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事发生得匆促,暗袭的黑衣人见情形不对,泰半彻离了客栈,遗留下来的虽没有活口,尸体上穿戴却并非夏国之人。

如今想来,除了接下玉瓶,除了那句真真假假的“请父亲放心”,庞青实实在在未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相反的他对我有活命之恩,在我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不离不弃,陪伴我度过最落魄无助的这一段光阴。

我感觉得出,哪怕隐于市井,嬉笑怒骂,庞青骨子里是个极骄傲的人。那晚冷冷离去,恐怕不是没有负气的成份。他那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就是数日后的今天想来,还是感觉微刺,或者就是我的猜忌让他寒了心,而他亦骄傲得,连辩驳也懒得说明一句。

其实经过了这一段时间,我已经将他视为极重要的朋友。从他救下我,不动声色给我换上温暖夹袄,自己却穿着冻衣之时起,他做下除了哥哥之外任何伤害我的事情,我都将不会怪他。

哪怕是今后需日日忍受这种头颅被活生生剖开一样的剧痛,我也不希望小金朝庞青下手。

说出来,只怕引哥哥挂心,只能另寻时间,与小金提起。

我更担心的是哥哥的身体。

能与哥哥一起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事。可是那次半醒半梦真真假假看到哥哥呕血时的恐惧,却深深扎进我的心里。哪怕是事后,从来不曾对我说谎的哥哥微笑地否认。

所幸,现在是在药谷,有人称“扁鹊再世”的神医在。

我们兄妹各自接受了诊治。小金匆匆出谷,离去了时候在我与哥哥身边都留下了人手。到我身边的是叫“小五”“小六”的二名十六七的少女。两个娇俏少女一见我就激动得眼圈红红,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回应以懵懂微笑,心中却产生了好感。

哥哥被诊断是经年湿邪侵体积累的旧伤,需配以药浴驱病,因而迁往谷中的药池;而我则被施以银针之术,封住数穴,暂时抑制头痛之症。我心里虽舍不得哥哥,可也不得不乖乖配合。

银针施落之后,我出现了穴位被封的情况下该有的症状:长时间嗜睡,以及,眼睛失明。

长时间嗜睡令人思维放空,比这可怕一百倍的,是失明的痛苦。

当一切需要摸索进行的时候,才知道光明的珍贵。

无法辨清方向,无法知道前方是什么等待着自己,不知道白天还是黑夜,没有办法看到天空,云朵,绿叶,阳光,一切的颜色。

包括最*的人。

哪怕是事先受到提醒,我依旧没有准备好。当黑暗骤然来临,耳朵经历短暂而尖锐的嗡鸣,人体迅速失去方位感。我就算强装镇定,起身的时候还是撞翻了茶杯,提膝撞到了桌腿。

我开始密切地注意周围一切细碎的声音,揣测着可能的动静,当恐惧的感觉累积到一定程度,我变得更加的冷漠与猜忌,甚至连小五小六也无法令我完全信任。

所谓瞎子摸象,当我再一次尝试独自往前走上小半段路,最终狠狠跌在冬日冻得霜冷的地面时,我听到两个小姑娘压抑的哭泣。

“王爷怎么忍心袖手,看着姐姐变成这样。”

我一顿。

手胡乱搭上着手之物,不知是小五还是小六的。女儿家的手掌纤滑柔软,肌骨均称,衬出自己的消瘦,骨头硌手。

我知道我的形容狼狈,甚至能说是凄惨。两个姑娘正是伤风悲秋,多愁易感的年纪,照顾我们时候,就算是欢声笑语,也弥漫着一种伤感。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两人对这个叫“王爷”的男人的怨怼,她们在为我抱不平。

我站直起身。

“你们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他?”

小六抽啜:“没有姐姐喜欢。”

“王爷也很喜欢姐姐。”

我笑了笑:“你们又是如何知道。”

“真的!”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姐姐一看到王爷,就双眼放光。王爷看到姐姐,也是这样。神情说不出的专注,眼睛熠熠发光,笑容说不出的温柔…那种旁若无人的感觉,我们都懂的。”

我微微一愣。

我说的喜欢,是个人喜恶。她们说的喜欢,却明显是…男女之情。

这些,无论是哥哥,小金,和庞青,一直未曾与我提过。我也便一直以为,这个王爷不过是在我那场缺失记忆中的泛泛之交。

哥哥是最亲最*我的人,自不会欺骗我;但若是为了保护我选择隐瞒,未必没有可能。

可…若是如此珍贵的东西,又如何能遗忘得如此彻底?

