“回头让刘全存到银号去。”她那几幅画都卖出去了,后续的银钱已经到手,也要取出一大部分,存到银号去。

董飞卿指了指她手边的纸笔,“我得写封信。你忙完没有?”

“差不多了。明日再说。”蒋徽让到一旁。

董飞卿铺开一张信纸,走笔疾书,片刻后便停下,皱眉看着分叉的笔,“这是谁买回来的破东西?”

“我啊。”蒋徽心平气和地道,“平时记账什么的,犯不上用太好的。这种可便宜了。”

“…”董飞卿只好忍了,把笔放进砚台,把分叉的毛捋顺。

过一会儿,他又停了手:不但分叉,还掉毛。

蒋徽要帮他换一支狼毫之际,惊讶得张了张嘴:

这厮竟信手甩了甩笔杆,在地上留下几个墨点。

“让你贪便宜。”他说。

“这是什么坏习惯啊?跟谁学的?”

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打小就这样。”

“…”蒋徽看着他运了会儿气,转身取来抹布,擦掉地上的墨点,末了道,“这毛病要改。”

董飞卿理直气壮地反诘:“你改了贪便宜的毛病才是真的。”

蒋徽不搭理他了,先回房沐浴。

歇下之后,他松松地环住她,把在外院得知的林林总总的消息讲给她听。

蒋徽也把自己这边的情形娓娓道来,末了问道:“让袁琛做首告的事,你怎么看?不同意的话,也来得及换人。”

“再合适不过。”他说。

直接把人弄死,犯不上;惩戒轻了,自己少不得气闷。这样折腾袁琛夫妇一番,火候倒是刚刚好。要知道,袁琛跑回京城告状,一定会在袁、陈两家引发轩然大波,家门中的是非,有时候是最磨人的。

随后,两人没再说话。

今夜所知的那些事,没有一件让人心绪愉悦,说清原委之后,都失去了谈笑的兴致。

笑是特别容易的事,打心底笑出来却很难。

身边是最亲近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强颜欢笑。

偶尔,他或她会翻身平躺,搂着对方的手落下去之后,便会寻到对方的手,轻轻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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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友安带上两名小厮,送袁琛、秦桦到董飞卿指定的住处。

董飞卿和蒋徽详尽地安排一番,一起去了书院。

已到夏日,哪个工匠都不想在酷暑天在室外劳作,是以,不待他和薇珑、工匠头头发话,每日都在守着规格的前提下卖力劳作。若能如愿提前进度,等到一年最热的时候,他们便能着手修缮室内。

这些日子过去,宅邸前方已经是另一番景象:

白墙黑瓦,遥遥便可望见;

步上低矮石阶铺就的路,穿过广亮大门,迎面是一座以巨石做成的影壁,竣工之后,会刻上书院名字;

展目望去,繁花似锦,绿树成荫,芳草地也已收拾得整整齐齐。

两人先沿着东面的甬路往后走。这边小院儿、屋舍多,后花园比西面的大一些,往后自然是少年郎、士子求学之处。毕竟,来书院求学的女孩子总会少于男孩。

过了垂花门,工匠们忙碌的情形映入眼帘,没人留意到他们的出现,足见全神贯注。

“都是黎王妃和薇珑用惯的人吧?”蒋徽问。

董飞卿笑着颔首,“对。我估摸着,最早都恨薇珑恨得牙根儿痒痒,觉得她太挑剔,但是建成之后,看着几乎尽善尽美的宅子,也就觉得值了。更何况,到手的工钱对得起付出的辛苦,在同行中也有了手艺活儿绝佳的名声。”

蒋徽莞尔,“我们薇珑只是看起来随和,小脾气一上来,拿她有辙的人真没几个。”

“这倒是。”董飞卿想起一事,“对了,那小孩儿在这儿养了一群兔子。”

“啊?”蒋徽讶然失笑。

“傻兔子养兔子——有趣吧?”他总打趣薇珑是傻兔子,且是喂不肥没良心的那种。

蒋徽笑出声来,“闭嘴。”万一让工匠听到了,他们眼中那个平时随和偶尔严苛的高贵的黎郡主的形象,可就要损毁大半。

董飞卿提议:“去看看?”

