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错?”樊疏桐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车来了,我该走了,回来再跟你说!”不知道连波是来不及跟他说,还是不想说,拔腿就往停在院门外的报社专车跑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看着连波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樊疏桐的心还在怦怦地乱跳,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朝夕要连波原谅她?

(5)

但是容不得樊疏桐有空想这事,因为老头子的腰疼犯了,连波不在,他当然得好好孝敬老爹,这样的机会他岂肯错过?从早到晚,他都跟在爹的后面,吃饭、睡觉、上楼下楼,就是樊世荣上个厕所,樊疏桐都不离左右,搞得樊世荣很烦:“我还没瘫呢,滚一边去!”嘴上是骂,可樊疏桐只要离开一会儿,老头子又会嚷嚷:“老子还没瘫呢,要瘫了只怕进了棺材都看不到你的人影!”樊疏桐横竖是脸皮厚,老头子怎么骂他,他都笑嘻嘻的,开口闭口爹啊爹的,喊得肉麻死了。

樊世荣因为在家养病,心情也格外烦躁,坐着躺着怎么着都不舒服,他跟寇振洲打电话抱怨说,真是贱命一条,干了一辈子革命还就是闲不得。这不一大早,又发脾气了,责怪阿珍菜放得太辣,搞得他上火。樊疏桐闻言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给爹买柚子,说是柚子清火。还没出大院门呢,就撞见黑皮夹拎着两盒礼品往外走。还真别说,黑皮的婚介所现在可红火了,上次策划的军区单身军人联谊活动非常成功,报纸电视台都报道了,也得到了军区领导的肯定,黑皮一下子就扬眉吐气了。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走路都像要飞,跟做传销时的灰头土脸大不一样。

“黑皮!”樊疏桐一瞧见黑皮的背影就喊,“你又去卖姑娘啊,走那么快。”黑皮闻言吓一跳:“别,别这么说,我没卖姑娘,我是推销对象…”樊疏桐可没工夫跟他闲扯,板着脸说:“臭小子,你活腻了吧,居然把我的资料搞到你的婚介所,害我一天到晚传呼机叫个不停,你找死啊!”

说起这事,还真只有黑皮干得出来。因为婚介所刚刚开业,备案资料不足,黑皮突发奇想就把樊疏桐的资料拿过去充数,用以吸引更多的单身女青年,最先发现的是寇海,在办公室看报纸,居然看到了樊疏桐的“征婚启事”,全文如下:

F先生,26岁,出身军人高干家庭,品貌端正,成熟稳重。自办公司,房车俱全,觅年轻貌美,知书达礼的本地女青年为偶,共度美好人生。学历不限,户口不限,若缘分天成可安排工作。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只标了个“F先生”,但一看“出身军人高干家庭”,又是鹊桥婚介所登的启事,寇海立马就猜到了是樊疏桐,当时就笑得抽筋,忙给樊疏桐打电话,问他怎么上报征婚了。可是寇海高兴得太早,第二天他发现自己竟然也上了报,成了“K先生”,征婚内容更是极具煽动性,不仅强调说明出身军人高干家庭,还点名寇海是公务员,身居要职,捧的是金饭碗。那时候年轻男女找对象最看重的就是对方是否有铁饭碗,以当时的择偶标准,寇海的条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还高过开公司的樊疏桐,大约是那年头很时兴“皮包公司”,一说开公司总让人有招摇撞骗之嫌,因此寇海比樊疏桐还抢手,接到的传呼也最多。

