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年岁增长,你总也等不到李少君们倒霉的那一日,也许到这时候你才不得不承认,她们或许比你聪明,她们的聪明令她们避开这个社会教导一个良家妇女那些无用而琐碎的程序,她们天生就知道如何直取内核,早早想好了怎么去为自己谋取最实惠的部分,在两性关系的拉锯战中,她们是无师自通的常胜将军。

我从来喜欢这样的女性,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但我无法跟这样的女性做进一步交流,一方面是与她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生性孤僻,白白错过了发展同性好友的最佳时机。在我上中学的时代,我想我跟李少君大概是当时一群青涩男女中的两个异类,只不过我属于收得太紧的古怪女孩,她却属于放得太开的放荡女孩。我们因为两级分化得太明显,反倒对对方产生某种惺惺相惜的欣赏,偶尔见了面也会点点头,无声打个招呼。

我们俩真正相熟起来是因为一次期末考试,我现在已经记不得当初为什么会跟李少君那么巧安排在考试的前后座,考着考着,她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回头对我飞快地小声说:“喂喂,把你的第二卷拿过来我抄抄。”

我当时对成绩这种东西正处在厌恶的阶段,心里也认为中学教育完全失败且无意义,于是就无所谓地把她要的试卷递给她,李少君接过后迅速转过身去,动作堪比娴熟作案专业人员。就在此时,素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忽然进来巡查考场,按照惯例,他会站在某个考生背后看他怎么答题。我跟李少君那时候都小,就算再怎么有自己的主意,这时候也是吓得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也是我们运气好,教导主任没挑我们俩抽查,过了一会,他就慢慢走出考场。

这不到五分钟的紧张惊险,从此长留我们俩的记忆中,以至于李少君后来提到每每都会拍胸脯说:“我靠,当时真是吓死我了,其实就算被抓了处分什么的也未必怕,但在当时就是紧张得不行,心都差点吓得要吐出来。你能明白?”

我点头:“处在抓与被抓的未知阶段,确实是最令人害怕的。”

她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可不是,所以咱们是一块担惊受怕过的阶级友谊,对吧?”

我们此后便这么莫名其妙地渐渐有所来往,多半是在校外,两个人一块去看一场电影,大概因为我们都没试过跟对方这种类型的女孩相处,但又有种莫名其妙的渴望想呆在一起,因此觉得看电影不用过多聊天也挺好的。于是有大概半年时间,我们俩将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买电影票上,好在当时电影票也不贵,两个女学生还是负担得起。

我至今还记得她喜欢买一种咬在嘴里嘎嘣脆的炸面粉条当零食,整个看电影过程就不断听她咔嚓咔嚓咬断那种东西的声音。就是在那样的黑暗当中,我们俩第一次谈起男孩子:“你说,女孩为什么只能配一个男孩?为什么不能拥有几个男孩?比如我又喜欢张三的帅气,又喜欢李四的懂事,那我为什么不能有张三和李四两个男朋友?”

我在黑暗中想了一会,说:“那样可能会麻烦吧,你毕竟只有一个人,分配起来没办法做到均衡,那样必然会有人不满,不满就会生事,那样麻烦就来了。难道你喜欢麻烦?”

她无不可惜地说:“也是哦,男孩惹麻烦起来真是讨厌死了。”

我点点头:“可不是。”

“所以你就只对着你那个小男朋友?”她笑嘻嘻地那肘部捅我,“喂喂,你跟他发展到哪阶段了?有没有一块亲嘴?”

我红了脸,支支吾吾说:“反正我觉得跟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哪怕一块睡?”

