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早备了膳,他便去净房换了衣裳,传膳,用膳。我不知如何是好,坐在椅上呆呆望他,一直到他用完膳。一名管事捧了一张红色洒金贴子上前,弯着腰请示:“执事房按照王爷的吩咐,已准备好大聘的茶礼,箱笼现今正放于东厢上。”

王爷拿了那贴子看了一眼,便向我招了招手,道:“一起过去看看。”

去看什么?看他给我的聘礼丰不丰盛吗?

我动作僵硬地被他拉往东阁。

聘礼一百二十箱,一个东厢放得满满当当。我们人还未到时,便听到东厢里面的管事在出声呼喝:王爷明日便要下聘了,命人加紧清点。

我们一到,一班人便识趣退了下去。

大红绸缎与漆金的盒子铺了四处,王爷随手翻开一个贴了喆字的箱笼,里头是数十颗大小各一的东珠与数根五彩蝙蝠络子。我看了一眼,便听箱笼里头一抬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在我愕然的时候一条人影已经顶了箱盖窜起,位于近处的王爷伸了手臂,稳稳扶住了那人。

“公主仔细。”

银铃般的声音响了一室:

“王爷哥哥,你怎么才来!可快将我憋坏了!”

发上簪了一朵山茶花,一身嫩黄钉珠片裳衣,笑靥明媚的,正是公主桐知。

我有些意外,沉默打量了两人一眼。王爷将公主轻轻推开了一些,对我道:“公主也并不好明目张胆前来王府,便想了这个法子,将公主藏在箱笼之中,抬入王府。”

此时公主早将身体挨了过来,一张飞扬的脸换上了关切,语有忧心:“姐姐,王爷哥哥昨天就将你的情况告诉我了。你一个人在秘道那么多天…我很担心你。”

言辞甚是真挚。

我笑了笑:“可喜并无大碍。”

她便亲昵挽了我的手臂,回头冲王爷眼波娇娆道:“王爷哥哥,今晚我可就不回公主府了,上回我歇息的那间可以看到荷池的碧纱橱可还给我留着?”

王爷顿了顿,只道:“这个季节却是连荷叶也不能看了。”

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眨了眨:“我就喜欢那屋子清爽。就是那绢纱帘子,可否给我换成荷花的?”

王爷往外挥了挥手。公主笑咪咪看外头一名管事领了话前去办理,终于醒悟过来似的,望向身边的我,面露无辜:“上回为了照顾王爷哥哥,我便在那边住得习惯了,一时没想到姐姐就快是王府的新王妃了,姐姐莫怪我僭越吧?”

这些日子里,但管这位公主在我面前出现,但显露出一副亲昵无比的样子,与从前不掩杀意的拔扈模样,判若两人。

我自是晓得她一直在作戏,只是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以一概不咸不淡相对。然而这个女人的殷勤献媚虽未打动我,却明显打动了王爷。想来他从前便是知道我与公主关系不佳的,此刻见公主小心讨好望着我,眼光也向我扫来,很明显是希望我与公主能融洽相处。

我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应是与不是,只反而冷冷问向二人:“公主此次前来王府的目的是什么?”

估计是没料到我这么直接不假辞色,公主面上笑容瞬间淡了不少,朝王爷递去了一眼,越发现出小心冀冀的模样:“姐姐,救人的事还需仰仗王爷哥哥…”

我摇了摇头:“你们如何计划我并不管,但是主持救人只能由我来操纵,秘道的机关阵图,也不能外泄。”

“外泄?是指不能给我这个外人看吗?”王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听着这轻细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仿佛能看到男人的眼睛,正一点点森寒下去。

我只觉头皮有些发麻,然而有另一股莫名其妙的倔强却支撑着我挺直了腰身,极其僵硬地应了一声:“正是。”

他的唇边掀了掀,然而眼神冷峻,毫无笑意:“眉君,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愿意亲口承认,你并不信任我了。”

“这可全数是你说的。”

男人在向我逼近。

我终于还是心慌气短了起来,忍不住便要往后闪避。只是只退了一步,身后便紧紧贴在朱红的漆金木箱之上,再无退路。

下一刻,手腕剧烈一痛,便被牢牢攒住。

“你跟我来。”他只丢下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甜了☆⌒_⌒☆

39Chapter 0057

57

我被拖入书房,王爷开启了一道暗门,接着便是进入地底的层层石阶。

我不知道自己在仅容一人左右的甬道前进了多久,抑是转进了多少道暗门,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奇痛,显示这个男人这一次,是动了真怒。