“好啊。”

薇珑养的那群兔子,在后花园的一个已经修缮一新的院落之中。

院落前面是屋舍,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园子,绿草青青,三面墙上是花架子、爬山虎,有几名下人住在倒座房里。

此刻,毛色不同的兔子正在后园的草地上蹦蹦跳跳,煞是讨喜。

“怎么忽然想起养兔子了?”蒋徽笑微微地凝望着一只黑白毛相间的小兔。

“我是一早听刘全跟我说的。”董飞卿笑道,“王爷前两日带薇珑去山中看一块地皮,父女俩救下了一只受伤的兔子。

“把兔子带回家,她觉得一只太孤单,给找了个伴儿,但是俩小家伙不亲近,她看着着急,生怕它们住得不高兴,又找了几只。

“忙完这些,又开始生气:王府没适合放养兔子的地儿。

“来这儿的时候,觉得这儿合适,修缮完毕也就是一半天的光景,就让工匠抓紧办妥,把兔子带了过来,那几个下人,是专门照顾兔子的。”

蒋徽忍俊不禁,“这丫头。”

“还没怎么着呢,她先在这儿拉家带口的了。”

蒋徽推了他一下,笑着数落他:“你这个没正形的。”

董飞卿笑道:“这儿就让那丫头布置,给人们当个散心的地儿就行。”

“这样最好。地方又不是不够用。”

两个人逗留一阵子,走到西面的花园,一路慢悠悠地往前走。

虽说还没完工,但是透过新移栽过来的花草树木,蒋徽想见的到,比之东面的古朴厚重,西面的氛围清新怡人。

不得不说,他和薇珑考虑得实在周全。

离开之际,恰逢管三过来。这档子事,他比董飞卿更上心。

见礼之后,管三问董飞卿:“到里面坐坐,书院的章程,我又修改了一些纰漏,你听听?”

董飞卿摆一摆手,“不管。去找叶先生。”

管三非但没有不悦,反倒笑呵呵的,“那正好。最烦跟你商量什么事儿,巴不得你早些做甩手掌柜。”

董飞卿哈哈一乐,“打今儿起,我得在家中消夏,真要撂挑子一阵。你多费心。”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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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董飞卿去了外院,和几名手下闲谈。一向如此,得空就会跟手下天南海北地说笑一番。

蒋徽鼓捣了一阵香料,张罗着把正屋、书房重新布置了一番。

其实早在立夏的时候,就该换上夏日的家具,可是手头事情不断,内外院的仆人也不得闲,便一直推迟。

忙碌一阵之后,室内的坐垫、椅搭、大迎枕都换成了清爽的天青色,寝室的床挂上纯白色绣翠竹的薄纱帐,铺上凉簟,换上用荞麦皮、茶叶、决明子等做枕芯的药枕。

药枕的功效是清脑明目。她希望自己平时少犯几次迷糊。

书房那边,在地上铺了很大一张凉簟,西北角加了一扇落地屏风,屏风后放了一张凉床、一个衣架——夏日里,她喜欢闻着书香、躺在凉床上看书。

董飞卿回来,看到布置一新的居室,颇觉惬意。

晚间,蒋徽把一件需要修补的瓷瓶拿到书房,打发时间之余,也想享受一下刚布置好的环境。

偏生董飞卿无意间又跟她捣乱,正忙碌的时候,他拿着两本账册走进来,要清算出具体的数额。

蒋徽便将书桌让给他,索性在地上加了一盏灯,坐在凉簟上忙碌。

董飞卿一面翻阅账目,一面用心算算出数字,同时记录下来。

全神贯注地忙碌到中途,毛笔和昨日一样,又掉毛了。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拿笔之前应该仔细看看。他在心里数落自己的同时,习惯性地甩了甩笔。

