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群臣叩阍

满月宴次日,姬深破例举行了大朝——他倒是想在永淳宫里睡到日上三竿,奈何众臣从三更天就聚集在承天门外长跪,这宫谏的驾势即使聂元生闻讯之后也坐不住了,匆匆带着卓衡等人捧了大朝穿戴的衣物冠冕赶到善岚殿。

姬深被惊醒之后,听说是聂元生亲至,才将训斥的话语咽了下去,皱眉问:“怎么了?”

隔着屏风,聂元生声音依旧沉稳,语速却比平常快了一分:“陛下,群臣如今聚集承天门外,求陛下上朝议怒川决口事,还请陛下速速更衣登楼,垂聆朝议,以作圣断!”

姬深恍惚之间,问道:“什么怒川决口?”

聂元生一窒,也不及解释,只道:“一会路上说,还请陛下更衣前往!”

步顺华也被惊醒了,她转了转眼珠,推着姬深,娇声道:“陛下,聂舍人说的极是,反正朝中如今有什么事情,陛下不知道的,聂舍人最是清楚,陛下只管跟他往前朝去,路上叫聂舍人仔细说来不就是了?”

她这话看似在帮聂元生劝说姬深起来,聂元生如何听不出她这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自己有操持朝政、欺瞒姬深的嫌疑?不觉眯了眯眼。

姬深被宠妃信臣劝说着好歹起了身,雷墨知道事情轻重,亲自带着卓衡等内侍一拥而上,伺候着姬深梳洗更衣,佩玉戴冠,聂元生进殿前就命人备好了帝辇,此刻便直接登辇往承天门而去,路上少不得简要的同姬深分析了下怒川决口的事情,又大致推测了一会群臣的发难理由,姬深尚自疲倦,懒洋洋的道:“子恺尽代处之就是了,朕如今只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哪里知道这些老家伙待会会说些什么?”

见他如此,聂元生只得叹了口气,道:“臣当尽力。”

到了承天门,天尚未亮,四面宫灯照耀下,但见广场上跪满了叩阍的臣子,当先几人,个个去了冠冕,手捧象笏,带头长跪,尚有几人白发闪耀,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

姬深年轻,目力甚佳,粗粗一看,就变了脸色,问随自己一同登楼的聂元生:“那边可是蒋遥、计兼然?”

聂元生早就留意到了,淡淡道:“想来他们是为了计筥的缘故才来的。”

“两个老货!”姬深厌恶的道,“今夜叩阍,群臣逼朝,必定是他们所领。”当下就吩咐雷墨,“先着飞鹤卫,赐那两个老货三十庭杖!”

雷墨大惊,忙跪下恳求道:“陛下,蒋相、计相年迈,三十庭杖未必受得起啊!”

姬深一脚踹过去,低骂道:“废物!若不如此,难道要朕在这儿听他们藐视君上吗?”

蒋遥、计兼然受先帝之命辅政,多年来忠心耿耿,名满天下,连南朝都与闻,是青史留名的人物,雷墨哪里敢担上帮着姬深将他们打死承天门下的骂名?

因此只顾磕头求情,死活不敢去办,聂元生吐了口气,上前低声道:“陛下莫忧,陛下要赐蒋遥与计兼然庭杖,无非是为了不想听他们多言,臣有一计,可使他们不能出言。”

姬深这才放过雷墨,对聂元生道:“计将安出?”

就见聂元生对姬深使个眼色,对雷墨道:“大监且宣布圣驾已至!”

雷墨整了整衣冠,依言到城楼畔扬声宣布圣驾已至,群臣自是唱和叩见,雷墨才要叫有事禀告,就听城门下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厉声叫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姬深听出这正是蒋遥的声音,皱起了眉,就见聂元生踱到雷墨身旁,肃然大声道:“陛下有命,怒川决口,殃及五郡!陛下为此夙兴夜寐,忧不能眠,如今群臣叩阍,正合上意,对于怒川决口并如今五郡遭灾之事,有甚可行之建议,速速禀来!今日朝议只此一事,余事延后!”

底下蒋遥本是挟怒而来,为要就怒川决口至今已经月余,姬深却毫无反应,只顾册封新妃、庆贺皇长子诞生,压根不理黎庶死活,不想聂元生三言两语,就把群臣叩阍逼姬深临朝,说成了姬深早有召集群臣商议处理此事的意思,最后一句话更是借口怒川决口之事,一下子堵死了诸臣问罪的理由。

蒋遥气得眼前一黑!

他正待起身怒斥聂元生,旁边计兼然忙拉了他一把,沉声道:“五郡重要!”复扬声道,“陛下,如今怒川水已退,奈何五郡之青苗尽数淹死,鸡犬牛羊亦不复存!黎民流离失所,郡中时见饿殍,还请陛下早作圣断,以安民心!”