我瞬间觉得迷悯,双手下意识摸向发顶,蓦然又反应过来,那里曾经珍重藏之的一块玉佩,已经由庞青拿去当掉。心没来由便一阵空落。

我一下午都心绪不宁。

这是小金走后的第二日,一个阳光和暖的午后。

哥哥与我现在的情形无法见面,便由小五或小六过去探问,将哥哥一日的情形说与我知。那时正是如此,只是我突然打断了小五:

“小五小六…附近可是有人?”

很多人看不到。。作者有话说再贴一次(不扣*币的),爪机的童鞋抱歉鸟3

51Chapter 0070

那是出自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一种强烈地受窥视的感觉。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种视线里在一瞬间辗转过数种情绪,里面注入了太多的感情,像是要喷薄而出,强烈到能灼伤人。

莫名的心跳加速,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是否是长久的病痛以及对黑暗的恐惧焦虑让我产生了重度的幻觉,以至于产生这样疯狂的想法,有一个人,正用一种简直能称之为“刻骨铭心”的眼神看我。

那种眼神不属于哥哥,哥哥的是缘自血缘的,深沉且包容的*,无论多久多远,无论经历怎样的岁月沧桑,里面的温柔挂念,深切关*,隽永如斯。哥哥是内敛的,决不会有那么多火辣辣的情绪,这样用力倾倒。

我尚来不及厘清那样激动的情绪,人不由自主已经站了起来,行动带起矮凳上的杯盏,当啷摔在脚边。

“什么人?”小五暴喝一声。

花枝被撩拨得窸窣作响。

我紧紧抓住小六的手腕,眉头暗暗皱紧了起来。

是错觉吗?那种感觉…消失了。

“是眼花了吗?”耳边传来小五将信将疑的声音:“没有人啊…”

“真是奇怪,姐姐方才可是听到什么?”

我摇摇头。

幸好,那种窥视的感觉虽然强烈,但却不曾感受到敌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是否有那么一个人…他既不愿见我,想必有他的理由。

小五企图宽慰我:“或许是谷中哪个药童走过,有我们看着,姐姐不必担心。”

然而话虽如此,回屋的时候我却发现小五不见了,再次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她正与小六压低声音商量:

“下午的确有一帮人入谷求医。听说是主子受了伤,身份不好说,但我暗中偷偷打量那些随从,一个个气息内敛,连端水的丫环,都不是好惹角色。也不晓得今日园中偷窥之人,是否就是他们。”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想来是哪个身份重要之人,下榻之前,先遣下属四处踩点。”

“只怕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蔡老头素有怪僻,从来不买权贵的帐,入得药谷,事事只能听从他安排。来头再大的人,最多也只能随身带名小厮。连咱们少爷,也只带了咱们几人,轻装入谷。这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脾气比茅坑还臭的蔡老头破例了?”

“这…我们是否去请示一下遂章公子?”

“我瞧,我们这边能打探到的消息,公子那边自然早就得到风声。公子没有安排,便是无事。我们不必如此沉不住气。”

“这倒也是。小五,有件事情,我总感觉有点奇怪。”

“你说。”

“少爷离开的时候,命我们事事听从公子安排即可。可是遂章公子这二日不是要泡着药浴一直不能出来吗?少爷此次安排,是否有点轻率?”

我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一沉。正想招小五小六进来问话。门外却传来扣门的声音。然后,是哥哥身边的阿大说话的声音:

“姑娘,这天气刮的风瞧着不对,只怕今晚或明天有大风雪,公子不放心,命我来接姑娘过去。”

马车就停在外头。小五小六明显都带上了些紧张,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处,既是哥哥遣人来接我,说明下午入谷的那一班人,真的有点问题。

我摸摸马车的车辕上了车驾,小五小六一边搀扶着我一边提醒,这是一架谷内寻常的平顶青帷车。我摸了摸马车的把手,接着是车厢内的暗格,然后侧耳听了听外头阿大的动静,两个小姑娘嗫嚅要开口时被我制止了,附过嘴向她们耳语了一句。

我听到外头扬绳的声音,突然问道:“阿大,我兄长现下一日要泡的药澡,是换二次药,还是三次?”

