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回答我要还是不要!”

“朝夕!”

“要还是不要?不要,你立马就从这房间里出去,要的话我就跟你走。”朝夕完全不给他思考的余地,她的脸已经失了常态,烧得像一盆炭火,心里的阴影越积越厚,她狠狠瞪着连波,眼底翻涌着无边的黑暗,一字一句清晰有力,“我数一二三,如果你还不答复,你就出去!”

“朝夕!我,我…”

连波虽然不是朝夕的对手,他会答应朝夕吗?他会要朝夕吗?命运从来不会事先掀开底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先躺进坟墓,也许,一心想给别人掘坟,最后躺进去的恰恰是自己吧…

再说樊疏桐这边,因为旧疾复发,不适宜长途颠簸,北京来的两个警察在征得上级同意后,在医院给他录完口供就准许他被保释了,樊疏桐开始以为是老雕保释的他,还特意打电话过去表示谢意,结果老雕说:“我生怕警方不认识我是吧?这种事情我能出面吗?而且也犯不着我出面,你们家不是挺有背景的嘛,不用我捞你,会有人把你捞出来的。”末了,又忍不住教训樊疏桐,“我说你脑子是不是坏了,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这么冲动?在美国我又不是没有给你安排女人,是你自己不要,结果一回来就兽性大发,你唯恐警方不知道你的底细是吧?现在好了,你都留案底了,你要我怎么对你放心?”

樊疏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寇海将樊疏桐从医院接回公寓,樊疏桐情绪很不好,跟寇海大喊大叫,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关了两天,谁也不见,连电话也不接,到了第三天,寇海和兄弟们放心不下去看他,估摸是睡了两天精神养好了,他的情绪看上去已经平静很多,众人集体沉默,都等着他的解释,可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最后是黑皮打破沉默,清清嗓子,道:“我说士林啊,这肯定是个误会,你也不要太忧心,我们是兄弟,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细毛也说:“是啊,士林,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们,你一向比我们有主见,我们会按你说的去做。”

“谁保释的我?”樊疏桐漫不经心地擦亮一个火柴,看着那摇曳的火焰出神,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没吭声,火柴很快就熄灭,他又划亮一根,眉毛渐渐拧在一起,“说话啊,谁保释的我?”

寇海叹口气:“是你爸。”

火柴忽的熄灭。

樊疏桐冷冷地将目光瞥向他:“谁?”

“是你爸,黎伟民跟我说的。”寇海诚恳地看着他,“你爸过几天就从南方回来,是他亲自委派秘书过来保释的你。”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樊疏桐沉着脸 ,把头甩向一边,半边脸颊变得坚硬,然后猛地站起身,大步朝门外走:“我还是回看守所吧。”

“别介,士林——”黑皮连忙拽着。

“放开我!”樊疏桐像个冒烟的炸弹,一触即发,倒是寇海冷静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你还是稍安勿躁吧,这么冲动于事无补,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而是怎么收拾你冲动的后果。”停了下,又吐出一句,“连波去北京了,这你知道的吧,他说他要去看朝夕,你还是想好怎么面对朝夕吧,连波可能会把她接回来…”

樊疏桐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一片死寂。大冷天的他额上居然冒出黄豆的汗珠,嘴里不断地地向外呼着气,身体剧烈地晃起来。

“朝夕…”他呻吟着,用力闭上眼睛。

“你到底有没有强暴她啊?”寇海仍然不相信樊疏桐会干这事,他知道这个小子一直很浑,可也不至于浑到这地步吧。

樊疏桐正欲说什么,“叮咚”一声,客厅的门铃响了。寇海朝黑皮递了个眼色:“你去开门,肯定是华律师来了。”

“你爸请的律师,别冲动,难道你还真准备去坐牢吗?”寇海瞅着樊疏桐恨铁不成钢,“这件案子性质有多严重你知道吗?如果被定罪,你是要坐牢的知不知道,你以为是闹着玩的?”

“他还会怕坐牢吗?”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冷冷的质问。

黑皮僵在门口,目瞪口呆。

樊疏桐和寇海齐齐望向那边,也僵住了。

“我又不是个鬼,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连波缓步走进屋内,还好,样子不像是要崩溃,抑或者已经崩溃过了,脸上倒还平静,但眼神却相当凌厉,“哥,你真打算去坐牢?”连波踱到樊疏桐的跟前,直直地看着他,“你这个样子去坐牢,只怕进得去出不来,你会死在监狱!”

