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听说要和西平公主、姬恊一道出猎,就露出了迟疑和惶恐之色,但被新泰公主拉了一把袖子,他因为自卑的缘故本来就很担心不被喜欢,难得同母姐姐不介意,处处劝着带着他,当然是惟恐让姐姐不高兴——更怕得罪了牧碧微,只得硬着头皮先谢过牧碧微的好意。

三人说着话,晚膳前,西平公主和姬恊、牧鸢娘被簇拥着,打打闹闹的回了来,牧碧微没等他们弯腰就开口免了礼,因见姬恊满面通红,额上还挂着汗水,就嗔他:“怎么玩的这么疯,一身的汗也不知道擦一擦。”

陪姬恊出猎的侍从赶紧请罪,牧碧微并不理会,只叫了姬恊到跟前,亲手拿帕子给他擦着,阿善吩咐了罚他们一个月份银——姬恊一边任母亲给自己擦汗,一边道:“儿臣回来时和大姐、表姐赛马来着,可惜就差一点点赢。”

西平公主得意道:“你若想赢还要练几年呢,你道纵马飞跃这一手我练得容易吗?”

这话说了牧碧微立刻横过一眼:“谁准你又用的?”西平公主跟着牧碧城学骑术,练这手时,摔过一次,把额头都磕破了,差点破了相,牧碧微连牧碧城都大骂了一顿,就不许她再冒险,如今西平公主一个高兴说漏了嘴,立刻招来牧碧微的呵斥,不禁吐了吐舌头,大感后悔。

不过她虽然听着牧碧微的呵斥,却并不畏惧,左右一看,见姬恒默默的坐在新泰公主身边,忙转移话题道:“二弟弟也在这里呢?”

姬恒本来看西平一行回来,就立刻住了声,以他的经验,无论是姬恊还是姬惟,有这两个弟弟在的任何场合,他和姬恢都没什么存在感了,何况是在姬恊的生母跟前?

不想西平会问到自己身上,忙垂手起身道:“是。”

西平笑着道:“二弟弟不必拘束,我今儿还和三弟、表妹说呢,你们姐弟两个好,也别总把咱们丢下呀!明儿咱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见姬恒还是没坐下,忙又道,“咱们都是自家姐弟,你坐下来说话就好。”

姬恒依言坐了——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本能的沉默起来。

新泰公主见状,只好替他圆场道:“母妃方才还这么说了。”

“那样正好。”西平就招呼道,“二弟弟就在这儿用晚膳罢。”她虽然现在不跟牧碧微住了,但因为是一出生就由牧碧微抚养的,一向拿澄练殿当自己家,如今在西极行宫,也很自然的以牧碧微这儿的小主人自居。

“母妃早就说了。”新泰朝她扮个鬼脸,“大姐做好人晚了一步!”

西平道:“咿,你们不是才过来的?我还道母妃没来得及说呢。”

牧碧微笑道:“璎珞和恒郎过来有些时候了。”

这时候姬恊已经吃了两块点心一个果子,樊氏正细心的拿帕子替他擦着嘴角,又小声提醒晚膳快要上来,不要继续吃了,姬恊答应之后,看了看姬恒,记起牧碧微叮嘱过不要在这个二兄跟前提的话题,但也不能冷落或歧视了他,琢磨半晌,热情道:“二兄,明儿咱们再赛马怎么样?”

姬恒实在是不习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说话的,但又不能不理姬恊,所以涨红了脸,道:“好。”被新泰公主暗中拉了把衣角,显然是嫌他只说一个字态度过于生硬,只得又道,“我骑术不大好。”

“我也不好。”姬恊高兴的道,“咱们一起请教我小舅舅罢?大姐的骑术就是小舅舅教的。”

姬恒胡乱应了一声。

牧碧微就问:“你们今儿遇见小舅舅了?”

“不是遇见的。”西平看了眼姬恊,笑着道,“是三弟向父皇要来的。”

“咦?”

姬恊先思索了下自己这么做应该没犯什么错,这才继续道:“四弟要他的舅舅陪,儿臣也有舅舅,所以也跟着提了句。”

“是惟郎先要了,你跟着说的?”牧碧微奇道,“他要武英郡世子陪他狩猎吗?”

