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太妃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件事情你们可曾告诉过她?”

牧碧微摇了摇头道:“我与右娥英虽然没有公然的闹翻,但当初在御泉行宫的时候,我拦阻了她住进静澄堂的要求,她呢也苛刻了我不少待遇,关系总是不好的,这样贸然过去告诉她,到底不妥。”

“何氏可说右娥英还能活多久?”温太妃沉吟了一下,问道。

“她说,最多不过一年,短的话,十个月怕都难以撑到。”牧碧微苦笑着道,“而且,这毒是猝然而死,毫无征兆,事后也难查出端倪。”

温太妃冷笑了一声,随即又缓和下来语气,道:“那就应该告诉她!”

见牧碧微不解,温太妃叹了口气道:“你们到底年轻,不知道苏家的底蕴!虽然曲家是大梁公认的第一世家,可苏家在营州的根基也有三百来年了,如今背井离乡的确是居于下风,但你以为,当年的老武英郡公,为苏平求娶高家嫡长女为妻是为了什么?”

牧碧微顿时一惊!

“老武英郡公可不简单!”温太妃冷笑着道,“他在前魏亡故之后的乱世里,固然没能混到了高祖和左丘野那个地步,但他阻止了大梁南下,又间接的逼死了威烈侯,手握大军陈兵边界多年,高祖、先帝,哪一个是庸碌之君?竟还叫他平平安安的去世、享受哀荣不说,连爵位都弄了个世袭罔替!曲家跟着高祖转战南北多少年都没混到这一步呢!就是寒族出身、被高祖许为群臣第一人的聂临沂!他的次子也是降袭的!”

“难道当初老武英郡公就料到了苏家今日的局面?”牧碧微这一下真真是受惊不小!

温太妃道:“我猜想着多半如此!”她神色复杂的道,“所谓乱世出英雄,实际上乱世里头大浪淘沙,能够在中间混出头的,都不可等闲视之!就是你的曾祖,他实在是去得早,若是能够长寿一些,你阿爹当年又怎么可能落到那个地步、需要你进宫呢?连我被高祖抚养多年又成了先帝的妃子,也有他的福泽在里头呢!”

温太妃不欲多说自己的往事,便很快转回正题,道,“苏家如今看着形同飘萍,但老武英郡公不可能不给子孙留后手的,虽然不知道右娥英在不在这个算计里,但如今曲家竟然有挟幼主登基之势,关系到咱们安危,岂能等闲视之?右娥英…她是武英郡夫人教导出来的长女,我料想她知道这个消息后,绝不肯叫曲家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曲叔清死了,他是臣子的身份,威烈伯八百里加急要陛下主持公道!”温太妃目光悠远的道,“那么堂堂帝妃右娥英死了,你想曲家要付什么代价?”

牧碧微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顿了一顿,才道:“是。”

温太妃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进宫以来怕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的事情?不要怕,许多事情怕了也没用,真正做了起来也未必就一定没生机。”

说着她也叹了口气,“还不知道陛下怎么处置四郎?”

高阳王的处置是次日就下来的,圣旨由聂元生拟成,交由姬深过目之后再誊写用印,亦是聂元生亲至高阳王府宣读,圣旨中少不得意思意思的将高阳王训斥了一番,宣布了将其流放巴陵城的处决——至于高阳王妃,却是提也没提。

接完旨,香案撤下,高阳王略不自然的递上锦囊,聂元生极自然的收了,含笑道:“大王勿忧,陛下总是心疼大王的,昨晚已经有密旨往巴陵城去,要倪珍务必护好了大王,只是西北究竟苦寒,还请大王忍耐些日子,陛下在圣旨中故意未提流放时日,便是一有机会,自然就会召了大王回邺都的。”

他这么开门见山,高阳王面上的忧愁之色却未减少,小心翼翼的问道:“聂舍人,不知王妃她…”

聂元生莞尔一笑:“陛下说了,所谓女子出嫁从夫,既有罪责,自然也该从夫责问,如何能够事事都推到了柔弱女流身上?何况身为大丈夫,与一介女流计较,实在是有失体统…咳,何况这几日太后病着,下官想,也许宫里到时候会降一道懿旨训斥王妃罢?太后乃王妃嫡亲姨母,大王何必还要担心?”

听他这么说了,高阳王才松了口气,不想屏风后就有人不满道:“什么叫做柔弱女流?”