其实报纸上并没有公开他们的传呼号码,但黑皮注明了“有意者请致电×××××××”,据说凡是想得到征婚人联系方式的,就得到婚介所交纳一定的信息费,三五十不等,也就是说,黑皮以三五十不等的价码把兄弟们给卖了。不过出人意料,樊疏桐还没卖得过寇海,樊疏桐只被卖了四十,寇海被卖了五十,搞得后来寇海一跟樊疏桐斗嘴就说:“怎么着,我就是比你值钱!”每每气得樊疏桐要掐死他。不止寇海和樊疏桐,细毛也未能幸免于难,就连连波也被黑皮拉去充数,众人齐齐上了报不说,还登了照片。樊疏桐倒还没怎么,寇海就遭殃了,成天被同事笑话,女朋友更是闹着要跟他分手,细毛最惨,被他搞大肚子的女朋友丁小芹看到启事后扬言要砍死他,吓得他出门就东张西望,跟搞特务似的,还撺掇着要他爸把警卫派给他,结果挨了他爸一顿臭骂。

于是众人一齐找黑皮算账,无奈这小子玩失踪,打他传呼也不回,打他家里的电话,他老妈一句“我没这个儿子”就挂了,打他婚介所的电话,接电话的姑娘总说“陆总”不在。难得这回被樊疏桐碰上了,黑皮也知道躲不掉了,只得双手作揖,讪笑着说:“兄弟我正在创业,多多帮忙,多多帮忙…”

“呀呀呸!你这浑小子,有这么创业的吗?”樊疏桐说着抬脚就要踢他。

黑皮闪身,抱拳求饶:“兄弟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做传销搞得我众叛亲离,还差点蹲监狱,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想到开婚介所,可是也不容易啊,要啥没啥的,举步维艰,到处看人眼色,不得已才想到让兄弟们帮衬帮衬…”也不知道是装可怜呢,还是这小子真有这么可怜,黑皮说着说着就耷拉下头,眼眶都红了:“士林,我没你优秀,从小就没出息,连我家里人都看不起我,这不,我妈病了,我好心买些东西来看看她老人家,结果她…她把我东西给扔出来了,说我丢人,要我一辈子别进家门,吵得隔壁邻居都过来看热闹,我,我都不想活了我…”说到这,可能是真的触到了伤心处,黑皮不由得悲从中来,拎起手中的礼品盒给樊疏桐看,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你看看,我容易吗我,原指望着上次的联谊做得还不错,婚介所总算有了点起色,我妈会让我进门呢,谁知道,谁知道…”

“行行行,瞧你这熊样,没出息!”樊疏桐嘴上这么骂,可心里早就软了,他也知道黑皮当初离职去深圳,被家里人赶出了门,加之做传销得罪了不少亲友,搞得他至今没法在家人面前抬起头。谁没有落魄过呢,他樊疏桐当初落魄的时候还不如黑皮呢,他拍拍黑皮的肩膀,语气明显缓和下来了:“有什么难处就跟我说嘛,要资料我给你找人收集,干嘛要偷偷摸摸的,大家都是兄弟,需要我们帮忙吱个声打个招呼就可以了,我们又不是不通情达理…”

这么一说,黑皮更加悲伤得无以复加,居然蹲下(禁止)子号哭起来:“我是没出息!我他妈怎么这么没出息!从小玩到大的一帮兄弟,就我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士林啊,我做梦都想出人头地,想在亲戚朋友们面前抬起头,谁知道越混越回去了,连我家的狗都看不起我,进门就扑过来咬,我他妈的这是混的什么日子…”

“呃呃呃,你这是干嘛,大白天的到这大门口号,丢不丢人啊你!”樊疏桐急了,要拉他起来。黑皮却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坐地上号了起来,进出大门的人无不指指点点。正拉扯着,门口驶进来一辆簇新的白色本田小轿车。

“哟,这是怎么了?”驾车的正是春风得意的细毛,他摘下墨镜连忙下了车,指着黑皮,“这,这出啥事了?”

樊疏桐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细毛明白了大致事由,叹口气蹲下(禁止)子,搭着黑皮的肩膀说:“我说兄弟啊,别这样好不好,谁都有难处的时候,你需要什么只管开口,我们又没怪你。别说把我们的资料登上报,就是把兄弟我扒光了拉你婚介所门口展览,我也愿意啊,谁叫我们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呢?”