城楼上沉默了片刻,姬深的声音带着冷意传下:“要说以安民心,前几日,计筥尚有奏本,弹劾燕郡郝氏、展氏多行不法之事,鱼肉乡里,并将怒川决口之事皆推卸到了这两家头上,前不久郝氏中人又至邺都投书,诉计筥横行不法,敲诈不成反污蔑其家…计兼然,这计筥乃是你之晚辈,当初他任燕郡太守,亦是你居右相之际,你可有什么话说?”

计兼然闻言,沉声道:“陛下,老臣正因计筥之事,特来请罪!”

蒋遥立刻道:“陛下,正如聂舍人方才所言,今日臣等叩阍求见,是为请陛下圣断怒川决口一事,其余容后再议!”

聂元生建议姬深抓住怒川决口一事发作计兼然,不过是为了使群臣叩阍对君上的谴责气势扳回来些,并非今日一定要问罪计兼然,见蒋遥拿自己方才的话来堵了姬深,就对姬深微微摇头,示意莫要再继续追究计筥之事,姬深会意,冷哂:“圣断?朕居宫闱,尚未召人上殿商议,尔等皆已联袂叩阍,可见你们才是有主意的那一个吧?”

蒋遥等人气势再一沮,都叩首道:“臣等不敢!”

却是楼万古出来圆场,道:“陛下,五郡如今民愤极大,计筥与郝氏、展氏彼此推卸责任,长此以往,恐怕会生变故!”

姬深的注意力原本集中在了蒋遥和计兼然身上,并没有留意到楼万古也在,此刻听见他出声,就皱起了眉,小声道:“他怎的也来了?”

聂元生倒不意外,静静道:“既然是群臣叩阍,又是蒋、计牵头,朝中诸官怎能不应?怕是朝中文武都在这里了,可见怒川决口的确事情不小,莫如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处置了,过几日去温泉山避暑也清净。”

“原来如此。”姬深点了点头,就顺着楼万古的话头道:“朕为此事甚是操心,未知众卿可有什么谏言?”

——蒋、计一个劲的请他圣断,姬深却一味的向臣下问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聂元生其实已经向他禀告过好几回怒川决口的事情了,若不然姬深连个印象都不会有,他如今满心满眼都是步顺华和皇长子,北梁踞地共有三十六郡,区区五郡,姬深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这会哪能怎么圣断?

蒋遥心头暗叹,他和计兼然其实早就已经致仕了,按说今日就不该出这个头,奈何燕郡太守恰是计筥,这怒川决口的事情还就带到了燕郡,倒不是说其他五郡就没什么问题,但郝家、展家在这几个郡内势力庞大,计筥不肯向他们低头,他们早就积了满肚子的怨气,哪能不借着这个机会大肆宣扬计筥的无能与昏庸,好把他赶出燕郡,叫后来为官的太守知道两家的厉害?

那计筥是计兼然的侄子,为人蒋遥也清楚,好听点说是个方正之人,难听了就是不知道变通,当初蒋遥就不同意叫他去燕郡,奈何计筥自己执意要过去“移风易俗”,甚至硬在太守之任上撑着死活不肯走,那会姬深还没闹出今日右昭仪的事情来,两个顾命丞相都觉得既然是高祖皇帝看好的储君人选,想来错不了,若是计筥做得不好,至多降几级挨场罚——也给他个教训。

不想这计筥也是命途不济,偏偏赶上了怒川决口不说,甚至计兼然也在这几年里恶了姬深,压根庇护不到他不说,甚至还有连累他的趋势。

“如今最紧要的自然是安抚民众。”蒋遥有些中气不足的道,他去年春天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虽然是借机致仕,但多年操劳,身体的确不太好了,今日叩阍,跪了这许久,很有些颤巍巍的意思,计兼然忙扶住了他,代他道:“不但要安抚民众,还要将五郡的官吏观察一遍,毕竟怒川决口祸及五郡,周边之郡有地势比五郡更低洼的,却都无事,可见五郡贪墨不法、昏庸之官不少,臣如今先代计筥请罪,请陛下遣飞鹤卫押他还都,禀公审判!”

计兼然这是要大义灭亲了,计筥查都不查先押回邺都,其余的官吏还能好吗?

姬深看了眼聂元生,见他点头,便道:“就按此办。”

“还请陛下遣天使至五郡,安抚民心、观察吏治。”蒋遥闭目养了会神,此刻又把话题接了过来,道,“以免滋生流民盗匪,动摇国本!”

姬深最不耐烦的就是听他们说什么动摇国本之类的危言耸听,只是蒋遥的建议也在理,就冷哂道:“你们既然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叩阍这一套?俸禄养你们这些臣子是干什么的?依此办理吧!”

“这天使人选…”蒋遥在夜风里咳嗽了几声,目光深沉的看向了城门之上,缓缓道,“陛下,还请聂舍人出任!”