就见高阳王妃苏嘉懿一身锦衣绣裳、环佩叮当的走了出来,先与高阳王含情对望了一眼,才转向了聂元生,嗔怪道:“聂舍人,家父可是一直对你赞不绝口,说是怪道表兄他对你一向倚重,真正是少年俊才,常说要我大兄向你多学着点的,怎的你也认为女流之辈不足与论吗?”

聂元生笑着见了礼,方道:“此处没有外人,下官也就实话实说了,圣旨这么说,无非是为了给王妃脱罪,毕竟曲叔清身死乃是实情,曲家再怎么叫嚷着委屈,总不能够叫高阳王为其赔命罢?因此不如以此为借口,叫高阳王担了全责,如此王妃才好脱身…”

高阳王妃道:“这一层意思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也没什么好怕曲家的,休说那曲叔清是后来才死的,他到底怎么死的怕也只有曲家最清楚,就是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被我杀了,依我说那也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教出这么丢脸的郎君来,曲家说起来还是代代出将领呢!”

高阳王知道聂元生狡诈如狐、心计深沉,担心高阳王妃言谈无忌得罪了他,回头在姬深跟前进谗,忙插话道:“嘉懿性情洒脱,舍人莫与她计较。”

听他这样给自己赔罪,高阳王妃先不满的瞪他一眼,随即却又敛了张扬之色肃然与聂元生赔罪道:“我说话向来没什么拘束,又是头一回与舍人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舍人,舍人可别见怪!”

聂元生看出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顺从高阳王,不禁笑了一笑道:“大王与王妃都将下官当做器量狭小之徒了么?下官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于几句话就被得罪了。”

高阳王妃忙趁势道:“我便觉得舍人才不是这样的人——舍人请看,这巴陵城也太遥远了些,若是我与四郎同罪,使他流放近一些可好?”

她兜来兜去,又是抬出武英郡公的赞美,又是顺着高阳王的意思赔罪,到底也不过是心疼自己的夫婿,聂元生心头暗笑,面上却一派慎重道:“王妃是觉得巴陵遥远?却不知道这个处置并地方,都是陛下与右娥英再三斟酌之后的结果,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什么?”高阳王妃一呆,听着聂元生的低声解释,夫妇两人的脸色都渐渐变了…

第三十四章 雪隐

和颐殿里,高太后心烦意乱的对宋氏道:“哀家当真是连病都病得不能安心!这才传出去称病的消息,前朝后宫,事情一件连着一件!真真是不叫人安生!”

宋氏安慰道:“太后且放宽心,左右出了事的是曲家的人,十一娘么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如今事情闹大开来,荣昌郡夫人定然要教导她的。”

“一般仿佛的年岁,偏她最多事!”高太后虽然疼爱侄女,但对这个胳膊净往外拐、现放着长辈们预备的好姻缘不肯要,偏要去恋着事事压高家一头的曲家之子的侄女实在有些不喜,恨道,“早先不肯嫁给四郎,就弄出了清绾进宫的事情来!进宫也就进宫罢,左右她一个庶女…可怎么说也姓高啊,位份居然还被那步氏压了一头!真真是丢人现眼!这一回要不是她多那个嘴,哪里就会闹出这等事情!”

高太后偏心娘家不假,到底嫁进皇室多年,总是皇家的人了,固然高阳王不是她生的,因与温太妃亲近,高阳王又一向安静守礼,她对这个庶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会对高十一娘就很不满意,“四郎生得没有三郎好,那又怎么样?他也是先帝的血脉!嘉懿骂得再对也没有,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家家,喜欢生得好的小郎君,心里有数就成了,这样的话也要公然说出来,不嫌丢人吗?哪有一点点世家之女的矜持!芮氏也不好,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阿娘的!把个嫡女教成这个样子——多嘴在前,吵架打架还都不是嘉懿的对手,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宋氏就安慰道:“十一娘也还小呢,从前约莫是被长辈们宠多了才有些不知道轻重,经此一事,被教导教导也就好了,其实依奴婢来看,这件事情,若只是高阳王妃与十一娘冲突起来,也没有什么的,说起来两人都还是姑表姐妹,到底也是一家人,高阳王妃纵然打了十一娘一个耳光,总不至于拔剑要刺十一娘罢?说来说去,还是曲家在里头挑事!才把事情越闹越大的!”

这话提醒了高太后,越发对曲家看不顺眼:“他们啊是巴不得皇室与高家生出罅隙来才好!这怎么可能?哀家还没死呢!”

