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悄悄地问旁边的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悄悄地道:“方才皇上兴致好,要与秋将军比试武功,可是用遍了十八般兵器,却无法伤到秋将军,皇上扫兴起来,把秋将军赶出去了,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

林啸心中暗骂:“这呆子,逗着皇帝玩玩有什么关系,偏这般认真。”

忙走上前去,行礼道:“皇上犯得着生气吗?原来皇上武功如此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如何不让臣也开开眼界,偏招这姓秋的呆子。”

武宗看见她也笑了:“罢了,朕若让你陪朕练武,只怕朕不知道自己是真赢还是假赢,象你们这些家伙,尽是哄着朕开心的。”想了想,恨恨地道:“只是这秋临风,怎么练的武功,竟如此之高?”

林啸心一沉,佯笑道:“皇上,若是武功不高,怎么做护驾将军保护皇上。皇上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又每日要处理政事。何必在这种小事上与这种武夫计较。”

武宗眼神深沉,看着林啸:“听人说你与秋临风是死对方,可是朕这几天看下来,你们两人却不像是对头的样子,倒是…”

林啸心中大惊,表现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故作不在意地笑道:“怕是传闻有误吧!我与秋将军怎么会是死对头呢?呃、嗯哼、我与秋将军虽然不太熟悉,可是也是一殿为臣,我对于秋将军的武功——呃、是十分佩服的,只是无缘攀交而已!流言,一定是流言——”嘴上是否认与秋临风有过节,可是她那语气、表情,却像是清楚地写着“我在撒谎”这四个字。

武宗反而笑了:“林啸,朕很奇怪…”他认真地看着林啸的脸,像是在研究什么似的:“你这人到底什么时候会认认真真地说一番话,而不是每句话听着都不像是真的。”

林啸故作惶恐:“皇上不要吓臣,臣句句话都是发自肺腑,臣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说假话呢!臣可是很怕会被杀头的。”

武宗笑骂道:“你怕个鬼——你这小子,每次都能够把朕逗乐!”正如刘瑾重用她的理由一样,林啸是个吃喝玩乐的大行家。而这一点,同样很讨好玩的武宗的欢心。

到底宫中的太监再能献殷勤,总归是从小因贫病入宫,比不得林啸这等拿诗词歌赋熏出来的玩法,既风雅又有趣。

武宗扔下手中的剑道:“今儿个不玩兵器了,林啸,你昨儿个说的瓷器朕叫人给找出来的,今天朕就专喝看你给朕泡茶。

林啸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的小火炉。

武宗从在龙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忙碌。

昨日林啸见武宗喝茶时,用的是金镶玉杯,却只就将就御井里的井水,不禁诧异起来。不由地想好好教教皇帝应该怎么地喝茶。

武宗看着林啸一边沏茶,一边娓娓道来:“前朝元代,蒙古人根本不懂得何为风雅,自不必说。因此本朝初处饮茶之法沿习自宋代。宋代之茶,最好的当数丁渭所制的大龙团与蔡襄所制的小龙团,饮茶之器,当数建州所产的黑色瓷盏,世称建瓷。宋代饮茶之法,改唐代的煮茶法为点茶法。因建盏为黑色,更能够显出茶花的颜色与花样来。所以有宋一代,以斗茶成风,饮茶之时,须得二十四样器具齐备…

“自本朝永乐年间,宁献王作《茶谱》始,再不用这等麻烦的大小龙团了。而是直接以青叶散茶煮水而品之。青茶重之在新、嫩、绿,因此饮茶之器,最好当用景瓷。因此人言茶以青翠为胜,涛以蓝白为佳,黄黑红昏,俱不入品。景瓷素有‘薄如纸、白如玉、声如磬、明如镜’之誉,用以为盏,正是大妙。今日这套”轻罗小扇扑流萤“景瓷,正与臣带来‘松箩茶’相匹配。”

武宗好奇地问:“何谓松箩茶?”