第二十八章 奉诏抚民

“他居然没拦着?”牧碧微吃惊的差点站了起来,“你走了,谁来替他改折子?五郡遭灾,要安抚灾民,要安排补种,我虽然不谙农事,但也知道如今都五月中了,那几郡又不是江南,还种个什么?!并要收拾五郡里不法官吏,说不得还要与山昌王那两个郡主的后人打交道,那两家把计筥都弄得灰头土脸,计筥再废物,好歹也是计兼然的侄子,计兼然总要给他看着点的罢?饶是如此也被弄到如今迫得计兼然大义灭亲的地步!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少辰光!叫他自己看折子看个两三日都勉强,时间久了,旁人焉能不察觉?!”

聂元生叹了口气:“安平王与广陵王一起劝说陛下,道是五郡如今情况也不是特别坏,最大的问题,还是郝家、展家,道是计筥乃右相之侄的身份都不够分量,压不住这两家,很该使天子近臣过去处理,以叫两家畏惧,从而迅速解决争端…又把陛下吹捧了一番,说我此去定然一帆风顺,不过是去捞份功劳,安平王甚至还说,先前祖父的爵位传了叔父,我身为祖父嫡长子之长子,身上却没有爵位,即使陛下加恩,毕竟年轻,难以服众,如能够立下几番功劳,封爵也名正言顺一点…至于政事,陛下倒是自己想到了个借口,说是灾情如火,加上马上就要奉太后去温泉山避暑了,若将事情报到温泉山未免耽搁,叫安平王与楼万古留守邺都,暂且代理。”

牧碧微在听他说话时已经不住的冷笑,如今就道:“天子近臣的尊贵,怎么比得上皇族宗室来的尊贵?若是五郡当真情况不是很坏,那为什么安平王、广陵王不去领这件差使?就算他们两个已是王爵,封无可封,但他们两个一个岳家是高家,一个岳家是曲家,我就不信他们没有需要扶持的人,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也亏得他们说得仿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样!真真是不要脸之极!”

她忽然想到,狐疑道,“即使他们两个说的天花乱坠,可你也不是不能开口呀,怎么竟叫他们说服了陛下?”

聂元生闻言,脸色沉了一沉,才道:“自然是步顺华开了口,从旁劝说,陛下这才点了头。”

牧碧微大怒道:“这贱妇!”定了定神,她方惊讶道,“这也不对呀,这步氏是经采选进宫的,今年采选可不就是你选的?怎么她竟还要和你作对?”

聂元生又不是傻子,虽然采女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个都笼络一下,但最拔尖的那些个人,他总要观察一番,并调查清楚的,至少不能是与他有仇的人的亲眷罢?这回进宫的新人里头,步氏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聂元生哪里能不仔细留意了她?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提到此事,聂元生也不禁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却是我被她骗了。”

他一向心机深沉,当初牧碧微进宫以来,步步都落进了他的算计里,不想这一回却被步荣衣刷了一道,此刻说来,不免面有愧色,牧碧微就狐疑道:“她是个聪明的,这两日我也看出来了,只是…要说聪明的能够瞒过了你,还是你见她生得美,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

聂元生伸手一捏她面颊,调笑道:“瞧这醋味!”

“老实一点!”牧碧微抬开了他的手,喝道。

聂元生无法,只得收回了手,如实道:“你大约听说了,这一回采女里头还有一个论容貌并不比步氏差,她们两个出身都十分的卑贱。”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低,“都是勾栏之地出来的!”

牧碧微吃了一惊,道:“这样…那怎么伺候陛下…不是说采选至少也是良家子吗?”

“咳,勾栏里略高雅些的地方,多半是从幼女开始栽培,到了年纪,先捧红了,这才接客。”聂元生苦笑着道,“这步氏与那毁了容貌只得出宫去的尤氏,都是还没正式露面的…原本打算送与太守结交,不想赶上了宫里采选,你说这么两个人,那太守岂能不如获至宝?当下就给她们造了良家子的身份,又将那勾栏地的老鸨打发了,送到邺都,我自然要留意一下…却也没发现什么疑处,就…嗯,想来这步氏是谁埋的暗子,我竟没查出来,如今后悔却也晚了!”

“原来如此。”牧碧微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眯起眼道,“这样含含糊糊的话儿你觉得我会信么?”

聂元生被她问得招架不住,只得苦笑着说了实话:“先前尤氏同步氏才到邺都时,我亲自去看过,那步氏…嗯,曾私下里塞给我一方帕子,我道她有什么内情要说呢,不想按着那帕子里的时辰地点去了,她却…嗯,对我有意,你说我怎么可能理睬她?”

牧碧微闻言,双眉一扬,抬手就拧住了他耳朵,怒道:“你当我会相信?!这步氏既然曾经有意勾引你,你要么笑纳了金屋藏娇,要么就索性灭了她的口!你给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你勾引她未遂,却又不忍心阻了她的前途,因此才弄到了今儿的地步?”