姬恊道:“四弟向父皇说,他想和他的舅舅、表兄一起,父皇准了,儿臣早就听大姐说小舅舅骑术好了,就顺口也提了下,父皇就把小舅舅给儿臣了。”

他说的坦然随意,姬恒眼中流露出来分明的羡慕——他既羡慕姬恊和姬惟都有能够随驾的舅父,更羡慕他们在父皇姬深跟前能够彼此随意的相处…姬深看到长子、次子时分明黯淡下来的心情与见到女儿或三子、四子时格外愉悦的差别是个人都能发现,虽然新泰公主及时的伸手过去握紧了姬恒的手,但姬恒绝望的想,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在父皇跟前有姬恊这样坦荡无惧的态度罢?

天花落下的疤痕毁去的不仅仅是储君之位,更是信心。

差不多的时候,姬恒心目中最羡慕的人之一姬惟,却正怯生生的站在何氏跟前,何氏还是一副嘴角含笑态度和气的模样,但姬惟却敏感的察觉到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了,越发不敢多嘴。

何氏沉吟了半晌,才问:“你可是很想念你舅父?”

“儿臣是有些想念。”姬惟小声道——何氏从来没有打骂过他,然而他总觉得这个母妃看自己的目光,让自己不期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又没法告状…久而久之,他渐渐就怕起了这个母妃了。

“但你舅父是武英郡世子。”何氏一向是个“好脾气”,好脾气的意思,就是在人前从来不发火,此刻对姬惟,声音也极柔和,娓娓说来充满了谆谆善诱的意思,“你外祖父武英郡公,如今年纪已经大了,随驾之际,身边总也要有人照料,你舅父,是他长子…”

姬惟抿了抿嘴:“回母妃的话,儿臣…还有个舅舅。”

“的确如此。”何氏心平气和道,“但你思念舅父,却只叫了你大舅舅和你大舅舅家的表兄陪你,竟不叫你小舅舅,你小舅舅岂能高兴吗?”

姬惟一怔,随即道:“小舅舅不会生儿臣气的…”

“那是因为你小舅舅体恤你。”何氏淡笑着道,“但他心里怎么会好过呢?你且想一想,今儿个晚膳有你最喜欢的巨胜奴,若是母妃也不等你,反倒叫了你兄长们过来吃光了,你会高兴吗?”

“这…”姬惟顿时迟疑了起来。

见这情景,何氏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小孩子么…到底还是贪吃的,不想姬惟想了片刻,却道:“如果是大兄二兄,他们吃了也无妨,但若是三兄…”

“为何你三兄不可?”何氏奇怪的问,“不都是你的兄长吗?”

姬惟用力握了握拳,抬头看着她道:“三兄不一样。”他坚定的道,“父皇不喜欢大兄、二兄,他们很可怜,儿臣不想为了一碗巨胜奴与他们计较,但三兄和儿臣一样,有父皇的喜欢,有母妃疼爱,他还有大姐、二姐的爱护,儿臣不想让他!”

何氏蹙了下眉:“你大姐、二姐待你不好?”

“不是。”姬惟摇了摇头,“大姐和二姐…只要有三兄在,什么都是紧着三兄,儿臣不喜欢这样!”

何氏看着他片刻,失笑起来:“这是…你大舅舅告诉你的,还是你表兄告诉你的?”

姬惟沉默了片刻却道:“是儿臣这么想的。”

“为什么呢?”

“三兄有的儿臣没有,儿臣不甘心。”姬惟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

他心里想的却是苏徊抚摩着自己头顶的那番话:“你母妃待你不亲近其实也不奇怪,不…不是你不够乖巧不够听话,不…也不是你不够聪明不够勤奋——她究竟不是你的生母,假如你的母后还在,牧贵姬待三皇子算什么呢?她一定会百倍千倍的疼你爱你,不论你是聪明还是愚笨,你母后才不在乎这些,所以你也不必强求你母妃像牧贵姬对三皇子那么对待你…你母后选她做你的母妃,完全是为了她能够保护你,因此你也要听她的话…但也不必太将她放在心上…”

年幼的姬惟首次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会不会真心疼爱你,与你努力去乖巧去听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可苏徊打碎了他对何氏的幻想后,意味深长的道:“你还有你的父皇!”

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好在加自己也就两个!