此刻的蒋徽已经修补好瓷瓶,正把瓷瓶抱在怀里擦拭,墨汁有两点落到了瓷瓶上,一点落到了她纯白的夏衫袖口上。

她缓缓地转头望向他。

董飞卿真忘了她也在书房,察觉到她不善的注视才回过神来,展目看过去,又是抱歉又是好笑:她气鼓鼓的,但因为盘膝坐着,又抱着个大瓷瓶,便一点儿气势也无。

对视片刻,蒋徽转回身,用力擦去瓷瓶上、身边凉簟上的墨点。

“修补好了?”董飞卿没话找话。

废话。蒋徽不应声。

董飞卿放下笔,到凉簟另一边蹬掉鞋袜,转而走到她跟前,抚了抚她的颈子,眼里尽是笑意。

蒋徽把瓷瓶放到一边,瞪了他一眼。

“在书房里,都是在桌前坐着、站着,谁像你似的往地上跑?”语毕,朗声笑起来。

“…”蒋徽看着他爽朗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不自主地随之笑起来,“真是拿你没法子。”

之前一直担心,他因为董家相关诸事心绪低落。现在看他这样,放下心来。

“真忘了你也在房里。”他说。

蒋徽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算了算账,“明日我就把那些便宜的笔收起来。这件衣服料子很好的,足够换好几十支了。”头一次觉得,贪小便宜吃了大亏。纯白的衣服染了墨点,基本上洗不干净。

他坐到她身边,又笑起来。

蒋徽抬手,抚着他线条锐利的下颚。看他这样高兴,是一桩美事。“前两日我还想,以后应该不会有被你气到的时候了。哪成想,今日就跟我来这么一出。”

董飞卿揽过她,“真相敬如宾的话,也没意思吧?”

蒋徽想一想,“也是。”

他柔和地道:“惹你生气的时候,一定不是成心的。”

“看出来了。”蒋徽笑道,“我总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把你惹得炸毛。”

“等你到书院当差的时候,我估摸着少不了。”为她去书院的学生少不了,而且大多数都是男学生。

“那可没法子。不是说了吗?我这是夫唱妇随。”蒋徽明亮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再说了,我觉得在书院做事特别好。在外边的时候总是想,要不要去富贵门庭之中,收个可爱的小学生。”

“为什么只是想?”他问。

“只能想想。”蒋徽侧头看着他,“收了学生就要尽责,总不能过完做先生的瘾就跑掉。但要是长时间教书,就不能去找你了。”

董飞卿心头涌动着温柔的波澜,“要是这样喜欢,等到熟悉了书院的条条框框,情形又允许的话,就做教书先生,想做多久做多久。”

“真的?”她眸子更为明亮。

“真的。”他没正形,“我吃飞醋是小事,让你顺心是大事。”管不了她,还管不了别人么?

蒋徽逸出甜美的笑容,腻到他怀里,搂住他颈子,亲了亲他的唇,“更喜欢你了,这可怎么办啊?”

董飞卿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你说起好听的话来,简直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她慧黠一笑,“把你哄高兴点儿,我又不吃亏。”

董飞卿托起她的下巴,亲吻落下去之前,柔声说道:“不用哄,也不会让你吃亏。”

原本只是想浅尝辄止,可是,他一向不会来温柔轻柔那一套,亲吻很快变成燃烧彼此的火焰。

原本这也没什么,可怀里的人的手反常的不老实。

他要是在这时候都能心如止水,抵御她带来的诱惑,那就跟木头没什么区别了。

她则在此刻问他:“董飞卿,想我了么?”

“你说呢?”他反问,拍打一下她那只点火的手,“成心耍坏,是吧?”

“哪有。”蒋徽挑开他的衣襟,“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既然如此,孩子的事就不再是她的困扰。她想,应该及时让他明白这一点。

他刚要说话,她已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