连波一向斯文随和,典型的文人气质,但若他真的动怒那也是相当骇人的,而且是在他明明很动怒,脸上又很“平静”的时候,那才叫人摸不着底,黑皮和寇海对视一下,很识趣地跟樊疏桐打招呼:“士林啊,这个…我们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哥俩好好谈谈,好好谈谈。”说着寇海还拍拍连波的肩膀:“秀才,有话好好说,别跟这禽兽一般见识,没办法,谁叫他是文盲呢。”橘 *潆心陌默*园

细毛也帮腔:“是的,是的,秀才,如果你想揍他,我们帮你。”

樊疏桐横他们一眼,一帮小子乖乖地退出了客厅。

现在就剩兄弟两人了,樊疏桐眼见如此,反倒放松下来了,指了指沙发:“坐吧,你坐飞机回来的还是坐火车回来的?”

连波没有动,直挺挺地站着。他穿了件白色外套,浅米色的裤子,更加显出他的长身玉立,只是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缓和:“你崩管我怎么回来的,我只跟你说几句话就回去,朝夕还在我那里。”

“咯噔”一下,樊疏桐蓦地抬起头…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如果我不把她接回来,她会死在北京。”连波背着手,在他跟前踱了几步,又停住,转过脸看住他,“对于这件事我不想问你什么,我觉得没脸问,哪怕你比我更没脸。我现在之所以还叫你一声‘哥’,完全是看在二十年的兄弟情分上,如果是看着你的所作所为上,我这辈子都不会来见你,因为你不配做我的哥,也不配做朝夕的哥!”

樊疏桐低下头,没有吭声。

他知道这个时侯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他面对的是连波,这世上唯一可以让他放下抵抗的也只有连波,如果面对的是朝夕,可能情况刚好相反,朝夕只会挑起他的刺,逼着他跟她决斗,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臭丫头真的告了他,不惜以牺牲自己的名誉为代价来告他,这倒是很像她的个性,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看这情形她是铁了心要跟他玉石俱焚,他倒不怕去坐牢什么的,反正事是他干的,他也没打算赖,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连波,他的确是理亏的。

“我来只是告诉你三件事。”连波也学起了朝夕,干脆利落,一句闲话都懒得和他扯,他站在那里有一种很明显的气场,让人不得不正视他,听他说,“第一,朝夕在我的劝说下答应撤案了;第二,请你以后离朝夕远点,越远越好,我不想看到她再次被你伤害;第三,我很后悔一年前对朝夕说那些话,我原以为我的退让可以让她获得幸福,没想到反倒是让她受到更深的伤害,这是我的错,我就会承担责任,而且你是我哥哥,我愿意代替你对这件事事负责…”

樊疏桐抬起头,耳朵很灵,一下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蹙起眉头:“代替我负责?什么意思?

连波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看着他:“我娶她。”

“什么?”

“我娶她,我来负责。”

樊疏桐瞳孔距离的收缩,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连基本的人类表情都错乱了,该痛苦的他笑,该摇头的他点头,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面前这个人疯了,抑或两个人都疯了,“你娶她”他茫然地瞪着一双眼睛,先前的心虚转瞬即逝,眸底闪过凌冽的寒光,“凭什么?”

“不用凭什么,朝夕自己说要嫁给我的。”

“咚”的一声闷响,心上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坠地,嗡嗡的似有回音,原来如此!樊疏桐的魂魄回来了,脑子稍微转转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忘了她是蝎子呢?他看着傻傻的连波,兀自一笑:“她说要嫁给你?”

“是的,她说要我负责。”

“凭什么要你负责,你又没跟她睡。”

“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他睡?”

朝夕仰着尖而小巧的下颌,眼睛闪亮如寒星,逼视着樊疏桐:“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你能做的事他也可以做!”

当时是在连波的公寓,连波上班去了,樊疏桐显然是瞅准了时机闯进来,朝夕也不怕他,衣服鱼死网破的姿势,樊疏桐伸手就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抵到了墙上,嘴里不住地向往呼着气,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要把她掐死:“你…跟他睡过?”