又皱眉,“奈何哀家如今才称了病,若是要好起来,同昌和薄氏…”

宋贤人便建议道:“其实太后已经连着两回不见武英郡夫人,这病重的消息早就传扬出去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叫六宫过来侍奉…陛下提出祈福了,如此逼着同昌公主离宫去祈福,太后自然就可以好起来——便可以去管这些事情。”

“那就放出风声出去,说哀家今儿个身子略好些了。”高太后皱眉道,“三郎判了四郎流放,一流放就是巴陵,恐怕温氏要担心了…唉,她陪了哀家这许多年,又只这么一个儿子…”

正说话间,外头就有人过来禀告温太妃求见的消息。

高太后叹了口气,叫了温太妃进来,见独自进来的温太妃眼眶果然是红红的才哭过的模样,高太后心下不忍,就安慰道:“三郎的确是罚得太重了,哀家如今称着病,一会晚上叫宋氏过去与他说,叫他设法改个判断罢。”

温太妃落泪道:“我只谢陛下的良苦用心,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是来求太后请陛下收回成命的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高太后以为她伤心过度在说反话,就道,“不过一个臣子,也不是什么栋梁之材,那曲夹竟然连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简直就是在威逼朝廷!实在不成样子!依哀家说,不如叫四郎暂时降个爵位,等到哀家生辰或者圣寿,寻个理由再升回来不就成了?”

温太妃只是哭泣不回答,高太后和她相交也是颇有时日了,顿时明白她的意思,心下奇怪,还是道:“宋氏你先下去。”

宋贤人闻言也是一呆,才道:“是。”

等宋贤人出去了,高太后不免要问:“是什么事连宋氏也不能听?”

“太后别怪我多心。”温太妃擦了泪,换上凝重之色道,“也是事情太大了,我连解玉都不敢说!”

高太后惊讶道:“是什么?”

“陛下先降旨流放四郎,我也是觉得心疼和舍不得远离的。”温太妃哽咽着道,“但方才四郎派人进宫,悄悄的告诉了我,说去传旨的聂舍人私下里告诉他,这个处置却是陛下故意而为,是因为惟独西北军,与曲家关系不大,才有可能护得住四郎!”

高太后先惊后怒,几乎就要拍案:“难道曲家…”

“聂舍人是陛下信用之臣,他告诉四郎这番话,我想着也是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故意着他透露给四郎的。”温太妃哀哭道,“太后这几日称病,许是还不知道…那曲叔清根本就是自尽身亡的,曲家…怕是因此对四郎与嘉懿起了杀心啊!”

“先由太妃去向太后哭诉将高阳王远远流放的缘故,使太后对曲家越发的忌惮与戒备。”牧碧微低声道,“这样,将来右娥英出事的时候…只要一和曲家拉上了关系,太后,也会坚决不放过曲家!”

何氏点了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去办罢。”

“你要小心。”牧碧微虽然从前与她一直为敌,但这些日子下来也有些惺惺相惜,不免叮嘱道,“右娥英活不长了,你这时候投靠了她,仔细她临死一击若是不能叫曲家彻底没了威胁,到时候你可就要被曲家当成眼中钉了!”

何氏安然而笑,道:“这些年来在宫闱里你当我是白混的么?别说曲家了,这宫里背后树大跟远能弄死我的人多了去了,若不当心点,谁知道我会怎么死?”

她若有所思的道,“我如今就担心一件事情,那便是锦瑟殿里的内奸到底是什么人…若不将此人揪出来,恐怕右娥英即使豁出性命去也未必能够拖曲家陪葬呢!”

牧碧微叹了口气:“这事只能指望右娥英自己了,咱们哪里能够知道锦瑟殿的情况呢?若是贸然去打听,打草惊蛇不说,右娥英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这么说着,牧碧微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道,“对了,你可要小心一个人——那个雪隐,先前本是投过步氏的,一个转身又投了右娥英,我瞧她就很是可疑,再者就算不是她害了右娥英,但如今向右娥英示好的妃嫔里头数她最是得意,你看现在步氏不能侍寝,陛下多半宠幸右娥英,右娥英不方便的时候总是哄着陛下去雪氏那里的,就算她无意在现在背叛右娥英罢,指不定把你当成了争宠的对手!”

“这样的对手我也不是没料理过,唐氏、司氏这些不都是么?”何氏并不在意,“区区一个御女罢了,她进宫才几天呢?我倒是不太相信她是在锦瑟殿里点起盛颜香的人,毕竟右娥英也不至于蠢到随意用个御女给的香…”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之间脸色大变!