林啸道:“松箩茶采制非人力所为,此茶本来自松箩山中,生于悬崖峭壁之上的松桠之间,本系鸟采茶子,堕松桠而生,如桑系生钉,名曰松箩,取自于茑丝与女箩松生于松上之意。此山只有一二僧侣居住,养得二三巨猿采摘自尝,俗世难寻。臣素与老僧交好,每年亦不过分得二三两而已。臣去之时,曾见过老猿采茶。老僧至悬崖前,以杖叩松根三呼:”老友何在‘。就有巨猿飞跃而至,次第攀缘采撷而下。猿采之后,还须拣去枝梗老叶,惟取嫩叶,又须去尖与柄,否则炒青之时易焦,此在炒茶行中称之为松箩法。炒茶之时,还须一人从旁扇风,以去热气,否则色香味俱减。臣亲试过,扇者色翠,不扇色黄。炒起出铛时,还得再放于大瓷盘中急扇,令热气稍退之后,再以手重揉,再散入铛中,文火炒干入焙。象这等茶,每年最多亦只得三两斤而已,极是珍贵。“

武宗听得如痴如醉,叹道:“深山猿采茶,如此雅僧,亦只有卿家识得,似朕每日在此,像是坐牢一般,哪得卿这般闲趣。”

林啸心中暗叹,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跟着武宗上朝下朝,也略知道一些朝会的制度。才明白武宗为什么会对政事完全地不感兴趣。

武宗初继位的几日,他也照例上过几天朝。

也不知道要折腾后人还是要折腾自己。自开国皇帝朱元璋和成祖朱棣所制订的一系列中央集权制度,虽然把全部的权力都牢牢地掌握在了皇帝手中,但是这种一日万机的皇帝生涯令后世的皇帝除了极少数欲有作为者外,无不把上朝视为畏途。

本朝初年,皇帝创业伊始,励精图治,在早朝之外还有午朝和晚朝,规定政府各部有一百八十余种种事件必须面奏皇帝。皇帝每天需要阅读几十件奏章,这些奏章文字冗长,其中所谈的问题又总是使用八股文的字样来加以表达,常常是看了半天看不懂具体内容。可是八股文是科举唯一途径,所以亦不能让朝臣取消八股文的方式。阅读研究这些奏章需要付出很大的耐心和花费很多的时间,如果认真起来,就经常要看到半夜。而第二天日出之前,又得起来准备早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超过三百天的时间每上早早起来上朝,晚上看奏折到半夜。

就连制订此制度,并深知此必要性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到后期也对这种非人生活发牢骚说:“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非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上三竿犹拥被。”

人说巨富沈万三是因为太爱出风头而招至杀身之祸,却不知道朱元璋杀沈万三时的心情,是对于“江南富足翁”那种既享受山珍海味,又可以日上三竿还能拥被大睡的生活与自己太过辛苦的皇帝生涯所产生的心理极度不平衡,才会大杀“江南富足翁”,表现出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朱元璋心理。

但是不是人人都象朱元璋一样,皇位是血汗打来的,纵然辛苦也能忍受。到了中后期的皇帝,这种制度反而产生反作用,凡是经过上朝之苦的皇帝都恨不得将政事远远丢开,好有一点自己的私人时间享受生活。

宣宗朝设立了秉笔太监的偷懒办法,就是训练太监成为自己的秘书,先过滤奏折内容,把一本又臭又长的八股文用三言两语说清楚,经过他们的解释,皇帝对大多数的奏章就只需抽看其中的重要段落、注意人名地名就足够了。

武宗更懒,他的性本是好动不好静,尤其喜爱武功,喜爱玩乐,谁能指望一只猴子能够每天正襟危坐呢。更何况他最好女色,每日睡下才一两个时辰就要起来上早朝,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当他初次使用秉笔太监这种工具后,深为祖先想出这种偷懒办法而高兴,就一点一点地把这种烦人的事情交了下去,只几个月时间,就逐步完成了权力移交。

