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陵大模大样的摇摇头:“没有!你有好的,都叫出来让我瞧瞧!”

那龟奴见他不但衣饰华贵,而且气派俨然,乃是个有经见的公子,便陪着笑一躬身道:“二位爷,您请屋里坐,我这就给您叫去!”

金世陵同杜文仲随着那龟奴到一间房内坐了,又有小丫头奉上茶和点心瓜子上来。此时就有四位姑娘款款的走进房内来了。为首一名,名叫凤仙,目测年龄,总有小四十,虽是脂粉浓饰,依旧可见眼角鱼尾;其次一名,名叫冬梅,身子胖大,穿了件豆绿色旗袍,姗姗移来,有如一座青山一般;再次一名,名叫雨荷,是细瘦身材大脑袋,因烫了一个飞机头,所以那头愈发大的惊人;最后一名,年纪不逾十四,身材尚未长成,且面容黄瘦,仿佛是新从乡下买上来的女孩子。

这四位佳丽见了金杜二人,心中暗喜,一齐嘻着嘴围上来,把那眼风抛的满天乱飞。本来这屋子就不宽敞,忽然挤进来四个人,室温立即就又有所上升。其中那个冬梅,因为胖,所以格外的爱热,将个汗津津的身子往金世陵身上一蹭,撒娇撒痴的笑问道:“这位小爷,倒是个生面孔,可是第一次来我们春满楼呀?”

金世陵早在见到这四副娇容之时,便大失所望。如今看这几位竟公然逼近了,更加厌恶,当即从衣兜里掏出两张五元钞票往面前小几上一扔,正是起身要走时,忽然雨荷从人缝中钻了进来,点动着一个大脑袋娇声嘻笑道:“两位爷,急着走什么?可是看不上我们几个么?哈哟——这可是让人家心里难过喽!”。

金世陵打了个冷战,不敢逗留,拔腿就向外硬冲。杜文仲见状,暗笑着赶忙跟上。

出了这春满楼,金世陵愤然的拍了拍身上:“怎么会这样子嘛?一个个的,瞧着还没有你好看,不晓得是她们嫖我,还是我嫖她们。”

杜文仲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就摸了摸脸——他是长圆脸,高鼻梁,皮肤也白皙,相貌实在是堪称体面的。因此高标准的金世陵总是把他当成一个标尺,凡是模样不如他的,就都被划入丑人行列。

这在第一家的遭遇,堪称是历险记一般的。所以在挑选第二家时,金世陵就格外慎重一些,口中还喃喃的自语道:“黄鼠狼上次从北平回家后,还同我大讲这胡同里的乐处,说的简直就像掉进了美人堆里一般。怎么我自己来了,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杜文仲扯了扯他的手臂:“三爷,既然你对这里不满意,那咱们就回家去吧!”

金世陵一甩手:“不成!你别管我!好容易来个新鲜地方了,你还不让我好好玩一玩?走,上这家里看看!”

杜文仲叹了一声,随他又进了一家“天香院”。院内自然又有龟奴迎上来殷勤招待,找来的两位姑娘,一个春兰,一个秋菊,虽没有十分的人材,可也算得上等姿色,,而且浓妆素裹的打扮了,颇有几分冷艳之色。金世陵因先前受了春满楼四位佳丽的骚扰,如今见了这正常的女性,那对比性很强烈,所以当即就表示了满意。

这四人进了房内落座,那春兰是个活泼的,此刻就拉了金世陵的手,不停的逗话儿来说,语言又风趣,连旁听着的杜文仲都觉出些兴味来。而那秋菊先是含笑在一边坐着,后来也凑到杜文仲身边,哝哝低语起来。杜文仲看她粉嘟嘟的脸蛋,黑鸦鸦的头发,言笑之间,颇有些娇憨韵味,倒也让人心动,不由得也一递一句的聊个不休。

屋内四人正是得趣之际,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阵大笑,其中那声音有男有女,有粗有细,显见是一大群人发出来的。旁人听了倒没怎样,金世陵却忽然挺直了腰,口中问道:“隔壁是谁?”

春兰见状,以为这是个偷跑出来的少爷,怕遇到熟人回去传闲话。便笑道:“那房里是温九爷同个南边客人。你少爷是外地来的,大概是不会认识的了。听他们的笑干什么?咱们且说咱们的!”