“嘶!轻点。”聂元生覆上她手,告饶道,“怎么可能?步氏的确是个美人,但要说能够越过了右昭仪孙氏去也不至于,我见孙氏比你还早,你看我可与她有什么关系?”

牧碧微哼道:“人各有所爱,未必步氏美貌不及孙氏,你就一定对她不动心!”

聂元生笑着揽她入怀道:“这第一句话有理,我就偏偏喜欢你,关什么步氏、孙氏什么事情?”

“你是说我容貌不及她们了?”牧碧微闻言,又要发怒,奈何被聂元生搂紧了动弹不得,只听他道:“好啦,说正经的,当时步氏向我道她心仪于我,我岂是没起灭口之心吗?说句不好听的,她如今是贵为顺华了,这是因为有人为着讨陛下高兴,又查明了她尚是清白之身,这才给了她良家子的身份得以进入采选,如我这样知道她们底细的人看来,不过两个贱籍女子罢了,生得再好,也不过是玩物!”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步氏,“原本是打算过后就寻个机会解决了她的,不想还没下手,她倒先将那尤氏的脸划破了,当时采女里头有极为出色的人选这个消息,私下里已经有人悄悄报到了陛下那里,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两王多管闲事——要不是他们揭发出来我收取了后妃贿赂,引得陛下询问,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有那么个拔尖的采女,我至少也要给他留上一个吧?本打算留尤氏,奈何尤氏太过无用…我也只能任凭步氏进宫了。”

说到这里,聂元生冷笑了一声:“不过她进得宫来,凭她手段通天,富贵也就这么几年罢了!”

牧碧微沉吟道:“你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尤氏被毁容送出宫后,我就使人给她下了一份绝育散。”聂元生慢条斯理的道,“高太后看着身子还很硬朗,步氏想学左昭仪收养他人子嗣,那是想都别想!”

牧碧微这才放了心:“既然如此,那任凭她嚣张些日子就是,回头自然慢慢同她算着帐!”想了想又皱起眉,“不过他们这样想方设法的调你离邺都,恐怕还有后手,你可要小心!”

聂元生点头:“我向陛下请了飞鹤卫为护卫,为首的就是蒋俨,他是蒋倘的堂弟,在飞鹤卫中任校尉一职,武艺很是了得,此外还有些祖父留下的护卫陪同,这一路我心里都有数,你不必担心。”

牧碧微道:“怎的不带上高七?依我说,蒋俨未必有高七可靠吧?”

“高七不能走。”聂元生摇头道,“一则,他才坐上了副统领之位,如今正要忙着巩固势力,以与蒋倘相争,这次我故意点了蒋俨,就是为了去蒋倘一大膀臂,好给他腾出机会来,二则,我与他真正的关系,只有你知道,甚至连我叔父都不清楚,他再是庶出,总是姓高,我可是指望他趁机将蒋倘挤走,彻底掌握飞鹤卫的!三则却是我走之后,朝上牧令还好,有蒋、计在,即使两王也未必能拿他怎么样,毕竟牧令多年为官,口碑一向不坏,你的大兄牧碧川也非初仕,他又不在朝中,远在清都郡,惟独你弟弟牧碧城,老实说若无高七扶持,他在飞鹤卫的日子可不好过,我担心我走了之后,你在宫中有什么消息传递不便,又或者牧碧城被人算计,有高七在,也能斡旋一二。”

“你这些都想到,我也没话说了。”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吐了口气,幽幽的道,“此去小心。”

聂元生安然笑道:“其实此行固然突兀,但安平王为了说服陛下答应派我离都,提到了爵位之事,倒也是件好事。”他眯起眼,“虽然天子近臣比什么爵位都有用,我看中的却是他所言以功封爵,若能如此,我晋级亦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若是我自己坐了左右二相的位置,却还要改个折子还小心翼翼的保密做什么?”

两人依偎着,都是谨慎小心的交代着分别之后的一些要事,渐渐归于旖旎。

四更天,天色如深幕,聂元生照例起身离去,牧碧微亲自送他到殿后,低声道:“我等你,平安归来!”

聂元生转过身来,拥她入怀,抚了抚她的鬓发,轻声道:“放心!”

第二十九章 避暑之前

皇长子满月宴后两日光景,中书舍人聂元生代天子巡视受灾五郡,安抚民众,并考查五郡吏治的圣旨就正式下达,因灾情紧急,聂元生不能耽误,次日就偕同姬深特意派出的飞鹤卫并家中护卫经过简单的殿前辞别、城外相送等仪式,带着他自己所写、自己盖玺,安抚五郡的圣旨驰骋而去。

固然前朝暗流汹涌,但后宫里对这件事情兴趣不大,妃嫔们如今最关心的是姬深几时能从永淳宫里出来。

虽然都说今年的采选,新人是最有福分的一批,皆是沾了步氏的光,可自从新人正式受册起,姬深就没去过旁的地方,满打满算下来,步氏独宠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这中间她的小日子,竟也迷得姬深流连不去,一个多月前还赞为“天真可爱”的小龚氏,因与步氏几次争执,如今在姬深眼里也成了不懂事,被打发回宣室殿,不许轻易到永淳宫。

小龚氏气愤难平,在牧碧微和龚世妇处都大哭了好几回,奈何两边都帮不了她,别说龚世妇了,就是牧碧微,这一个多月来又何尝见过姬深到澄练殿?