“呸!还展览呢,就你那身材!”樊疏桐闻言就要拿脚踹细毛。

黑皮这时候总算缓过来了,抹着眼泪说:“兄弟我都落这地步了,你还说风凉话…”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也不哭了,上下打量一身名牌西装的细毛,“你丫吃啥药了,怎么不结巴了?”

樊疏桐也反应过来了:“是啊,细毛,你的舌头没打结了?”

“呃,我舌头打结你们很乐意是吧?”细毛果然是口齿利索,全然不同往日的结结巴巴,他伸出自己舌头指给他们看,“看到没,刚拆线呢,我做了手术。其实我口吃就是因为舌根有点小毛病,我姐夫介绍了个美国大夫给我,我上周去香港就是去做手术的,真他妈的疼,我都喝了一个礼拜的稀饭了…”

黑皮抹干眼泪,好奇心上来了,起身仔细打量他的舌头:“嘿,真是神了,都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连大夫都比中国的强啊。”

“滚你丫的,一点觉悟都没有,什么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瞎扯!美帝国主义的月亮怎么比得上我们中国的圆呢?崇洋媚外,小心被人拉去游街!”细毛骂起人来也是利索得很,继而摸着人民公仆圆润的下巴说:“要说这事啊,多亏我姐夫。”

樊疏桐问:“你北京那个外交姐夫?”

“NO,NO,”细毛说黑皮崇洋媚外,自己说话却喜欢夹洋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毛病,大约跟他大姐嫁了个外交官有关,不仅说话越来越洋腔洋调,生活作风也是越来越资本家,不仅穿起了西装,还学会了品洋酒,据说最近已经抽上雪茄了,不过这会儿他说的可不是大姐夫,“是我二姐夫。”

“啥,你是说追二毛的那个何夕年?”

“是他啊,我这新本田就是他送的,对我可忒好了。”细毛任何时候都不忘炫耀他的新车,一副欠扁的贱样。黑皮当时就骂了句:“不要脸!还没过门呢,就姐夫姐夫地叫,也不嫌丢人!”

“反正他们迟早是要结婚的嘛。”细毛笑起来的得意劲更欠扁。

也难怪他得意,谁让他爹妈给他生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姐呢,过去有大姐夫孝敬他就不说了,现在又有N个准二姐夫孝敬,他不得意才怪,当然,著名华侨何夕年先生无疑是最得朴家老小欢心的,居然还想到了给准小舅子整舌头。不怪何夕年这么上心,主要是朴家的二毛太漂亮了,长得很像八十年代的影星龚雪,特别是眉眼像极了,被大院里的人称为“小龚雪”,尤其笑起来的样子,绝对的倾国倾城。细毛成天撺掇着二毛赶紧嫁给何夕年:“姐,姐,嫁吧,别犹豫了,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二毛不仅人漂亮,性格也很辣,完全不同于大毛的端庄贤淑,骂起人来跟寇海家的常英有得一拼,每次细毛撺掇她嫁人,她就骂:“是我嫁人还是你嫁人哪,你要这么急你就去嫁他!”由此可见,何夕年的公关颇有成效,不止细毛,朴家上下都在不遗余力地撮合何先生和二毛,据说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果不出意外,年内就会完婚,难怪细毛开口闭口就“姐夫姐夫”地叫了。

樊疏桐讥讽道:“也真难为你这个二姐夫了,连舌头都给你整,你还有啥要整的趁着现在没过门赶紧开口,过了门,人家就不会那么上心了。”

黑皮忍不住要去扒拉细毛的嘴巴:“舌头都能整啊?”

“可不是,告诉你们…”细毛神经兮兮地凑近他们,压低声音说,“连男人的那玩意听说都能整…”

“啥玩意?”

“就是那玩意!”细毛指了指下面。

樊疏桐当即会意,一脚踹过去:“滚!”

黑皮笑得一脸怪相:“咋整?”