金世陵慢慢的向后靠回去,显然还是竖着耳朵在倾听,又随口答道:“我当然是不认识了。只是刚才有个声音,听着耳熟,好像是……算了,一定是我听错了。”

春兰轻轻抚摸了他的手背,笑道:“隔着一堵墙,又是这么一大群人一齐笑,你都能听出耳熟来?那可真是……”她把话停在这里,两只眼睛向金世陵脸上一溜,又抬手用帕子掩口一笑。

金世陵会意,当即也笑着抓住了她的胳膊,又把上身靠向她,耳鬓厮磨的问道:“你要说我是兔子耳朵吗?”

春兰听了,花枝乱颤的咯咯一阵笑:“你这小爷,真真冤死人了!”

这四人在房内肆意谈笑,到了几近半夜之时,金世陵才同杜文仲起身告辞,扔了五十块钱,便要离去。春兰同秋菊见了,晓得这是个出手阔绰的少爷,若是巴结稳了,后来定还会有大大的好处,便满面笑容的跟上来,要一路送他们出门。

不想他们这厢刚刚出了屋子,隔壁那间也开了门,两名男子被五六名花团锦簇的妓女围绕了,嘻嘻哈哈的也是向外走。金世陵挽着春兰,略出来的早些,便走到了头里。正要出大门时,后面那群人中有人“哎呀”了一声,接着就听得一个声音响起来:“前面那位,不是世陵贤弟吗?”

金世陵一愣,登时停了脚步回过身去,异常吃惊的望着来人:“桂兄?你也……这可真是巧啊!”

桂如雪本就生的清秀,像个戏子似的,今天穿了身月白长衫,有点长身玉立的风姿,就愈发的像戏子。幸而那举手投足之间,倒还有几分英气,就把那戏子的风韵冲淡了许多。此刻他对着金世陵笑微微的一点头:“老弟台,近来可好啊?怪道我前一阵子一直没能见着你,原来你是来北平度夏来了。”

金世陵听他这样讲,便也笑答道:“桂兄既然是一直在南京的,那我的那件事情,一定也是知道的。以我如今之状况,哪里还谈得上‘度夏’二字?不过是避难罢了。”

桂如雪摇摇头:“以我的愚见,倒是觉得贵府上下,都有些过虑了。其实年轻人之间略有冲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未必陆家少爷就比金家少爷娇贵了,况且你也并没有把陆大少爷怎么样,他那无非是诈死而已,又非真死嘛!”

金世陵听了这话,顿时就觉着这他乡遇故知,果然不是白遇的,那一番话听进来,句句都碰在心坎上,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顺嘴说道:“唉,你若是我爸爸,那就天下太平了!”

他说者无意,可是周围众人听了,就忍不住的要笑。杜文仲见他说话不经脑子,倒替他着急,就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快走。哪知桂如雪眼尖,一时觑见了,当即也上前一步,笑道:“老弟台,我们借一步说话。”然后又回头向同行的朋友说道:“老温,你略等等,我和这个朋友有几句话讲。”

金世陵同桂如雪走到了院角僻静处,桂如雪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他,口中低声道:“你现在住在哪里?明天我接你去游西山去,如何?”

金世陵笑模笑样的一扭头:“西山有什么好游的?我可怕累!”

桂如雪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问:“累?和我在一起,哪回累着你了?嗯?”

金世陵听到这里,毫不羞愧,只笑着低了头,喃喃的说了自己的住处。桂如雪用心记下了,然后就握着他的手摇撼了几下,轻声笑道:“明天你早点起床,我上午十点就去接你。”

旁人远远看了,只以为他们是在行握手礼节,也不疑有他。待他们回来之后,便各走各路,分别散去了。

金杜二人回了家,金世陵便忙着洗澡上床,杜文仲见了,就忍不住问他:“三爷,桂如雪同你讲了什么?”

金世陵站在床前,三下五除二的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干卿底事?”

杜文仲本来就困,又听他胡扯,就觉得很不耐烦:“你顶好同桂家保持距离,你不在南京,不晓得现在老爷和桂如冰已经……”

金世陵把薄被子向上拉了一拉,又打了个打哈欠,转身背对了杜文仲说道:“桂如冰是桂如冰,桂二是桂二。爸爸和桂如冰搞斗争,关我和桂二什么事?好了好了,我困死了,你赶紧出去吧!”

杜文仲一撇嘴,心想我这也是为了你家好。既然你不领情,我也回去睡大觉算了!

