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也没什么事儿,大夫开了药,下午同她们一起回苏府静养。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凉了,过得几日老夫人要去庙里进香,吩咐下人们准备,苏沅晓得她老人家是要去白马寺,而不是在城内的元君庙。前世也是有这一茬儿的,她跟着一起去上香,结果与苏锦不合,赌气在寺里的香客房待了一下午,连初秋的景致都没有看,由不得心想,这回再去,她得好好欣赏下白马寺的景色了,那里的枫叶应该已经开始红了。

苏承芳下衙回来,也得了这消息,因老夫人一早提过倒没有意外,直奔阮珍那里用晚膳。

什么都摆好了,白勺河虾,清炒芦蒿,双菇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跟阮珍的样子一样好,他浑身的疲惫一扫而光,坐下来笑道:“今日怎么样,有没有胃口?我记得你怀沅沅时,什么都吃不下。”

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阮珍看着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那时候苏承芳非常的难以接近,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尊冷面佛,她几乎不敢过去说话,要不是姑姑在后面催促,说错过机会,父亲哥哥都要没命,她是没有胆子的。

后来一开口,苏承芳抬起头,眸色好像月光般清冷。

她当时以为不成了!

“在想什么?”苏承芳见她发起呆来,笑道,“你最近总是走神。”

“没什么。”阮珍摇摇头,替他夹了虾肉,“我胃口很好,中午吃了许多河虾,你晚上多吃点。”

苏承芳莞尔:“我们家河虾都吃不起了吗,还要你省着?你不喜欢吃肉,虾就多吃些,不管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

阮珍面一红,给自己夹了只虾。

“我明日陪母亲去白马寺,那里的素斋很好吃,到时候带几样给你。”苏承芳看着她,阮珍用膳总是很慢,小口小口的,好像要把人的耐心都磨掉,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甚至见她偶尔吃得快了,有点担心会呛到。

阮珍很高兴:“那我要吃素鹅。”

“别的呢?”

阮珍睫毛眨了下:“老爷有空去赏景的时候,摘片枫叶给我吧。”

苏承芳笑起来,他就知道阮珍会这么说,因为她喜欢赏景,喜欢春天的梅花,夏天的荷,冬天的雪,秋天的枫叶。多少年的相处,一点点透露,他是越来越清楚她的喜好,这女人要不是予他为妾,只怕早就在天地间闲游,好似阮直曾经一样的逍遥。

他唔一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男人事务繁忙,很快就去书房了,阮珍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明日老夫人去求姻缘签定是要苏承芳亲自去求的,他会求到什么样的姻缘呢?像他这样的人,将来续弦的正室夫人一定是又高贵又博学的,她微微摇了摇头,不想再想。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该想的?

她困顿了,躺下歇息,恍惚中,忆起自己那日被接入苏府的情景,苏承芳穿着件天青色的锦袍走进来,好像天上的谪仙似的。

不知道,他穿喜服会是什么样子…

阮珍迷迷糊糊睡着了。

老夫人与白马寺的方丈有善缘,故而很是愿意去那里,但那儿的香火并不鼎盛,甚至可算是冷清。苏沅站在庑廊下,心想那一日她就是去白马寺点长明灯的,父亲怕灭了灯,叮嘱庙里的沙弥一定要看好。回来时,却突然下起了暴雨,父亲淋了雨染病,再也没有好起来。

想起那张越来越削瘦的脸,苏沅鼻子由不得一酸,见到苏承芳时,快步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爹爹,我们今天一起去吃素斋!”

她仰着头,仔细看着父亲。

苏承芳任左侍郎之后,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

女儿依恋的眼神叫苏承芳心头一暖,笑着道:“那自然好了,锦儿也喜欢吃。”

“我可以带一些回来吗?”苏沅惦记着阮珍。

“早就说好了,要带素鹅。”苏承芳的眸中有一些宠溺。

很早她就看出来,父亲对母亲的看重,所以她仗着这种感情从来不屈服于苏锦,以前甚至想过,假如母亲是嫁给父亲的,一定是对神仙眷侣。

“爹爹,您往后不能光顾着衙门的事情,您得养好身子,不要太劳累了!”苏沅希望自己的父亲可以长命百岁。

苏承芳由不得失笑,他正当壮年哪里需要养身体了?

父女两个十分的亲密,苏锦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这种不满,问道:“爹爹,您在同三妹说什么呢?”

“在说素斋的事情,我记得你喜欢吃卤豆腐,等到白马寺,多要几份。”苏承芳语气温和,“走吧,你们祖母恐怕要着急了,还说什么赶吉时,进香要什么吉时?”