四周一片黑暗,甬道中空气不流通,带着陈旧发霉的味道。

我咬紧了牙,一声不吭任他拖着跟在后头,渐渐地便开始支撑不住。

胸口开始发闷,呼气不畅,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还是脚下一个蹒跚,身体滑了下去。

膝盖与胸腹以滑行的姿势重重擦过石阶,我忍不住,还是□了出声。拽动的力量立止。

“你…可还好?”耳边响起他干涩的声音。

我没应声,黑暗中能感受到他的手臂伸至我的面前。我别开头,吃力将手攀至甬道粗糙的墙壁上,寻找其它可以借力攀附的东西。

他的手便僵在那里,停了许久。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兀自艰难地坐起身,将头靠着墙壁上。气氛像要凝结一样,最终打破沉寂的,仍是他冷冷的声音:

“顾眉君,再没有像你这样,心肠冷酷,油盐不进,不识好歹的女子了。”

声音一字一顿,是带着怒气,自牙缝挤出。

我冷笑:“我心肠冷酷,油盐不进,不识好歹,公主倒是可*得紧。”

“她只是我的妹妹。”

我一愣,紧接着便越发恼怒。只道:“妹妹住着那间碧纱橱倒是极好,不仅可以看到荷花池子,离哥哥寝室也是极近,晚上若是这边弹琴,那边可以吹萧应答罢?近水楼台么?”

他似乎是气结,也冷笑:“那好么,今晚就命那些奴仆将我的寝具被褥搬至你床上去!”

我一噎,顿时气息不畅,猛咳了一阵才止住喉口发痒的感觉,有气无力道:“你敢。”

他叹了一口,弯□体,轻轻将手臂环绕了过来,将我抱入怀里。声音带了疲惫:“眉君,别闹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问他:“你这是带我去何处?”

他道:“你可还记得有一回,庞青入王府刺探之事?”

我道:“嗯。”

“若我没有料错,当时此人便是在搜查王府的地下暗室,却苦于找寻不着入口。”

我回忆起当时庞青对我说的,当今的六王爷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藏在那地下暗室之中。

现在,他准备带我去看他的秘密么?

我道:“可是我走不动了。”

“我背着你走过去。”

他当真背着我走完接下的路程。

男人的身姿儒雅,后背却是极结实的。

我伏在他背上,男人的发丝随着步覆的起伏轻轻挠在我面颊上,我缓缓呼出一口气,感受男人身躯散发的热量,莫名似乎寻着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最后我们来到的,是一间数尺见方的斗室。王爷将我放下,点亮石壁上的桐油灯盏,在我疑惑之际,又拧动了机关,墙上一个暗格应声而开,露出一个二指宽大小的小洞,小洞从另一边透射出一缕光线来。他招手,我满腹疑窦往那小洞一看,先是愕然,接着却是僵住了。

透过厚厚的砖墙,另一边显然也是一个石室,石室之内燃着长明灯。从小洞有限的空间望过去,投入眼帘的是二具并排放置的漆黑大棺材,棺材之前放着简单的灵牌。

我往那灵牌望去,斜方向只能看到牌位上部分的字,但就是那几个字,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半晌我才僵硬地将头转了过来,将眼光落在眼前男人身上。

“里面二具棺材,是死去的六王爷、六王妃?”

他合上机括,墙上便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是的,真正的六王爷已经死了。”

“那…你是谁?”

他向走近了一步,似乎是想执起我的手。我却下意识连连后退数步,所有的东西似乎都移了位,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

我一直以为,六王爷之所以故意在面上贴了那块丑陋可怕的疤,不过是为了迷惑他的兄长。

毕竟在大夏朝,面生恶相也是恶疾的一种,这种人不可能被臣民接受,登上皇位的。

彼时夏帝排行第五,并非储君,他的皇位是后来通过宫变得来的。或者是手中权力来得不光彩,这许多年来,他的兄弟们虽遭他屠杀得只存一个,他的猜忌却明显没有减少,或许在他眼中这个排行第六的胞弟,总有一天也会效仿他的手段,篡权夺位。这种情况之下,王爷故意显露恶疾,缓解夏帝的猜忌,也是情理之中。

我也曾怀疑过王爷的身份,但从来没有往这方面上想。

多么可怕,有一日,认识了数年的人,突然变作了另一个人。

容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连他说过的话,许过的承诺,似乎也变作了镜花水月。

“当时崇文馆失火,我事先便得到了一点风声。我们的人潜伏在暗处,那场异变,几乎是从头看至了尾。当时的那一个六王爷被身边的密探暗伤跌入大火,被救出后已是奄奄一息。二日后我潜入了六王爷府,易容变成了他。”

我道:“不可能,你若是另一个人所扮,形貌举止定有不同,当时怎能瞒过疑心甚重的夏帝?”