翌日中午,金世陵懒洋洋的起了床,照例打着滚儿的清醒过来,然后穿了衣服,慢条斯理的前去洗漱打扮。待到下午一点钟时,他才一身香喷喷的下了楼,准备吃早饭。

因为餐厅内墙壁都老旧的泛黄了,给了他一种不干不净的感觉,所以就让佣人把饭菜端到了客厅内的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弯着腰吃了两口,觉着也没什么食欲,便放了碗筷。抬起眼睛,忽然发现前方站着个小丫头,正是昨日偷笑的那个苹果脸。

金世陵向她一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桃。”

金世陵用手指敲了敲茶几:“把这些撤下去,让厨房给我煮点咖啡端过来,要浓一点的,多放糖。”

小桃听了,当即就摇了头:“三少爷,厨房里没有咖啡。”

金世陵想吃什么,便恨不能一口吃到,否则就要不满。此刻晓得咖啡喝不到嘴了,就很不耐烦的说道:“厨房里怎么会连咖啡都没有?文仲呢?”

他话音未落,杜文仲已经从楼梯上很从容的走下来了:“三爷,叫我什么事?”

金世陵回头瞪了他一眼:“又找厨子又找丫头的,怎么就不给我找点咖啡来?”

杜文仲一听是这等小事,便漫不经心的敷衍道:“三爷想喝咖啡,就叫人去外国商店买一罐子回来好了。什么大事。”

金世陵跺了一下脚:“我就是现在想喝!等你买回来熬得了,我又不稀罕了!”

杜文仲看他像个小姑娘似的耍刁蛮,不禁皱了眉头:“那我带你到咖啡馆喝去,如何?”

金世陵从胸前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随即一摇头:“我不出门。我还要等——算了,你给我弄杯热茶过来,我喝点茶好了。茶总有吧?”

杜文仲见他把咖啡撂下了,便对着小桃一招手,示意她去沏茶。

这小桃是个初次到人家中做工的女孩,处处小心勤谨,领命去了不一会儿,便用托盘端了一杯热茶送了过来。金世陵端起茶碗嗅了嗅,觉着除了带了茶香的热汽之外,并无异味,才小小心心的吹了吹,抿了一口。

他安安静静的喝完了这杯茶,刚是探身要把茶杯放回托盘中,就听见外面有汽车响,这可让他立刻站了起来——却又不动,就只是蓄势待发的站着。

杜文仲看了奇怪,便走过去开了大门,只见一辆汽车停在那半开的院门前,而桂如雪已经穿过院门,正飞快的向自己这边走来。双方相望,那就不能躲闪了,只好满面春风的问候道:“桂二先生来了?”

桂如雪晓得他的身份,所以只在经过他之时淡淡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直奔金世陵而去:“世陵贤弟,我这是来晚了。让你在家中好等,实在对不住。”

金世陵见他像个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倒有些讶异,心想他这初次来的客人,进门倒是痛快,问都不问一声便往里闯,不怕走错了人家?

“那倒不会,要不然我也是没有事做。”

桂如雪一侧身:“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毕竟路途不近。”

金世陵等的就是他,此刻当然应允。可杜文仲是个蒙在鼓里的,就有些摸不清头脑:“三爷,你这是要去哪里?”

金世陵随着桂如雪且走且答:“我同桂兄去趟西山,你好好看家吧!”

杜文仲追着问:“什么时候回来呢?”

金世陵跟着桂如雪,不得不加快脚步:“你甭管,乖乖在家等我就是了!”

杜文仲停止追逐,眼望这二人上了汽车,心想桂二不会是又勾着他去赌钱了吧!

第12章

金世陵随着桂如雪上了汽车,因前面还坐着个司机,所以便加意收敛了言行,规规矩矩的只聊些闲话。

他同桂如雪,因为在生活上极少有交集,此刻又不敢随意乱说,顾虑之下,那共同语言就更是少的可怜。偏这一行的路途又是颇远,从金宅到城门口,要三十多分钟,从城门口驶到西山,又要四十多分钟,加起来这一个多小时中,金桂二人只在起初时略谈了几句,余下的时间内,都是默然无语。

车子到了八大处,在山脚下的一片空场上停了。二人下了车,金世陵见那司机坐在车内,并没有跟下来,心里就觉着轻松了许多,不由自主的就扭头望着桂如雪一笑。桂如雪同金世陵两个走在一处,身边并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觉着有种奇异的自在,又见天色尚早,便更生出了一份闲适悠游的心情。

二人走了两步,只见前方就是西山饭店,桂如雪便问道:“世陵,你累不累?进去坐坐吧!”

金世陵听了他这句问话,心中忽然生出种异常的亲近感觉来,这让他觉着很有趣,忍不住就点头笑道:“贤弟呢?”