避暑就在这样六宫怨气弥漫的情况下被提上了议程。

清早,戴氏并焦氏就联袂来拜访牧碧微,牧碧微请了她们到后殿,分主宾坐了,戴氏就迫不及待的问:“牧姐姐可听到今年避暑的事情了?”

“我这儿许多消息都还是从你那里听来的,你如今却来问我了?”牧碧微笑着指了指她跟前的茶水道,“这是新摘荷花制成花茶后煮出来的,很是解暑,你尝尝看。”

戴氏先喝了一口,赞了一句,她心思显然就不在茶水上头,因此立刻又道:“据说今年太后不打算去温泉山了。”

“哦?”牧碧微若有所思,“想是皇长子的缘故?”

“可不是?”戴氏道,“我昨儿个晚上就听宫里传言,说太后担心皇长子年幼,虽然邺都到温泉山不远,但路上颠簸,万一累着了皇长子就不好了,所以打算今年不去了,反正这宫里也是备着冰的。”

说到此处,她道,“听说陛下也不打算去了呢!”

“前面的倒不难猜测,后头这个却不太可能吧?”牧碧微心想,若是往常,倒是有这个可能,如今姬深就指望借着自己不在邺都,好使群臣不疑心怎么聂元生一公干,奏章就没人改,那是说什么都要去的,为此孝顺的名声估计也顾不上了——毕竟叫聂元生代笔,事情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么!

戴氏道:“我猜着太后不去温泉山的可能有八成,既然太后不去,皇长子也留在了宫里,想来陛下也舍不得走的。”

牧碧微想了想,喝了口茶道:“若是陛下还是要去温泉山,今年的人选却有麻烦了。”

戴氏与焦氏对望了一眼,面上都有些失望:“我们今年怕是没指望了。”

焦氏沉吟道:“新人如今除了步顺华之外,其他人都还没承宠呢,这一回定然都是会去的,我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牧碧微思忖了片刻,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的宫里,都是进了新人的,戴妹妹的昆德宫里还进了两个,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性情为人可看出几分?左右这新人是堵也堵不住的,去了一个,过上个几年总也要再选一回的,我就是在想,若是有可靠的,笼络好了,做个膀臂也好,毕竟你们如今晋位不久,手底下怕是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既然是一宫主位,就断然没有事事亲自冲锋馅阵的道理,是不是?”

“我宫里的林氏尚可。”焦氏想了想,道,“那林氏人如其名,天生一把好嗓子,不拘她说些什么,听着就觉得舒服,虽然不是顶美,但料想也是有几分前程的。”

牧碧微问:“性.子呢?”

“倒是娇憨可爱的模样。”焦氏抿了抿嘴,“虽然有一个月了,但到底她还没承宠,如今恭敬,时常到含光殿里寻了我说话奉承,将来如何就不晓得了。”

“戴妹妹宫里怎么样?我记得你上回过来,对那叫雪隐的御女印象不错?”牧碧微又问戴氏,戴氏道:“那雪御女知礼体贴,为人也恭敬,我的确对她有几分喜欢,后一个金泠,就是自己硬要跑到昆德宫的御女,看着有几分傲气,但行事说话也算妥当,我也没挑出什么错处来,她们可不像焦姐姐宫里的林御女那么殷勤,没事是从不到我那儿去的。”

牧碧微就问焦氏:“这么说这回那林御女随驾,你若去不成,你没什么意见了?”

“我对林氏印象固然不坏,但到底还是要听牧姐姐的才是。”焦氏谦逊的道,“我是个没主意的人。”

“你若没主意,这宫里的木头人就太多了。”牧碧微复看戴氏道,“你呢?”

戴氏迟疑了一下,道:“按说呢,我宫里这两个,除了那金泠主动要求过去住,当初赶着我不痛快,来寻牧姐姐你诉说了一番,但被姐姐劝开后,想想倒也不怪她了,这两个人我印象也不错的,至于她们随驾么…若是两个人都去…”

牧碧微已经摇头道:“印象虽然不错,但两个人都去,又都是御女,届时在温泉山都承了宠,万一有哪个晋了位,就是世妇,再往上就是妃了,到时候若是因此心大,两人联手,你打压起来可不容易!何况如今那步氏咄咄逼人,别把你宫里的人笼络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牧姐姐说的是…”戴氏沉吟着,她之所以想不拦着两个新人的路,可不是为了心慈,却是因为步顺华如今如日中天,她怕单独一个雪御女或金御女去了也白去,到时候昆德宫未免就太冷清了。