他笑了笑:“当时我买通了太医,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该知道的,约摸也知道了。眉君,你可知崇文馆下地宫中,那块传国玉玺的来历?”

我木然摇了摇头,他道:“这块传国玉玺,原是晋国之物。当年,晋国的长公主明珠与老夏帝私通,叛出晋国之时,秘密窃走了晋国的传国玉玺,因没有真凭实据,表面上,大晋对于此事只得不了了之。明珠长公主在夏京委身当时的永历皇帝,产下二子,一个便是现今的夏帝,另一个,便是后来的六王爷。说将起来,我与他们,其实是姑表兄弟。”

“姑表兄弟?”我已然有些听傻了,喃喃说了一句。他微微颌首:“这位明珠长公主,便是我的姑姑,我真正的身份是当今晋帝的三弟,晋凤知。易容潜入西夏,便是为这块传国玉

作者有话要说:虐不起来的,哈哈3

40王爷番外:京华烟云

王爷番外:烟华旧梦

上京公冶四十五年春日,久卧病榻的父皇难得好转了些精神,将我叫到面前。

他说:“你皇兄登基之后,你也将分得王府,放眼整个上京,你可有中意的姑娘?父皇可与你作主。”

我一愣,久久无法作答。

彼时上京崇尚诗词雅乐风尚,于是便有了诗社琴社等诸多贵族聚会享乐的去处。上京的名嫒千金、贵族小姐多少见过一些。温婉的、娇俏的、妩媚的,一同作过诗的,下过棋的,甚至游过湖的,仅止于礼仪之间,便不再有其它了。

当真说中意哪个,却是毫无人选。

不久之后,少卿与谢四小姐的婚变传遍了整个上京。

他们的亲事三订三变。

少卿身生于御史之家,七岁时便成为我的伴读,他与我气性相投,两人君臣之外,实是知交好友。

他在一次灯会上认识了谢四小姐,一见钟情。

很快他向谢家提了亲,谢家很快有了消息,两家先是相过了眼,合过了八字,却在下聘时女家嫌聘礼太过单簿,拂了这场婚事。

御史之家是清贵,礼单单簿,也是情理之中。

数月后,少卿第二次向谢家提亲。

然而这一次,少卿为了迎娶谢小姐东借西凑来的聘礼还未派上用场,便传出势利的谢家因为一百担聘礼,将女儿许配给了朝中另一权贵的消息。

可惜天公并不作美,下聘不久,便传出男方病故,谢四小姐的婚事就此搁浅了下来,少卿也因为这场变故,大病了一场。

在这之后,谢四小姐依旧待字闺中,却再没人向谢家提亲了。世家之间更有各种各样的传言,说谢家势利,说谢四小姐克夫。再过二年,谢家便坐不住了。

这一回,谢家主动向少卿议了婚事。聘礼也不要求多了,只求一宗良缘。

少卿最终仍是允了谢家。

可就在成亲当日,仪仗吹吹打打路经上京狮桥时,桥下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数名顽童,打着拍儿唱起坊间自编的曲子,曲子里揭的具是谢家的疮疤。那谢四小姐心高气傲,一时揭了盖头便往轿椽上一撞,登时血溅三步。待人救回之时,人变成呆呆傻傻的了。

此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既未拜过天地入洞房,亲事便算不得已经完成,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少卿不会将这位痴傻的谢四小姐接过门的时候,他却大跌了所有人的眼睛。

御史老夫人甚至哭诉到了我的面前,求我出面劝说少卿。我与少卿道:“谢小姐已是痴呆之人,实在不是良配,御史与老夫人具来求我,要为你别谋一宗良缘。你若拉不下情面,怕得罪谢家,我与你作主,辞了这门亲事。”