桂如雪同金世陵在一起,似乎也是笑的时候比较多一些:“明知故问。”

两人缓步走到了西山饭店门外的露台下,找了副茶座相对坐了,又向茶房点了一壶茶同两碟点心。一时东西送上来,桂如雪见周围无人,便提壶给金世陵倒了一杯茶:“前几天,我同一个朋友来这里走了一趟,虽然现在不是正经秋天,可景致也已经很不错。一会儿我们可以到处看看。”

金世陵闻言,倒是有些吃惊,不假思索的就问道:“你是真的要游西山?”

桂如雪听了这话,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帘微微一笑。金世陵随即反应过来,顿时那脸上也一层一层的透出了红晕,低声解释道:“我是说……怕天气太热,随便走走就是了。”

桂如雪把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的握了那白瓷茶杯。手白,简直和茶杯是一个颜色,中指上戴着个翡翠戒指,瞧着绿阴阴水汪汪的,倒是好看的很。他晓得金世陵心直口快,把实话给说出来了,所以现在窘得很——也不怪他诧异,他们两个但凡凑在一起,好像就是为了干那一件事,事毕了便立刻分开,各过各的日子去。所以虽说是认识许多年了,关系也已经是很密切了,可走出去总像是陌生人,至于像今日这样对坐饮茶,相约游山,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追着金世陵的话头说道:“好兄弟,不急这一刻,我在北平还要呆些日子,我们有的是时间。”

金世陵搭讪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觉羞愧,可也羞愧的有限。脸皮还是红着的——皮肤白而薄,略动点血气就要长久的泛红。

清了清喉咙,他转了话题:“你来北平做什么?”

“生意上的事情。”

金世陵听了,忽然想起来这样一个问题:“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晓得你是个商人,可也没见过你开什么买卖门面。”

桂如雪笑微微的低下头,用手指把茶杯向前轻轻推了推:“我是做什么生意的?说了你也不懂。”

金世陵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我才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金世陵睨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桂如雪觉着金世陵方才那一眼,黑眼珠子悠悠一转,仿佛是有点卖弄风情的意思,然而又不像是有意为之——真是骚的毫无目的。

二人在茶座上又坐了十来分钟,此时周围就渐渐上了客人,三五成群的,又以洋人居多,环境也随之嘈杂起来。桂如雪同金世陵在一起,总感觉像是在偷情,而且是很禁忌的那种,绝对见不得光的,所以便有些坐不住,仰头望了望天,自行就起了身:“是个半阴天,正好不晒,我们往山上走走吧!”

金世陵对于上山这件事,既嫌热,又怕累,实在提不起兴趣,可是见桂如雪已然站起来了,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盯着他,只怕他一旦拔脚,就要立时走个无影无踪。

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自然界的风景其实正是大有可观的。桂如雪沿着山脚的一条小路前行,就见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那叶子绿的几近苍老,偶尔又有几片泛了黄的点缀其间。草是长到小腿那样高了,很有规律的东倒西歪着,很像一铺厚实的绿毯。

因为没有阳光刺目,所以周遭这景致瞧着格外清晰鲜明。桂如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很对心思,又见周围无人,便回身握住了金世陵的手,放缓了脚步与他同行。

金世陵的手,因为从来不曾辛苦操作过,所以柔软细嫩的很。桂如雪握了他的手,心内忽然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悸动——他非常想就此捏碎金世陵那纤细的手骨。

这样漂亮的一只手,实在是应该对它多下点力气的!

这个想法让他骤然兴奋起来,斜眼望向身边的金世陵,他低声道:“不走了,回去吧!”

金世陵故意拿乔:“你不是要游西山吗?这才看了几棵树,就不走了?”

桂如雪把他的手掌捻了一下:“装模作样!”

金世陵也觉着自己方才那句话有些拿捏作态了,便笑了笑,率先转了身:“不装了,跟你走就是了!”

这回两人达成共识,又心照不宣的有了共同的目标,便一路兴致勃勃的下了山。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钟,一般游山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回到这山脚,有汽车的开汽车回家,没有汽车的便雇洋车,一时很是纷乱。桂如雪背着手站在停车场外面,先是观望了一会儿,然后转向金世陵:“我们现在去吃晚饭如何?下午出门到现在,只喝了点茶,也饿了。”

金世陵望了望场上余下的三两辆汽车,问道:“你那司机还在吗?”

“早走了。”

这个回答可出乎了金世陵的意料:“走了?我们晚上不回城吗?”