第九章

而刘瑾自此掌握大权。

轻烟袅袅中,林啸以竹匙取了松箩茶入盅,执汤冲下,先递了一杯给武宗,却见武宗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颊,难道是刚才沾上了炉灰。武宗被她的眼神一看,忽然脸红了,接过茶只喝了一口,也顾不得好坏,道:“林卿家辛苦了,朕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林啸忙行礼退下,她走出乾清宫,心中暗自思量,武宗初时兴致甚好,怎么忽然转了态度。自泡茶始并无人进来回事,断不是外因,难道…自己方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可是细想来,也并无特别的地方。

一个小太监自她的身边匆匆跑过,尖着嗓子道:“摆驾豹房。”

豹房?豹房是武宗收集美女淫乐之地,夜夜豹房,已经让朝中重臣大为不满。皇帝当真越来越荒唐,如今竟然大白天的也去豹房。

林啸暗哼一声,就算没有刘瑾,也别指望这种皇帝能够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

走出午门,一个番子迎上来道:“林头儿,刚才梨香院的舒韵奴姑娘派人带话来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您答应了要给她设宴庆贺的。她在天然居等着您呢!”

林啸一愣,今天怎么会是韵奴的生日,自己又是几时答应为她今天过生日的?这家伙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天然居是京城最出名的酒楼。往日里客似云来,今天却是大门半掩,静寂无声,只有一个丫环守在门前不住地张望着,浑然不觉林啸已经从另一头走近。

林啸拍了她一下:“小怜,看什么呢?”

小怜回过头来,喜道:“七爷,您来了,姑娘正等着呢…”她停住了,指了指林啸身后:“您干嘛带这些人来,姑娘说了,只准你一个人进去。今儿个是她的生日,她包下天然居,就为和您一个人静静地谈心,谁都不让进来。”

林啸看了看身后的四名番子,她知道其中必有鬼阴先生的探子,所以她故意走到哪儿也带着这四个仪仗队让他们回报自己的行程表,总好过被人暗中盯梢更不自由。

此刻,她便配合着小怜的话,挥了挥手道:“哦,想不到韵奴这么有心,好了,你四个就守在外头吧,别教人不识相地扰了我们。”

走进内庭雅座,正见舒韵奴巧笑倩兮地迎出来:“我的爷,您可真难请,害得奴家等得心儿扑扑地跳…”

林啸打断了她的话:“今天是你生日?”

舒韵奴微笑道:“我们这行,哪天都可以是生日。比如说,我今天正好看上一件首饰,又或者说想留下某个恩客,都可以说今天我生日。”

林啸微笑道:“那你今天是想到首饰呢还是想留下我?”

舒韵奴摇头笑道:“都不是,是有个人非常非常地想你,想到要马上见你。”她笑得有点诡异的。

林啸眉毛微挑:“是谁?”

舒韵奴推开身后的小门:“请——进——”

门后,是微笑着的秋临风。

不管耳边充满了舒韵奴的笑声,林啸红着脸一步冲进门去,用力把门关上了。

秋临风反而笑了:“何必这么在意舒姑娘的话呢!蕙儿,我找你有事。”他的神情凝重起来。

林啸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什么事?”她是每日里无茶不欢的人,刚才在宫里好辛苦地弄了茶,自己却没喝到一口,还好韵奴懂得她心意,不管哪次都给她备了好茶秋临风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封信道:“那一日你我分手之后,我追踪鬼阴先生,见他与宁王的手下暗中相会,我跟上那人,自他的手中得到了这封信。”

林啸惊诧地道:“宁王?南昌的宁王?阴无咎与宁王的人暗中相见,有什么图谋?你可从那使者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秋临风摇头道:“那人是宁王的死士,口中早已暗藏毒药,他一见不是我的敌手,就服毒自尽了。”

林啸已经打开了信,见信中只有寥寥十数字:“上启主公,所交托之事已在进行中。阴。”下面则是阴无咎的一枚私章。

林啸顿足道:“依我这几日所见,老贼还是最信任阴无咎。欲对付刘瑾,就必须先除去阴无咎。本来这是阴无咎私通宁王的证据,只是这姓阴的好生谨慎,这信上只有这几个字,实在难以说明什么…否则我可借此机会除去阴无咎。哼,当真令人生气,好不容易得这个机会,却又是差了一点。”

秋临风点头道:“若能去其羽翼,也是一种办法。蕙儿,阴无咎狡猾阴毒,不可轻视,休要急燥。”

林啸嗔道:“你不急,我可急得很,现在每天在刘府的确是叫人烦心。不过,我现在已经着手对付影子杀手了。”

秋临风皱起眉头:“不想影子杀手中我一剑,竟然可以不死,蕙儿,这些时日我不在京城,你要分外小心。”

林啸怔住了:“你不在京城,你要去哪里?”