“嗯,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在黑暗中回答她,“虽然我个人觉得未成年发生那种事未必好。”

“就算一起睡了也没什么啊,”她忽然叹了口气,“真神奇啊,你跟我一样大,但你已经知道要跟什么样的人过一辈子了。”

我小声地说:“因为孟冬不一样嘛。”

这样的对话后来没发生几次,因为我们俩渐渐的生活能交集的部分越来越少,等我上了高中后,她跟我不同校,我们的来往就更少了,等我去了美国又回来,我们也不过通过几个电话,彼此都没有特地再见面的欲望。少女时代的友谊原本就飘忽不定,等年纪一大,即便知道李少君可能是个值得继续深交的妙人,但也没了继续交往的契机,哪知道我们居然在这种环境下重逢。

我看邓文杰对她似乎有些未尽之意,于是便推荐邓医生给李小姐走后门,再跟她报了我的病房号,请她看完病后来我那坐坐。李少君嘻嘻哈哈地跟邓文杰走了,我摇摇头,跟着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住院区。过了半天,李少君摇摇摆摆踩着高跟鞋来找我,辟头第一句就是:“喂喂 ,我说,那个帅帅的邓医生,你不是想介绍给我吧?”

我愣了一下,说:“也不全是……”

“趁早别给老娘惹麻烦,我告诉你哦,我已经往死里得罪他了,那种男人一看就又龟毛又小气,这时候肯定心里嘀咕怎么整我呢。”

“不会吧。”我笑了,“邓医生不是这种人。”

“什么不是,男人都一个德行,你知道个屁,哎,你知道男人最忌讳什么?”

“什么?”

“那方面的事,”李少君瞪圆眼睛,“那方面,懂了吧?”

我忍笑问:“哦?”

“哎呀跟你说不明白,我这么告诉你吧,我嘛,跟你们那位邓医生睡了一次,老娘当时心情正不爽,想找个看的过去的男人睡一觉减减压,哪知道在酒吧里头挑了半天全他妈歪瓜裂枣,我心里一火就想,拿钱买个鸭子伺候我总行了吧,我这边电话刚打,那头就瞧见你们邓医生骚包十足上来撩我的火,我心想这架势肯定是个鸭子,良家妇男长他这样还用得着来夜店找女人?于是我就跟他开了房上了床,过程还挺爽,反正我算满意。完事了我就走了,给他留了一千多,我哪知道他是你们医院的什么鬼副主任?我要知道我就省了这钱这时候还赚他个人情,妈的。”

我笑出声。

“你还笑,笑什么笑。”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眼珠子一转,问,“哎哎,你说我管他要回我那一千多有戏吗?”

“没戏,人没找你麻烦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把钱要回来?”

“不是说外科医生特有钱吗?”李少君可惜地说,“也是,算了,当我倒霉,哇靠,那可是一千多,老娘我半个月工资!”

“那你还给的那么痛快?”

“这不是,看人小伙子服务精神挺到位的吗,”她嘀咕了一句,抬头看我,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句,“张旭冉你看着比以前好看啊,为什么住院来着?”

“被人捅了一刀,”我苦笑说,“这事你别问了,说起来我烦。”

“行,那我不问,”她四处看了看,说,“你住这挺贵的吧,你男人挺有钱啊,对了,你跟你那个青梅竹马结婚了没?”

我翻了白眼,忽然涌上来一种诉说的欲望,骂道:“结个屁,他死了。”

“真,真的?”

“真死了,他后来当了战地记者,中流弹死了。”

李少君沉默了,伸手过来摸摸我的肩膀。

我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他去世之前就在那边搞了一个女的,说这么多年我跟他是兄妹感情,他跟那个女的才是真爱。”

“我操,这孙子!”李少君破口大骂,“还好死得快,不然老娘替你抽死他!”

我看着李少君义愤填膺的脸,忽然间一种深深的荒诞感涌了上来,我渐渐绷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刹不住,整个人捧着肚子笑倒在病床上,李少君有些莫名其妙,上来给了我肩膀一下,笑骂:“妈的笑什么?那种王八蛋不该抽死吗?”