桂如雪扭头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难得有这个机会,何必还要回去!”说着又笑了笑:“你跟着我就是了。听话!”

金世陵倒是素来都很听他的话,一是因为自己是个处处都无所谓的人,没有什么主意;二是因为桂如雪毕竟大他十多岁,经验和智慧都是值得信任的。

二人在西山饭店一楼吃了晚饭,然后便让茶房去楼上开了两间房。这饭店内的房间多的是,要找两间挨着的空房,那是很容易的事。二人若无其事的各自进房,只见这房内安置着一张大铜床,床单被褥都是整齐雪白。靠墙是两张沙发椅同一张桌子,窗子本是关着的,此刻让那茶房打开,顿时就有一阵清凉晚风吹进来,倒是使人精神一振。

到了这时,金世陵可是真的不急了。他先去浴室内洗了把脸,然后便拉过一把沙发椅,独自坐在窗前,眼睛望着前方远远的青山,心里想:“不知道家里怎样了……二哥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大概是没有想我,可我却是有些想他呢。等桂如雪走了,可以让他来北平住一阵子,顺便再给我弄点钱过来。”

他心里惦念着金世流,出了好一阵子的神。此时天色渐暗,空中忽然乌云密合,眼看着就是要下雨的光景。金世陵赶忙起身把窗子关了,暗想不会这样凑巧吧?好容易出来过次夜就要赶上大雷雨——只要外面响了雷声,他就什么事也干不成了!

想到这里,他又打开了窗子,伸头出去观了观天象,发现那天已然黑成了锅底,一道闪电从云上直劈下来。他赶忙缩回脑袋关拢窗子,几乎是与此同时的,天边传来喀嚓一声大响,吓得他向后跳了一步,不禁就自语道:“这也太吓人了!”

暴雨之前的雷电,来势自然是很凶猛的。金世陵抬手捂着耳朵,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又是一个响雷传来,他那身体一哆嗦,顿时就非常非常的想念金世流了。

当然,隔壁还住着一位桂如雪,可以去他那里暂时避一避雷。不过金世陵总觉着自己同桂如雪没有那样熟,不好在他面前失态。况且二人本来是怀了鬼胎才来这里住下的,自己若是这样早就跑过去,只怕桂二未必会以为自己是真的怕打雷,而是要怀疑自己太过急色了。

因为这个缘故,金世陵终于是挺着没有出门,只扑在床上,把头用被子蒙了——这回视觉用不上了,只剩耳朵捕捉着外界的声响,那听觉神经就异常的敏感,把每次雷声都相应的放大了许多,直接送进了他的脑子里去。

两分钟后,金世陵忍无可忍,起身下床,慌里慌张的推门去找桂如雪。

桂如雪正坐在桌前,就着台灯的光亮读一份晚报。见金世陵忽然推门进来了,就笑着指指身边的空沙发椅:“过来坐。”

金世陵随手关了门,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坐下,语速很快的咕哝了一句:“下雨了。”

桂如雪把报纸折好放到桌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拉了窗帘。回头再看金世陵时,发现他正大弯着腰,双肘支在膝盖上,两只手则是捂着耳朵。

桂如雪觉着奇怪,就问他:“世陵,你这是怎么了?”

金世陵依旧低着头,只抬起一只手指了窗外:“我刚才看到闪电了,怎么还没有雷响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一声霹雳,震的他浑身一颤——倒是可以把这份等待暂时放下了。

桂如雪这才明白过来,倒觉得好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拉了他一只手道:“走,我们到床上坐着去。”

金世陵摇摇头:“等一会儿,等下一个雷打过去。”

桂如雪见他有点发神经,便独自走去墙角处的小玻璃橱柜前,从中拿出了个高脚杯子同一瓶白兰地。他将白兰地的瓶塞打开,倒了浅浅小半杯酒,然后放下酒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来拧开,倒出一粒药片扔进酒中。只见那白药片遇酒即溶,很快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端着这杯酒,慢悠悠的走回了金世陵身边:“我弄了点美国来的药,很好用,也不伤身体。”说着,就微微俯下身,把那杯酒直递到金世陵的面前。

金世陵心惊肉跳的接过酒,抬头先望窗外,然后才看向桂如雪:“你总给我吃这些春药干什么?我们之间,要吃也应该是你吃。”

桂如雪翘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想让你更热情一些。”

金世陵笑着摇摇头,似乎是很不赞成,然而下一秒,他便将杯口凑到唇边,仰头就把杯中那点白兰地一口喝下。

桂如雪站起来,从他手中接过高脚杯子送回玻璃橱柜上,又仔细锁好了房门。随即便一边解长衫纽扣一边走回来。金世陵见了,也起身脱了西装外衣扔到旁边的空椅子上,待要低头解裤子时,桂如雪忽然抬手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别脱!”