泪奔

这两天的评论好少的说…

第十五章 长康公主

姬恒和众人玩耍了几日,性情逐渐开朗,自然也瞒不过旁人耳目,这日他们才出去,焦氏就硬着头皮,牵着长康公主求上了门:“很久没探望娘娘了,长康也想念娘娘得紧,今儿冒昧过来…”

“客气什么呢?难道才认识本宫吗?”牧碧微和气的笑了笑,请她们坐了,打量着长康公主道,“三娘长高了不少,这樱草黄的衣裙到底小娘家家穿的出彩,明儿本宫也想给玉桐和璎珞做件了。”

焦氏忙道:“妾身那儿还有料子,娘娘若不嫌弃,妾身给两位公主各做一套罢?”

又恭维着道,“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都是美人坯子,穿什么都好看得紧。”

“三娘也是个小美人儿。”牧碧微含笑道,姬深自己生得好,又一向以貌取人,三位公主生得能差么?长康公主的生母小何世妇虽然在妃嫔里算是不起眼的了,可也抵不住长康长得像姬深,再说小何世妇的不起眼也是放在宫里比出来的,拿到外头没人能不赞她一句俊俏。

两人就着话题说了几句儿女经,焦氏被长康公主拉了几把衣角,就为难的表明了来意:“娘娘这两日让西平公主和新泰公主狩猎时也带上了二皇子…”

“他们小孩子自己玩到一起去,本宫哪里会操这个心呢?”牧碧微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道,“出来不就是为了散心吗?本宫如今乏了不想动了,他们年纪小精神好…由他们到处跑去,左右有人跟着。”

长康公主眼中弥漫起了雾气,觉得这就是不肯答应带上姬恢的意思。

焦氏察觉到她的失望,暗捏了她手一把,继续赔笑:“娘娘说的是极,小孩子家到底要常在一起玩耍的好,毕竟都是亲生的兄弟姐妹,自然是多多亲近的好…”

“说起来三娘这两日都没怎么出门呢?”牧碧微关心的问,“是嫌骑马辛苦,还是累着了?”

话既然是问长康公主的,长康只能忍了泪,勉强道:“回牧母妃的话,儿臣这几日都陪大兄在后山转悠。”

“后山的猎物可不多。”牧碧微笑着道,“不过是多些鸟雀,而且…”她到嘴边的话转了转没说出来,但长康公主已经敏锐的想到了姬恢的腿…若是骑马还可以,后山…又跑不了马,行动不便,两人根本只能随便选个地方说几句话。

“不过后山的风景倒是不错。”牧碧微很快就又找到了话题,“不说黄栌林了,半山腰的古松那儿眺望风景也是极好的,三娘素来娴静,或许喜欢?”

长康公主抿了抿嘴:“其实儿臣也喜欢热闹。”她看了眼牧碧微,大着胆子道,“大兄也喜欢兄弟姐妹们一起的热闹。”

“本宫想也是,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牧碧微对左右道,众人都笑了起来。

焦氏又凑了几句趣,这样到了午膳,西平他们是带了冷食在外头用的,牧碧微留了饭,之后,阿善暗示她要休憩了,焦氏只能带着长康告辞。

一出门,长康公主差点掉下泪来,哽咽着问焦氏:“母妃,牧母妃为什么让二弟与三弟一起,却不喜欢大兄?”

“贵姬娘娘没有不喜欢你大兄。”焦氏叹了口气,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才低声道,“她只是不想让旁人以为她想拉拢你大兄!”

长康公主年纪小,就茫然道:“为什么二弟…”

“傻孩子。”焦氏柔声道,“贵姬娘娘抚养了你二姐,你二姐和你二弟乃是同母所出,她让你大姐并你三弟带上你二弟,还可以说是因为你二姐的缘故,顺便照料你二弟一二,毕竟你大兄和你二弟在御前的模样任谁见了,也觉得可怜…可是你大兄和贵姬娘娘有什么关系呢?你父皇只得四个皇子,若贵姬娘娘也让你大姐他们带上你大兄,谁不要疑心她这是故意拉拢皇子却排挤着你四弟?”

长康难过道:“可是大兄好可怜,他身边的人同我说,昨儿个大兄悄悄去问二弟,今儿出猎能不能带上他,可二弟也不敢做主…”

“璃珞别哭。”焦氏抿了抿嘴,“贵姬娘娘虽然没答应,可也没拒绝呀!”