“是…三次,姑娘。”

我微笑:“我却都有些记混了。今日最末一次换药,是未时初,还是未时正?”外头显然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就在这个时候,小五小六双双出手了。

马车骤然停止。

双眼无法视物,我只能从声音去感受那一瞬间短兵相接的激烈。包括那个“阿大”惊诧的低吼,少女的娇叱,以及兵器相交密集的声响。然后,是小五小六脱口的惊呼。

同一时间,马匹悲鸣,带动着马车一个激烈的颠簸。

我只知道不好,这种阵仗,分明是马匹吃了惊或受伤,只怕马上就要失控。果然下一瞬,劲风覆面,车厢像一只疯狂抖动的筛子,左右摇晃,伴随着天塌地陷一样的可怕撞击声,向不知名的方向急冲而去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第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我挥动双手,企图能捉住所有触手能及的物事,忙乱中刚抓得到马车帷幔,便传来嘶拉迸裂的声音。我只感觉整幅帷帐一下脱离了车厢帘框,我整个人也失去了支点,往后摔去,几个撞跌,重重摔在某处。

那一瞬间,我的确意识到了死亡的来临。

奇怪的是,那种感觉却是平静的,只是突然着了魔一样想:回不了北氓山了,哥哥从药池出来,看不到我,该如何是好?

还有那一个始终无法在记忆里成相的男子…

下午在暗处里窥望着人可是他?甚至没有能看上一面,看着从前喜欢过的人长成什么模样,有着一把什么样的声音…就这样死去,有一点不甘心。

更大的风呼呼灌进窄狭的车厢,马蹄奔腾声,车辕接缝即将散架的危险嘎吱声,耳朵因为撞击而造成的巨大嗡鸣,轰隆隆组成死亡惊心动魄的乐声,震得神智开始晕厥。下一刻,身体似乎是被抛向车厢对角里,五脏六腑似乎被撞得移位,风声吞没了我最后一点呜咽。

我怀疑是频死之前神智发生重度的幻觉,我居然看到了一点光亮,看到了一个男人。

我看到,激烈晃动的车厢之外,是一整片泛白得有点刺亮的天际,天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阴寒,卷啸而入的风刀刃一般刮在脸上,麻木钝痛,一片冰凉。

我看到,整幅车帘被撕下,如今正狼籍缠绕在我身上,平顶的车盖被撞榻了半条支轴,车顶半片遮盖的木板在摇晃。前面,是奔跑的疯马,马屁股上被插入了一枝短箭。马车奔跑的前方,是一片乱石斜坡。

我看到,男人不要命一样骑奔驰的快马上,从车窗的位置再到马车的前驾,一点一点地追了上来,然后他一把丢掉抽得沾着斑斑血迹的马鞭,一个惊险的纵跳,翻身跃入车里。

他几乎是一头扎了进来,紧紧抱住我,下一刻,一拳击落在车厢一侧上,木板碎裂,他毫不犹豫抱起我,纵身跃出马车。

风灌满彼此衣袖。

身体是在多久之后停止了滚动,我已经没有印象。只记着最后一刻,男人护着我,后背重重撞击在一块山石上,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然而他马上翻身,想查看我的伤势。

他抱着我,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害怕,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在用力地对我说着什么,声音嘶哑,与风声在对抗。

他说:“眉君,眉君!不要死!”

“眉君,遂意,聂遂意,我来了!”

我有一瞬迷悯,然而最后一句,我听明白了。

聂遂意,他是在唤我。

我动动手指,企图地摸摸近在咫尺那张脸。

原来…他是长成这个样子,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定是十分温柔——这是我晕厥之前,脑中划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那是出自一种很奇怪的直觉,一种强烈地受窥视的感觉。

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种视线里在一瞬间辗转过数种情绪,里面注入了太多的感情,像是要喷薄而出,强烈到能灼伤人。

莫名的心跳加速,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是否是长久的病痛以及对黑暗的恐惧焦虑让我产生了重度的幻觉,以至于产生这样疯狂的想法,有一个人,正用一种简直能称之为“刻骨铭心”的眼神看我。