“整长啊,听说国外有这种技术,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臭小子!现在我就来给你整!”黑皮说着就朝细毛扑过去,细毛拔腿就跑,樊疏桐一脚横过去,跟黑皮合手将细毛压在本田的引擎盖上,一顿海扁。细毛大声疾呼:“救命啊,要出人命啦——”

(1)

因为在门口和细毛他们打闹了会儿,待樊疏桐买了柚子回家来,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去,还在院子里就听到老头子在屋里骂。他正寻思着怎么扯个理由呢,军部负责送信的文官小赵来了,拿了个信封毕恭毕敬地递给樊疏桐:“这是您家的信。”

樊疏桐“哦”了声,低头一看,信封的落款是北京某政法大学,他猜这可能是录取通知单,正要高兴呢,发现收信人不对,不是文朝夕,而是“邓朝夕”。他疑心是不是送错了,他们家没姓邓的啊,可是文官坚持说没错,地址上写得清清楚楚:“首长家的信怎么会弄错呢,我们还活不活了。”文官小赵挠着后脑勺说。

樊疏桐一想也对,就把信拿回了家。原本樊世荣看到通知单也很高兴,可是一看到“邓朝夕”顿时没了声音,跌坐在沙发上。

这时候樊疏桐也反应过来了,那丫头改了姓!

原本这也没什么,改姓就改姓,姓文姓邓都是她的自由,可她起码也得跟家里人说声啊,一声不吭地就改了,还偏偏改姓“邓”,放谁身上都难受。这明摆着就是她在提醒大家,她的爹姓邓,死了,被樊家的人害死的,她将永生铭记父亲的姓氏,永生不会忘记这仇恨…

樊世荣一句话也没说,放下通知单,佝偻着腰起身上楼。樊疏桐去扶,也被他推开了。樊疏桐只得跟在父亲身后,一直跟进了房间。

樊世荣还是不说话,摸索着坐到房间的沙发上,一抬头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陆蓁的照片,顿时老泪纵横,捶着自己的膝盖说:“蓁蓁,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谁都不怪,我只怪自己!我错了,我错了啊,蓁蓁…”

“爸,您别这样。”樊疏桐心里也堵得慌,轻轻在父亲的身边坐下,“是我的错,爸,这不怪您…要不是当年我做的那些混账事…对不起,爸,这些事本来应该我来承担,却让您…不过,爸,您别怪朝夕,她惦记自己的父亲没错,哪怕他们没有共同生活过,但毕竟是父女。就像我,在外面这些年心里也总放不下您,我禽兽不如也好,我混账也好,您始终是我的父亲。”

“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爸爸又活不过来了。”樊世荣喟然长叹。

“是没用,但我们还活着,爸,我余生都会来赎罪!请您相信我…”樊疏桐正要继续往下说,楼下传来珍姨的声音:“哟,朝夕回来了,大热天的,也不带把遮阳伞,瞧这小脸晒得…”

朝夕一早就出门上书店买书了,以往连波在家的时候,她想看什么书,都是连波帮她去买回来,连波去外地采访了,就只能她自己上书店买了。樊疏桐连忙出去,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晒得一脸通红的朝夕,笑道:“恭喜,你考上大学了。”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信封,“刚寄来的。”

朝夕捧着书拿起信封就上楼,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她甚至看都没看信封上面印着啥字,好像这是件很平常的事,根本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樊疏桐本来是要恭贺她几句,一下就被她的冷场弄得尴尬起来,因为她平静的表情无端透着傲慢,好像早就知道了结果一样的。她目不斜视地绕过樊疏桐进了自己房间,正欲关上门,樊疏桐跟过去一把用手掌抵住:“朝夕,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要看书。”她冷冷地说。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不急在这一会儿,邓朝夕!”

她愣了下,看住他。

他也看住她,推开门走进来,尽可能地用平和的语气说:“我们谈谈吧,不要说没什么好谈的,至少我有话问你。”

“就为改姓的事?”