焦氏眨了眨眼睛:“你二弟做不了主,可你大姐、二姐,你三弟可以啊!”点一点她眉心,“你大兄或许不敢去问,但你可以去…你大姐、二姐和三弟都是贵姬娘娘教导出来的,你就过去问问,料想他们多半会肯的。”压低了嗓子叮嘱,“去问你大姐或三弟,别问你二姐!”

长康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也不抽噎了,握着拳道:“那儿臣到门口去等?”

“别那么心急。”焦氏叹了口气,搂着她道,“母妃使人出去望着,看见回来了你再去。”

西平公主听了长康小心翼翼的请求,压根就没想,便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话音刚落,才察觉到身边的新泰瞪了自己一眼,她一头雾水,看了看长康又看了看新泰,长康见西平迟疑起来,眼眶顿时一红,轻轻咬着唇,泪珠儿打着转,几近哀求的望着两个姐姐。

场面顿时僵了起来。

姬恒虽然如今大方开朗了点,但看这阵势也不敢说话,牧鸢娘早得了家里叮嘱,皇嗣们的事情绝对别多嘴——只有姬恊看大家都不出声,纳闷的凑上来问:“三姐怎么了?谁欺负了你么?”

新泰公主闻言,看着楚楚可怜的长康,无语片刻,只得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三妹妹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不喜欢大弟弟过来,你这个样子,三弟都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长康立刻收了泪,眼巴巴的问:“那明儿我和大兄都与你们一起好么?”

“好啊!”这次回答的却是姬恊,这小子对前因后果根本不清楚,他是真正觉得人越多越热闹——嗯,赛马比箭什么的,至少这看着文弱的三妹妹定然可以给自己垫个底,在弓马娴熟的大姐、二姐跟前不至于太没面子嘛!

西平公主答应的事,新泰也许还会想个法子翻悔,但姬恊开了口,早就视牧碧微为靠山的新泰公主绝对不肯与牧碧微的亲生子反着干,更加没了话。

长康公主目的达成,又照着焦氏教导的努力赞了几句众人,也是为明日相处做个预备,姬恊正是最喜欢听夸奖的年纪,对这个三姐一时间好感大增…长康公主告辞回焦氏那里时,姬恊已经挥着手叮嘱她明日一定要到…

这日西平等人在牧碧微处用过了晚膳,新泰悄悄对西平道:“大姐,你帮我个忙?”

西平热心问:“什么事?”

“二弟的箭技差了点,这几日,收获太少,连三弟都比他强得多,明儿个三妹和大弟来了,恐怕他若连三妹都比不过,面子上不好看,今晚叫人打着火把,你教他几手?”新泰随便找个了借口。

西平看了眼面有疲惫之色的姬恒,迟疑道:“我倒没什么,但我看二弟仿佛累了…”

“不要紧,也不练多久,最多一个时辰。”新泰拉着她手臂撒娇,“大姐你最好了!”

西平顿时满口答应。

姬恒倒不怕累,只是对单独接受长姐的教导感到很紧张,新泰留下一句:“你怕什么?大姐人最好了。”便施施然离开靶场,奔去寻牧碧微。

牧碧微这会正与牧鸢娘说着话,牧鸢娘提出了明日不狩猎,去探望祖父的要求,牧碧微答应之后,顺便让她带些东西给牧齐,看到新泰公主独自进来,牧碧微心知肚明,拍了拍牧鸢娘的手,笑着道:“你去替姑母看看恊郎今儿的字写了么?他若再借口狩猎太累不肯写,告诉他明儿就不许他出去了。”

牧鸢娘会意,道:“姑母放心,侄女一定督促好他。”

打发了余人,新泰直截了当的道:“今日三妹妹忽然请大姐和三弟答应明儿出猎带上她和大弟,儿臣是有些不愿意,但也不是旁的…”

牧碧微笑着道:“母妃晓得你的意思,恒郎到母妃这儿来,并与你们亲近,还能说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和咱们澄练殿走得近点也不打紧…问题是若恢郎也过来,恐怕宫里宫外就要疑心了!”