那种眼神不属于哥哥,哥哥的是缘自血缘的,深沉且包容的*,无论多久多远,无论经历怎样的岁月沧桑,里面的温柔挂念,深切关*,隽永如斯。哥哥是内敛的,决不会有那么多火辣辣的情绪,这样用力倾倒。

我尚来不及厘清那样激动的情绪,人不由自主已经站了起来,行动带起矮凳上的杯盏,当啷摔在脚边。

“什么人?”小五暴喝一声。

花枝被撩拨得窸窣作响。

我紧紧抓住小六的手腕,眉头暗暗皱紧了起来。

是错觉吗?那种感觉…消失了。

“是眼花了吗?”耳边传来小五将信将疑的声音:“没有人啊…”

“真是奇怪,姐姐方才可是听到什么?”

我摇摇头。

幸好,那种窥视的感觉虽然强烈,但却不曾感受到敌意。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是否有那么一个人…他既不愿见我,想必有他的理由。

小五企图宽慰我:“或许是谷中哪个药童走过,有我们看着,姐姐不必担心。”

然而话虽如此,回屋的时候我却发现小五不见了,再次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她正与小六压低声音商量:

“下午的确有一帮人入谷求医。听说是主子受了伤,身份不好说,但我暗中偷偷打量那些随从,一个个气息内敛,连端水的丫环,都不是好惹角色。也不晓得今日园中偷窥之人,是否就是他们。”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想来是哪个身份重要之人,下榻之前,先遣下属四处踩点。”

“只怕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蔡老头素有怪僻,从来不买权贵的帐,入得药谷,事事只能听从他安排。来头再大的人,最多也只能随身带名小厮。连咱们少爷,也只带了咱们几人,轻装入谷。这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脾气比茅坑还臭的蔡老头破例了?”

“这…我们是否去请示一下遂章公子?”

“我瞧,我们这边能打探到的消息,公子那边自然早就得到风声。公子没有安排,便是无事。我们不必如此沉不住气。”

“这倒也是。小五,有件事情,我总感觉有点奇怪。”

“你说。”

“少爷离开的时候,命我们事事听从公子安排即可。可是遂章公子这二日不是要泡着药浴一直不能出来吗?少爷此次安排,是否有点轻率?”

我听到这里,心里突然一沉。正想招小五小六进来问话。门外却传来扣门的声音。然后,是哥哥身边的阿大说话的声音:

“姑娘,这天气刮的风瞧着不对,只怕今晚或明天有大风雪,公子不放心,命我来接姑娘过去。”

马车就停在外头。小五小六明显都带上了些紧张,两人显然都想到了同一处,既是哥哥遣人来接我,说明下午入谷的那一班人,真的有点问题。

我摸摸马车的车辕上了车驾,小五小六一边搀扶着我一边提醒,这是一架谷内寻常的平顶青帷车。我摸了摸马车的把手,接着是车厢内的暗格,然后侧耳听了听外头阿大的动静,两个小姑娘嗫嚅要开口时被我制止了,附过嘴向她们耳语了一句。

我听到外头扬绳的声音,突然问道:“阿大,我兄长现下一日要泡的药澡,是换二次药,还是三次?”

“是…三次,姑娘。”

我微笑:“我却都有些记混了。今日最末一次换药,是未时初,还是未时正?”外头显然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就在这个时候,小五小六双双出手了。

马车骤然停止。

双眼无法视物,我只能从声音去感受那一瞬间短兵相接的激烈。包括那个“阿大”惊诧的低吼,少女的娇叱,以及兵器相交密集的声响。然后,是小五小六脱口的惊呼。

同一时间,马匹悲鸣,带动着马车一个激烈的颠簸。

我只知道不好,这种阵仗,分明是马匹吃了惊或受伤,只怕马上就要失控。果然下一瞬,劲风覆面,车厢像一只疯狂抖动的筛子,左右摇晃,伴随着天塌地陷一样的可怕撞击声,向不知名的方向急冲而去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第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我挥动双手,企图能捉住所有触手能及的物事,忙乱中刚抓得到马车帷幔,便传来嘶拉迸裂的声音。我只感觉整幅帷帐一下脱离了车厢帘框,我整个人也失去了支点,往后摔去,几个撞跌,重重摔在某处。

那一瞬间,我的确意识到了死亡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