“该,该抽,”我得眼泪都出来,点头说,“我只是忽然觉得这整件事都很搞笑。”

李少君耸耸肩,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肩膀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让你想开点之类的,一般人是不是都说这个?”

我推开她:“行了,你不适合当什么知心姐姐,一边去。”

李少君笑嘻嘻地站起来,眉飞色舞:“哎哎,我发现你们医院好多帅哥,你丫艳福不浅。”

“医院的可多衣冠禽兽,你别被蒙蔽了。”我正想接着说,忽然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医生,我认得他是我们心外科刚来的住院医邹国涛,他穿着规规矩矩的医生袍,里头衬衫领子一直扣到下颌处,他看到我微微红了脸,谨慎地说:“张医生,打扰了,我不知道你有客人,不然我改天再来看你吧。”

我忙笑着说:“哦,小邹啊,没事的,你快请进。”

他抬头看了一旁笑嘻嘻的李少君,脸上一红说:“不了,我就是想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那个事啊,再说吧。”我顿了顿,笑着说,“我即使不在,你们有事也可以找其他医生,有问题的话请教邓主任也行,别怕他,他人不错的。”

邹国涛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转身飞快离开,我有点莫名其妙,抬头跟李少君对视了一眼。

“他对你有意思。”李少君扬着眉毛说。

“胡扯,科里经常来这样的年轻医生,我不过帮忙带一带而已。”

“呸,老娘在男人堆里混了多少年,那小眼神不会看错,”李少君冲我挤眉弄眼,“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第16章

因为李少君第二天还要来医院做检查,因此我们约了隔天一块吃晚饭,恰好孟阿姨打电话过来问我明天想吃什么,我想起来她的生日快到,就约她一起,算是提前祝贺她生日,当然还有我即将出院。孟阿姨很高兴,娇声问我吃什么,用不用注意穿好衣服,听那意思倒不像跟晚辈吃顿便饭,而是要赴什么重要的约会一般,声音中透露着小女孩的兴奋。

我笑了,当下决定把吃饭的地方规格提高一档,就订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处星级酒店附带的粤菜馆那,孟阿姨爱吃精致的广东点心,李少君喜欢吃肉,我还在病中,清淡为宜,在那家粤菜馆大抵都能得到满足。到了时间,李少君穿着兔皮毛领的浅紫色马甲,里面是嫩黄色紧身毛衣,黑色短裤套着长靴,黑色长袜裹着两条长腿漂亮得令人不能不被吸引过去。完美的胸部形状在马甲遮掩下时不时显露,脖子上带着金色项链,同色的大耳环,画着漂亮的眼妆,这么热热闹闹的颜色堆身上,若别的女人当觉累赘庸俗,但在李少君身上,却偏偏能于大俗中显露大雅,令人只觉这个女人漂亮得烟尘满面,可亲可近。

我一见她就怪叫了一声:“天,你不用打扮成这样吧。”

她装模作样地摸摸头发,偏头飞了一个媚眼过来,喜滋滋地问:“哎哎,怎么样,好看不?”

“好看,”我没好气地瞪她,“成心的吧,想让我陪衬你?”

李少君高高兴兴地说:“哪啊,老娘我是那种女人吗?自己人,我都替你拿了衣服过来了。”

她提起手里的袋子,说:“放心放心,是你能穿的。”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她的袋子,拿出来,居然是一件淑女得不得了的豆青色长袖连衣裙,还有一件淡黄色开襟毛衣,这两件衣服做工精良,衣袖胸襟绣着漂亮的花朵,一看就是价格不菲。我吓了一跳,说:“这不像你会穿的啊,李少君,别告诉我这是你买的啊。”

李少君有点不好意思地摇摇手说:“那什么,你啰嗦个什么劲,让你换上就赶紧的,老娘还等着看呢。”

我展开那件裙子在身上比划,迟疑着说:“我还没怎么穿过裙子……”

“哎呀,不就穿个裙子吗你还是不是女人啊你,”她没耐烦地把我往洗手间推,“再他妈唧唧歪歪我就亲自动手扒你衣服了。”