“母妃英明!”新泰公主往她身上一靠,撒娇道,“但三妹妹今儿当众求着大姐,儿臣不过看了大姐一眼,她就开始掉眼泪…连三弟都要以为是儿臣欺负她了,这…”

“她也是为她兄长担心。”牧碧微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孩子么,不答应她当然不是哭就是闹了,你们三妹妹性.子柔,焦氏也是个端庄的性情,她也不好意思闹,只能哭到你们心软了。”

新泰公主道:“三弟心是极软的。”

“那也是因为有你们两个姐姐。”牧碧微微笑道,“动手有玉桐,斗智有你,他什么都不要操心也吃不了亏…”

“三弟有母妃,才是真正什么都不必操心。”新泰公主轻声道,语气里难掩一丝羡慕。

牧碧微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是道:“明儿个你们也不要很担心。”顿了顿问阿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阿善点头:“还请殿下少等。”

也没等太久,素丝进来回话,看到新泰公主,抿嘴一笑,才禀告道:“奴婢去的巧,四皇子正要和左昭仪告退下去做功课呢,奴婢斗胆叫住了他。”

牧碧微笑着问:“惟郎怎么说的?”

素丝道:“四皇子本来谢绝了娘娘的好意,说他约了武英郡世子…但左昭仪打断了四皇子的话,代四皇子答应了。”

新泰恍然道:“母妃也邀了四弟?”

“正是。”牧碧微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道,“你们四弟也是你们的手足啊,想来你们父皇也是乐意看到你们和睦相处的。”

第十六章 各逞心计

这晚姬深召了康容华伺候,牧碧微睡下不久,听得后窗有声响,便懒懒的问了一句,片刻后聂元生转出屏风,入帐后先搂住她用力吻了吻,随即解衣登榻,两人亲热了一番,聂元生散漫道:“雪蓝关的事情要闹大了。”

“嗯?”牧碧微靠在他身上,有些疲惫而无意识的问。

聂元生语气里难掩幸灾乐祸:“柔然人将当年他的亲笔书信使人抄写了无数份,以箭石射入关中,一夜之间投书上千。”

“…你干的?”牧碧微睁开眼睛,借着帐外蒙了厚纱的宫灯微光看了眼他的侧脸。

“自然。”聂元生吐了口气,微笑着道,“历年从妃嫔手里得来的好处全投了进去…”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这些该死的蛮夷…不过也没关系,这些钱迟早会落回倪珍手里,到时候能弄回来就弄,弄不回来到底也在大梁…”

牧碧微惊讶道:“怎么是花在了这里?”

“这样快一点。”聂元生转过头来,昏暗里他的眸子明亮如星辰,“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说了这句话,又合上眼,无奈的道,“再拖延的话…”

牧碧微默然,随即问:“钱可还够?若是不够…”

“足够了。”聂元生笑着道,“莫非你还想将私房给我吗?不留给恊郎了?”

“这事如今禀告陛下了吗?”牧碧微无心说笑,推着他追问道。

聂元生摇了摇头:“消息是祖父留下的探子所禀,倪珍十之八.九会封锁…他会先带着亲兵去将这部柔然灭了口,灭不了口再拿之前呈递的奏章里所谓杀了柔然可汗的名义自辩,陛下这里得知此事估计得春狩结束!”

“你打算让他去灭口?”牧碧微想起他先前说的钱会落到倪珍手里,皱眉问。

聂元生道:“不错,那部柔然里我已派了死士潜伏,倪珍追不丢他们…关键时候,死士会行刺主帅以为追兵争取时间——倪珍此人虽然嫉妒心重,但才干并非没有!此事关系倪斟珍前程及合家性命,他说什么也要杀了那些柔然人!”

“然后呢?”牧碧微本来以为他是买通了柔然投书关中,将事情闹大,然后名正言顺的揭发出当年之事…

但聂元生却道:“然后他会在那些投书的柔然人死后的战利品中发现许多东西与邺都的某位贵人有关。”

“…安平王?”牧碧微吃了一惊,“你想让他们内斗么?但倪珍最多让安平王降爵…能不能降都是个问题罢?咱们…可是想杀了安平王啊!”

“内斗?”聂元生讥诮一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他附耳低言数句,牧碧微神色惊讶,随即掩嘴道:“会不会牵涉到我阿爹?”

聂元生淡然道:“你忘记倪珍了么?”

牧碧微琢磨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抱住了他,叹息般道:“但望一切如你所言!”

“纵然有变故我也不是死人。”聂元生心情很好,忍不住又低头吻住了她…

月光照到冷宫也只有一小片,更多的地方是浓重的阴影。

曲氏披着阴影而来,仰头看了眼天空中的月轮,三月的月,虽然是月中,但仍旧不清晰,朦朦胧胧,让人感到格外的冷。

她穿着的半旧的绛色衣裙,在阴影里是浓郁的黑。

墙角里有稀碎的声音传了出来,曲氏站住脚,清声问:“谁?”