牧碧微知道其中必有端倪,忙问:“怎么了?”

就见何氏露出极为震怒、尴尬、恍然等等复杂之色来!

“我刚才说盛颜香…我上次是不是告诉过你盛颜香的作用?”何氏仿佛失神的喃喃自语。

牧碧微茫然道:“你说,那是一种点了之后能够使人容貌越发娇艳的香?”

“不错!”何氏脸色极为难看,“盛颜香单点是毫无坏处的!”

“而且能够使容貌娇艳,正是女子都梦寐以求之物?”牧碧微立刻醒悟了过来,差点没叫出声,“若是有这样的香直接光明正大的送给了右娥英,右娥英哪里有不用的道理?!”

何氏勉强道:“右娥英应该会叫了可靠的太医看过…”

“盛颜香与却死香的冲突,可是太医一定会知道的事情?”牧碧微一针见血,何氏立刻颓然道:“这是一个古方…毕竟这两种香都实在太过珍贵了,盛颜香…却死香也是极为难得之物,这…”

牧碧微略一想,就明白了过来:“右娥英一向就颇为自负,她出身名门,与陛下乃是姨表兄妹,又生的好…因此性格也骄傲跋扈,可不是向她投靠就能够得到认可的!那雪隐先前还是跟着与她为敌的步氏,但却能够这么快的被右娥英重用且助她争宠…”

“就是我,若有人给我献上一匣子盛颜香,我亦会对人还以厚报!”何氏握着拳,她一向镇定,习惯掩饰情绪,此刻却也又气又恨得变了脸色,冷笑着道,“好个雪隐!好个御女!”

又怨自己疏忽,“因我先前着过了却死香的道儿,又晓得这香和盛颜香相和的下场,总觉得这两种香都仿佛不是好东西,竟忘记单独用盛颜香却是没有坏处只有好处的!”

牧碧微见她这样忙安慰道:“谁能够永无疏漏呢?何况这件事情也为时不晚,若是这样最好,毕竟右娥英进宫的日子也不久,她因为是太后的甥女,原本带进宫的人就极多的,我想这些日子下来,锦瑟殿上用的近身侍奉的人多半还是她的陪嫁,若是这样都被曲家收买着下了手,那曲家也太可怕了些…既然是雪氏,倒还好点。”

何氏深吸了口气,才道:“你想一想,这雪氏进宫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那步氏进宫的时候人人侧目…这两个人如今看来与曲家竟然都有点关系!那么新人里的其他人呢?这些新人可是从大梁的各郡里层层挑选出来的啊!”

她不禁埋怨道,“按说这一回采选,在邺都负责把关的还是聂子恺呢!他是怎么挑的人!”

牧碧微当然要为聂元生辩白,道:“他也为难,你也说了这些采女是举国选出来的,他到底年轻,又一直在邺都生长,哪里能够查太多?若是有心人安排进来的,能不把身份伪造好么?”

何氏烦躁道:“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反正这些新人我是半个也不相信了,对了,你不是同那个叶寒夕关系不错吗?你可也要小心一点,最好少见她几次,我瞧她若不是装的,当真是那样的性.子,就算不是有心害你,未必不被旁人所利用,如今正是宫内宫外都多事的时候,你不会有太多闲功夫去照料她的!”

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云梦如!”

“云梦如…”牧碧微皱了下眉,“忙着忙着竟是忘记了,她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我也该叫她进宫一趟,问上一问了!”

嗯,某人要的反角…开始黑化第二步…话说大家昨天过的怎么样?

第三十五章 云梦如进宫

虽然云梦如嫁的普遍被认为是不错,但高十一郎的父亲到底只是太后的庶弟,高十一郎自己官职也不很高,因此云梦如这个诰命也很平常,宫里传出了话,说堂妹云世妇想念她了,又请得了左昭仪的许可,她自然也只有收拾收拾进宫的份。

进了宫,先到名义上的堂妹云盏月的淑香殿里寒暄上几句,云盏月为人精明,见她忽然进宫,哪里还不晓得到自己这边不过是过场?说了几句话,就道:“叶容华也想念姐姐想念得紧,说起来本该我陪了姐姐过去,偏不巧我这儿有些事情走不开…”

云梦如自然是道:“宫里的路径我也还记得的,妹妹自便就是。”

云盏月叫灵羽送她到了希宜宫,合风殿上叶寒夕正自无聊,见到云梦如进宫,很是欢喜,只是灵羽才走,云梦如便不客气的道:“这次我进宫,不是容华的意思吧?”