如今被牧碧微提醒,究竟借宫里人巩固自己的地位,也须得防着被反客为主,顿时就谨慎了起来,犹豫片刻,到底是第一印象来得深刻,道:“那么就叫雪御女去吧。”

“你既然选定了,那就好。”牧碧微道,“人选定下来就是这几天了,五月底的时候就要动身,你得抓紧。”

戴氏点头:“我回去就办。”

当天傍晚昆德宫就传出御女金泠吃坏了东西,卧床不起的消息,因为先前新进宫的穆世妇是得了位份后第二天就病倒的,如今又一个御女病了,六宫都窃笑这一回的新人怎么都这么娇弱。

自然无论避暑随驾名单里有没有金泠,她总是没份了,因为太医诊断,说她所食相忌的食物太多,中毒不浅,非得好生调养半个月不可。

这么件事情出来,六宫许多妃嫔对桌上的膳食都是小心了再小心,这么到了第三天,名单到底下来了——果然新人除了金泠外,皆在其列,原本宫里的老人,右昭仪孙氏还在安福宫里关着,左昭仪呢才得了皇长子的胞妹长康公主抚养,何况曲氏向来就被姬深遗忘的,往年都是姬深奉太后避暑,太后带上她,如今太后为了皇长子要留在宫里,曲氏自然也要在宫里带着长康公主了。

牧碧微却还有份,下头何氏、颜氏,并李世妇、乐美人,就这么五个人,这名单传出,六宫都对新进宫的几人恨之入骨,甚至有人私下里说出了“既然穆世妇与金御女都病倒了,怎的步顺华被千妇所指了这许久,竟半点事也无?真正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之类的话来。

这些话在长锦宫里也有传出,毕竟自从牧碧微晋宣徽入住长锦宫后,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长锦宫里的宫嫔,这两年狩猎也好,避暑也罢,总有那么几个是一定有份的,先前因为林氏的缘故,叫牧碧微冷了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太理睬她们,本以为能够借着到温泉山的功夫与牧碧微多加亲近,奈何竟连去的资格也没了,一时间人人失望。

牧碧微命阿善罚了几个私下议论步顺华的宫人,于是长锦宫里闲话也少了,她指点着头次去温泉山的叶寒夕收拾行囊之余,道:“如今谣言又动摇不了步氏的地位和宠爱,议论纷纷起来我听着反而不痛快。”

叶寒夕这回过来不仅仅是询问行囊怎么收拾,却还另有事情:“牧姐姐可还记得云盏月?”

“我如今又还没老得不认识人,瑞庆宫的云世妇这进宫才几日?怎么不记得?”牧碧微道,“这个云世妇很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她托了你什么事?”

“倒也不全是。”叶寒夕如实道,“是这么回事,这回避暑她也有份,姐姐你也晓得她宫里的主位是高婕妤,那高清绾是个古怪的性.子,先前才进宫来就要撵了所有邺都籍贯的宫人不说,因着云盏月身边的灵羽的缘故,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后来虽然在姐姐这儿圆了场,到底关系也淡淡的,听说避暑时未必一定要按着宫里的位份住,所以想求姐姐设法,使她随我住着罢,姐姐你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总不能成日里到姐姐这儿来晃着吧?”

这回随驾的妃子里头位份最高的就是牧碧微,加上温泉山她也去过多次,所以避暑时的一些事宜就是她管着的,如今叶寒夕来求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牧碧微很是忧愁道:“你可别总是干这种替人出头的事情,一些小事也还罢了,遇见大事,被人卖了都不晓得。”

叶寒夕听这话就知道她是应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放心罢,我是与云盏月投缘,所以才亲切些,旁人有事情托我我才不应呢!”

牧碧微就问:“哦?还有谁托了你?”

“自然是穆世妇了。”叶寒夕笑着道,“她啊被步顺华吓坏了,从住进永淳宫起就开始称病,奈何前两日,步顺华说了句‘穆辰曦早不病晚不病,偏赶着与我同时住进这永淳宫时就病了,这是病给我看的吗’,把她吓得第二天就战战兢兢到善岚殿请安,说是好了…这一回随驾也在其中,她也想离步顺华远一点,因此私下里过来寻了我,我想步顺华如今风头正盛,咱们与穆世妇又不很熟悉,何必多事呢,就与她说这事情还得看步顺华,穆世妇走的时候好生失望,哎!”

“这步氏。”牧碧微摇了摇头道,“其实有步氏这番话,穆辰曦就很不该如此担心了,她怕步氏,无非是因为听说过步氏拿金簪划破了另一位采女的脸,担心自己重蹈覆辙,但一来采女的身份与宫嫔是不一样的,二来,步氏划破那采女的脸,是为了使自己在采女里头一枝独秀,穆辰曦生得虽然放宫里也算不错了,到底不如步氏的,步氏做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去划破她的脸?何况,若步氏要打压她的话,这次由着她病着,不能跟去避暑,渐渐的叫陛下把她忘记不就是了?如今说了这番话叫穆辰曦不能不到善岚殿里去说自己已经好了,正是要扶持她——这步氏啊是开始栽培自己的势力了!”