“女郎。”一个人影,按剑大步走来,看得出来装束是宫中的飞鹤卫。

曲氏点了点头,并不再向前,只是问:“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雪蓝关出事了。”黑暗中的飞鹤卫沉声禀告,“柔然一夜以箭石投书逾千!历数倪珍当年因嫉妒叶子归、嫉恨牧齐为了自己与叶子归不和而将自己调至巴陵,里通柔然,造成雪蓝关之边!”

曲氏咦道:“居然没提安平王?当年的事…不是安平王主谋么?不然倪珍哪里会那么快的叛了牧齐?”

那名飞鹤卫也是极纳闷的:“主上亦这么说,属下愚昧,揣测不透,主上因此让属下趁着今晚当值,告知女郎。”

“柔然投书一定有旁人推波助澜。”曲氏想也不想便道,“先不说柔然留着倪珍大有用处,很不必这样撕破了脸!一夜投书逾千…柔然愚昧,他们族中能识我中原文书的有几人?就算这一千多份投书是积累下来的,这一部柔然,可是争夺可汗之位败落,这才要向倪珍求助夺位的,既然败落,恐怕还要躲着新任可汗的追杀,哪里来的手笔如此耗费箭石?须知道柔然无铁!在与中原接触之前用的还都是木箭,就是木箭他们也不能随意耗费的,到底草原上草多可是不林子多,也不是什么木材都能制木箭!关前骂阵不是一样可以将消息传递出来?只不过没有投书这么迅速轰动罢了!”

那飞鹤卫道:“女郎所言极是,但这推波助澜之人…”

“与牧家脱不开关系。”曲氏道,“不过谁推波助澜查出来如今对咱们是没什么意义的,这件事情等若是帮了咱们一个忙,嗯,倪珍如今一定是在封锁消息和设法灭口,他不可能将雪蓝关的人都灭了口,那么就是追杀柔然了…前几次你过来,不是说朝中因为他带人出关巡视时偶然遇见柔然某位王子将之射杀褒奖了他吗?估计那个什么王子天知道有没有那么回事…多半就是当时就与柔然谈不拢,预备了脱罪的。”

沉吟了片刻,曲氏吩咐道,“将此事,以商贾或者旁的名义,在邺都散播开来!”

那飞鹤卫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她的打算,精神一振,道:“属下遵命!”

“记住,绝对不能被查到是咱们干的。”曲氏神色凝重的吩咐,“最好让安平王认为,与牧家有关!”顿了一顿,她又自语道,“当然,牧家肯定可以猜到是咱们…嗯,好在牧齐和牧氏,如今都在随驾,在圣驾回来之前,要让邺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牧齐与牧碧川,还有叶子归合家,并叶顺华这些人的冤枉!”

“最好,买动或者说动几个叶子归或牧家旧部,不必与两家关系太好,太好的动了定然会被察觉,但一定要有关系,最好再杜撰点恩情…从西北过来告御状,坐实了倪珍的罪名!”

曲氏吐了口气,微微含笑道:“牧齐、武英郡公、荣昌郡公、阿爹…会是谁去西北接倪珍的帅印呢?”

“我绝不能去!”武英郡公神色凝重的道,抬手将邺都刚到的鸽信放到手边的烛上烧尽。

武英郡夫人皱眉道:“你当然不能去!西北咱们人手一向最少,公公好容易安排进去的人,因为当年牧齐一直亲镇雪蓝关,结果太宁五年失守后死了大半…再说牧家在西北的根基…”

夫妻两个都很明白,四皇子被认为有极大可能会是储君,一半是因为他的生母,但端明皇后已经死了,何氏即使是念着太后的位置竭力扶持,没有苏家这样以血脉为联系的朝中助力,哪里斗得过牧碧微母子?毕竟牧家人丁单薄,不怕出了牧太后之后出现满朝都姓牧的景象!

单是冲着这一点,如果只能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中选,邺都世家都会选择三皇子!