两个女儿一左一右随着他去上房。

老夫人果然是一刻不缓,连忙就同他们去垂花门坐车。

休沐日,进进出出的车队甚多,他们的马车都有所耽搁,不过苏承芳时任三品,许多马车都要避让,到底还是比别家的快多了,很快就出了城门。

到得山下,老夫人叫两个孙女儿带上帷帽,轻声叮嘱:“拜菩萨要心诚,一会儿你们先拜了,我有事跟方丈说,你们到时在客房,要么出去看看秋色。”

“我们也要拜呀?”苏锦笑起来,“我银子都没有带呢!”

“银子我这里多着,你尽管用,写自己的名字。”老夫人点点苏锦的额头,“晓得来白马寺还不带银子,你定是早就指望我这里的了,贪心鬼!”

苏锦依偎在老夫人胸前,嘻嘻直笑,好像个几岁的孩子。

要是往前苏沅可能也做得出来,但她现在只是安静的看着,微微的笑,这种亲昵她只能在父亲,母亲面前才能流露了。

老夫人招呼苏承芳,四人往山腰走去。

路上有些冷清,绝不像元君庙那样的热闹,越往高处走,越是有风吹来带着秋天的气息,石阶旁的枫树果然开始红了,只是红得不够艳,还透着几分青黄。苏承芳找了一片比较红的摘下来,放入袖中。

行到寺庙口,突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真是巧了,您也来进香吗?”

那声音有些陌生,苏沅好像没听过,但抬起头来,瞧见那光鲜的裙衫,一下就想起了这个人,那是早已经去世的甄氏的妹妹甄筠,苏锦的亲姨母,以前经常来府里看望苏瑜和苏锦,但父亲去世之后,便是很少见到了。后来她嫁去韩家,更是不太清楚甄筠的行踪,不过临死前,依稀记得甄筠好像在韩家出现过。

“姨母!”苏锦欢喜的叫起来,扑到甄筠怀里。

甄家钟鼎之家,姻亲自然不差,甄筠嫁给程珣也是门当户对,在那里养尊处优的,苏沅的印象里,每次见到总是打扮得十分精致,今日穿件海棠红绣梨花的褙子,藕荷色百褶裙,乌黑的头发梳成堕马髻,插两支金簪,将她的姿色不由都往上提了几分,看起来不太像三十出头的人。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苏沅因苏锦的关系,前世并不待见甄筠,但而今她许多事情都没那么执着了,反倒是礼貌的上前行礼。

甄筠微讶,瞧了眼苏沅,只见她秀眉如柳,肤白似雪,依稀间仿若见着了阮珍,十六岁的阮珍来到苏家,她记得姐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阮珍比起姐姐亲手挑选的侧室,委实是好看太多了。

第11章

甄家一直居于京都,但甄筠外祖家却是在汾阳,甄筠的姐姐甄氏年少时也住在汾阳,当时苏老爷子与甄家老爷同朝为官,由江大人从中牵线,两家便是有意联姻。听说甄氏端庄贤淑,回到京都之后苏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看得一眼也颇是满意,后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谁料到甄氏原来身子颇是柔弱,时日长了越发显露出来,伺候苏承芳不得,便是主动予他添补侧室。

二老对甄家隐瞒此事颇是恼火,但看甄氏行事体贴大方,主持中馈游刃有余,不管病疾仍旧晨昏定省,到底不忍心叫苏承芳休妻也就包容了下来,但甄氏在四年之后还是去世了。

甄筠心想,要是当年姐姐可以放弃了苏承芳,也许还能活得长一些,可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总提起您呢,还有老爷子,他老人家在苏州可好?”

苏承芳的父亲苏鸣盛五年前因病致仕,因京都太过干燥,去了苏州静养身体,住久了十分喜欢,写信说身体渐渐康健,竟是不愿意再回京都。人老了,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老夫人也罢了,不想去催他回来,反正苏承芳已经能撑起苏家,父子两个常以信笺叙话。

“劳她挂心了,倒是都好。”老夫人语气淡淡,显然对甄家当年的所作所为还不曾放下,不过甄筠经常来探望,她还是很客气,“你今日是来替程老夫人进香的罢?”