在连波那里没有得到答案,他一定要在她口中得到证实。

“当…当然。”朝夕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拼命想扯开他,无奈他掐得死死的,她呼吸困难,动弹不得,“不过我是自愿的,我们之间不是交易,我没有卖给他,他也没有嫖我,我们是情投意合…你掐死我吧,掐死我了你又多了一条罪状,故意杀人罪…疏桐哥哥,我不怕死,我死能拽着你陪葬我不亏…”

这个时候了她还叫他“疏桐哥哥”。

她存心刺激他。

他两眼发直,铁钳一样的双手松开了她的脖子,又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摇一棵树那样拼命摇,恨不得把她连根拔起,“邓朝夕!我跟你说过什么,你怎么对付我都没问题,但你不能拉连波下水,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上他?你恨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扯上连波?”

“不,不,你不了解,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这么做是因为什么!我不能否认最初勾引他是为了报复你,可是后来我明白,那只不过是我选择和他在一起的借口,没有办法,我忘不了他,我知道我很不要脸,自己都这样了还赖着他,可是疏桐哥哥,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你阻止不了我…”

朝夕在他的两手间缩紧了身体,恨不得化成一缕烟永远消失,她吃力地吐着气,哆嗦着嘴唇:“你不是他,你再怎么做也是不他…我喜欢的是他…所以你掐死我吧,其实很多时候我自己都想掐死自己,我想死,我每天都想死,如果不能和连哥哥在一起,我就只能死…”

是的,她彻彻底底放弃了所有的决心和理智,完全听命于本能,她已经明白,任何决心和理智都无济于事,她也认为自己确实很不要脸,但是她管不了自己的心,挣扎到最后她还是扑向他,哪怕他站在她面前,比冰还寒冷比夜还黑暗,顷刻间就化为乌有,她也要奔向他,因为他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没有道理没有缘由,她是他的,从来就是,一直就是…

樊疏桐的手缓缓松开了,布满血色的眼底涌出滚滚的泪水,小溪一样地顺着脸颊流成一片,她没有哭,他反倒流泪了,指引听了她的话。

他松开她,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脸上是无尽的凄凉,彷佛自知大势已去,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摆着头:“为什么会这样?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他?朝夕,我有这么讨厌吗?”

朝夕回答:“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你不是他。”

“可我也一样,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你漂亮或者别的什么,是因为你就是你,我把所有的爱给了你,就再也给不了别人,你跟了连波,我怎么办?我脑子都开了两次颅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如果可以忘记你,可以放弃你,我早就放弃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战栗着从心底涌出来,他还很年轻,可神态看上去像白发苍苍的老人,冷硬如岩石的脸上写满过往的世事沧桑。

“朝夕,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伤害我的理由,就算

我也伤害了你,可都是因为你总是先刺伤我…”

“不,你不明白!”朝夕突然打断他,目光纠结在一起,“爱是两个人两颗心的事,在北京的这一年多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包括我们过去的那件事,其实都是因为我们年轻莽撞酿下的恶果,我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我只想忠于自己的心,我的心是向着连波的,没有办法,你管得了你的心吗?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我和你的心根本不在一条线上,甚至不在一个宇宙…”

这么说着,她心底翻腾起无法割舍的情意,那种深深的眷恋和爱,仿如春天的雨丝浸润着她心底干涸的土地,他就是她的阳光雨露!但这个“他”不是眼前的樊疏桐,不是他,真的不是他,她挣扎过很久,深知挣扎的痛苦,看着他流泪,她也涌出满眶的泪:“刚才我撒谎,我没有和连波怎么样,那天晚上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反倒是连波跟我说了很多话,就是那些话让我放弃做蝎子的想法,我不想再蜇人,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孩,过着平凡的生活。因为当自己是蝎子的时候,内心是非常黑暗的,我已经陷在黑暗中太久,我觉得冷极了,我想要阳光,所以我准备过两天就回北京去撤案,我不会让你去坐牢的,因为你是他的哥哥…”

是什么让朝夕放弃做蝎子的想法的?