所以武英郡公绝对不能去西北——谁知道牧家在西北有什么暗手,回头送了武英郡公的尸首回来,栽赃的对象都还有柔然和倪珍两个可选,牧家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牧齐估计也去不成。”武英郡公叹了口气道:“虽然谣言里说倪珍勾结柔然暗算了他,问题是倪珍终究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当年勾结柔然的时候还是牧齐下属,牧齐就算没被暗算也当背负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罪名的,牧家在西北根基有数代之久,朝中一定会议论如果是柔然污蔑倪珍,牧齐为了洗清当年失关之责,硬是逼倪珍认下通敌之罪!因此必然有人会坚决反对牧齐重掌西北!”

武英郡夫人苦笑着道:“左相,唉…”实际上,最方便和最快调查清楚真相的必定是牧齐,也惟有他的声望压过倪珍,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倪珍仗着多年掌兵,不肯回邺都接受彻查、发动兵变!

问题是,如今的左相安平王,绝对不会让牧齐去!

倪珍既然被认为通敌,西北帅印,朝中也就这么几个人能掌,除了牧齐,苏平、高传、曲夹,哪个都对西北十分陌生,毕竟从前魏起,西北一直都是牧家镇守,本朝在牧齐之前,皆是几名寒族将领出镇,倪珍当初既然能够在牧齐因为丢失雪蓝关而被押解回邺都问罪后立刻代掌帅印,不久又正式执掌西北军,自然也是极有声望和能力的。

高传这些人没有牧齐在西北军中的天然优势,想掌帅印可不容易——西北和营州不同!

营州,与南齐隔江相望,问题是南齐弱于北梁,而且江南富庶,齐民是打从心眼里不想开战的,最好两国永远的太平下去…别说寻常的齐民,就是皇室,连被认为英明更胜于承平帝的秋皇后,不是也不想两国边境起烽火吗?

而且天堑怒川当年能够阻拦住梁高祖的南下,南齐想要北上,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营州军易帅,即使就与南齐一川之隔,但也有时间给曲夹、楼万古这前后两任主帅慢慢的调教、一点一点的收服…

可西北军却不然!

柔然别看刚内乱过,就是没有内乱,他们不像中原这样有极成熟严谨的建制,他们的可汗对各部族也不能做到彻底的控制,偶尔有那么几个部族不听话,并不奇怪…而且即使是争位落败的那一方,如果知道西北军易了主帅,估计也不介意和新任可汗商量,先一起到大梁境内发点财的…

有柔然在,西北军的统帅必须能够在最快时间内稳定大局!要知道邺都如今倪珍通敌的谣言已经满天飞…雪蓝关有失的话,柔然入中原可是再无天险阻隔了!

想到此处,武英郡夫人也不禁变了变色,失声道:“倪珍家眷都在西北,他会不会…索性投了柔然?”

“他想投柔然没那么容易。”武英郡公很平静的道,“牧齐还没蠢到被他瞒了这么多年的地步,至今不说什么无非是没有拿到证据,又怎么会不防着倪珍一手?倪珍还是牧齐提拔上来的,他若是想独自逃到柔然去倒是可能,想带家眷那是做梦!”

顿了一顿,他又道,“何况,阿爹临终前告诉我,聂介之…如今那位陛下极为信任的侍中的祖父,生前对西北也是很感兴趣的,他未必不会顺势对牧家卖个好啊…当年那张圣旨,连我都看不出来真假,嘿!究竟是能够时常见到玉玺的人…”

“所以这次的人选不是高传就是曲夹了。”武英郡公神色幽幽,“最好是高传!他离开邺都,高家没了主心骨…你可以利用太后牵制其他世家!但如果是曲夹的话…”

第十七章 高婉君

皇嗣们一起出入了两天就出了事,事情其实很简单,因为姬恊喜欢热闹,新泰公主又考虑到牧鸢娘也即将入读兰蕙馆,索性将公主的伴读们也都叫上,甚至还奏过姬深,从随驾的朝臣子弟中挑了些人陪同——也有给皇长子预备伴读的意思。

本来好好的,但公主伴读高婉君的一个贴身使女,约是平常极得高婉君喜欢,被娇纵得没了分寸,见到姬恢和姬恒,顿时露出了惊吓之色!甚至还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

原本这动作虽然被姬恢和姬恒注意到,两兄弟性.子懦弱就不敢说了,偏偏叫长康公主眼尖看到,她也不发作,只是催马到新泰公主身边低声告诉,请新泰公主拿主意。

新泰公主本性坚韧,只叫长康不必担心,到了狩猎的时候,忽然失手,一箭将那使女射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