“昨儿个牧姐姐派人过来,说…”叶寒夕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她打断道:“既然如此,那容华带了我去澄练殿罢,我可不想多耽搁。”

叶寒夕大为扫兴,道:“我以为云姐姐你难得进宫来,咱们两个好歹可以说一说话,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过的糟透了!”

“正是因为容华总是指望着旁人所以才老是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云梦如不客气的道,“我又不能一辈子陪着容华,就算有个有主意的人愿意一辈子陪着容华罢,总也有个走不开的时候呢?那时候容华要怎么办?当初,容华要进宫来寻光猷娘娘,我就劝说过容华莫要冲动,可容华当时信心满满,怎么也听不进去…如今我就是陪容华说上三天三夜的话又怎么样呢?”

叶寒夕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怏怏道:“云姐姐越发不喜欢我了。”

“我不是不喜欢容华。”云梦如缓和了语气道,“固然容华如今贵为帝妃了,但说句不知道轻重的话,我始终是拿容华当妹妹看的,若是容华如今是在寻常的夫家,但凡说一句过的不如意,我必然是要替容华讨个公道的,可如今容华却是在宫里!当时我就说过容华这性.子若是进了宫必定要后悔的!容华做事这样喜欢冲动,又不肯听劝,却要我说什么好呢?难道当真要上了大当吃了大亏才能够醒悟过来,到那个时候不难受吗?所以容华不如想一想,如今你宫进也进了,这辈子就这么回事…你不可能一直靠着旁人的,到底要怎么过?”

见叶寒夕默默无语,云梦如叹了口气道:“我家中还有事情,而且如今宫内宫外都是暗流汹涌,光猷娘娘在这眼节骨上还要召见我,定然是有要紧事情,我怎么还能在这里陪着容华说笑,叫光猷娘娘久等呢?”

叶寒夕刷的一惊,赶紧道:“是我不好…咱们快去牧姐姐那里罢!”

牧碧微打量着云梦如,云梦如至多只能算个清秀佳人,在姬深以貌取人的后宫里,好些宠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比她生的好些,但她神态安静平和,隐隐之中带着极沉稳的大家风范,却是许多宠妃也未必能有的。

想到她出身也不过是寻常贫寒的庶民,比起孙氏的娘家来能强过也极有限,然而从邺都到西北几次来回奔波下来,到底也是磨砺出来不一样的风情了。

这么想着高十一郎看中云梦如也未必一定不可能,云梦如不是公认的美人,但叫牧碧微来说比起明艳动人却没什么脑子的叶寒夕她究竟更喜欢这样不张扬却聪慧的女子。

顿了一顿,牧碧微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道:“你坐罢。”

云梦如谢了之后才坐下,牧碧微便道:“出阁之后,你倒仿佛拘束了些?其实没关系的,本宫答应过的话,向来不会反悔。”

她这意思就是告诉云梦如,不会轻易灭她的口了,云梦如淡淡的笑了笑,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却是因为跟着母亲一直在学规矩,如今倒是习惯成自然了。”

“哦?”牧碧微知道她说的母亲定然是高十一郎之母,看得出来高家虽然迫于高十一郎的坚持娶了云梦如进门,到底还是没少刁难她,不过牧碧微也不太为云梦如担心,当初是云梦如自己要嫁的,再说云梦如可不是叶寒夕。

就淡淡的道,“你出阁的时候本宫还在御泉行宫里,加上山路崩塌堵塞,原本预备给你添妆的东西都没功夫送出来,自年初回宫以来本宫这里也忙碌得紧,难得今儿个空了下来,一来叫你进宫说说话,二来将先前预备的添妆之物给你补上。”

云梦如在席上欠了欠身,恭敬道:“妾身多谢娘娘厚赐!”