“是啊,母亲什么都能忘,唯独不忘这个。”甄筠笑着上前虚扶老夫人,“我们快些进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入庙门,苏沅在后面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虽然淡却很吸引人,好像总想使劲嗅一嗅似的,但随着甄筠走远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了。

路上有小沙弥来迎,姐妹俩去正殿拜佛之后都供奉了银子,出于对这一世再生的感激,苏沅觉得得了上天恩赐,出了大手笔,苏锦瞄一眼发现有一百两银子,忍不住瞪圆了眼睛。苏沅这个人真是像阮直了,挥金如土,在祖母那里,也不过是给两百两银子吧!

她难道刚才是在菩萨面前求了良缘不成?苏锦冷笑起来。

苏沅自然知道她发现了,但并不想遮掩,阮家富甲一方,阮直总是塞来银票,她在十三岁之前就积攒了不少了,而今花一百两也没什么,若是祖母问起,大可说是替家人祈福了,祖母难道还能怪责自己吗?她拢一拢袖子:“我去看枫叶了,二姐要去吗?”

“你自己去罢!”苏锦哪里想理会,她刚才看到祖母与父亲说悄悄话了,再说,姨母也在,干什么要跟苏沅在一起呢?

她抬脚就走。

前世从白马寺回来,苏沅见到她,笑容就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让人心惊,苏沅突然想起来,难道在白马寺发生了什么?可祖母命她们各自去玩,总不好尾随罢?她怀着心思,走到外面。

秋风吹来,有些树的叶子就掉了,飘飞着好像枯黄色的蝴蝶。

甄筠看着苏锦,笑道:“你怎么没去看看景色?”

“我想跟您说说话!”苏锦的母亲早早去世,甄筠总来看望,又是她除了苏家人之外最亲的人,便很是依赖。

“傻孩子。”甄筠拢着她,“这么大了,你不能还总粘着我了。”

苏锦撒娇:“您嫌我烦了吗?”

“哪里,我是怕…”甄筠笑一笑,往外面看,“三姑娘人呢,你们是亲姐妹,你不能不管她,把她一个人撇在外面。”

“她又不是不认识路!”苏锦实在是不想听到苏沅的名字,也不知道姨母怎么那么在意她,苏沅不过是庶女,姨母却将她也当做嫡女了,总是叫自己照顾苏沅,好像生怕自己照顾不好,在苏家就过不下去一样,她拉甄筠的袖子,“姨母,你听到祖母叫父亲做什么了吗?”

“大人的事情你管了作甚?”

“姨母,您就告诉我罢!”苏锦叫道,“你刚才也在旁边,肯定听到了,是不是?”

甄筠有些犹豫,半响道:“老夫人是要苏大人去求个姻缘签。”

苏锦怔住了。

“也是人之常情,你记得,千万莫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来,毕竟是长辈的事情,你一个小辈是不好过问的,免得叫你父亲生气…”

话未说完,苏锦眸中闪过一道冷厉之色:“那是再好不过了,父亲早该续弦,却因为在外任职,拖延了好几年,而今是该娶个妻子了。”她生下来不到一年甄氏就去世了,能有什么感情,倒是见阮珍得苏承芳偏爱,苏承芳甚至为她将别的侧室都打发了,又很疼爱苏沅,就非常的不悦,也不知这对母女凭得什么?

要是父亲续弦,看她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想到阮珍为此吃瘪,苏锦简直是喜不自禁,心想苏沅今日还在菩萨面前求夫婿,等到哪一日得知父亲续弦,必定要气得吐血的,她才不会露出什么口风呢,就要让苏沅尝一尝那种无力挽回的滋味!她跳上跳下的,不就以为祖母,父亲都喜欢她吗,可将来的“母亲”却一定不会喜欢。

哪个正室夫人会捧着个得宠的妾养的女儿?

不过,父亲会娶个什么样的女人?是好是坏,自己也是要叫母亲的。

“外祖母那里,没有什么说法吗?”最好是外祖家的亲戚才好,这样嫁进来,总是跟自己亲近一点,苏锦想着灵机一动,“姨母,三堂姨母还未嫁人罢,她不是也喜欢来我们家里吗?”