她没有撒谎,的确是连波的一番话将她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圣诞节那天晚上,连波依她将她带到了酒店,但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连波带着她到楼下的百货公司买了一身衣服,又送了她一个绒毛小熊,说是送给她的圣诞礼物,他还当她是个孩子。

吃完晚饭,连波还带她去天安门广场转了一圈,那里很多人很热闹,朝夕顿时显出本色的清纯和活泼,因为是跟连波在一起,她无需设防,一玩得高兴,之前在寝室里说过的话就全忘了。最后,反而是连波先提到那个话题,当时两人已经回了酒店,连波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朝夕说了很长一段话。

“朝夕,我必须向你坦白错误,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以这样一句话开头,一下就让朝夕将目光投向他。

“是真的,你们都以为我很正派很善良,其实未必。对于男女关系上,我一贯的原则是宁缺毋滥,如果没有感觉不是我喜欢的我不会给彼此发展的机会。而我又是个很挑剔的人,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所以一般的女孩子都入不了我的眼,包括方小艾,其实半年前我就跟她摊了牌,我跟她不合适,是她不能接受,依然固执地跟我联系,打电话,写信…不是我铁石心肠,朝夕,不是这样的,我其实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也有七情六欲,对异性也有冲动,也有幻想,只是大多数时候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在某些时候我也有恶劣甚至是低俗的一面,就说在我和你的关系处理上,我可以很坦白地跟你说,我也想过要你,因为我喜欢你,而你又是距离我最近的异性,要说完全没想法那是虚伪,只是我这个人比较理智,做事也很谨慎,不希望过早地让这种关系成为彼此的负担,毕竟你还太小,未来还有着预想不到的变数。既然我是真心喜欢你,就必须对你的未来负责。

“可是,我没有料到你和我哥…我知道你们都在极力隐瞒我,怕我受伤害,但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又是个细心敏感的人,我不可能毫无察觉。其实我早就猜想过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你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让你们彼此讳莫如深,相互仇视,又相互依恋,起码我哥喜欢你,这是不争的事实。朝夕,我哥那么喜欢你,他不会真正有意地去伤害你的,他在美国疗伤的时候,每次打电话都问到你,不厌其烦,同样的问题每次要问很多遍,跟他打电话简直是种折磨。我想你们之间肯定有着什么误解,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我也知道你恨我哥,从你的眼神中我就读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恨。那恨…让我有些心悸,我觉得你已经不顾一切了,摆明了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跟我哥同归于尽。而你毫不思索地又拉上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也恨我。我知道你还对去年我说过的那些话耿耿于怀,你受了很深的伤害,以至于你砸了那架琴,我完全能理解你现在的想法,既然两个都恨,那就两个一起收拾。

“朝夕,我真的让你这么恨吗?让你不惜以毁了自己为代价拽着我们兄弟俩同归于尽。朝夕,三个人一起死这样的故事只适合出现在小说里,现实生活中我们还是理智点好吗?不是我怕自己毁了,而是我不想这样趁人之危,我希望是在公平竞争的状况下赢得你,我以这种方式得到你显然对我哥不公平。不是说他是我哥,我就帮他说话,而是我的脑子很清醒,可是你的脑子不清醒,在你不清醒的状况下得到你那就更不是我会做的事。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是我有多正派,别把我看得那么正派,老实说现在我就很想要你,但是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我钻我哥的空子又来钻你的空子,我觉得太没意思了。”

朝夕当时哑然失色,原来这个人不呆啊…

他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她的确是想拽着他们兄弟俩一起同归于尽,可是面对面地被连波戳穿,她还是觉得无地自容。她当时就从床沿滑坐到地上,像是突然发起了高烧,周身滚烫火热,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朝夕——”连波扶起她,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她遇到了什么害怕的事,他会给她温暖的怀抱一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可是朝夕,我们现在都还年轻,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有机会回头的。你什么都别怕,我说了我会对你负责,我会娶你,我就一定会做到,但不是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要去面对…”

毫无疑问,连波说的要去处理和面对的事就是指樊疏桐,他带着朝夕回聿市,就是想跟樊疏桐摊牌,他原本想着只要樊疏桐不反对,他就会好好安顿他和朝夕的未来,可是他并没有深思过,这远比让樊疏桐直接去坐牢更受创,特别是朝夕说的这些话,彻底毁灭了樊疏桐对这份感情全部的希冀。

“你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他了吗?”