秋临风道:“今早杨大人收到陕西旧部的消息,说三天前,宁夏的安化王朱寘鐇杀大理寺少卿周东、巡抚安惟学,以声讨刘瑾为名,焚官府,劫库藏,放罪囚,夺河舟,制造印章旗牌,发檄文布天下,率兵造反。”

林啸怔住了:“安化王造反?为什么我刚从宫里出来,却无人告知?”

秋临风道:“是杨大人的旧部从陕西带来的消息。据说陕西各镇官员俱已经上报朝廷,可是如此大事,朝廷中却无人得知。”

林啸明白了:“你们认为是刘瑾扣下了消息。因为安化王是打着讨刘瑾的名义,所以刘瑾不敢上报…”

秋临风点了点头:“此事倘若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危及大明江山,因此我必须自亲前往宁夏。可能明后日就走。”

林啸点头道:“要剿平宁夏,非杨一清莫属。若能让皇上起用杨大人为帅,我们就可乘机从刘瑾手中得回兵权。”

秋临风摇头道:“刘贼将兵权看得极重,想要从他手中得回兵权,谈何容量…”

正说着,忽然韵奴在外大声道:“是谁?”

两人停住谈话,警惕地着着外面。

但听得韵奴开门走了出去,过得片刻回来关上外门,林啸打开小门走了出去,问道:“韵奴,是谁来了?”

舒韵奴道:“就是你摆门外的两只看门狗,他们说,刘瑾要你马上回去。”

林啸微微一怔,不知刘瑾有何事如此急着找她。

秋临风这几日就要离开京城,她正欲好好话别,偏生又遇上这事,两人每次相见,竟都是如此短暂,每次,又都像是要生离死别一样。

林啸匆匆离开天然居,赶回刘府。

刚到府前,便觉得今日气氛极之不对,府前守卫的脸上都是一脸的紧张。

一阵喧哗声从内传来。

林啸走了进来,只是今日的情景竟如往日有些不同。

眼前的刘瑾是歪坐在椅子上,只见他眼睛上黑了一圈,像是被人揍了一拳,额头也有一丝划破的痕迹,头上紫金冠歪了,衣服也破了,自见他以来从未有这般的狼狈。

林啸大为诧异,今日的刘瑾权倾天下,谁敢如此大胆,竟敢打这“立皇帝”。

强忍住心中的笑意,林啸忙上前接驾:“九千岁,出了什么事了,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您动手?”

刘瑾黑着脸,气呼呼地一声不响。

林啸拉过一名小监到旁边,低声问明了事情原委。

原来是同为八虎之一的张永,想把自己的侄子弄到锦衣卫去,被刘瑾一口拒绝。自刘瑾掌权之后,渐渐地不把其余七人放在眼中,本已经引起张永等人的不满,此事正成为一个诱因,结果两人在皇帝面前相互争执不下,竟挥拳相向。此时刘瑾虽然权势极大,但事起仓促,又正在皇帝面前,猝然间着实着了几拳。张永则被打伤,抬了下去。

林啸心着再恼,见着刘瑾的狼狈样儿,心中不悦少了大半,不由“哈——”地笑出声,此时正值刘瑾盛怒之时,人人噤口不敢言,她这一声笑显得格外刺耳。

刘瑾乜斜着她:“林啸,你倒好象很开心?”

林啸停住了笑声,正色道:“属下只是不明白,区区张永谷大用之流,如何就能够欺到九千岁头上来。”

阴无咎不屑地道:“林啸,你初来乍到,自然是不懂得朝中的人事。”

林啸淡淡地道:“我知道,当日九千岁与他们是同僚,同进共退,且他们日日在皇上身边,并非一般朝臣。”

阴无咎冷笑道:“你既知道,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林啸冷冷地道:“好象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今日的九千岁,已经不是当日的小小司礼监了。也不再是与张永谷大用他们同等的身份了。他们不知道,是他们太迟钝了,怎么九千岁自己反倒忘记了?”