那是甄老爷子堂弟的三女儿甄佩,年方十八,生得有几分像甄氏,但行事作风却是另一番做派,非常的泼辣,甄筠想到有一日在苏家,甄佩挽着苏锦的手,亲亲密密的样子,嘴角由不得抿了抿,要是甄佩做了苏家的夫人,定是会叫苏锦满意的。

“刚才还让你别管呢,你倒问起你堂姨母来!”甄筠半是责怪半是无奈的道,“这些事情,长辈们都会考虑的,哪里要你来指手画脚。”

“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吗?”苏锦嘻嘻笑,但是走到客居歇息,却是叫丫环冬葵要来笔墨,细细思考。想起苏沅这阵子的变化,竟是丝毫的没有什么不甘了,浑身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好像早早就占了上风。她越发恼怒,极快得写了一封信出来。

“等下山回到家,你把这封信交给刘管事,让他即刻送去给外祖母。”刘管事是当年甄氏嫁入苏家带来的陪房之一,苏锦很信任这个人,觉得刘管事一定会办好这件事情。

冬葵支吾道:“刚才程夫人让您不要管呢,您私自写信给甄老夫人,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不好。”

“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苏锦沉下脸,厉声道,“事关父亲的终身大事,身为女儿还能真的不管吗?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了,不然别怪我罚你。”

冬葵垂下头应声,把信藏入袖中。

从山腰上去,风渐渐大了起来,宝绿生怕苏沅受凉,连忙道:“姑娘,不如回去罢,瞧着上面也没有什么了。”

这山上多是枫树,又没有红到艳丽,确实看头不大,苏沅原路返回,行到庙门时,只见前头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也进了寺庙,瞧得一眼,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厮看到主仆几个,侧身避让,苏沅借着阳光,看清他左脸颊上有两颗红痣,突然就想起来了,这小厮是陆策的长随!

可陆静姝不是说,陆策要到冬天才回来的吗?苏沅一边疑惑,一边走去客居,谁料那小厮竟是一路的,难道陆策也住在这里不成?

越发好奇,苏沅低声道:“宝翠,你去给我拿些水来,我口渴了。”

宝翠一愣。

“快些去。”她催促。

宝翠不能违令,只好往寺庙的厨房走。

苏沅叫一干子粗使的丫环婆子在后面等着,尾随小厮走入树丛。前方是一片竹林,有座竹子搭就的小屋掩映其中,好像才修葺过,有些竹片旧了,有些却非常的新。

莫非陆策在这竹屋里?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想到将来的事情,苏沅有些紧张。

宝绿轻声道:“姑娘,您来这里作甚?”

此处虽然也是香客住的客居,但是太-安静了,四周杂树丛生,肆无忌惮的生长,有些横叉十分之矮,差点戳到她们的脸上,宝绿无端端的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被风传送,苏沅不由也跟着踌躇起来,瞧着地上被人踩倒的草,心想自己或许多事了,为前世的事情她对陆策有点不一样的关心,但其实就算真的遇到陆策,又能说什么呢?她提一提裙角打算离开,岂料就在这时,竹屋的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逆着光,隐约看见里面站着个人,穿件青布衣,身材十分的高瘦,她正待瞧个仔细,后面却传来一声:“姑娘…”

清越的声音将她吓一跳,回头看去,却是个少年,眉似剑英挺,眸如星明亮,穿一件毫无花纹的白色秋袍,如皓月般耀目,苏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真是陆策!

然而陆策不识她,手抚在剑柄上道:“姑娘在此,有何贵干?”

语气不紧不慢的,却杀机暗伏。

第12章

仿若起了一阵冷风,让苏沅攒紧了手,侧眸间发现屋里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这到底是谁?生得什么模样?为什么陆策会跟这个人在白马寺?

难道前世的这一天,他也在吗?

念头一一闪过,她看向面色略微发沉的陆策,瞧见在风中飘摇的剑穗,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她是不该来的,而此时此刻她要不露出自己的身份,也会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苏沅展颜笑道:“二表哥,我是刚才看到…”可才开口,却发觉自己遗漏了重要的事情,那小厮原叫秀实,前世她是在建昭十六年见过的,那时候她要嫁给韩如遇了,陆策派秀实来送贺礼,十分的贵重,故而她当时都忍不住问了秀实几句,采英后来还指给她看,说秀实的脸上有两颗红痣!

但是在建昭十六年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秀实,也就是说,她不应该知道秀实是陆策的随从,那又怎么可能跟着秀实来寻陆策?

苏沅被自己犯的错惊到了,由不得呛住咳嗽了起来。

宝绿连忙给她拍背。

隔了五年未见,但苏沅的声音一如往昔,如林籁泉韵,陆策瞧着她狼狈的样子,十分可笑,松开剑柄道:“你是三表妹罢?”

“是…我是来这里看竹子的。”苏沅发现陆策的神情变化,越发怀疑藏有什么秘密,但她一点不想涉及此事了,轻咳着道,“我听二表婶说,你要冬天才回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那我下回要是见到二表婶,该怎么说呢?”