我笑了,拿了裙子掩上门换上,尺寸有点大,李少君本来就比我丰满,但长度什么的却合适。只是我当医生以来,穿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衣服都偏中性休闲,图的是方便实用,私下里也没法想象自己长裙飘飘站手术台上的模样。现在突然有这么一套裙子穿着,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记忆中成年后也没人这么操心过我穿什么,打扮成什么样,自己只注意干净整洁,从来没有想过去突出自己的性别或容貌。

我一度还以为,要等到我结婚那天,张旭冉才会名正言顺穿一次裙子。

很久很久以前,孟冬也替我买过一条裙子,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他偷偷摸摸塞给我一条红色格子背带裙,趾高气昂地说:“喏,给你,我看现在好多女孩都穿这个,咱也别让别人比下去了。”

他那时候刚刚开始用自己拍的照片赚钱,在杂志上,开始登他整版的图片。

人们开始关注这个年轻的摄影师,他很有想法,他的照片充满灵魂和人性思索。

可没人知道,这个几乎天生就知道如何令图片拍得深沉的男孩,他赚到钱,想的是给自己的小女朋友买条花裙子。

我忽然就眼眶微微发热,深吸了一口气,拽着长裙的裙角,慢慢走出去。

李少君尖叫一声,兴高采烈地说:“我靠,张旭冉,你就该穿着它永远别脱下来。”

我笑了,慢慢套上那件开襟毛衣,拿上我的手袋问:“可以走了吧?”

“等等,”李少君手忙脚乱从袋子里掏出化妆包,说:“过来,姐姐给你画两笔。”

“千万别,我嫌那个麻烦,”我制止了她。

“就画个唇彩……”

“你还没跟我交代这衣服怎么来的呢?”

李少君撇撇嘴,说:“这事说起来忒丢人,老娘不爱提。”

我笑了,扬起眉毛问:“你不会曾经穿这个想冒充淑女吧?”

李少君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听到这话居然微红了脸,我哈哈大笑:“李少君,你从实招来吧,说,装成淑女想勾搭谁来着?”

“妈的说就说,老娘一时昏了头干下桩傻b事行了吧,”她一甩头发,说,“就那个,我有一回鬼迷心窍看上一个装逼男,那男的听说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心想你看不上我这类的,那看得上谁啊?难道那种羞答答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学生?那好办啊,我装不就是了?装谁不会啊,是吧?”

“于是就买了这套衣服?”

“嗯,裙子连毛衣鞋子,哦,还有一顶帽子,我操,那玩意上面还有塑料花,顶上就跟扣一花盆似的,装的太过了,我没好意思拿出来,就这套行头,花了我一月工资,把我心疼的啊。”

“后来呢?上手了吗?”

李少君呸了一声,骂骂咧咧说:“那个瞎了眼的王八蛋,居然说老娘穿这个像奶妈,我日啊,我难道不清纯吗?啊?我全身上下哪不清纯了?嫌我没气质,嫌我胸部大,我胸部大怎么啦,好歹零部件都是原装的,怎么着,不好看啊?”

她挺了挺胸,我笑得差点岔气,拍拍她的手说:“得了,咱们原谅那种农民啊,估计他是审美标准比较另类。”

“就是。这种男人就他妈的欠,”李少君哼了一声,又低头打量了我一番,说,“不过挺适合你的,送你了,别推啊,我看见这套衣服就来气。”

我有点被噎到,提了提裙摆说:“太长了,我怕等会摔个狗啃泥。”

“不会不会,”她过来挽起我的手,“我看着你呢,保管不叫你摔着。”

我已经事先跟护士长打过招呼,邓文杰也知道的,所以出门没什么阻碍,刚刚走到医院大厅,忽然看见邓文杰正一本正经在那跟人说话。我叫了他一声,他回头一看见我们,眼前一亮,跟那人说了几句就跑过来,笑吟吟地对我说:“呦,今天鸟枪换炮,捯饬一番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嘛。”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去吃饭,你要去吗?”