金世陵喝了那掺了药物的白兰地后,很迅速的就觉出了些许眩晕。此刻他随着桂如雪的力道坐回沙发椅中,不禁笑道:“好,那我等你伺候我脱。”

桂如雪把长衫胡乱的也扔到了那把空椅子中,露出里面雪白的丝绸褂子。他站在金世陵面前,先摘了腕上的手表放到桌上,又挽了两边的袖子,然后就双手扶了椅子的把手,弯下腰专心致志的凝视着金世陵。

金世陵被他困在椅子里,不明就里,哭笑不得:“喂!你看什么呢?要给我相面吗?”

桂如雪不言不动,就只是看他。

金世陵先还回应似的也盯着他的眼睛,然而过了不到半分钟的光景,那药劲借着酒力,便在他身上极快的发作了。只见他骤然变得面红耳赤,不但目光发直,连呼吸都紊乱起来。身体在椅子里难耐的转圜了两下,他闭上眼睛开了口:“桂二,我们到床上去!”

桂如雪摇摇头:“不,你真是个尤物,我还没有看够呢!”

金世陵又气又笑,抬起手软绵绵的打了他一下:“别胡闹了,若是想看我,就别给我吃药。”

说到这里,他便作势要起立。不想桂如雪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沙哑了声音道:“坐着!”

这桂如雪瞧着是个文弱之人,其实力气很是不小。金世陵这吃了药的人,脚下无根,被他这样一按,立刻就又坐回椅子里。这回他可是有点急了,抬脚向桂如雪的小腿上踢了一下:“你干什么?我这样难受!”

桂如雪挨了这么虚飘飘的一脚,毫不在意,自顾自的把手覆到了金世陵的双腿之间——那里是鼓胀而火热的,温度已经透过了薄薄的布料。

“世陵,既然这么难受,那应该怎么办呢?”他引诱似的说道。

金世陵合着窗外新一波的电闪雷鸣,颤抖着用手解开了腰带,随即便脱力似的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眉尖脆弱而迷茫的蹙起来,表情也是无奈而幽怨,可手上的动作却是急迫的很。那裤子只是被解开了腰带,并未退下,所以他的手可以藏在裤子里上下活动摩擦,伴随着偶尔的低低呻吟——这是一场掩人耳目的自渎。

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因为被抽空了灵魂,所以瘫坐在椅子上时,显得格外柔软。处处都是柔若无骨,只有胯下那一处是硬的。

桂如雪观赏着这幅寂寞而煽情的春宫图,身体内的血液一阵阵的涌进脑子里,他简直怀疑自己会随时发作脑充血。

金世陵不好受,他也同样的不好受。

金世陵紧紧的闭上眼睛,歪着身子窝在沙发椅中,手上的动作开始加快。桂如雪见他已是浑然忘我了,便腾出一只手来,给他从下向上解了衬衫扣子。待衬衫前襟大敞四开了,他便用手指捏住了那粉红色的乳尖,用力的一扭。

金世陵兴奋难耐的哼了一声,那药让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敏感,然而痛觉神经却迟钝了许多。这显然是很和桂如雪的心意了——他总肖想着要狠狠的蹂躏他一番,可惜又怕,怕把这娇生惯养的漂亮小子疼跑了,吓跑了。

在这次自慰射精之后,金世陵的意识就变得很模糊了。

他也不晓得自己这一夜被桂如雪到底搞了多少次。一切记忆都是朦朦胧胧的,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向回看,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不过总之很快活就是了。

不过翌日上午他醒过来时,就觉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那种疲惫直从关节中透出来,让人略一动弹,便产生出一种肌肉拉伤般的痛苦。

他呻吟了一声,半睁着的眼睛看到那窗帘还是拉着的,便失去了时间的判断。

“桂二!”他懒洋洋的唤了一声。

桂如雪坐在床头的沙发椅上,他早起来了,觉着很饿,可是因为金世陵睡得正酣,他不好独自下楼去吃早饭,所以只得默默的端了杯隔夜的冷茶,一口一口的喝着。

“醒了?”

金世陵掀开被子,咬牙忍痛的坐了起来,低头一看,顿时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