陆策眸中闪过一道讶异,但很快就想到了几年前的事情,他当时被恶犬咬伤,深可见骨,苏沅着急的叫丫环去屋里取来一支黑玉膏。那黑玉膏是极其罕有的疗伤圣药,许是阮直送的,苏沅替他敷上之后,伤口便没有恶化。

而今她又要替自己隐瞒吗,陆策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容颜,倒是身量比起以前高了许多,他淡淡问:“你竟然认得我吗?”

五年前的陆策尚且稚嫩,跟现在太不一样,但十七岁的陆策跟二十七岁时的容貌却相差不大,五官都长好了,俊秀异常,万里挑一,苏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只是,她如何能说得清楚呢,慌张时,突然想到陆策叫她三表妹,灵机一动道:“二表哥不是也认出我来了吗?”

那许是女子的声音变化不大,再说,她又叫了他表哥,哪里会不知道是谁,苏锦可不是这种态度的,只陆策还有事情与人相商,便道:“关于我的事情,二婶应不会问起,你只要不提,便谁也不知…再说,过一两个月我就回家了。”

“好。”苏沅答应。

见她那么爽快,陆策心想,凭苏沅这心性,恐怕是要自己再欠她一个人情,不过姑娘家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困难?

“你要是得闲,可进来喝一盅茶,我今日是会友。”他索性揭开了说。

苏沅摇头:“我还是不打搅了,告辞。”

她转身走了。

陆策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外,方才进去。

穿着青布衣的年轻男人笑道:“原是青梅竹马,不过你真能放心吗?刚才就不该出声,万一被人认出是侯府的公子。”

“认出我,总好过发现你,我在白马寺又有什么?哪个理由都成,倒是你…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只怕她就要看清你的样子了。”陆策淡淡道,“不过我这表妹,你不用担心,她自小娇养,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

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多是浅薄的,只知风花雪月,哪里晓得朝政大事,年轻男人默然,翘手拿起茶盅。

秀实生怕又有人来,正要关门,却见树丛间有亮光闪动,他走过去一看,枝桠上竟然挑着朵雪白的珠花,忙拿回去道:“公子,您瞧瞧。”

小小的珠花,不过鸽蛋大小,用小指头般的珍珠镶成梅花的样子,陆策在手里把玩了下,塞入袖中:“应是三表妹掉下来的,下回我还给她。”正好也借着这机会试探下苏沅,看她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示好。

该不会是要对付苏锦吧?

他轻轻挑了挑眉。

苏沅一走到林中就告诫宝绿:“二表哥的事情你一个人都不要讲,知道吗?”

宝绿老实,点点头道:“奴婢晓得…”她犹豫了下,“不过这真是陆家二公子吗?姑娘,您怎么识得他的?”

这个人生得实在俊美,但宝绿不敢说就一定是陆策,因印象里,十二岁的陆策虽也是唇红齿白,却完全没有现在这样的修长挺拔。

苏沅轻咳了声:“不许问。”

她快步从竹林走了出来,正好宝翠也取了水回来,便是喝了好几口。

不知不觉耽搁了许多时间,竟是快要到晌午了,苏沅连忙去见老夫人与苏承芳。

客居里,老夫人已经点了许多的斋菜,摆了一大桌子,比起早上,面上笑容甚多,苏沅忍不住道:“祖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刚才苏承芳去求签,签文非常的好,方丈亲自解签,说苏承芳今年必有良缘,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老夫人怎么会不高兴?这签文简直是十全十美,看来儿子今年不止会得个贤妻,还会生下儿子,苏家要有后了!

“我是见这斋菜好,你快来尝尝。”老夫人并不告诉苏沅。

比起苏锦,苏沅定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再说,长辈的婚事,又哪里需要与小辈提呢,不管苏承芳娶谁,苏沅都应该接受,这才是好女儿。

苏沅有点疑惑,但还是去吃斋菜。

甄筠与苏锦稍后来了,老夫人也笑着相请。

都是女眷,苏承芳并不同桌而食,与老夫人道:“我去外面走走,等会儿您用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们再一起走。”

他声音不高不低的,如泉水悦耳,甄筠抬头看了眼,见苏承芳这十几年来好似没有老,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随父亲母亲去苏家时的情景,他坐在对面,一眼都没有看自己,眉眼间如藏了冰雪,但现在,样貌没什么变,冰雪却好像慢慢融化了。

难怪甄佩见到他,如同蜂蜜见到花儿般缠着想嫁,就是不知苏承芳可要?还有老夫人…那毕竟是甄家的人,老夫人会介怀吗?

她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