“不是,姓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们全家都没意见。”

“那要谈什么?”朝夕将书放到书桌上,坐到了椅子上,捧起书就先看起来了,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

樊疏桐反正也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问她:“你是不是跟连波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

“不要装蒜,你的演技还不够好,至少在我面前是装不了的。”樊疏桐在书桌边的床沿坐下,“连波出去都几天了,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这可不像他,原来他只要出门就会打电话回来报平安的,你要没跟他说什么,他怎么会这样?”

朝夕扭过头反问他:“那你认为我会跟他说什么?”

“你自己知道,何必我点破。”

“你害怕了?”朝夕没事儿一样一脸天真,可那天真分明透着挑衅,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樊疏桐,声音扬得高高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害怕的样子是最好看的,我就喜欢看你害怕的样子,因为你害怕起来像只可怜的羊羔,这样很好,总比你像只恶狼要好…”这么说着,她斜睨着观察他的表情,等着这话激得他跳起来。

不想樊疏桐反倒“哧”的一声笑了起来:“臭丫头,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难怪你会读政法大学,将来准备当律师?是不是要把我送上被告席?不过罪名是什么?”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凑近她,压低声音说,“告我□?哦,不,当时你已经满了十六了,未满十四才算□呢…”

“樊疏桐!”朝夕倒先被激得跳起来,使劲合了下眼睛,又睁开,“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是你先挑起来的!”樊疏桐皱着眉,眼睛里透着狠劲,“我跟你说过,不要试图攻击我,这样我们会一起死,你明不明白?你攻击我可以,反正我百毒不侵,如果你攻击连波刺伤他,朝夕,别怪我不讲兄妹情面!”

“我们是兄妹吗?”

朝夕咬牙切齿,眼底又腾出鬼火似的光芒,一字一句地叮咬他:“什么样的兄妹?你倒可以给我解释下看看…”

“文朝夕!”

“我现在叫邓朝夕。”

“好,邓朝夕,你就真的那么想让大家都知道那事吗?”樊疏桐每次一跟她杠起来,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知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可以让你众叛亲离!”

“那你也会失去连波。”

“我从来就没得到过他,何来的失去?”

“那你打算怎么得到他?要不要给他下(被禁止)办了他?”

“…”

一直是这样,两个人只要单独在一起,就免不了唇枪舌剑,逼着自己说出恶毒的话,两个人都不肯向对方低头,不把对方刺得血淋淋不罢休。朝夕后来想,其实他们真正最不能原谅的恰恰是自己。看到对方,就会想起自己犯下的罪,羞耻和愤怒顿时让彼此失去理智,她是蝎子,他就成了毒蛇…

就如此刻,朝夕的下巴剧烈地哆嗦起来,脸上汗津津的,目光又神经质地跳跃起来,腾出炽烈的火焰:“你真无耻——”

“你也一样!”樊疏桐也失了常态,他不明白,每次他付出百倍的努力把和她的关系向前迈进一步,最后总是搞得倒退十步,也不知道是谁逼谁,谁要咬死谁。他看着她的睫毛蒙上泪光,一点也不心软,狠狠地说:“还有谁比你更无耻呢?文朝夕,不,邓朝夕,你已经卖给了我,五万块呢,也不少了,却只跟我上了一次床,你不觉得我很亏本吗?我没找你讨本钱,你倒还来咬人!你以为我真怕你啊?撕破了脸我樊疏桐谁都不怕,反正我已经落了个禽兽的名声!”这么说着,他只觉脑子一阵阵发昏,明明这些话并不是他的本意,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发疯,“朝夕,我好生修复跟你的关系,一再地忍让,甚至允许你跟连波接近,允许你们将来共结连理,因为如果你跟了连波能获得幸福,我也会觉得欣慰,可是结果呢?你总是把我往绝路上逼,逼我不说,还把那些事透露给连波听…”

“我没有!我没有!”朝夕这时已经哭了起来,到底只是个女孩子,在强势的樊疏桐面前,她再如何的尖锐也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那连波为什么那天跟我说,你跟他说你犯了个大错,还请求连波原谅你?除了那件事,你还有什么事要连波原谅的?从那天开始,连波整个人都变了,像丢了魂似的,见了面跟我也没几句话讲,这次出去采访一个电话都没打回来过,不是你挑拨的,还有谁?”