给云梦如的添妆是早就准备好的,阿善早使人送了上来,云梦如飞快的打量了一眼,便抿嘴笑道:“娘娘如此厚爱,妾身实在是受宠若惊。”

“不过是些庸碌之物。”牧碧微道,“本宫没有高婕妤那等才情气度,积年攒下来的东西也都是大家都说好的,也不知道你那夫家中意不中意,你随便摆着玩罢。”

云梦如听出她的意思,含笑道:“娘娘这话拙夫却是不敢当的,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庶支,再者娘娘眼界儿已经高得很了,妾身和拙夫都是不如的,妾身瞧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

牧碧微并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便打发了人直言道:“你和高十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信笺因为也未必安全所以妾身没敢说明。”云梦如见状,也爽快的道,“其实去年太后寿辰是妾身头一次见着他,当时还以为他为人轻薄,不想后来他将妾身引到假山之后,状似无礼,实际上却是与妾身约了时辰地点见面详谈,妾身当时心中奇怪,就去赴了约…”

云梦如道:“然后他与妾身说了些往事,说着说着,就觉得妾身与他很是合宜,娘娘是知道妾身的,妾身命途多舛,如今也不过是指望着嫁个家境过得去的人家过日子,高十一郎既然与妾身投缘,妾身自然也是愿意的。”

“本宫记得你先前说过,打算将以后的孩子里挑一个与你大兄过继的罢?”牧碧微问,“据本宫所知,当初高十一郎之父高将军之所以苦苦哀求到太后跟前,娶了你过门,就是因为高十一郎说除了你之外他谁也不娶,高将军生怕高家香火从他断了这才听从!你觉得高家会同意他们家的子嗣为你大兄继嗣么?”

却见云梦如狡黠一笑,道:“娘娘记性可真好,不过妾身也要和娘娘说一句实话了,当初妾身是怕娘娘不问青红皂白的灭了妾身的口,这才故意提了这么一句,以表诚意,其实妾身也不是没有远亲在,而且远亲家中子嗣是极多的,只要妾身过得好,还怕没有人愿意主动入嗣吗?到底远亲家的家境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啊!”

牧碧微眯了眯眼,道:“你如今在高家过得好?”

云梦如笑着道:“妾身的出身放在了那里,谁不觉得妾身能够嫁给高十一郎是几辈子求来的福分呢?纵然有些磨砺恐怕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

顿了一顿她才道,“父亲不大管事,场面上也还过得去,母亲自然是不太满意我的,只是她极疼十一郎,十一郎说好的她也不肯说什么不好,如今惟恐我出身贫贱不懂礼仪将来丢了十一郎的脸,所以对妾身教导十分严格,不过这样的严格也差不多了。”

见她这么说时,手便不自觉的抚上小腹,牧碧微眼中微露笑意:“若是个郎君,你在高家也就站住脚了。”

“自然是郎君。”云梦如得意的道,“妾身已经私下请了几位大夫暗中看过,都道是个郎君…如今母亲盼孙儿都盼的快疯了,我打算今儿个回去再说。”

牧碧微会意道:“一会本宫会传太医过来,就说你忽然有些不舒服。”

“娘娘乃是宫中第一好命之人,自进宫以来便盛宠在身,膝下又有儿又女,外朝上牧令和牧司马都是极好的。”云梦如诚恳道,“妾身能够在娘娘这儿沾染福气实在是再好没有。”

“这些话么不过是听听就算了。”牧碧微扬了扬下颔道,“本宫如今很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高十一郎娶你和你愿意嫁给他,你说句实话罢,如今宫里事情多,虽然未必就会有关系,也叫本宫心里有个底…他和当年的什么事情有关系?算着年纪他仿佛比你还要小的?”

云梦如抿了抿嘴,思索了一下,才仿佛极为斟酌的道:“妾身自然不敢隐瞒娘娘…十一郎与妾身说的事情,却是与先前的那封信有些关系的!”

见牧碧微神色几变,欲言又止,云梦如忙道:“也不过是…嗯,也不是太有关系,总而言之他是知道的,其实当初沈氏的事情…反正他也不敢告诉旁的人,但他也见过妾身的姑母的,因妾身与姑母生得极像,才与妾身多说了几句…”

牧碧微沉吟良久,才道:“是这样么…嗯,你这夫婿…他娶你当真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合宜吗?”

云梦如安然而笑:“许多的话一直不能说,总有些人难以忍受盼着能够诉说一番的,妾身恰好就赶上了是那么个人,十一郎道这是缘分,妾身觉得也有道理,毕竟妾身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夫婿,他也寻不到比妾身更适合倾听的妻子,再说这世上的事情在起初的时候有几件能够全都被说准呢?至少妾身如今有了身孕,过的也好。”

顿了一顿,她又道,“这一回见到娘娘,觉得娘娘比从前温柔了许多,妾身想着与三皇子怕是有些关系罢?为人妻为人子妇与为人母统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十一郎的父亲母亲对妾身有所不满,妾身也不觉得怎么委屈,换做了妾身往后给自己的儿子挑选新妇那当然也是尽量往好人家去的,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妾身出身与十一郎实在悬殊了些,当初决定嫁给他就预备好了要受委屈的。”