邓文杰瞥了下李少君,微微眯了眼,笑说:“真不巧,我明天有个移植手术,今晚得多留一会做点准备工作,不然我下次请回你们?”

他嘴里说你们,眼里却看的是李少君,李少君笑嘻嘻地回看他,这俩狗男女当着我已经眉来眼去毫无顾忌了。我轻咳一声,说:“那我们走了。”

邓文杰摆着潇洒的姿势摆摆手,李少君嗲声嗲气地朝他说了句:“邓医生拜拜哦。”然后挽起我的胳膊,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我们一离开医院,她立即换了凶巴巴的口吻说:“我操,你们那个邓医生是不是闲着没事就乱放电啊?”

我噗嗤一笑:“他好这一口嘛。”

“哎呦妈呀,可把我电麻了,”她伸伸脖子,忽然问:“你说我要再跟他睡一次,能拿回我那一千五不?”

我推了她一下:“还惦记你那一千五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邓医生一年收入上百万的,你把他泡到手,一千五算什么呀。”

李少君却一本正经地摇手指头说:“NO,你们那位邓医生眼带桃花,哪个女人脑子进水去泡这么个男的?有钱又怎么样?老娘我自己赚钱自己花,活得不知多滋润,我才不要没事去惹那种麻烦。”

我不知道向来情场无敌鬼见愁的邓文杰要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呕血,但我却莫名其妙从李少君这么洒脱的话语中听出一丝落寞,一转头,这个妩媚入骨的女人精致的眉眼,在暮色渐浓的都市之中,不知为何令我觉得分外萧瑟。

她招手叫了出租车,我们俩坐进去。一路上,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的毛衣比划着说这里要不要配个胸针更好,我看着她,忍不住轻声问了句:“那个时候,买这套裙子的时候,你是认真的对吧?”

李少君一愣,随后漫不经心地说:“这种傻逼事总要做一两回,然后你就学精明了,女人啊,不就是非得经历几个极品男人吗?”

我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忽然手机响了,我忙打开手袋掏出电话,一接听,却听见孟阿姨的声音:“冉冉吗,那个,我忽然遇到一个老朋友,我,我不去跟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啊。”

她的语气有种我说不上的不寻常,我微微一愣,马上回答:“没关系的,阿姨,那我等你生日那天再约你吃饭好吗?”

“嗯嗯,好啊,我们约那天吧。我不说了,我挂了。”

我还没回答,她那边已经挂上电话。我有些奇怪地收了线,李少君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晚上本来要跟我们一块吃饭的阿姨突然有事不来了。”

“那正好,我还想着有长辈吃起来不痛快。诶诶,我要吃那个酱猪蹄,你可不许赖啊。”她高兴地说,“还有烧鹅,那里烧鹅可出名了。”

“好。”我笑着一一应下,这时车子已经开到那家酒店,停稳后李少君迫不及待开了车门跳下去,我留在车里付钱,等我付了钱出来,忽然一个错眼,觉得对面马路似乎有个女人是孟阿姨。我转头认真看过去,那个女人已经钻进一辆出租车了。

我来不及细想,李少君已经拉着我的胳膊说:“快快,我们吃肉去,我他妈都快流口水了。”

第17章

点了一桌子李少君想吃的各种肉类,我忽然有种豁出去的轻松,省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头一回大手大脚请人吃饭,对象居然是无肉不欢的女性朋友。

似乎自从孟冬死后,我忽然发现了命运正逐渐朝着一个荒诞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对面吃得大快朵颐的漂亮女人,莫名其妙觉得也许这才是冥冥中让我省钱的真正缘故。我省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花在不相干的其他人身上,我一直傻不拉叽地为安置自己和孟冬的家而辛苦存钱,但事情发展超出我的预算,孟冬别说死了,就算活着也用不到我替他存的钱,而李少君前几日还让我觉得这个朋友可有可无,但今天我却能为了让她高兴而点了一桌子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吃的肉。