说着看了眼叶寒夕,“你…”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指望你能笼络到什么人,只盼着你不被那云盏月笼络去,给她处处做先锋就好了!”

叶寒夕怏怏的嘟起嘴:“我记下了!”

第三十章 御女林氏

温泉山行宫其实有个正式的名号叫做御泉行宫,盖因这座行宫是前魏初年圈了温泉山主峰上的跳珠泉兴建而成的缘故,后来御泉渐渐传成了玉泉,又和邺都外一口泉水重了名,索性就直接叫温泉行宫了。

只不过行宫上挂的牌匾还是御泉二字。

这地方牧碧微已经来过两次,自不陌生,与姬深等人被簇拥着进了行宫的正堂宁德堂,待这儿留守的总管内侍上前问候过了,又一同用了午膳,姬深就将安置住处的差使交给了牧碧微,自己搂了步氏径自去了后头,剩下一干羡慕嫉妒恨交加的怨妃嫉嫔。

牧碧微放下茶盏,看了看天色,就道:“反正时辰还早,这行宫地方也宽绰,你们不如自己先去看看喜欢什么地方,只要没有越了规矩,来告诉本宫一声,随意住着也就是了,左右出来避暑,大家也轻松些。”

这话正合了许多人的心思,都觉得松了口气,感激的谢过了她,就纷纷告退去挑住处了。

何氏、颜氏却都留了下来,何氏淡淡的道:“我从前住的宜晴阁就不错,不必换了。”

“妾身也觉得水月烟波馆很好。”颜氏细声细气的说道。

牧碧微颔首:“既如此,那本宫也懒得多想,还是住旖樱台吧。”

旁边还留着的行宫总管岑平忙道:“回三位娘娘,这三处地方都是早早打扫好了,新移了草木进去,去年西平公主喜欢的水池也新淘过,又多放了数尾锦鲤进去,新泰公主喜欢的凤仙花亦在行宫里种了许多。”

这回西平公主自然还是跟着牧碧微,新泰公主却跟着何氏,闻言西平眼睛一亮,新泰公主许是因为母妃还被关在了安福宫里头,非但没能随驾,并且前途莫测,兴致不是很高,只随便点了点头。

岑平又叫人呈上了新鲜的瓜果:“都是温泉旁种出来的。”

西平看到有樱桃,顿时喜道:“这个这时候也还有吗?”

“回殿下的话,去年殿下就仿佛很喜欢这樱桃,因此今年特意叫人留意着,多存了一些。”岑平含笑说道,樱桃号称百果第一枝,说的就是它成熟之早,往往三四月份有,五月里就鲜见了,五月月底的时候除非是先存在了冰窖里,枝头却极为罕见。

惟独温泉山上因为靠近温泉的地方所种的草木,季时与山下不同,这时候还能看到新鲜的樱桃。

牧碧微很是满意,含笑道:“岑监有心了。”

岑平谦逊道:“当不得光猷娘娘的赞,这些本是奴婢当做的。”

牧碧微还是叫阿善赏了他,又哄着西平莫要多吃,旁边何氏也一副尽心照料新泰公主的样子——固然新泰公主始终绷着个小脸不是很愿意理她,惟独颜氏有些无聊,想了想就细声道:“光猷娘娘,妾身想先过去水月烟波馆收拾,未知是否可以?”

“你去吧。”颜氏平民出身,也没怎么争过宠,从不同人为难,却至今还能被姬深惦记着,可见要么手段隐秘过人,要么就是命好,宫里除了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宫嫔会藐视她外,做到主位,都乐得给她些面子,牧碧微当下就和颜悦色的道,“却是本宫疏忽,把你晾这儿了。”

颜氏忙道:“娘娘要照料西平公主,是妾身愚笨,帮不上手呢!”

如此客气了两句,颜氏就带着人去了水月烟波馆。

留下牧碧微与何氏各自有位公主陪伴说着闲话,虽然两方互相不理睬,倒也不觉得寂寞。

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去挑地方的妃嫔们陆续归来,因着兴奋与天气,好些人面上都是红扑扑的,叶寒夕率先上来要说话,牧碧微瞪了她一眼,看向她身旁的高氏,叶寒夕这才醒悟了过来,忙把头一个挑选的权利让与了去选地方的人里位份最高的高婕妤。

高婕妤道:“妾身觉得镜春轩不错。”

牧碧微点了点头,镜春轩坐落在行宫里的水域之畔——这片水域却不是温泉,面湖靠林,风景不错,也幽静,距离宁德堂却亦不算远,正合了高婕妤的性情,而且地方规格也符合高婕妤的位份,她命阿善:“记下来。”