“你是个聪明人。”牧碧微眼神沉沉,半晌才道,“本宫相信你与高十一郎定然可以长长久久的。”

云梦如抿嘴一笑,低头谢了恩,因见除了阿善没有旁的人,她斟酌了下,到底还是问:“论起来这一回娘娘诞了皇三子,为何没有晋位呢?当初娘娘才回宫的时候妾身还琢磨着要送什么贺礼…”

“先前没了的孙氏不也诞了皇次子吗?”牧碧微冷笑了一声道,“她别说晋位了,那是连命都没了呢!本宫回宫之后,几次提起这个,不是太后有理由,就是右娥英有借口,如今本宫也没精神一个劲的去晋位,先顾好了本宫膝下一双子女是正经!”

“原来如此。”云梦如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太后如今病倒…”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婆婆要你问的罢?”

“却也不全是。”云梦如道,“曲叔清之死如今正在邺都到处都传得沸沸扬扬,前两日偏太后就先病了,娘娘晓得荣昌郡夫人那里,母亲也不能很追问,因此就担心太后…毕竟宫里的高婕妤到底和高家论起来还有点怨的,所以高家如今不免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牧碧微淡淡的问,“担心太后出事,苏家不是曲家的对手,索性就要站回曲家那边去吗?”

第三十六章 告知

等云梦如走了,阿善神色郑重道:“当初聂…到和颐殿里给太后献计的时候明明武英郡夫人是在场的,怎么会…高家竟不知道太后真正的病情?”

牧碧微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武英郡夫人虽然是高家从前的嫡长女,如今到底也是苏家的当家夫人了,怎么可能再事事都为了娘家人考虑却不考虑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必是因为高十一娘引起了这件事情,高阳王妃又打了高十一娘,那高十一娘的父母心疼,与武英郡夫人有什么争执,两下里闹了起来,武英郡夫人故意不告诉高家太后真正的病情!太后这边呢一心一意的要给人以太后的确病得极重的印象,谁都不见,那高家自然就要多心了。”

顿了一顿,她道,“如此看来,高家也不是一定要站在了苏家这边的,竟还是因为太后的关系!”

阿善忧虑道:“若是如此就不好了…太后到底是在宫里,何况咱们这位太后也算不上太精明的,高家既然没有铁了心一定要与曲家作对,这…”

“他们既然没有铁下心来那就帮着他们下决心吧。”牧碧微思忖了片刻,沉声道。

“但宫里那位高婕妤仿佛在高家也不是很受重视…”

牧碧微冷笑着道:“那惹出这许多事情来的高十一娘可还没嫁呢!”

她思忖了片刻,“这件事情正好让何氏顺手办了…”

锦瑟殿里,才从宣室殿回来的右娥英才换了身家常衣裳,就听见宣徽何氏在殿外求见的消息,皱眉道:“她来做什么?”

蒯贤人在进宫前后将宫里的主位都是狠狠打听过的,就道:“这何氏极不简单,咱们如今还有些功夫,女郎不妨见她一见。”

右娥英道:“也好。”

何氏上殿行礼,右娥英不冷不热的叫了起,因她还惦记着去华罗殿里威慑曲家的人,便单刀直入:“宣徽此来何事?”

“却有一件大事要同娘娘商议。”何氏嫣然一笑,脆生生的道。

右娥英不为所动,淡淡的道:“什么事?你直说罢。”

何氏目视左右:“还请娘娘禀退左右!”

“这里伺候的都是本宫的陪嫁,不必避讳。”右娥英极干脆的一口拒绝,道,“你若是不想说的话,便先回去罢。”

“娘娘既然这样认为,妾身也不敢多打扰。”见右娥英发出逐客令,何氏却也不纠缠,很是利落的起身告退,“今儿却是妾身多事了,还求娘娘原宥。”

见这情况,蒯贤人忙给右娥英使了个眼色,出声招呼道:“宣徽娘娘请留步!”