刘瑾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从缝中看着林啸:“听你的意思…”

林啸道:“九千岁打算如何处置张永?”

刘瑾咬牙道:“我明日上奏皇上,将这老家伙送到南京去守皇陵,一旦他离宫,就由不得他了。”

林啸冷笑道:“这未免太麻烦了,而且只要宫中还有他们的手下,就还会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

刘瑾看着他:“哼,这不行那不行的,你说有什么办法?”

林啸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九千岁怎么不知道八个字呢?”

刘瑾:“哪八个字?”

林啸脸上升起一股杀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连刘瑾也被她脸上的杀气震了一震:“你是说,杀了他?”

林啸冷笑一声:“不是他,而是他们七个。八虎的时代已经过去,九千岁不见得还必须与他们共进退。”

连阴无咎也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杀了他们?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林啸冷笑道:“是什么人,不过是过气的人物罢了,这些人留着,对九千岁已经没有贡献,只有障碍了。是九千岁太顾着旧情了,才教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啧啧啧,您看,把您打成这样子,明儿早朝,如何去见文武百官。不杀一儆百,教下面的人如何能服您这‘九千岁’?”

刘瑾仍有些犹豫。

林啸冷冷地笑着:“我听本朝掌故,当年太祖爷炮轰功臣楼,杀的这些人,何曾不是同生死共患难来着的。可是开得了这样的杀戒,才能够君临天下呀!”

林啸淡淡地笑着,但是座中诸人看着她的眼光却都有些发寒。

阴无咎的狠也只敢对着外面的人,万不敢对同为八虎的人开起杀戒来。便是刘瑾自己,也未曾有这样的狠心。

林啸自己又何曾不是自己刚才的言行暗暗心惊,果真如秋临风所说的,这地方,当真会令人的心肠变得狠毒了。

可是,这是目前打击刘贼的一个机会。

她已经在这地方呆得太久了,久得她失去了耐心。刘瑾的势力根深蒂固。想要除去刘瑾已经越来越难,倒不如狠下心来乱杀一通。刘瑾势力,自内宫起,因此她要帮着刘瑾在内宫树敌。只要刘瑾对张永这些大太监下手,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出现狗咬狗的局面,她与秋临风伺机在旁,就可乱而取之,找到除去刘瑾的机会。反正八虎均不是好人,谁死谁活谁倒霉,她心中冷冷地笑着:“怪不得我了。”

刘瑾听到林啸拿朱元璋作比喻,本来有些犹豫的神情,顿时变得坚定了:“不错,成大事者,不可心慈手软!无咎,这事交给十八天狼星去办。”

林啸心中暗暗一怔:“十八天狼星,莫不是江湖传闻中刘瑾手下的杀手集团?”

阴无咎有些犹豫:“九千岁的意思是…”

林啸嘴角一撇,淡淡地笑道:“明知故问,影子是做什么的,九千岁养的这些杀手又是做什么的?看来,鬼阴先生还是心有犹豫呀!”心中却是暗惊,老贼还是信任阴无咎比较多一些。

刘瑾脸有不满:“无咎,此事你若有困难,我让林啸帮你去办。”

阴无咎一惊,忙跪下道:“属下立刻就去办。”他看着林啸的眼神,极为狠毒。

林啸才不会将他这种人放在心上,他瞪着她,她也得意地回瞪过去。

林啸走出厅外,管事就上前来告诉她,一个奉迎刘瑾的官员送来几名美女,刘瑾赏了她与阴无咎各一个,晚上就送到她的房中。

看着周围人羡慕的眼神,林啸不由地苦笑。忙回到房中,要秋临波装吃醋,把那美女赶走。

林啸躲在房中,听着秋临波摔椅子拍桌子地赶人,不料那美女也极悍,两个女子吵得极响,在吵闹声的掩饰下,林啸悄悄地溜出房,向前厅走去,她要找两样东西,一是陕西奏报安化王造反的折子,二是宁王写给鬼阴先生的信。

林啸走出庭院,忽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今晚你怎么会有空出来?”