少卿便问我:“殿下可曾喜欢过人?她在那七夕的芙蓉江畔拾起花灯回头那么一笑,顿时半个江面的花灯都没了颜色。为了这一个笑容,我愿意用这一生做任何事。”

我看过少卿在春日里抱着他的傻妻子在庭院晒太阳;暴雨倾盆时,他的傻妻子突然跑将了出去,少卿追了过去,与他的傻妻子一同淋雨,温声细语劝她往回走。

幸福吗?为什么心甘情愿这样?我无法明白。

少卿只是对我说:“殿下是上京第一公子,人品俊秀,温文尔雅,多少闺秀仰慕于你。局时殿下自然会娶到心*的女子,便明白臣的感受了。”

这一年冬日,父皇驾崩,皇兄即位。

临终之时,我们围在父皇榻前,父皇苍老浑浊的眼滑下一滴眼泪。

他这一生,最大恨憾之事,便是将传国玉玺,在他手中丢失了去。

皇兄继位之后,便如同父皇所预料般,因为失窃了玉玺,开始有人说皇兄的登基并非名正言顺,因为自古以来,传国玉玺乃真命天子的象征,没有了玉玺,这种资格理所当然要受到质疑,甚至有人将这一年南方的霜灾怪责到皇兄头上,帝王的威望在民间一落千丈。

不久后,我向皇兄请缨,要秘密前往西夏窃回玉玺。

皇兄最终准了,亲自为我挑选了一支经过特殊训练的暗卫,临别时与我道:“你是我最疼*的弟弟,玉玺固然重要,你的性命安全更为重要。若有危险,随时停止计划。”我道:“臣弟一定夺回玉玺,令皇兄再无后顾之忧。”

我乔装改扮混入了夏地,并与大晋潜伏在夏京的密使取得了联系。然而将近半年的时间,玉玺存放之所毫无头绪。几经周折,我们最终将搜寻的重点放在崇文馆,在西夏,这个馆司相当于我朝的钦天监。

这一年的七月,正是紫薇花开的时节,我以外院生员的身份,混入了崇文馆。

本任的崇文大馆正名叫聂遂章。

关于聂遂章,关于此人的诸多如雷贯耳的传言一开始就已经听过了很多。

例如,他从小便拜北氓老人为师,修习天文地理,玄学易数之术,十五岁便名震夏晋两国。

提起这个北氓老人,他仍夏晋两地的一代奇人,他所处的北氓山位于夏晋两地的交界之处,素来是政事中立地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处地方成为了两国中厌烦了世事纷争的那些人避世之所。渐渐地,两国之间便有不成文约定,不得轻易打扰北氓山之人。然而这位永历老夏帝在晚年之时却打破了约定,亲自上了北岷山,并令聂遂章出了山。

因同为姓聂,夏地中更有这样的传言,聂遂章实为夏朝开国名臣聂氏太史令的后人。

例如,聂遂章一到,老夏帝便力排众议,以他一个初出茅庐,毫无建功的二十余岁青年,一跃升上位同正二品太史令的崇文大馆正之位。老皇帝又御笔亲赐“紫微郎”之号,一时成为京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殊荣无双。

又例如,传言这名聂遂章性情古怪,寡言少语,终日以恶鬼面罩遮面。老夏帝特赐他诸多特权,其中一项便是这一条,聂卿既不喜见人,特许以面罩遮面,御前行走也不必除下。

处处见老夏帝仁慈*才之心。

然而我却再清楚不过,这一任的夏帝,可是面慈心狠之辈。

北岷山之人素不理两国政事,聂遂章会出山,唯一的可能便是受到了夏帝的胁迫。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聂遂章,其实是我大晋国师唯一的嫡子,名正言顺的下任聂氏家主。却在十数年前更改了名字,带着自己的幺妹离开了晋地,十数年来聂家对此讳莫如深,却不料他最终被夏帝招揽了去。

我第一回见到这名聂遂章,是在仲秋的一个午后。

崇文馆的为生员开馆授学,这一回的主讲人,就是聂遂章。

这名响彻京都,叱咤一时的紫微郎,就在这个天光晴好的秋日里,一摞厚书,一身素色常服,极之随意地出现了。

恶鬼面罩在他面上喧嚣着狰狞,然而整个画面却是沉静的,当他踩碎一地花荫,在倏忽清风中信步而至时,满园的盎然绿意似乎也相顾失了色。

饶是已经听过太多关于此人的传言,我仍是忍不住心生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