一面说着一面迎下殿去,含笑拦住了何氏解释道,“咱们右娥英待会还要去华罗殿里与左昭仪的娘家叙话,因着时辰紧急这才没功夫细听娘娘之言,娘娘别多心——说起来,娘娘往咱们锦瑟殿里来得也少,右娥英不免觉得娘娘头一次来就要禀退了左右说话,未免伤了咱们底下人的心了呢…”

何氏闻言,顺势缓了步子,抿嘴笑道:“贤人快别说什么见怪不见怪的话了,说起来都是妾身不对在先,因着事情紧急,今儿个的确是交浅言远了,怨不得右娥英不肯听,只是,这事实在太大,妾身实在不敢多告诉人的。”

蒯贤人知道她出身不高却在宫中屹立数年不倒,并且先后恶了太后与左昭仪,竟然还能够频频的晋位,足见手段过人,如今忽然过来说是大事,那必定不会是虚言,当下又个右娥英递了个眼色——右娥英缓了语气道:“本宫这些日子事情多,说话做事不免带上了几分急噪,何宣徽莫要见怪。”

这样不冷不热的赔了个礼,蒯贤人见何氏还是要走不走的样子,便含笑小声道:“宣徽娘娘想也晓得高阳王妃的事情…”

何氏思忖着以右娥英的骄傲,如今的姿态已经是极低的了,若再不领情,反而会惹她发怒,便就势转过身来,正色道:“妾身说的正与此事有关!”

右娥英闻言神色一凛,但她很快掩饰了下去,淡笑着道:“还请宣徽说来听听。”

“妾身斗胆还是那一番话,兹事体大,虽然是交浅言远,但妾身还是只敢告诉右娥英一个。”何氏毫不让步的道。

右娥英皱起眉,看了眼蒯贤人,见蒯贤人微微颔首,便淡淡的道:“本宫向来不惯身边无人伺候。”

“妾身不过是下嫔,伺候右娥英岂非理所当然的事情?”何氏立刻道。

右娥英摇头:“本宫习惯了身边人的伺候。”顿了一顿,她道,“贤人留下。”

除了蒯贤人外的人都退了出去,何氏面上露出犹豫之色,随即道:“右娥英不肯避贤人,可见对贤人的信任,妾身也不敢强求,不过,此事若是说出,还请贤人靠近右娥英,以免出事。”

右娥英主仆闻言对望一眼,道:“你说罢。”

却见何氏没有先开口,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锦匣,小心翼翼的捧着,却对蒯贤人道:“此物最好莫要叫右娥英再接触了…还是贤人过来闻一闻,这里头装过什么罢。”

蒯贤人心头狐疑,过来接了锦匣一闻,道:“这是上好的盛颜香?只是已经装过许久了,味道已淡。”

“看来那日宫道上妾身猜测得一点也不错,这盛颜香,的确是右娥英这里点着的。”何氏闻言,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叹息着道。

右娥英蹙了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右娥英进宫之前,妾身曾经怀过一次身孕。”何氏黯然道,“但后来却莫名小产不说,甚至连容貌也开始渐渐枯萎,妾身虽然出身不高,但幼时因缘巧合也听说过盛颜香之名,所以到处搜寻,奈何此香极为珍贵,也只寻到了这么一只装过盛颜香的锦匣,后来不得已用了旁的办法解了,因此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养…”

右娥英与蒯贤人原本面有不耐之色,却听何氏话锋一转,道,“也因此妾身一直都心存遗憾,不想大约一年前,妾身偶然之间却听到了一件事情,道是妾身当初没能寻到盛颜香反而是命大,只因…却死香与盛颜香乃是相冲之物!若妾身当时当真寻到了盛颜香,恐怕此刻宫里早就没了妾身这么个人了!”

蒯贤人听到这里顿时变了脸色:“宣徽娘娘说的却死香是个怎么回事?!”

右娥英也面现惊讶。

就见何氏向自己凄然一望,哀愁不忍道:“右娥英如此年轻如此美貌,是什么人什么心肠这样的狠,要拿了那样龌龊的东西来害右娥英?当日宫道之上,妾身虽然已经嗅到了右娥英衣上两种相冲之香,然而…到底心存侥幸,可几日来一直辗转难眠,若是不亲自过来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敢说的——今日一上殿,见着右娥英姿容果然比几日前又明显盛了许多,这…”

蒯贤人心中一寒,赶紧问:“难道右娥英被…”

“右娥英与贤人若是不信,不如请了任太医过来一诊。”何氏举袖掩面,放下来时,眼眶已经明显通红,“却死香知道的人是不多的,若不是当初妾身受它所害,才对它格外的留了神,恐怕旁的太医即使知道,也不敢告诉右娥英啊!”

不敢告诉——右娥英可是太后甥女,这宫里头竟然有人能够令太医对锦瑟殿隐瞒,那个人…并且何氏是这样的言辞凿凿!

右娥英、蒯贤人俱是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