樊疏桐像是听不懂朝夕的话,抑或是潜意识里拒绝去听,他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全身绷紧抵抗着从头到脚的战栗,抵抗着整个世界在他心里的崩溃,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脸上的泪痕触目惊心:“你以为我很怕坐牢吗?朝夕,别以为只有你才能做蝎子,也别以为只有连波可以为你牺牲,我也可以!我甚至愿意去坐牢!那么,你现在想回头做好人了?你不觉得晚了吗?你把我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再去做好人,你觉得你可以幸福吗?你能心安理得地幸福吗?”

“你别这样,过去的事情我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我因为心里有恨,才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对不起,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你,其实现在我回过头来想,我并没有真正恨过你,特别是那件事后,我更恨的是自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朝夕抽泣着,透过模糊的泪眼,只觉凄凉,“请你把我忘了吧,好好地活下去,我不再恨你了,真的。我们彼此折磨到现在,已经够了,希望你能善待自己,活着有多么不易这我知道,可我还是想看你活着,如果你死去,我会很难过…这个世界太冷漠,我们不要再相互怨恨了吧。我现在明白,只有宽容能让彼此获得温暖,我们不仅要对对方宽容,也要对自己宽容,疏桐哥哥…”

“不——”

樊疏桐大吼一声,猛地一拳砸在沙发边的方桌上,哗啦一声,玻璃屑四处飞溅…那只手顿时鲜血淋漓,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狼一样地转着圈子,又一把揪过朝夕,不管她怎样挣扎,他把她提到跟前抓紧,一张脸完全失了态,嘶吼着:“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把我伤到了这个地步,你怎么还说得出口?邓朝夕,你被毁了还可以重来,可以有人疼有人爱,我呢?!我也被毁了,四年前你引诱我犯下那样的罪我就被毁了,你没有给我一点点生路,自己却要去寻找解脱,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不答应,不答应——”

“疏桐哥…”朝夕大哭。

“不要叫我哥!”樊疏桐猛地推开她,一双眼睛癫狂似的瞪着朝夕,泪雨滂沱,“你知道我是你的哥,当初却故意勾引我,你把我拖进地狱了你自己却要爬出来,好吧,你要出来就出来,我也没有想要跟你同归于尽,可你选谁不行偏要选连波,你置我于何地?邓朝夕——”

他嘴角抽搐着,无限绝望地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胸脯,他没得救了,他知道自己没救了,放弃了一切挣扎着活下去的想法,他把全部的赌注押在她身上,明知她是只蝎子,还如此投入进去,不知道是他赌得太大了,还是命运不肯给他机会,他终于被逼到了如此地步…

“朝夕!你置我于何地?!”

他猛地背转身去,大吼一声,又一掌劈在了墙上。

只听一声闷响,樊疏桐啊呀惨叫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怎么了?”朝夕赶紧过去扶住他。显然他这一掌劈狠了。他抓紧自己的手,哆嗦着呻吟起来,脸上顷刻间汗淋淋,嘴里不断地向外呼着气。

“我的手…”他呻吟着,浑身筛糠似的抖成一团,闭上眼睛,脸色煞白,“断了,肯定是断了…”

朝夕看着他那只举起的手,不过片刻,整个右手掌变得乌紫,手腕肿得吓人…

一连下了很多天的雨,整个聿市笼罩在一片雨雾中。

只要雨下得不是特别大,樊疏桐就会站在公寓的楼顶上,眺望迷蒙的天空和脚底下的万丈红尘。城市的烟火就在眼前,他却像个与世隔绝的人,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络。公司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了,谁来他都拒不见面,包括医生过来给他的手换药,他都不见。他手腕处的韧带严重拉伤,一直没有消肿,寇海担心他行动不便,就要常英过来送饭,进不了门,就将饭菜端到门边。有时候常英过来,门口的饭菜没动,有时候又动了一点,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

其实那时候樊疏桐多半没在家,他可能就站在屋顶,因为他很喜欢在夜幕降临时,远眺林立的高楼中逐次点亮的灯光,每扇窗户都演绎着各自不同的悲欢离合,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始终是生活在一起,不离不弃…樊疏桐从来没有觉得,他竟是如此羡慕那些窗户中的灯光,就像疲惫的旅人,无法放下对故乡的向往。他想不明白,近在眼前的平淡的幸福,怎么就距离他那么遥远,远到他这一生都无法触及。