林啸一抬头,却看见冷疏影坐在屋顶上,双手抱膝,月光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今夜,她穿著一身白衣,月光下更不似活生生的人,而像是一阵风,一道月光。

林啸微微一笑,也跳上屋顶:“今晚星光灿烂,在屋顶上看星星,格外浪漫。”

冷疏影并不看她:“奇怪,你这种人,晚上也会有闲心去看星星吗?”

林啸却硬是将自己的脸伸到她的面前:“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了,怎么就不能够看星星了?”

冷疏影转过头去不看她:“这种时候,你应该在房里哄着你的美人呀,怎么会有闲心上屋顶?”

林啸沮丧地捧着头,呻吟道:“你别提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说,两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冷疏影不禁笑了一笑,立刻又沉下来脸:“是吗?我还以为你挺享受的呢?”

林啸专注地看着她:“你笑了,你知道吗,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冷疏影冷冷地道:“谁说我笑了,我根本没笑过。我是一个杀手,不是下面你房里的那些娇小姐,别以为你把她们哄得团团转,就用到我身上来。”

林啸微笑道:“不管笑或哭,都是一个活人最正常的感情。下面那两位大小姐,虽然是挺麻烦的,我知道你看不起她们,可是她们至少会正常地哭,正常地笑。”

冷疏影冷笑道:“不是每个人生来就可以做大小姐的。我只是一个影子,哪有资格哭或笑。”

林啸凝视着她:“不能哭,也不能笑?是谁不许你哭,不许你笑?影儿影儿,难道你甘心一辈子作一个影子?”

冷疏影冷冷地道:“命运注定我就是一个影子,什么叫甘心,什么叫不甘心。”

林啸摇头道:“什么叫命运,我从来就没有信过命运,难道说你父母生下你,就是为了让你做别人的影子吗?”

冷疏影恼羞成怒道:“林啸,你滚开。”

林啸拉住了她道:“影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够有可以自由地哭和笑的权力,我只是关心你。”

冷疏影看着林啸关心的眼神,神情慢慢地软化了。过了片刻,她忽然道:“你有没有挨过饿?”

“挨过饿?”林啸虽觉得这一问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是老实回答道:“有,我曾经在山林中迷过路,整整二天就只吃了几个野果子,饿得走路都没力气,还好第三天就打着了一只野鹿,才支撑着找到出路。”

冷疏影冷笑一声:“你这也叫挨饿吗?你只不过饿了两天,你有没有试过长年累月地挨饿,饿到啃树皮草根?饿到吃观音土?饿到把自己的孩子去跟别人家的孩子交换来煮了吃?”

林啸听到最后一句,震惊之下失去控制,“哗——”地一声滑了下来。她立刻抓住了屋脊,才没有继续滑下。由于太过震惊,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正以可笑地姿势仰望着冷疏影,她喃喃道:“十三年前,关中大旱,易子而食。真有易子而食的事情?”

冷疏影面无表情:“那一年,我亲眼目睹,我爹娘舍不得将我们姐妹跟别人家的孩子交换,结果活活饿死。为了活下去,我跟九千岁做了交易,从那天起直到死,我都是影子。”

林啸终于爬了上来,重新坐回冷疏影的身边,但是她脸上的震惊却是无法平复的:“我明白了。影儿,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你和九千岁的契约不再存在,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从一开始,冷疏影的眼光始终回避着林啸,但是这一刻,她的眼光停在林啸脸上:“跟你一起走,你真的愿意带我一起走?”

在这种眼光下,林啸一激动就发下承诺了:“不错,有朝一日,我会离开这儿,我希望我走的时候,你不再是一个影子。”

冷疏影喃喃地道:“我不再是一个影子,可能吗?”

林啸用力点头:“当然可能,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这一点的。”她忽然拉住了冷疏影的手道:“你看——”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冷疏影看着远方:“流星?”