人生际遇这种事,委实妙不可言,端看你从何角度看罢了。

“想什么哪,”李少君拿筷子敲我的碗,“你还没怎么吃呢?再慢了可就都进我肚子里了啊。”

我屈起手指敲敲桌面说:“我在想,你吃下去这么多东西,怎么腰身也不见胖,莫非你有特异功能,能召唤脂肪都朝胸部奔去?”

李少君哈哈大笑:“可不一定哦,没准我就真有那种功能。”

“那敢情好,快传授我秘诀吧,”我也笑了,“本人平胸许多年,正为这郁郁寡欢呢。”

“得了吧,我看你好得很。”她瞥了一眼我的胸部。

我夹了两根青菜咬着,她忽然来了句:“不会真的介意吧,胸部什么的。”

“啊?”我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小时候可能会遗憾,要知道男孩们总是会关注胸部大的女孩,但到了今天还是觉得小巧的胸算方便,毕竟挂着两大坨脂肪站手术台可麻烦。”

李少君深表同意:“可不是,站久了都觉得自己胸部重,像累赘。”

“不过应该还是很多男人喜欢吧,”我笑着问,“毕竟一目了然的性特征就是这个。”

李少君没回答,她低下头,慢慢喝着汤,忽然来了一句:“可是,只看到胸部这种东西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吧。”

我一愣,回了她一句:“可宣称不喜欢女人大胸的男人,也未必是正人君子。”

她瞪圆眼睛看我,我耸耸肩,举起茶杯跟她的碰了一下说:“所以享受你自己的胸部,不管大也好小也好,形状匀称也好一边大一边小也好,只要还没往里头填硅胶,就都算好东西。”

李少君噗嗤一笑,一本正经地跟我碰了杯。

我们正吃得高兴,忽然听见那边一个男人用提高声调的英文骂:“该死的,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臭婊子,我今天不是来跟你谈判,我是来跟你下最后通牒,你不答应我们就法庭上见!”

“见就见,我倒要看看法官是站在单身母亲的立场还是站在你这个狂躁症患者的立场!”

“你根本就是个阴险邪恶的女人!是你,是你伪造我的病历,我要告你,我告到你吊销行医执照为止!”

“请便,但我好心奉劝你,别以为这是中国你就能不顾公众形象,再闹下去,你的狂躁症发病就会添多现场一百多个证人!”

“你!”那男的哐当一下站起来,我们都看到了,是个相貌堂堂的外国男人,但此刻已经被愤怒扭曲了脸,他恶狠狠地将桌上的餐巾甩到女人脸上,用极为低俗的英语骂了一句后,转身扬长而去。

我与李少君面面相觑,我看过去那个被骂的女人,背部坐得分外挺拔,即便受众人瞩目仍然以优雅的姿态不紧不慢地拿下掉到身上的餐巾,随后举筷子继续用餐。这身姿实在太过熟悉,我赫然发现,这不就是我美丽的詹明丽学姐吗?

李少君好奇地说:“我靠,洋人也会在大庭广众吵架啊,他们骂的什么,你听明白了吗?”

我盯着詹明丽,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但一想这种时候她肯定不乐意被人看见,便打消了念头,拍拍李少君的手背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别管别人的闲事。”

詹明丽又坐了好一会才举手要侍应生过去买单,她付过钱后款款步出餐厅,仿佛接受加冕的女皇一样庄重肃穆,气势昂然,令人不敢正视。只是落在我这种相熟的人眼中,却多了几分莫名的萧瑟和孤独,我目送她缓缓走出餐厅,心里有些难过,抬头看见李少君正兴高采烈地评价:“刚刚那女的好漂亮,气质好好,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