想起来,好像他与她的相识,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结果。茫茫人海,物欲横流,挣扎到最后他发现他已经无法割舍掉那些过往,哪怕一切痛苦皆由此出,他也认了。十年了,他拼尽全力游向她,靠近她,最后总是被命运的洪流推得更远,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摆脱这命运,可是,一切的努力在命运的捉弄下都只是徒劳无功。他诅咒这命运的怪圈,因为他摆脱不了,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已竭尽全力,他的神经理智和(禁止),一切一切的承受能力,到此为止了。

这些日子以来,头疼的恶疾卷土重来,他每日靠大把大把的吞药来缓解剧烈的头疼,他也不想去看医生,看了也没用,他很清楚。而让他几近崩溃的不光是头疼,还有濒临崩溃的精神。从那日朝夕对他说出那些话时开始,他的整个精神世界就已经幻灭,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绝望,一个人要是不想听懂你的话,是断不会听懂的,他最痛恨她的是,她根本不想分一分钟的怜悯来懂他,无论他怎么说,她始终无法领悟他的心,最后终于将他逼到了绝壁。

没有办法,这是他的命运,是他的他就必须承受。不管别人理不理解,他已心甘情愿地将这份感情当做了一生的追求和事业,为此他不惜押上全部,他甚至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只不过朝夕已经回北京撤诉。可是他并不感激她,他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哪怕他爱得如此卑微。他好像完全是听命于本能地去爱她,就像传说中的那只被蝎子蜇死的青蛙,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他爱她。也许最后得到的仅是一抔黄土,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用这一抔黄土寄托他空虚无依的灵魂,从而让自己获得最终的安息。他知道他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他只想藉由这种方式安息,也许微不足道,也许他被所有人误解和嘲笑,但却是最真实的证明,证明他并非世人眼里的禽兽,他也有感情也有柔软的心,他懂得爱,懂得付出,因为他已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

而樊疏桐不知道,就在这天,一直在南方疗养的樊世荣突然现身,摁响了连波公寓的门铃。连波吃惊不已,倒是樊世荣神态自若,进了门径直坐到了沙发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连波的公寓,四下打量了下,简洁的布置,收拾得很干净。樊世荣不免怅然,大院那边的家灰尘都尺把厚了,也不见儿子们过去住,只怕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似乎都忘了那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是的,他们终于是长大了,有了各自的生活,自立门户了,他这个父亲也老了…可是纵然如此,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偏着谁都不行。

“爸,您怎么来了?”连波给樊世荣倒了杯茶,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我能不回来吗,你们都闹成这样了!刚刚去你哥那里,按了那么久的门铃都没人开,门口的饭菜也没有动,他明明在家…”樊世荣话锋一转,目光无限哀悯地落在连波身上,“怎么会这样,连波?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问你,你们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没有血缘,可是比亲兄弟还亲,现在居然为了一个朝夕弄得反目成仇,说实话我不清楚你们三个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因为你们已经成年,人生的很多事要靠你们自己去面对。爸爸老了,不中用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不是要你原谅疏桐,他做过的事他理应负责,哪怕是去坐牢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他伤害了朝夕,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只是连波,他受过那么重的伤,现在还在恢复期间,就算他进去了也可以办保外就医,他完全符合政策,如果你知道他的伤情的话…我这么说的意思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如果他坐牢可以让你和朝夕消气,那他就去坐好了,现在我是作为一个父亲恳求你,连波,把朝夕还给疏桐吧。”

连波愕然地抬头…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如果你知道我此刻的心是多么痛,你会明白我作为一个父亲的悲伤和绝望,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回来吗?我就是害怕触景伤情。每次一走进客厅,就想起那天我用鞭子抽疏桐的情境,我悔啊,这辈子都没这么悔过!即便是在南方,也经常晚上做噩梦,梦见他妈妈哭着喊着跟我吵,找我要儿子…”樊世荣尽量说得平缓镇静,可眼眶中仍然翻涌着泪光,拿出随身带来的一个文件袋,递给连波,“你看看这个吧,这是从美国传过来的病历,连你哥本人都不知道这份病历,因为那边医生是瞒着他的。”

连波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病历,密密麻麻全写的英文,他虽然略懂些英文,但看着也很吃力,而且都是些医学上的专业术语,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云。樊世荣也知道他看不明白,就冲门外喊:“小刘,你进来下。”

原来樊世荣的贴身秘书小刘就站在门外,听闻首长喊他,连忙走进屋,站得笔直敬了个军礼:“报告首长,请问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