“我不想说,我什么都不想说…”朝夕的下巴哆嗦得更厉害了,两只纤弱的细手护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戳着一样,“我永远都不会跟你说,我对连波讲了什么,除非你自己去问连波!樊疏桐,我已经受够了你,我也试着缓和跟你的关系,可你兽性不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伤害我,连你觉得亏本了的话都说得出来!好啊,我现在就可以还你本!我还给你看,只要你敢要,我就敢还!我现在就还——”

她几乎是叫起来,开始解自己的扣子…

樊疏桐扑过去捂她的嘴,低声吼:“你疯了!”结果用力过猛,朝夕整个人都被他扑倒在床上,时间瞬间静止,两人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都吓得动也不敢动,两年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亲近”。因为是夏天,隔着薄薄的衬衣,他的身体直接接触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身体不可思议的柔软和弹性,还有那少女特有的清淡芬芳,迅速让樊疏桐的身体起了反应。

仿佛心脏被雷击了般,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停止了跳动,血液迅速沸腾翻滚,自麻痹的心脏涌向全身的脉管,最后集中在身体的某个部位,腾的一下,那里陡然就活了,直挺挺地撑立…久未有过的炽热感让他全身发烫,他忘了害怕,忘了她是妹妹,忘了她是蝎子,忘了他是青蛙,忘了她可能会咬死他,如果,如果注定要被她咬死,那么就让他死吧!两年了,他中毒如此之深,是她让他变成了具可怜的行尸走肉,卑微地苟活于世上,他从来不怕死,他只是厌倦如此孤独地活在世上,没有人懂他,守着那么不堪的秘密,他过着连鬼都不如的日子啊…

(2)

“朝夕…”他喃喃地唤着她,松开手,就那么吻了下去。天哪!她的唇仿佛是这世上最甜软的蜜,让他一触及就身不由己,灵魂刹那间腾空而起,火舞热浪般扑向新的彼岸…那不是吻,那是恶狠狠的啃噬,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撕成碎片捣成灰粉,然后一点点地揉进胸膛和血液,那么她就是他的了,此生她都属于他了,谁来也夺不走。意外的是,朝夕并没有反抗,就那么任由着他吻,任由着他剧烈反应的身体更紧地贴近她,而她整个人都是僵着的,瞪着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可怖地瞪着眼睛,直直望着门口——

一秒,两秒,三秒…

樊疏桐终于意识到不对,停下动作,扭头也望向门口。门原本是虚掩着的,这会儿却大开,远去的脚步声再熟悉不过。

他傻了,身体迅速僵冷。

朝夕也傻了,居然忘了推开他。

一秒,两秒,三秒…

脚步声再次从门外走廊响起。

楼下随即传来珍姨的惊呼:“首长,你拿皮带干什么啊?!”

“快跑!”朝夕终于使劲推了推他。

樊疏桐翻身滚下床,身体刚着地,樊世荣的皮带刷的一下就甩了过来,啪的一声,樊疏桐的肩上挨了一下,清脆响亮。不愧是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虽然这么大把年纪了,腰还疼着,身手还是这么敏捷。

朝夕吓得出不了声,扑上楼的珍姨却尖叫起来:“首长——”

“你这个孽子!我还以为你改邪归正了,没想到你兽性不改,居然对自己妹妹下手!畜生哪——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我今天要不抽死你,我就不姓樊——”说着噼噼啪啪又是几下,樊疏桐的身上顿时印上条条血痕,珍姨这时已经扑进了门,哭叫着拽住樊世荣的手:“首长,不可以啊,他是你儿子啊…”

“我没有这样的禽兽儿子!我今天就为民除害!为朝夕的爸妈报仇——”樊世荣彻底失控,额上青筋暴跳,推开珍姨,对准樊疏桐又是狠狠一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