见牧碧微同意,高婕妤道了谢,就直接带人告退去收拾了。

接下来才轮到叶寒夕,她选的是旖樱台附近的流光水榭,还待帮云盏也先说了,被云梦如咳嗽着拉了一把才住口,叶寒夕选过之后,下面就轮到了世妇们。

因为步氏独宠的缘故,与她一起进宫的新人虽然沾了步氏、高婕妤的光,位份都不低,但皆没承宠,如今安排她们住处的又是宫里之前就册的妃子,云盏月与穆辰曦都极有眼色,推让李世妇先选。

这李世妇,牧碧微见得不多,但因为长信宫那已故范世妇的缘故,对她亦有印象,是个妩媚多情、身段珑玲的女子,她去年也随过驾,今年却没选去年的住处,而是选了距离宁德堂更近一些的清秋小筑。

云盏月与穆辰曦又彼此推让了一回,穆辰曦推不过,就先选了锦画斋,云盏月这才挑了就在流光水榭对面的南薰楼——实际上这南薰楼本该是妃一级才有资格住的,只是叶寒夕先前就为她求过了牧碧微,牧碧微如今也懒得计较,直接允了她住。

下来御女一级都挑了符合各自身份的住处,惟独杨盈灿似有些犹豫,牧碧微看了眼何氏,何氏就笑着道:“你可是拿不准主意?左右这一回来的人也不很多,若是看中的两处都空着,先住一个地方,过几日换一换,也没有什么,光猷娘娘向来是好说话的。”

杨盈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复对牧碧微羞怯道:“妾身进宫不久,这行宫也是头一回来,所以也不知道挑选住处时可有什么忌讳…只是,方才出门不远,就见到了一个地方,里头花繁似锦,妾身一见就喜欢了,但那地方离行宫没多少路,妾身不知道…”

牧碧微就笑了:“宁德堂附近,也不全是妃子规格的院子,要说繁花似锦,行宫里如今几个院子没点花草呢?你不说名字,本宫可难想到。”

“妾身看那地方叫做倾香院。”杨盈灿话音刚落,新进宫的妃嫔还没怎么样,牧碧微、何氏、李氏、乐美人并岑平脸色都变了一变,杨盈灿见状,就露出失望之色,正待说话,不想一颗樱桃就砸到了她身上,就见新泰公主刷的从席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喝道:“你也配住我母妃的院子!”

——这倾香院,却是孙氏避暑时一直住的地方,也无怪新泰公主如此生气了。

杨盈灿本来见到牧碧微等人听了院名后变色,就知道自己挑错了地方,她本来也打算说几句话下台的,没想到新泰公主这么一喊,竟是连自己下台也不能,她是新人,位份也不算高,哪里敢与新泰公主争执?

当下窘迫得满面通红,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看起来可怜极了。

牧碧微就看了看何氏,只是何氏温柔的哄了几句新泰公主,新泰公主却不肯理她,叉着腰,指住了杨氏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场面迅速尴尬起来。

到底孔月盈是杨盈灿的亲表姐,看着不忍,壮着胆子上前为她解围道:“殿下莫要生气,杨御女方才也说了,她是不知道那倾香院乃是右昭仪从前住过的院子,不然怎么敢提呢?还请殿下息怒!”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本公主说话!”新泰公主这段时间满腹的委屈,如今见居然有人把主意打到了孙氏住的院子上来,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当下想也不想就学着孙氏的做派喝道!

孔月盈是嘉福宫的人,偏巧颜氏方才走了,没法圆场,牧碧微皱着眉正思索着该帮哪边,忽听一个悦耳之极的嗓子道:“我等俱是身份低贱,位份也不高,自是不配与公主殿下说话的,只是到底也是进宫来伺候陛下的呢,殿下何不念了陛下的份上,饶了杨御女这么一回?妾身一直听说,殿下的生母右昭仪宽容仁善,待下优厚,想来殿下也是心慈之人!”

这话说了出来,新泰公主因为年纪还小,听不出这里头字字句句都在讥诮孙氏才是出身卑贱之人,且为人心胸狭窄,至今还被拘在安福宫里,但除了两位公主,其他人哪里还听不出来?见说这番话的赫然是御女林音灼,一时间对她都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牧碧微却是深深看了眼何氏,见她听了林音灼的话后,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的继续劝起了新泰公主,又看了看杨盈灿,淡笑着道:“新泰公主年纪小,这几日为着担忧她母妃宫里的事情,不免急了一些,你也算她的庶母妃呢,不要把小孩子的话往心里去…这倾香院乃是妃以上位份才能住的,你既然喜欢繁花似锦,本宫指了蕊紫斋与你住如何?那儿地气和暖,花卉一向就茂盛。”

杨盈灿此刻是巴不得有个机会能下台,自然是忙不迭的应了,与孔月盈一起退到旁边,御女过后才轮到乐美人,她也换了个住处,只不过乐美人去年也来过,知道自己能住的院子,说了出来牧碧微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